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吴书

    开口的那个男孩说，“好，第一回我来找，你们先去藏吧。”

    “好！”

    亲卫看着一帮小孩欢呼着往他们这个方向跑来，愁道:“公子，他们往我们这边过来了。”

    周循也看到了，只说道:“……我们不主动招惹他们就行了。”

    一阵灌木簌簌的响动声后，旁边多了一个小女孩，那女孩显然没注意到旁边作了伪装，和灌木丛融为一体的周循，悄悄猫在他身旁。而对面亲卫栖身的灌木丛，也猫了一个小男孩。

    周循整日在这里守着无聊，这帮小孩经常来此玩耍，也算是增添了几分乐趣，他不禁移眼往身旁看去，却狠狠惊了一着。

    这个小女孩蹲在他身旁，他只能看到一个侧颜，可这个侧颜……怎么那么像……那个女人……

    那几乎一模一样的眉眼，一模一样的泪痣，一模一样娇挺的俏鼻，清冷的薄唇……

    他揉了揉眼睛，确定这不是幻觉。

    心底最柔软的那块地方被人不小心触到了，他不禁想起了他的娘亲，最疼爱他的那个女人。

    七年前，父亲带着她和自己举家离开，可是她却在中途弃他们父子而去，就这样消失在他们的世界里。父亲回来后大变了一个人，从前温和如春风的父亲，变得急躁易怒，猜忌多疑，连对他也不再温和耐心。一年后，父亲纳了二公主为新的夫人，孙夫人很快生下一个弟弟，从此，他的日子变得难过，孙夫人明里对他客客气气，暗中处处打压欺负，可是父亲也不怎么关心他，整日只醉心国事军事，三天两头就出征，这么多年，回来的日子不超过半个月。

    你走了以后，我真成了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了。

    他无数次对着她的画像哭，如果你还在我身边该有多好，可是这么多年过去，我和父亲都知道，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相沫，相沫！你出来吧，我找不到你，我认输了！”孩子的呼声把他从思绪里抽离出来。

    身旁的小女孩蹦蹦跳跳跑了开去，冲面前比她高许多的男孩朗声大笑道:“我在这里呀！”

    “你厉害行了吧，那再让你多躲一次。”

    “好了好了，别耽误时间了，赶快下一回吧。”另一个男孩催促道。

    这时，一个二十多岁、清瘦高挑的男子走了过来，厉声喝道:“以泽，你怎么带着弟弟妹妹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了，一会我再收拾你——相沫，给我回去，你娘亲叫你吃饭了。”

    小女孩闻言反抗道:“我再玩一会嘛……”

    男子冷下脸来:“不行，你娘亲找不到你，已经生气了——”

    “哦。”小女孩冷哼了一声打断他，不耐烦地踢了踢地上的石头。

    男子无奈一把抱起了她往回走，“给我乖乖的啊。”

    看样子这是小女孩的父亲了。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出了视野，周循还怔怔念着她的名字，相沫。

    到底是相濡以沫，还是不如相忘于江湖

    晚上回到营地，他整个人都有些神思恍惚，白天那个小女孩和乔莞，会不会有什么关联他辗转了一晚上也没有睡着，翻来覆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明日一定要偷偷跟着小女孩回家去看看，她娘亲到底是谁。

    第二天，他又多增派了几十个人手，回到老地方一起勘察着小女孩的出现。可是，没能等到小女孩，等来了脚下树林中整整齐齐的脚步声。

    这是部队行进的声音……周循一个激灵，急忙敛声息气，认真观望着下面的情况。

    脚下树林中大约有几百个步兵，穿着曹军的军服，自西而东往赤壁方向行进，看样子这只是一个先头部队，后面还有多少兵力




第一二四章 女儿
    （感恩“alisa”小可爱的月票）

    周瑜本欲率兵追去，可他看到了山下那满地的血污和尸体，脑子里“嗡”的一声，几乎是跌下了马，跌跌撞撞冲进树林里寻找儿子。

    几个围在周循身旁的亲卫见到周瑜过来，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四散开来，把里面受伤的周循扶了起来。

    周瑜见他只是受了一点轻伤，可是满地的尸体，这一百多个江东子弟都因为他的莽撞行事而丧命，周瑜勃然大怒，一个巴掌就呼了上去，“逆子！你怎可如此冲动！”

    周循刚从鬼门关逃脱，整个人还晕乎乎的，这结结实实一巴掌下去，直接打蒙了，耷拉着头一言不发。

    一旁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跪在他面前直哭，“叔叔叔叔，你不要怪哥哥，哥哥是为了救我——呜呜呜——”

    这平白窜出个人来，周瑜不妨吓了一跳，低头看去，那女孩正抬起头满目乞求地望着他，一双明媚的大眼睛噙满了泪水，泫然欲泣……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当年的乔莞，整个人如被电鸣雷掣一般怔在那里，脑子里只剩下血管砰砰狂跳的声音。

