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宫廷是我的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miss苏
钮祜禄氏也是报以盈盈一笑,“上有高堂,下有幼子,媳妇怎敢一病不起呢?况且如今皇上朝务繁忙,在皇额娘和母妃们跟前尽孝,自都应当是媳妇的本分,故此媳妇便是拼了命也要快些好起来,以免皇额娘和母妃们替媳妇悬心呢。”
钮祜禄氏的话落了地儿,一众太妃和内廷主位们,但凡有些心的,便都忍不住向廿廿看过来。
——皇后这是什么意思呢?是说皇太后还健在呢,她一个年轻的儿媳妇,何至于就先走了不是?
这便几乎是皇后公然向皇太后竖起战旗。
“皇后孝心,哀家心领了。”廿廿依旧满面含笑,“难为你这孩子竟如此要强,为了这份儿孝心也撑着身子骨儿,倒叫哀家这心下啊,当真是心疼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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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钮祜禄氏陪廿廿和一众太妃们看戏,一直从开戏,一直开到最后一折子演完。
为皇太后贺寿唱的戏,都是整本的大戏,绝非往日小唱可比,故此想要看完一本戏,当真是一件颇耗费体力的事。就连如贵妃等几位比廿廿还年轻着的太妃都熬不住了,只挑着自己喜欢看的几折看完,就纷纷告退,倒偏殿里躺着歇歇去了。
可钮祜禄氏当真是个要强的,明明大病初愈,却半步都不肯退,生生陪着廿廿,从头看到尾。
廿廿的身子骨儿,打小儿的根基就好,况且今儿个是自己的万寿生辰,她也高兴,故此当真是沉浸在戏里,热热闹闹地叫好,开开心心地打赏,做足了主人家的气派。
钮祜禄氏则是作陪的,便是也跟着笑,跟着叫赏的,可是这终究都是陪着人家热闹,那高兴就并非是打从她自己个儿心底下来的。故此这一番热闹下来,对她来说,反倒是疲惫。
中间儿旻宁来了,处理完了当日的事儿,不管前朝有什么事,都照样是堆着一脸的笑来。
廿廿见了便道,“皇帝你一个儿强颜欢笑地陪着哀家也就是了,就别再难为皇后了。你既来了,便替替皇后的班儿,叫她回去歇歇吧。”
“哀家方才叫了好几回,让她回去歇着,可她就是不肯。哀家知道她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也是见你没来,怕我跟前没个人陪着,这才强撑到现在。”
旻宁便回眸看她一眼,“……皇后辛苦了。朕来了,你便回去歇着吧。”
钮祜禄氏却马上道,“妾身不累!今儿个是皇额娘的好日子,妾身自当尽子妇之职,妾身必定要从始至终都陪在皇额娘身边。”
旻宁不由得皱眉,“不必了。朕已来了,你便回去歇着就是。”
钮祜禄氏不知怎地,心下便是咯噔一声。她强自站稳,“就是因为皇上来了,妾身才要与皇上一起陪在皇额娘驾前,叫皇额娘更乐呵乐呵呢。皇额娘总说,‘佳儿佳妇’。那就是说,皇额娘希望皇上与妾身一起陪伴在她老人家跟前……”
钮祜禄氏的话说得没错,从字面上来说,一个字眼儿都挑不出毛病来。
可是她却不明白,她的夫君,眼前这个执掌天下的男子,心中的所想啊!
