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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刑纪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曳光

    晓行夜宿,又过五日。

    篝火燃尽,天将破晓。

    山坡下躺着一个个酣睡的身影,马儿在晨风中轻轻打着响鼻。

    无咎掀开蒙头的雨布,慢慢坐起,怔怔出了会儿神,接着轻轻吹了一口,篝火的灰烬中燃起一缕火苗。

    他低头看着破烂锦袍与满身的污迹,摇了摇头,伸出双手,试图借助篝火取暖。此时的情形,好像与当年逃亡时的狼狈没有什么不同。虽然早已寒暑不侵,却还是觉着心头发冷。靠近光明与温暖,谁说又不是人性使然呢!

    一阵窸窣的动静,接着有人走到近前。

    想那二十余万亡魂犹未远去,直叫人唏嘘不已啊!之所谓尘缘有时尽,梦醒岁月长。尚不知无先生你连日苦思冥想,是否已踏破心障而境界有成?

    无咎眼光一瞥,神色木然。

    祁散人在篝火边盘膝而坐,微微一笑,接着传音:呵呵,你小子莫非真的傻了?

    他适才还是高深莫测,转眼间故态萌生:难得你不声不响,本道我乐得几日清闲。瞧瞧其手中多出一枚玉简,示意道:你虽然懂得数套遁术,却无一精通。而《九星诀来历不俗,如此很是不该啊。于是本道将你的法诀拿来揣摩几日,终于弄清了原委。

    老道的话语很诱人。

    无咎伸手接过玉简,低头沉思。

    《九星诀中仅存的几套遁术看似完整,却唯独少了行功之法。犹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任凭如何施展,终究只得其形而难有真正的威力!

    祁散人手扶长须,不无得意又道:本道揣摩数日,察觉端倪,寻得诀窍,便给你配上所熟知的行功之法。虽不足以呈现《九星诀之全貌,五六成的威力也该有的,呵呵

    无咎抬起头来,神色疑惑。此前纠缠不过,便将《九星诀给了老道,谁想人家一直没有闲着,竟然被他琢磨出了门道?

    别这么看着我,阴森森吓人!

    祁散人瞪了一眼,传音道:依我之见,数套遁术之中,唯冥行术最为神速,全力施展之下,一去数百里并非难事。你不妨专修其一,再融会贯通。我总不能手把手传授,你又不是我的徒弟!

    无咎没有吭声,再次凝神于玉简之中。

    祁散人见他郁郁之色稍缓,又是微微一笑,分说道:你小子自以为是,却聪明反被聪明误,放着最快的遁术不用,偏偏要修炼最为吃力不讨好的土行术。须知穿行于阴阳,畅游于万物,不为五行阻碍,方为冥行之精髓所在。你呀,捡到大便宜哩!

    无咎眉梢耸动,神色如旧。

    号角响起,一缕晨光漫过大地。熟睡中的身影纷纷爬起,继续踏上回家的路程

    又是十余日,距离都城只有百里之遥。

    而行军的队伍却停了下来,要在途中休整两日。原因无他,都城早已获悉出征的战况,派出王族权贵们带着金银美酒等物前来劳军,说是要让将士们洗去征尘养足精神。到时候都城将有数十万男女老幼夹道相迎,一睹王师凯旋的盛况。

    于是乎,破阵营的兄弟们只得就地歇息。

    虽然还是寒意料峭,而肆虐的风沙已然远去。明媚的天光下,远近欣欣然一片嫩绿,清澈的溪水缓缓流淌,几声鸟儿啼鸣悠扬,不知不觉已是临近三月初春的时节。

    山谷间的溪流中,一大群兵汉们在水中嬉戏着。

    无咎从溪水中走到岸边,一身亵衣湿漉漉挂着水迹,随着灵力微微一震,浑身上下闪出一层水雾。他从夔骨指环中寻出干净的衣靴换上,随后盘膝而坐,就手梳理着满头的乱发,白皙而瘦刮的面颊上神色淡淡。

    破阵营的兄弟们归家在即,终于露出久违的笑脸,一个个裸露着身子,在水中尽情洗刷着。不管怎样,总算是活了下来。

    祁散人坐在一旁,拈着长须,双目微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宝锋狠狠揉搓了几下身子,哗啦出水,一瘸一拐上了岸,古铜色的肌肤上尽是新旧的伤痕。他走到一堆崭新的衣物前,拣出一身合体的穿戴妥当,回头招呼道:天寒水凉,莫要冻着,此处有都城送来的军服甲胄,兄弟们人人有份!