    周循暗叫不好，悄悄看了看父亲的神色，见他整张脸已经惨白，惊恐地瞪着眼睛，彷佛被人点了穴，半分动弹不得。

    “叔叔——”小女孩竟然拉起了他的手，恳求道:“你要怪就怪相沫吧，是相沫不小心撞到了刚才那位军爷，那位军爷就要脱我的衣服，是哥哥出手相救的……”

    闻言，周瑜终于回过神来，缓缓蹲下身子，目光温柔而怜爱，轻声问道:“刚才可有伤着了”

    小女孩摇了摇头，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看了看周循，又恳求地看了看他。

    “相沫放心，我不怪哥哥了。”周瑜学着她的样子轻轻唤了唤她的名字，柔声说道。

    感觉到眼前这个人没有恶意，相沫怔怔地打量着这个高大英俊的叔叔，除了娘亲以外，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人，忍不住一直看一直看。不知怎的，这个叔叔对她和善极了，让她止不住想要亲近。

    “你方才说，你叫相沫，不知怎么个写法”

    她眨巴着眼睛，冲他笑道:“相濡以沫啊。”

    相濡以沫

    是你吗乔莞你要和谁相濡以沫

    这时，跑过来一个士兵禀报道:“大都督，有一个男子在寻找他的女儿，说他的女儿被士兵抓去了，见我们陈兵于此就非说是我们干的，现在已经和几个士兵起了冲突，还说不把女儿还给他，就要和我们拼命呢。”

    周瑜额头上的青筋跳了一跳，倏尔轻笑一声:“带他进来。”

    很快，几个士兵就把一个清瘦的男子架了过来，男子约莫二十多岁，一看就知道是读书人，满身迂腐的书卷气。

    周瑜目光凌掠，从头到脚冷冷扫视了他一遍，方指着相沫问道:“这是你的女儿”

    见相沫安然无恙地站在那里，何子益心里总算舒了一口气，要是她真有个三长两短，估计乔莞也不会活了。

    他低着头低声下气地说道:“是的，军爷。小女调皮顽劣，惊扰了军爷，万分抱歉，希望军爷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她这一次吧……”

    没有人理他。

    何子益缓缓抬起头，却迎上周瑜打量着猎物一样的目光正打量着他，看得他心里直发毛。

    他再次恳求了一遍，“军爷……小女若是做错了什么，我们可以赔钱……赔多少都行的



第一二五章 失魂
    周循见父亲失魂落魄地回来了，什么也不敢问，跪在那里等待着这次莽然行动的处罚。可是他一个字也没说，摆了摆手收兵回赤壁。

    这里离赤壁大营不是很远，骑马不一会儿就到了，回来后，黄盖他们几个将领早已在中军帐外候着，等着与他商量军事。

    周瑜微微颔首，示意他们进来。

    军帐中，几个将领关于水军调配一事激烈争辩着，几人意见不一，各说各有理，所以便要过来让周瑜来下个定论。可是无论他们怎么吵，周瑜都低着头面色淡淡的，一副状态开外的样子，好像根本就没在听。

    “大都督，您怎么看！”有人大声唤了一句，把他从失神中拉了回来。

    “恩……就依黄将军所言吧。”

    “大都督三思啊！”

    周瑜揉了揉眉心，“行了，诸位散了吧，我这里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

    这么仓促就做了决定在场哄声一片，似是很不满他这种随意草率的姿态。而周瑜视若无睹，抬起茶碗喝了一口，再下了一道逐客令。众将这才闭了嘴，不敢多做逗留，忿忿不平地告辞离去了。

    世界终于清净了。周瑜长呼一口气，站起身来想活动活动，却感觉到有阻力走不开步子，低头一看，披风的一脚被案腿牢牢压住，扯了几下也扯不出来，他烦躁至极，伸脚一脚踹了过去，把那个案桌踹翻了，飞出去好远，弹在中军帐中央的屏风上，“咚”地一大声，那翠玉屏风瞬间支离破碎。

    帘外迅速跑来一个卫兵，见这满地的狼藉，想都不用想便知道刚才火力有多旺，跪地小心翼翼问道:“将军，您怎么了……”

    周瑜三两步就冲下了台阶，急匆匆绕过他往外走去，一边说道:“还不快打扫一下。”

    路上全是士兵，他一路过来就撞到了好几个，他不禁恼怒就这么乱的军容，还打什么仗心里全是火却懒得理这些破事，径直一口气冲到江边，阴冷的江风一吹，那股子呼之欲出的怪念总算消退了下去……

    把乔莞她们母女带到屋里后，何子益也不管哭得稀里哗啦的相沫，厉声说道:“相沫，我可告诉你你别再乱跑了！最近曹操和周瑜大战，南郡到处都是乱军，今日若不是遇到是个好说话的军爷，只怕你没这么容易脱身！”

