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棂

    “小开，几年不见，这比舅舅都牛高马大了！”武胜松强颜欢笑地拍了拍林开的肩膀，接过他的行李箱。

    “本来打算叫你表哥来接你，只是你妈妈情绪控制不好，舅舅只好亲自带她出来缓缓。”

    林开看到本来风姿绰约气质出众的母亲满脸憔悴，双眼哭得又红又肿，知道外公毫无征兆的离世对她打击很大，不由心里一痛，抱着她安慰道:“妈别难过了，外公在天有灵，也不希望看到您这样的！”

    武萱本来已经控制住的情绪又一次暴发，在林开怀里哭得死去活来。这一通痛哭，她的情绪宣泄得差不多，才拉着林开跟在武胜松后面走向外边的面包车。

    上车刚一坐下，林开又忍不住要睡觉，疲乏的样子就算武萱悲伤过度也看出不对劲来，关切地问:“怎么了，你状态怎么这么差眼眶都发黑了！”

    武胜松从上方后视镜看了林开一眼，说道:“身体这么差，你小子这些年是不是偷懒，没有练习舅舅教你的八极拳了”

    “没有，休息不好，路上又做了个噩梦！”林开嘟囔道。

    “那你抓紧时间再睡一会！”武萱连忙说道。

    从高铁站到舅舅家还有将近一个小时的路程，有一段县道，更长的是乡下的道路。

    这些年经过大力建设，乡间都铺上了水泥路，虽然只能保证两辆小车通行避让，却不会像以前的泥路颠簸难行，一下雨就泥泞不堪。

    平稳的状态下，林开很快又靠在母亲身上睡着。

    面包车穿过几个乡镇，进入一座傍山的小乡村。武胜松的家是靠近村边新建的一栋五层楼房，刚一进村，就隐约听到治丧法事现场的吹奏。

    车子在离家不远的一块空地停下，武胜松打开车门，很有节奏的锣响，让林开一个激灵从熟睡中醒来，猛然坐直上半身。

    他现在对那时不时“当”的一声很敏感。

    武萱被儿子的反应吓了一跳，所有悲伤化为子虚乌有，脸带担忧问:“怎么了，又做噩梦么”

    林开听到外边热闹的法事，做了几次深呼吸，苦着脸笑道:“没有，只是想起了之前做的噩梦。”

    他拉开车门扶武萱下车，看到表哥武家明已经接到消息走来。

    两人虽是经年未见，这时也都没心情多说什么，简单招呼后武家明便帮林开拉了行李箱从侧门去客房放置。

    “先去给你外公上香！”武萱拉着林开走向前门。刚回到大路上，林开就看到门口的空地摆了法坛，几个身穿法师长褂的人正在念经做法。

    又是法师，我讨厌长褂！

    林开身体微微僵直，尤其看到主持法事的法师手中拿着一支法幡，时不时虚点晃悠，他就一阵不舒服，目光不善地瞄向对方的脖子。

    法师唱完一段，旁边便吹奏法器，

    “钞钞钞当……钞钞钞当……”

    热闹的场面一点没有减轻林开膈应，反而干咽了一下，想转身就走。

    给外公上香得进入屋里大厅的棂前，就是灵堂。林开警惕地盯着法师，总觉得对方脸上隐藏着诡笑，他小心翼翼地从法坛旁边绕过，进入屋内，抬眼便看到一口大红棺材，顿时僵在门内。

    棺材暗红如染血，顶端白底黑字的“奠”字在眼中放大，仿佛扑面而来。林开不由自主就想起自己被恶鬼抬入棺材的经历，那种粘腻和腐臭的感受记忆尤新，令他差点吐出来。

    武萱发现林开浑身僵直，脸色白得可怕，以为他伤心过度，于是说道:“外公生前很关心你，经常惦记你，问起你上学和生活的情况。来，给外公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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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 外公的鬼魂
    武家明看了林开一眼:“那个法师说的，据说他在附近几县都很有名，本事很厉害，能捉鬼袪邪，也不知道真假。”

    林开又花了一会才消化完他这句话，点了点头，暗想和苏小月比，不知道这个法师有没有本事制出那种符咒。

    陆续又有嫁出去的女子回来，屋里时不时传出哭声，屋子外的人也越来越多，武家明离开，返回屋里。

    林开漫无目的地走向一边，想让自己离那些法器声远一些，尤其是那很有规律的锣响，总是让他忍不住想起滴血的棂车和棺材，还有恶鬼。

    但很快，林开就不得不走回来。

    屋子周围的空地摆开二十多台酒席，菜香扑鼻，林开的肚子顿时抗议，他今天连午饭都没吃。

    ………………………………………………

    晚饭后，林开趁机洗漱。他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几年前外婆去世他就在舅舅家的老屋经历过一次，知道一会还得继续做法事，要折腾到深夜，明天还会继续一天，直到出殡归来。