旻宁眸光缓缓变冷,瞥了她一眼道,“随你吧。”
皇太后的万寿是大日子,庆典是连续几日,开戏也是连开好几天的。这头一日,旻宁忍了;可是次日,第三日,依旧如此。
曾经柔弱的钮祜禄氏,这一回变得强硬无比,当真是在钉子一样钉在皇太后身边,片刻都不肯稍离。
看见皇后这样,七月间刚刚复封为贵人的琳贵人便小声笑着对祥贵人说,“……皇后娘娘如今不必管理六宫之事,好容易这些日子来得了些清闲,今儿个左右没旁的事,自要将好戏看完,一出不落呢。”
琳贵人道光十七年二月进的宫,十一月就降为秀常在了。她自己有些莫名其妙,后来自己小心寻思了好几回,不得不将这事儿要算在皇后的头上。
因她是乌雅氏,母家是孝恭仁皇后的族人,出身后族,出身也自算不错。
而皇后钮祜禄氏自从位正中宫,心中最大的隐秘就是她母家不够高的出身,故此出自乌雅氏的琳贵人进宫来,便遭了防备。
虽说她降位的事儿,是瓜瓜葛葛好几件事儿串联在一起的,并非某一件单独的事件所造成,可是她算来算去,也唯有遭人所忌才会落得如此境地。
故此琳贵人便与同时遭降位的祥贵人同病相怜,况且两人又都是出自名门,故此更为心有戚戚,这便叫两人这两年颇为走动得近。
有祥贵人作伴,也从祥贵人那知道了皇后的不少故事,故此琳贵人心下对皇后早已生怨。
祥贵人便笑,故意“嘘”了一声说,“这话可不是咱们该说的……要不然,叫旁人听了去,还以为咱们要说皇后今儿个是故意非要留在皇上眼前,就是要叫皇上瞧出来她太闲了,好给她恢复统御六宫之权呢。”
贵人的座位虽说离着皇帝和皇后还有距离,中间儿还隔着嫔位、妃位和贵妃呢。可是她们却又何尝没说出嫔位、妃位和贵妃的心里话去?她们虽然身在更高位分,可是说起话来倒不如贵人们更自由些。
至少,现在的祥贵人和琳贵人几乎已经降无可降——毕竟她们两个还都有自己的母家颜面为后盾,就算皇上再怎么不待见,可是也要顾及她们母家脸面去。
于是这话,便是拐了两道弯儿,还是终究传进了旻宁的耳朵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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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宫廷是我的 番外二、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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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十月到年下,皇后钮祜禄氏如常忙碌着过年,身子仿佛是真的全好了。
谁也没想到,就在这预备过年的喜气洋洋里,她终究还是倒下了。
皇家过年,按例要先回宫去,待得元宵才再由宫里回圆明园。
可是因为钮祜禄氏病倒,病情加重,故此旻宁便将她留在圆明园中,留在那处曾经是她盛宠标志的湛静斋中。而旻宁自己,奉着皇太后廿廿,率领六宫嫔妃和文武大臣回到宫中过年。
普天同庆的新年,她便独自躺在这曾经承载了她那么多光辉回忆的寝宫之中……
曾经有多热闹,多煊赫,此时便有多孤寂,多冷清。
因宫中过年的规矩大,皇子和公主都要守着礼数,这便连她的儿女都无法在跟前陪伴着她。
直到正月初四,旻宁才又奉着廿廿离了宫,回到圆明园来。
而此时,皇后钮祜禄氏,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只是大过年的,太医也不敢直言相告。
直到过完了“破五”,百无禁忌之后,太医才将实情奏明。
正月初六日,旻宁赴绮春园给廿廿请安,便也将钮祜禄氏的病情禀报。
廿廿却蹙眉,“……我是要去看看皇后的。只是,怕是皇后不愿意再见哀家了。”
旻宁霍地抬眸。
廿廿却苦笑一声,“皇帝你不要误会。哀家的意思是,八月间哀家去看过皇后,可是皇后的身子随后却好起来了。那这会子哀家又去,岂不是要叫皇后觉着不吉利?”
倒是月桂听见笑了,轻声提醒,“……奴才倒觉着,皇后娘娘见了主子合该高兴才是。毕竟上回皇后娘娘便是见了主子就好起来的,那主子这回又去,自是皇后娘娘的凤体,随后就又要见好了。”
月柳也笑道,“上回啊,皇后娘娘就是拼了力气要来给主子您贺寿的,十月间便也果然好了。这便是主子的福泽渡给了皇后娘娘去。主子这回再去,必定又有福泽给了皇后娘娘……”
廿廿便也拊掌而笑,“哎哟,瞧我,真是老糊涂了。你们说得对,我想说的原本也是这个话儿。”
廿廿说着便含笑招呼旻宁,“皇帝啊,走,咱们这就去!”
