魔法塔的星空

    两个部属的眼力还不够看清楚塔主的表情，而是用先入为主的观念看待事情。正义心驱使着她们行动，不等待作为上司之人回复，就准备施展神术，一口气跳上三楼，前去塔主面前。

    低诵的神语如歌唱悦耳。青色的灵光圈连续出现，自脚踝至膝盖下方，蓄满的力气足够支撑她们纵身一跃。就在屈膝准备跳起的前一刻，腿处的灵光突然散至全身，同时让两人身体僵硬，难以行动。鼻间闻到熏香，耳畔似有低语。

    没一会儿，两女又恢复自由行动，她们疑惑地看向神殿武士长。是不是长官不同意自己的行动，所以才施展神术制止

    米拉萨利安知道两女的问题，先一步说道：‘有没有感觉自己的力量有些许增长’

    两女点了点头。

    ‘刚刚是不是听到某种声音’

    再次点点头。

    ‘恭喜，妳们也成为亲自聆听到神谕的人了。天上的那位陛下，传达了什么样的指令，妳们照做就好，不要质疑。’

    ‘和平。’两女对视一眼，说出同样一个单词。兴奋的心情瞬间充斥胸口，她们立刻单膝跪地，抱拳祈祷。无数赞颂的祷词急促地念诵着。

    不管两个部属的虔诚祷告，米拉萨利安注意到天上那位所传达的讯息。意思是祂也不愿意和这位塔主为敌吗。

    在迷地世界，圣者临凡并不是无敌的，法圣所镇守的五层魔法塔，那可是神挡杀神，魔挡杀魔的。也就是说，魔法师加上魔法塔的组合，是有可能威胁到这些永恒存在的。当然真正屠神是做不到的，但也能让这些高高在上的存在付出相当代价。

    不过米拉萨利安以自己对那一位的了解，应该不是怕了对方，而是对方所展现出来的实力让祂感到兴趣，所以才有这样的态度。

    “看，还有人活着。”

    复兴军之中有人高喊。不等指示，众人一窝蜂赶到疑似还活着的人身旁，才确定，这名被五花大绑着的镇居民毫发无伤。他只是被吓呆了，才没有任何动作，而是茫茫然看着围绕在他身边的人。

    有第一个人，也许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众人立即四散去寻找生还者。在这处战场上，要找活着的人意外地简单。胸口开了一个大洞的，肯定死透了。被绳索牢牢绑住，或跪或卧的人，都还留有一口气。

    最后将幸存者一聚拢，竟都是镇居民，一个不缺。

    这时再迟钝的人，也感到恐惧了。魔法师会使用禁咒不算稀罕，但禁咒会辨别敌我，可就是让人难以想象。

    一直以来，战略级魔法之所以被列为禁咒，就是其容易误伤的特性，在以保护文明世界为前提的魔法师文化中，无法任意施展的最大理由。但假如这个理由不存在，任何对大贤者之塔表现出敌意的人，塔主就直接用战略魔法来打招呼，相信没有多少人会有勇气继续进攻吧。

    而回到塔内的林，看着核心室控制台前的镜面能量池屏幕。上头有光弹魔法阵最终攻击次数和杀敌数，两者同时停留在六千八百三十一这样的数字上。

    原本在看到数字不再跳动，他也大概猜到敌人已经全灭。而6八1这个数字，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多感觉。那就只是个冷冰冰的数字而已。

    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劲，他竟兴起想出去看看的念头。也用不着费劲从一楼走出大门，直接从三楼的观星台处看下去，居高临下应该可以看到更多东西吧。林没再多想，就走向平常时只有夜晚才会来到的观星台。

    两个徒弟从开战之初就待在林的身边，如今也傻傻地跟了出去。

    一在没有护栏的边缘站定，林就后悔了。是后悔走出来，还是后悔开杀戒他自己也不明白。

    好莱坞大片看得再多，拍得再写实，那始终是有着艺术性质的作品，不管导演想表现的是什么。但战争片终究不比纪录片，没有了夸张表现的手法，没有了声光效果具备的爆破场面，有的只是一幕幕的真实，如此震撼人心。