    在听不懂的经文和阵阵法器声中，时间来到晚上九点多。

    那个法师在门前空地用一些白色的粉末画出一个复杂的法阵，又用许多瓷碗堆叠出八座油灯，点上香烛一起摆在法阵里的不同方位。

    林开看着觉得神奇，那些瓷碗先是用一只倒扣在地上，再正面放第二只上去，碗底相接，然后抓起三只碗侧立，碗口朝外呈正三角分布放到第二只碗里，上方再倒扣一只防止它们散开倒下。这时，才在最上方的碗底放置一盏油灯，看上去很有技术感和艺术感。

    法阵布好，法师手持法幡在前一边唱经文一边走，林开的舅舅捧着香炉在后，再之后是一群拿着孝棒的孝子贤孙，绕着地上不到两米大小的法阵走了一圈又一圈。

    林开也在转圈的队伍中，记不清走了多少圈，总得有二十几分钟才停下。休息一阵撤去油灯和香烛，法师又用长凳捣鼓了一座桥。

    林开听旁边的村民议论说刚才是开阴间地府之门，现在是过奈何桥了。他浑浑噩噩，根本不明白这些门门道道，只知道跟众人走完程序。

    一群人被折腾得够呛，揉膝盖的揉膝盖，捶大腿的捶大腿。听说一会还要去村口招魂捕幽，也得站老半天，众人或是抽烟或喝水，都抓紧时间休息。

    林开在母亲身边坐下，神情有些木然呆滞。武萱心痛地搂着他道:“儿子，累坏了吧”

    林开机械地说道:“没有，我不累。”他的身体强壮，确实不累，就是夜深后脑袋越发昏沉，精神难以集中，这时看烛火都有幻影。

    他晃了晃脑袋，看向地上的法阵。

    刚才法师带着几个同伙一边敲法器一边在法阵上穿插奔跑，晃得他眼花缭乱，不知折腾什么名堂，这时地上的法阵已经有些模糊凌乱，有个穿着白色寿衣的老头蹲在那不知做啥。

    寿衣

    林开一个激灵，强提精神看去，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个蹲在法阵旁边的老头可不就是他的外公么虽然好久不见，外公的样子他仍能一眼认出。

    这是诈尸么林开僵着身体，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听说守灵夜如果下大雨，就有可能引起诈尸，可是现在并没有下雨啊！

    为什么大家都没有反应

    林开看向母亲和其他人，发现他们除了脸色疲惫，没有任何异样。

    林开发挥鸵鸟心态，把视线转开假装没看到，眼角余光却始终留意那边的动静，心跳也不自觉地快了半拍。



005 恶鬼来袭
    村口一片农田，路边已经有人点了一堆篝火，火堆旁用新竹立了一支长幡，上边挂了一顶草笠和一支亮着的手电筒，三米多长的幡纸一直垂到地上，上边写有毛笔字。

    同宗的其他分支子弟在一旁协助摆好了祭品，点了许多香烛沿着路旁插在地上，一直延伸出去数十米。

    林开一行就排着队看法师在那里不停地唱经文，他听不清楚唱的是什么，因为用的是本地方言，还刻意施加了奇特的腔调。

    仗着小时候在这边住过一段时间，他大概听懂法师时不时会提到外公的名字，还反复提到什么一切有头无嗣孤魂……有手无脚……中毒身亡……以及什么药汤之类，听着很瘆人，好像在向所有孤魂野鬼献祭。

    他突然想到，这所谓的招魂，为什么法师不喊魂归来兮之类的。

    时间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虽是三伏天，林开仍感到凉飕飕的。他抱了抱肩看向其他人，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脑子的反应跟不上来。等他回过头继续看了一会法师的操作，才突然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刷的一下回头看向队伍的末尾，那里赫然站着一个身穿白衣的老人。

    他的反应终于引起了外公鬼魂的注意，鬼魂的目光从法师身上转移过来，对上了他的视线，脸上露出疑惑和惊讶的表情。

    外公的鬼魂不是噩梦中那种面目狰狞的恶鬼，林开心里舒服了一些，少了许多恐惧，但他的右手还是不由自主地按在胸口的符咒上。

    鬼魂向林开飘来，林开强忍着过激反应，想看看他要做什么。

    “小开，你能看到我”鬼魂停在林开身边一米远问。

    林开耳中听到了外公的声音，他看向其他人，发现他们没有任何反应，仍在做自己的事。

    “小开，你是不是可以看到我”鬼魂又问，样子有些着急了。

    “如果是，你就眨一下左眼！”

    林开眨了一下右眼，眨完之后才知道自己眨错了。

    “……臭小子你是不是消遣外公”鬼魂骂了一声，脸上却露出欣喜的神色，确认林开真能看到他。

    林开这时基本上确定外公的鬼魂不会对他不利了，虽然心底仍有些悚。

    他很想问外公，人家在做你的法事，您老人家跟来看什么热闹还好他本能的知道在这个场合下和鬼魂对话太过吓人，所以干瞪眼看着外公。

    外公欣喜之后，又叹息一声，神色凝重的说道:“小开你告诉你舅舅，万人坑里有大恐怖，让村里的人不要进去，即便白天也不行。我就是因为想进去寻找一味草药，遭遇了不祥。”