廿廿当日冒着正月里的寒气,又亲赴湛静斋视皇后疾。
廿廿这回看过之后,心下便已经有了数儿。
便是钮祜禄氏是个硬性子的,可是这回,她连眼底的光都已经黯淡了下去。
廿廿回绮春园的时候,也是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月桂也道,“奴才瞧着,倘若皇后娘娘不是这个脾气,非要争一口气的话,只要她肯好好养着,未必就到今日了。”
“说到底,还是她非要争,非咽不下那口气,这便将自己最后一点子心血都给熬尽了……忍不得那一时,便得用自己一条命去换啊。“
廿廿静静抬手,目光下垂,落在指尖上。
“我也是推了她一把……”
月桂忙道,“主子也别这样想。终究,凡事都是她自己要争的。这些年主子如何不由得她了?便是祥贵人落到今日这步田地,主子也并未与她计较。是她自己不自量力,终究耗尽了自己这一辈子所有的福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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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之后,正月初八日,旻宁便已经下旨:“皇后如若事出,诸事按十三年孝慎皇后例。没日禄喜带首领太监在二宫门澹怀堂轮流举哀,俟皇后灵寝进城送至城内,仍回圆明园各归本处。钦此。”
人尚且在世,便已经做好了这样的身后安排……
正月十一日,天尚未亮,皇后钮祜禄氏终是油尽灯枯,走完了她在这宫廷中有煊赫也有无尽不甘的十八年,撒手而去。
旻宁亲临,也自悲痛。
天亮之后,旻宁亲赴绮春园,禀告廿廿。廿廿闻声也是怔了怔。
真是到了年纪了,便是早已经在意料之中的事,却冷不丁听到死亡的到来,心下还是晃悠了一下。
廿廿叫旻宁先回去忙大行皇后的身后事,她自己起身先到佛堂拈香,在佛前诵完了一卷经。
这才起驾,赴圆明园澹怀堂临奠。
旻宁跪迎于碧静堂外。待得廿廿临奠罢,旻宁又亲自侍送皇太后还绮春园。
路上旻宁在廿廿身边絮絮地禀告:“……大臣们恭上谥号,选了几个字叫子臣挑。子臣想着她自入宫起,子臣便给了她‘全’字为名号,那便也不用更改了,还用这个字得了。”
连廿廿都不由得微微一怔,回眸望了旻宁一眼。
曾经号称那般心爱的人啊,他竟然连一个谥号都不亲自给她选的,只从大臣恭上的字里取一个罢了?
旻宁没抬头,兀自说着,“……大臣们又礼部题奏仪注。子臣想着,她终究与孝慎还是不同的。孝慎当日,子臣缟素十三日;她这儿,子臣就不缟素了吧,只穿青袍十三日就是。”
廿廿静静仰首,望头顶那一片天。
也不知道,那个同样有钮祜禄氏之名,却无钮祜禄氏之实的中宫,走远了不曾?
她若还没走远,该回头来再看一看这九重宫阙,深深红墙。
这,当真是她自以为曾经拥有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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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廿回到绮春园,便叫旻宁速速回去了。
不久便又传来消息,不仅旻宁不按照皇后崩逝的规矩给钮祜禄氏缟素,他还下旨,叫所有年班来京之各蒙古王贝勒贝子公等,都毋庸穿孝,均著摘冠缨穿青袍褂即可。
原本皇后崩逝,该是国丧,别说王公大臣,便是平民百姓皆该缟素。可是如今就连蒙古王公都不用了。
正月十七日,大行皇后钮祜禄氏正式册谥为“孝全皇后”。
此后丧仪,旻宁也多次亲自临奠。
但是,不过一个月后,道光二十年的二月十七日,便有出身于内务府旗下的辉发那拉氏进宫,封为禄常在。
紧接着,三月,再进宫一名李氏,封为意常在。这位是内务府旗下辛者库人。
这二位全都是正月、二月间内务府女子挑选,直接被旻宁选中的——也就是说,孝全新崩,前后没有几天,旻宁便已经亲自去挑选内务府女子了。
这跟如当年挑选孝慎一般给皇子选嫡福晋的情形还不一样,因家中需要有女主人,故此嫡福晋之位不宜长缺;可是这内务府女子挑选,本为挑选使令女子之用,旻宁却从中直接选中两位充了后宫……可见此时旻宁心中对于孝全的崩逝,究竟还有几分真正的悲痛了。
这个宫廷是我的 番外二、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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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光二十九年十二月。
初三日,旻宁亲赴绮春园,给皇太后廿廿请安。并奏及宫中预备过年的一应事项。
初七日,旻宁奉廿廿回宫,预备按例在宫中过年。
皇贵妃、琳贵妃为首,带着一众嫔妃和年幼的皇子和公主,都来给寿康宫给廿廿请安。
这当中八阿哥、九阿哥等几个孩子还都小,全都往廿廿的怀里扑,倒叫廿廿个个儿都抱了个满怀。
——当年孝全皇后位在中宫时,旻宁的后宫中数年无新生;孝全崩逝之后,这几年便连年有皇子和公主降生,倒叫廿廿好好儿地享尽了子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去。
原本高兴,可是当晚睡下,廿廿却连着咳了好些声,惹得月桂赶忙起身来陪伴着,都不敢再睡。
“主子必定是路上累着了,兼之这寒冬腊月里冷,主子怕是跟着受了风寒了。”
这些年来廿廿的身子骨儿一向都很好,除了因为季节变换,偶然风寒之外,便没什么大病去。
廿廿便也含笑点点头,“不打紧的。这暖阁里热乎,好好睡上一觉,叫这热气过透了,赶明儿就好了。”
廿廿说着,向外推着月桂,“……你也去歇着你的。你啊,这老胳膊老腿儿的,还不赶我呢。这半夜里凉,你那老寒腿该又犯了,那明儿个我又指望谁去啊?”