    若是普通的小女孩也就罢了，他也不用操那个心，可是谁让她和她娘亲一样，生得这副出挑的模子，在这个没有天理王法的乱世，她们娘儿俩简直不要太危险！

    相沫第一次见何叔叔这么凶，吓得紧紧抱住乔莞，不敢看他，憋着不敢哭大气都不敢出。

    乔莞心疼地抚了抚女儿的头发，转头对何子益说道:“何大哥，你别这样对她说话，今日的事都怪我，是我这个做娘亲的没有看护好她——不过，今日真是多谢你了。”

    “哪有你这样宠溺的！不舍得打也不舍得骂小孩子不教育怎么行！”何子益连她也一起吼了，他到现在都觉得后怕。今日要不是他拦着，乔莞就要自己冲出去找那帮乱军要女儿了，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乔莞不再理他，只是一个劲地抚着相沫说别怕。

    何子益想到今天那个高高在上的军官恐怖的眼神，还心有余悸。可是，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有成就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要肩负起保护她们的重担。

    他脑子一热，下定了决心一般，郑重说道:“莞儿，就让我来照顾你们母女一生一世吧——”

    又说这种话。乔莞无奈抬起头望他，“何大哥，你——”

    “今日相沫叫我爹爹，其实在她心里，早已经把我当成了她爹爹了



第一二六章 上门
    相沫今天很乖，乖乖跟着过来厨房打杂。有了女儿的帮忙，再加上乔莞的本身动作飞快，很快一顿简单的晚饭就做好了。

    望着这寒酸的一盘炒蛋，一碗素菜汤，乔莞有些愧疚。可是厨房已经亏空，没有什么像样的食材了，还要等着过几天用绣品去何子益家换些鸡鸭来开开荤。

    “相沫，今晚就先凑合吃吧，明天娘亲再给你做烧鸡吃好不好”

    女儿摇了摇头，“娘亲不用，您太辛苦了，以后让相沫来给娘亲做饭好不好”

    乔莞摸着她的小脑袋，“乖孩子，只要你听话，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长大，娘亲比什么都开心。”辛苦点又算得了什么。

    “娘亲，相沫知道错了，相沫以后再也不乱跑了——不过，今天那个军官叔叔真的好帅啊！”说到这里，她的大眼睛里一闪一闪的，好像有星星。

    乔莞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小孩子懂什么呢，吃饭吃饭。”

    “哦。”

    虽然只有一菜一汤，连个肉都没有，娘儿俩却都吃得香极了，彷佛是什么珍馐美味一般。日子虽然穷苦，可她们都过得很幸福，彼此就是对方最好的慰藉。

    吃完饭，相沫还自告奋勇要去洗碗，乔莞哪里舍得让她娇嫩的小手去受罪，忙把她抱到床上睡了。

    她钻进被窝，笑嘻嘻地滚了又滚:“娘亲，我给你先暖暖。”

    乔莞急忙拦道:“被窝凉，你别乱动，等我洗个碗就回来——”

    可是等她收拾完毕回来后，女儿已经睡得很香了，到底是小孩子，不管发生什么天大的事，一沾床就能睡得着。

    屋里冷，乔莞连忙钻进被窝抱着女儿的身子取暖，没了她叽叽喳喳的声音，乔莞还有点不太习惯。怔怔想着，从明天开始，她们就要和何子益一起生活了，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坐实了夫妻之名，世俗的眼光比一切都来得有力量。

    心里乱得很，乱七八糟繁杂情绪交结其中，好不是滋味，乔莞匆忙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快快睡去，可是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声落在青石板上，吵得她一直睡不着，又担心翻来覆去吵着女儿，一动也不敢动，听窗外的风雨急一阵缓一阵，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浅浅睡过去了。

    她睡眠很浅，第二天一早就醒了，起来一看，雨已经停了，山里本就清新的空气被雨洗了一遭，更如甘泉般沁人心脾。

    相沫还在睡，乔莞先出来院中打水烧来洗脸，听到院门传来几声敲门声，打开一看，是何子益一大早就守在了院门口，身下堆着大大小小几个箱子，见到她出来，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打了个招呼，“早啊。”

    这么快就过来了

    乔莞勉强咧开嘴笑了一笑，帮他把行李拎进来，他连忙拂开她的手，说我自己来就好，碰到她手的一瞬间，她触电般收了回去。

    何子益讪讪收回了手，把东西搬进书房后，也不忙着收拾，里里外外四处打量着家里都还缺什么，认真地记在了竹简上，“一会我就去南郡城中采办，把这些都添置齐全，别的倒也不着急，只是这炭火和肉，可是一天也缺不得的。”

    “麻烦你了，这些帐就先记下来，等——”

    “不用，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何子益说完，匆匆拿着竹简走了，连回话的机会都不给她。看这样子，他是不是已经把自己当这个家的男主人了乔莞心里很不舒服，摇了摇头，不愿再想，去厨房生火熬粥做早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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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七章 误会
    心里的火又窜起来了，但很快又被理智压抑了下去，他不能乱了分寸，他不知道乔莞现在是怎么想的，毕竟那个男的陪了她七年，想想就觉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