    记得在穿越之前，那些一次世界大战与二次世界大战的纪录片，有很多都被数位彩色化重制过。那些真实的画面，不像几个士兵围在一起，感性地讨论在战后要做些什么的那种立旗场景；也没有什么悲壮的冲锋，在无数的牺牲下最终获得胜利。那些不连贯的片段纪录，看着的林只觉得头皮发麻。

    但纪录片又不比亲眼所见。虽然没有亲自下到战场，但那个气味，那个鲜红，还有那个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尸体的景象，绝对不是看过几部纪录片，或是几张战地记者所拍下来的真实照片，就能够体会的。

    原本以为两个学生年纪的女孩，已经被自己祸害到变得铁石心肠，手刃动物和地精都能毫不犹豫。但从她们将脸藏起来偷偷啜泣，双肩微微地抽动，林就知道她们还没丧失天性中的善良。

    原本以为穿越到迷地世界，为了生存，让一个只打过蟑螂、蚊子的肥宅，能够毫无负担地肢解动物，能够两眼不眨地杀害野人；甚至同为人类的强盗和偷，这类人的血，手上也没少沾。

    但经历过一回真实的战场，才知道自己还是太天真，还是打从心底认为──虽然没说出口，──从地球穿越而来的自己就高人一等。

    事实上自己就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在地球如此，在迷地世界也是如此，在死亡面前更是如此。




第六十九章 战场的清理
    呆滞地坐在控制台前，本想就此放空一切，什么事都不管。很可惜，做为这片土地的领主，要是自己放任不管，还真不会有旁人代劳。

    两个学徒倒想强打起精神，处理外头那一片狼藉，不过还是被林打发开来。他对着两个眼眶还红着的女孩说：“妳们处理好塔内的事情就好，专心在自己的课业上。外头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

    这一回，林也不想把责任抛到她们身上。外头的状况太凄惨了，与其把事情丢给两个心智都还没成熟的女孩收尾，之后再花时间做心理建设，不如一开始就自己来收拾。反正这个结果也是自己造成的，那么自己来善后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在那之前，还得先跟塔外那群活着的人沟通。拿起三维立体成像术中，用来控制分身的头盔戴上。响指一弹，看向复兴军与镇居民的奥术之眼立刻反向运行，将吸收光线色谱的功能转为反向射出，凝聚出自己的分身。

    相较于塔中外观毫无破绽的投影，利用奥术之眼反向投射出的分身影像，身形较淡，略显透明，没有施法能力。但是声音跟表情、动作已经能够忠实地呈现。林拱了拱手，问候道：“诸君。”

    突然出现的塔主身影吓坏了众人。在错愕的众人之中，米拉萨利安走了出来，见礼道：“塔主阁下。”

    “诸位安然无恙，可以说是今天唯一的一件幸事了。”

    “这还要多谢阁下的手下留情了。”米拉萨利安口气酸酸地说：“不过阁下做到这种程度，不觉得过头了吗。”

    苦笑了一下，林为难地说：“事情不是我挑起的。而且魔法一经施展，我也没有安全停止的方法。发展到这种地步，也并非我所乐见。只能说非常遗憾。”

    在这点上，林可没有说谎。改良版的光弹攻击阵，一旦锁定目标，魔法发动，停止的状况就只有两种：目标全灭或是逃离锁定范围，又或者是魔法塔被毁。林之前可没想过需要rl的中断功能。

    米拉萨利安不想追问太多。一方面不愿意过度刺激塔主，另一方面也的确是诺伊曼侯爵等人咎由自取。她不愠不怒，问：“那么阁下以分身出现在我等面前，目的是”

    林这时才仔细端详起眼前这位英姿飒爽的长公主殿下。身穿合宜的重型盔甲，依旧保持其身形与灵活度，不至于因甲冑着身而在关节处有灵活不便的状况。系在腰际的链枷头可是沾满了血迹，一看就知道不是样子货。再加上左胸前的简单符文，那可不是贵族的纹章。