月桂便也笑了,眼角皱纹细细堆叠了起来,“好,那奴才就先上炕去了。主子也歇着,若哪里不得劲儿,千万叫奴才一声。奴才这耳朵呀,也有些背了。”
谁能想到,四喜竟先走一步了。
她原本也没什么病,只是送四喜那回,她那一场掉了三天三夜的泪,擦干了之后,耳朵便有些听不见了。
或者又说不是完全听不见,而是——她总是听见四喜在耳边呼唤她。
可她一回头,却之间宫苑杳然,找不见那个人啦。
月桂出了门去,廿廿便拉过被角,将嘴盖住。
她翻了个身,将面朝向帐子内去,又用枕头给掩住。
她静静地呼吸,在夜色里无声地睁着眼睛。
她自己的身子,她自己最有数儿。这些年最大的病不过是偶然风寒,所以她心下是明白眼下的这场“风寒”与从前那些,是有哪里不一样的。
她啊,得趁着此时还能睁着眼,赶紧将这宫廷之中六十年一个甲子的日子,重新归拢归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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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廿廿主动吩咐,叫五魁去请皇帝来。
这些年,旻宁最多每三日便要来请安,多少回廿廿寻了各种的理由免了他的请安,或者干脆不肯见。
今儿个她这样主动宣他来,倒算是头一回了。
月桂瞧了瞧钟点儿,心下有些不妥当,这便小声提醒,“……这会子皇上怕还在召见大臣呢。”
寻常日子,皇太后绝不会在皇上办公事的时候召见,不管皇太后自己有什么事儿,都绝不因私废公。
可是今儿个……
廿廿含笑点头,“我知道。我啊,这不是都年过古稀了嘛,这二十九年来也从未跟皇帝任性过。今儿个你就叫我任性一回吧。”
有些话,是该与旻宁说说了。
再不说,怕就要带到地下去了。
可是……她与他啊,将来到了地下,又何必再相见呢?还是趁着此时尚能睁眼,便说个明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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旻宁听闻皇太后圣躬不豫,哪里还顾得上眼前大臣们在说什么,他起身,丢下一众啰唣的大臣,转身便往寿康宫去。
他也老了,也是年近七旬的人。他自己从今年年初开始,便也有数次身子违和,故此他是最明白这个年岁的人,一旦身子不舒坦,可能会意味着什么。
一路往寿康宫去,他的心下说不出的仓惶。
这些年,他经历过那么多,无论是英人、鸦片,还是西域的变乱……他都未曾心慌如此。
因为那些事,虽则有顺境逆境之分,但是终究还是人力可为之事;可是……如今横亘在他面前的,却有可能是天意左右、人力不可为之事啊。
这个天下,他自问曾经只手可掌,他连江山大位都可手到擒来,可是……眼前这一刻,他却顿感无能为力。
还是太监在后头追上来扶住他,他才猛然明白过来,他竟自己就这样跑出来了,身为天子,竟忘了坐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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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来到寿康宫,走进她的寝殿“长乐敷华”,迎着他的,却是她的微笑。
他惊住。
原本以为她满面病容,或者背对着他,不肯相见。
她这般含笑迎向他,已然是多少年都不曾有的。
甚至可以说,从他登上大宝,成为大清江山的主宰之时,她就再不曾这样盈盈含笑迎着他。
可是今儿个……
原本,她病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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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廿含笑点点头,“皇帝你来了。免礼吧,近前来。哀家这会子有些疲累,隔着这么远与你说话儿,倒有些费气。”
旻宁赶忙起身,疾奔向前,跪倒在廿廿榻边。
“小额娘……”一张口,六十多岁的人,两眼便已然红了。
廿廿眼前也有些模糊。
仿佛向她奔来的,又是当年那个孩子。不善言辞的,却骨子里藏着倔强的,唯有来到她跟前,才有了片刻奔行而来的少年模样。
……这中间的那些年,便仿佛都远去了。连同这些年的恩恩怨怨,便也在眼前这一片朦胧里,一层一层地有些看不清了。
廿廿悄然弯曲了指尖,紧紧攥一把被角。
不可以……
她还没将话都说完,不能在这一刻。
她用力地眨眼,将眼前的那一片模糊眨掉。
“……咱们娘俩,已经有多少年不曾掏着心窝子说话儿了?旻宁啊,你替哀家数数?”