    有人不以为然,啐道:娘的,新服新甲虽也光鲜,却叫人问心有愧啊!

    有人愤愤道:那二十多万战死的兄弟却无人惦记,难不成都被大风吹跑了

    有人不解道:你我明明大败而归,为何谎称凯旋?

    有人哼道:姬魃殿下全军覆没,大势已去。而少典殿下好歹留下三万精锐,如今风头正盛,眼看着王位到手,当然要大肆庆贺一番。名利之争,不外如此,只是苦了平民百姓

    有人叹道:你我回家之后,又该如何面对父老乡亲?此番不求功勋,但愿死者有抚恤,妻儿有活路

    宝锋见兄弟们牢骚满腹,且越说越丧气,忍不住出声叱道:都他娘的给我闭嘴!凡事有公子呢,定然会给死去的兄弟们一个说法!

    众人纷纷看向岸边那道静坐的身影,随即老老实实闭上嘴巴,不仅如此,一个个的眼光中还带着敬畏的神情。

    破阵营还能幸存百十来号兄弟,全赖于公孙公子的智勇双全,而若非他死守虎尾峡而力挽狂澜,只怕有熊的三十万大军都要葬身边关。跟随如此一个将军,兄弟们敬佩之余心服口服。

    众人洗涮完毕,换了袍服盔甲,顿时焕然一新,颓丧之气也一扫而空。

    有披甲侍卫骑马奔来,出声大喝:少典殿下请公孙将军前去王帐赴宴庆功——话音才落,那人调转马头挥鞭而去。

    宝锋带着兄弟们举手道贺,一个个与有荣焉。

    无咎依旧是默默坐着,不慌不忙束好乱发。当他拿起身旁的玉冠才要戴上,不禁举在眼前稍稍打量,随即又顺手丢下,换了一根玉簪插入发髻。

    祁散人则是适时睁开双眼,并拍打着屁股站起来,催促道:难得赴宴一回,切莫耽误时辰

    无咎施施然起身,还是不出声,冲着宝锋等人摆了摆手,转身离开溪水岸边。其一身青色丝袍,挺拔飘逸,俨然又成了当年的那个教书先生,只是他稳健的步履以及淡漠忧郁的神色中,多了几分深沉而又莫名的气度。

    岸边的不远处,百余匹战马驽马聚在一起啃食着地上的嫩草。山谷四方散落着成群的大小营帐,还有一面面旌旗在风中招展。

    此刻天光明媚,恰是正午时分。

    无咎走到一匹挂着黑剑的战马前,翻身骑了上去,不待祁散人跟来,两脚一夹马腹往前行去。

    赴宴的好事儿,怎能抛下本道呢——

    祁散人骑马跟了上来,出声埋怨之际,已然并辔而行,接着问道:你这半个月来始终郁郁寡欢,便是有人说话也不理睬,是否修炼《九星诀啊,又进境如何?依然无人理会,他忍不住斜眼打量:小子,少给我装聋作哑!

    无咎神色淡远,轻声回道:我心口痛,不想说话!

    祁散人微愕:哦莫非你心脉内的魔煞尚在?以凡人之躯,强行收纳两把神剑,难免后患无穷,待本道帮你慢慢调理!

    无咎道:我并非腠理之疾,只怕丹药难以根除。

    祁散人有些糊涂,诧然道:你小子何时变得如此高深莫测,且给我讲清楚!