    “那是神秘之主的印记”林穿越至迷地世界以来，都在跟符文打交道。对于八种权能之一的神秘，其所属的神灵与相关知识，当然也相当熟悉。

    “是的。这是神秘之主克莱因的印记。而我的另外一个身分，是神秘教会所属的神殿武士长。”米拉萨利安虽自承身分，却没有说出自己在教会中的代称。这也是神秘教会高层的惯例，避免‘白雾’结下的仇家，跑来找自己麻烦。

    林也是知道‘神殿武士长’这个称呼的分量，那可是在神权底下的文武中，武力一方的极致了。再者神秘之主克莱因掌管魔法师所运用的八种权能中的一种，魔法师们即使不信仰，也不至于敌对，因此神秘之主在迷地世界的神权中也算是在前列的。

    所以林放下一些不必要的烦恼，客气地问：“那殿下，不知道贵教是否有超渡亡灵仪式之类的”

    “超渡亡灵”米拉萨利安对这个名词不太能理解。

    林对于神权教会的理解，也仅限于传闻中得知，并不理解详情。过往大病伤的，也都是从魔法方面寻找解方，没啥跟教会打交道过，所以不晓得各个教会之间的差异。对一个魔法师而言，每一个教会所提供的服务都差不多，所以也很难分辨。

    而超渡亡灵云云，更是他从地球知识的理解，套用到迷地世界来。却没料到迷地世界没有这样的说法，或者说是神秘教会没有这样的业务

    试着用旁人可以理解的说法，林解释道：“就是让死亡的灵魂，安然前往冥界，或者是他所信仰的神灵身边，不要留在现世。妳看这一战死了那么多人，要是引发亡灵天灾什么的，那可就糟糕了。我可不希望我住的地方整日闹鬼的。”

    似乎是理解了林的话意，米拉萨利安说道：“我明白了你所谓的超渡亡灵，神秘之主并没有相关的仪式。对付亡灵，我们倒是有直接摧毁灵体的神术。不过阁下也不用担心这类的问题，在我眼中，这里死者的灵魂都已经不在了，不会有亡灵的问题。至于原因，我也不清楚。但也不像是有隐藏的黑暗法师，刻意在收集战死者的灵魂。空气中，没有那种让人不愉快的臭味。”

    “也就是说，这里的死者都只是肉块”

    “肉块是呀，假如阁下要这么形容的话，的确只是肉块。不过没有灵魂，尸体还是会被黑暗法师所利用……嗯，好吧，我改正。这里的尸体，黑暗法师也不屑利用吧。”

    在亡灵体系的魔法中，要制作缝合尸也好，骷髅兵也好，甚至是更高阶的死灵骑士、巫妖之类的，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尸体要有一定程度的完整。当中最重要的就是脊椎骨。这里所有人都是被光弹魔法穿心而死，脊椎跟胸骨连带遭殃，黑暗法师们看了也只会摇头。

    既然没有闹鬼的可能性，林便安心说道：“殿下，这里的可都是您福兰克王国的贵族与士兵。”

    “是的，所以”米拉萨利安眉毛挑了挑。这是要敲诈的前奏

    “那么有没有哪一些有身分的死者，是贵方需要将其礼遇送回家族的假如没有，我就按照我的方法来处理了。要不然那么多死者散布在周遭，亡灵天灾没闹起来，反而闹起瘟疫，那也不是开玩笑的。或者放任他们任由野兽撕咬，从而引来兽潮，也不是我所希望看到的。”

    “阁下打算怎么处理”

    “集中起来火葬。再找个地方挖个坑，埋骨灰，立一个万人冢。”

    这时站在长公主身后，一直不作声的门德尔森海曼说话了。“殿下，对于那些大贵族，要是能够送回那些人的尸首，至少能够减轻他们家族的仇恨。哪怕得不到支持，他们也不敢太过强硬的反对。这是好事情。”

    听到那位最常打交道的老者出声了，林也不等长公主回答，径自朝左手中指第三指节的指环一敲后，说：“我会将看起来有身分的人，集中到北面的空旷处。殿下便派人去那边辨识身分，把你们需要的人直接带走。其余人的尸体，我会集中到西面。等到你们都处理好之后，我就会将剩余之人进行火葬。”