    林开呆呆地想了半晌，才消化完这句话，正确地眨了一下左眼。万人坑他知道，小时候跟表哥一群熊孩子去过，就在村后的山谷里，像个天坑。

    传说，那个大坑从古时候就存在，遥远到三国时期的山越部落大屠杀，近了有明军曾在坑里处死过某支民间起义军，清军也在那里处死过一批反清队伍，白莲教曾在其中设立法坛，以无数教众献祭施法。在日军侵华的时候，小日本又在其中坑杀大量老弱妇孺。

    那里，确实是个不祥之地。

    外公的鬼魂唠唠叨叨地说了很多话，说林开母子长期居在东海市，和娘家人相聚太少；说林开那不知所踪的父亲；说武萱的坚强，白手起家后对舅舅一家的照顾……林开木然听着，许多话来不及过脑子就成了耳边风。

    另一边，法师的工作接近尾声，时不时把生熟祭品丢出去，又唱上一段。不知是不是错觉，林开发现周围的风大了许多，而且带着透体的冷意。

    这不是错觉，因为林开发现众人都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肩。他转开视线看向周围，看到篝火的光照范围外，黑暗中好像有影影绰绰的动静，还有呼呼的风声，心里不由就是一紧。

    “怎么这么冷”站在林开前边的武萱抱着肩，皱眉说道。她只穿了黑色短袖t恤，显然不太好受。

    林开的视线仍落在光照之外，努力克服恍惚后，看到外边的动静更加明显，那些影影绰绰的东西，赫然便是些鬼魂，有的形体完整，有的缺手断脚甚至没有头颅，它们围在篝火的光照范围之外，贪婪地看着法师丢在地上的祭品，同时大口吞吸香烛燃烧后形成的某种特殊物质。

    这些鬼魂都是法师招来的么外公的鬼魂明明就在身边，他到底是招外公的魂，还是招别的鬼魂

    林开看向法师，但法师对外界的动静好像毫无所觉，继续一丝不苟地进行自己的仪式，这时还端起一碗泡着柚子叶的清水，含了一口喷出去。

    随着这口清水喷出，林开觉得周围的温度好像回升了一些。他看向外公的鬼魂，意外发现他畏缩在舅舅前方的香炉边，好像对外界的鬼魂充满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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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 阴鬼分身
    “小开救我！”外公的鬼魂惊叫，向唯一能够对话的林开求救。

    林开大急，怎么救，难道把符咒扔出去吗他可没有法力，轻飘飘的符纸根本扔不远，而且也不知道怎么激发。

    恶鬼一边退走，一边在林开外公的鬼魂上咬了一口，撕下一片魂体吞入腹中。鬼魂惨叫，连连呼救。

    林开急坏了，不经脑子就扭头看向身后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法师，想对他说道:“快去救他！”

    话还没出口，林开就觉得眼前一花，他的意识随着意愿转移到了身后的法师形象上。而他的本体，则如呆头鹅一样站在身前，和他隐约还保持着心神联系。

    这竟然真是我自己难道是什么灵魂分身么

    林开顾不得体验和思考这种诡异的变化，在意识转移过来后，他脑子不灵便的状态依旧存在，短时间内思考不出什么结果。

    他一步跨出追向恶鬼，身上的法师长褂随着他的动作飘起下摆，感觉非常古怪。

    听到外公一声接一声的惨叫，他这时竟然忘记了对恶鬼的忌惮，几步之间就追入黑暗中，挥动手中的细长竹子抽向恶鬼。

    “吼”

    恶鬼丢开林开的外公，张开爪子凶狠地向林开扑来，显然林开这个样子虽然对它有震慑力，却非常有限。

    啪！

    竹子抽在恶鬼身上，接触的位置冒出一阵青烟。恶鬼怒吼，激发凶性合身扑向林开。

    林开的外公得救后就逃回香炉边，这时叫道:“退回来，等炮响就能赶走它！”

    林开依言后退，没想到恶鬼凶猛异常，再次扑入人群直追到本体身前。

    林开自小锻炼八极拳，其中延伸有**大枪的使法，这时福至心灵，用手里的竹子一挑，从本体手中挑来符咒，直接拍向恶鬼。

    一股奇特的力量从竹子内部生成，灌注到符咒上。符咒没经过燃烧，就直接化为灰烬，并且化生出一道普通人看不见的闪电劈在恶鬼身上。

    “啊……”恶鬼惨叫，差点魂飞魄散，转身就逃。林开本能的追上几步，挥动竹子连连抽打在恶鬼身上，最后甚至把细长的竹子当枪使，往前一送刺向恶鬼。

    让他意外的是，竹子居然轻易刺穿恶鬼的身体，恶鬼一滞，停止挣扎，如虚化一样渐渐消散。

    我把它干掉了

    林开有些难以置信，抽回竹子打量，想看看这是什么神器。但他发现这明明就是普通的竹子，和那个法师手中法幡的幡杆一样，小指粗细，长约一米，软软的很有弹性，怎么看都是无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