旻宁心下咯噔一声,可是此时还哪里再敢说那些违心的话去。
他深深垂眼,“子臣忖着,仿佛是从子臣成年之日起,小额娘便有许多的话不再与子臣说了。”
“甚至……自从子臣成年,小额娘便连见,都不愿再见子臣。那时候子臣为了能见小额娘一眼,总要费尽心机,煞费思量。”
廿廿缓缓笑了笑,“可是啊,二阿哥,你可都明白,那都是因为什么?”
这个宫廷是我的 番外二、第22章(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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暌违多年,她又以“二阿哥”来呼唤他……
旻宁的心被揪着一般地疼。
此时是道光二十九年十二月,他登基以来,已是三十年了。
可她这样恍惚之间,竟然连那中间的三十年全都略过了……
灵慧如她,何至如此?
终究是……终究是,到了时日吧?
心下已然明白如此,他的心情反倒平静下来。
便是从前无法说出口的话,到了这一刻却也全都做好了说出口的准备。
怕只怕,他若今日还明白地说给她听,兴许这一生……便再没有机会了。
他眼中酸涩,火灼一般地疼,可是他却向着她微笑,“……小额娘以为,子臣是为了这大清江山么?”
他缓了口气,含笑凝视着她的眼睛,“若我说不是,你必定笑我虚伪。那我便承认了——生为皇子,还是皇考的嫡长子,更是十余年之中皇考膝下唯一的皇子……故此,那个大位,我自然是想要的。”
他约略顿了顿,目光变得越发绵长,“……可又不仅于此。”
他正要继续说,廿廿忽地扬声,“月桂啊……我有些冷,再给我加一张被子来。”
月桂忙答应一声,进来向旻宁屈膝为礼,然后赶紧给廿廿又抽了条被子盖上。
廿廿目光扫过,这才忽地如梦初醒一般,“皇帝?你怎么还在地上跪着?快起来。”
“方才,哀家难道忘了叫你起来?唉,竟是睁着眼就睡过去了……皇帝快快起来。你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这胳膊腿儿的如何还能跪着这么久?”
倏忽一瞬,她便又记起了他是皇帝,便又将她方才断了的三十年时光,重又接续了起来。
她只是——截断了,他方才就要说出口的话。
他微微愣住。
廿廿拉好了被子,叹口气道,“……皇帝,我知道自打我生下绵恺起,你与我之间便难免生分了。你自以为,我会护着我亲生的儿子去。”
“你对绵恺的心思,我何至于不明白!绵恺那些年的经历,我啊,心下实则全都清楚!”
旻宁心下轰然而震,不由得碰头在地。
只是碰头之后,他还是忍不住幽幽道,“可是我……又哪里只是为了跟三弟争这个江山?三弟的性子,你比我更明白,他自己更对这个大位并无念想。”
“我这些年对三弟……不仅仅是为了这个。”
廿廿便又叹了口气,“你也不必说了,我心下自知道也是因为他对你一向不驯……你好歹是天子,他屡次顶撞,你生气,我倒也不怨恨你。”
廿廿缓缓翻转个身去,“我既能将这江山大位托付给你,亲自截住了绵恺和绵忻两个的念想,那我心下就不至于再因为这个埋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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