    与此同时，魔法塔顶的奥术之眼再度朝着各个方向抽动，定位与辨识所有死者。这也造成林的分身断断续续地闪现，声音倒是完整传达了。

    当奥术之眼锁定完成，重新固定好位置，维持林的立体成像魔法分身。改良自博卡莫肖巨掌术的魔法塔版本，在大贤者之塔的塔顶形成六条泛着淡青色光芒的魔力手臂。不停朝着各处抓取尸体，迅速放到预定好的位置。

    这个景象，又一次吓到活着的众人。从一座石塔顶部，出现六条手臂，还可长可短的自由变化，看起来说有多怪异，就有多怪异。虽然现在只是在搬东西，但用来攻击呢

    之前满天光弹乱飞的场景，和现在六条巨大的手臂看到东西就抓的画面，很难说哪种较有威胁性。因为对身处在其中的人类而言，都是一碰就死。

    巨掌术脱胎自巨拳术，原本只是用来短距离攻击的强力魔法。再经由博卡莫肖大魔法师的改良，巨掌术有了更多的招式变化，并且能够视为魔法师手臂的延伸，做出一些动作，但本质上仍旧是攻击魔法的一种。使用的魔法师也不会耗费太多法力权能，在维持一支魔法手臂上。

    大多数不用于攻击的时候，都是像林之前的用法，从某个危险的地方捞东西。或者是触发某些显而易见的陷阱，而不是本人亲自去犯险。

    不会有魔法师刻意使用这个魔法，来进行一些工程建设。迷地世界的工程，还停留在纯人力的阶段。这也是因为学徒级的轻物术与巨力术太过好用，足以应付许多普通人无法进行的建设，所以在工具的应用上就完全没有进步。

    但魔法塔的能量池是做什么的。在半永久无限能源的支持下，林实现了拥有怪手、吊车、龙门吊等功能的魔法手臂。而这第一次亮相，就是用来搬尸体……

    说来还真无奈。不过林还是朝着被吓傻的众人说：“诸位，请放心。那就只是用来搬东西的，不会伤到任何人。而不管是回去镇，还是到北面去认人，都请自便。我先离开了。”

    “塔主稍等，我有事要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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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乱局将止
    听见米拉萨利安的叫声，林也没有立刻解除分身，而是静等这位殿下的问话。

    重新面对面，这位长公主殿下带着犀利的目光问道：“阁下，假如一开始诺伊曼侯爵并没有朝魔法塔进攻，你是不是就真的袖手旁观。”

    “当然。贵族之间的事务，塔主不插手介入。这个准则我是认同的。”懒癌发作的宅男，看到麻烦绝对不会是同情心萌发，肯定是有多远躲多远。林在心中默默地辩解着。

    “即使他袭击了那处小镇。”

    “不是有殿下在嘛。只要您肯出手，那些兵力就只是土鸡瓦狗。”

    “土鸡瓦狗呵呵，奇怪的说法。不过，阁下是从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从你们来的第一天，我就有察觉了。”

    “那个时候，你就不担心我会有不良意图还是说，你有把握阻止我”

    “因为别人有威胁我的实力，就把他当成敌人，那跟因为男人裆里有凶器，所以就被当成强奸犯有什么不一样。当时我不清楚贵方的意图，但只要没有敌意，我就以礼相待。至于说阻止的把握，我不敢说有。但我是个很怕死的人，所以为了保护好我自己，保护好我住的这个地方，我会用尽所有心思与能力，去试图阻止一切外力的进攻，以及一切入侵到塔内的袭击。我不知道所做的准备，能够达成什么样的效果。也正是因为不知道，才造成了今天。所以对殿下的问题，我不会说我有什么把握，但我会尽全力去做，尤其是面临到生死存亡关键的时候。”

    一男一女互视良久，米拉萨利安简简单单说了句：“我明白了。”回望一眼，遍布死尸的杀戮场在巨臂的搬运下，已经清空了一小半。此情此景，也让她有了决断，说道：“阁下，在近日内，我等将会离开。是时候把这件事情做一个结束了。

    “下定决心回去继承王位了”熊熊燃起的八卦之心，让林好奇地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