    无咎不再言语,眼光中似乎透着一丝哀伤与无奈。

    十余里外,一排高大的营帐出现在前方




第一百六十一章 来抢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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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十余里远外,一片向阳的山坡上,坐落着几座高大的营帐,有大纛王旗飘扬。

    此处,便是王帐的所在地。

    无咎与祁散人赶到了近处,被侍卫拦住去路,接着报上名讳来历,交出马匹兵器,再穿过戒备森严的栅门,两人一前一后走入了大帐。

    高大而宽敞的帐篷内烛火通明,亮如白昼。地上铺着兽皮,落脚柔软舒适。成排的案几之上,则是摆满了精致的器皿与香气四溢的美食,并有锦衣华服的权贵或是修士围坐一旁,各自容光焕发而面带笑容。大帐的尽头横摆一排长案,居中坐着姬少典与四五位王族中的长辈。

    呵呵!这便是本王提到的公孙无咎将军,他奉命以八百壮士坚守虎尾峡,为我顺利撤出始南谷,立下了汗马功劳!

    无咎与祁散人才将走进大帐,姬少典便出声招呼:无咎兄长,还请这边就坐!

    在场的众人纷纷起身相迎,恭维声不断。或是将军威名,如雷贯耳;或是年少勇武,冠绝三军;或是有熊名将,威震九国,等等不一而足。

    祁散人躲到一旁,寻了席尾的空位坐下,接着双手齐下,趁机吃喝起来。

    无咎走到帐中,躬身行礼,又举手致意,不由得眼光一闪。

    在酒席上位的左手方,低头坐着一人,身着锦袍,留着黑须,带着金冠,好像是对于四周的喧闹无动于衷,只管攥着一只玉杯默默失神。

    无咎神色微凝,直奔那人走去,而没去几步,一左一右站起两位修士并神情戒备。

    那人缓缓抬起头来,正是姬魃,却与往日的骄横有所不同。此时的他依旧是坐在原处,满脸的阴霾,两眼透着阴寒,浑如死人般的模样。

    无咎脚下一顿,眉梢一挑。

    自从返回都城的那个夜晚之后,这还是首次与姬魃正面相对。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当如此时。

    而挡住去路的两位修士,依然还是紫全与紫真。

    姬少典离席走来,兀自满面的春风:兄长立下如此大功,本王定要重重赏你。来人——

    两个侍卫走到近前,一个端着摆满金锭的托盘,一个抱着一套金色的盔甲。

    这百两赤金与鎏金甲,乃本王些许心意,待回到都城之后,再另行赏赐!

    姬少典分说之后,摆手示意:且给公孙将军穿戴整齐,以便让诸位目睹我有熊名将之神采,呵呵!

    侍卫依着吩咐,前后左右忙碌。

    无咎站着没动,任凭金甲上身,而眼光却一直在盯着几丈外的姬魃。对方阴沉如旧,嘴角露出一抹揶揄的冷笑。当侍卫要为他戴上金盔,被他伸手拦住。

    姬少典不以为忤,抚掌大赞:呵呵,兄长真是英俊神武!

    在场的众人又是一阵附和,大帐内笑声一片。

    姬少典转身接过两杯酒,又道:兄长,且饮了这杯庆功酒,本王还有话说。其情真意切,浑如当年那个交好的玩伴。

    无咎迟疑了片刻,接过玉杯一饮而尽。

    姬少典连连点头,又是赞不绝口:呵呵,兄长真是痛快人!他伸手挽住无咎的臂弯,随意又道:来来来,不妨看在本王的薄面上,与姬魃王兄同饮一杯其话说一半,转而举杯示意:还请王兄不计前嫌,与公孙将军共谱一段杯酒泯恩仇的佳话,我有熊之前程远大,还要指望两位同襄盛举!

    姬魃低头默然片刻,慢慢举起手中的酒杯。

    无咎似乎没有提防,被带着往前两步,随即眼角抽搐,轻轻挣脱姬少典停了下来,苍白的脸色有些发青。

    此时此刻,大帐内突然一静。

    有关公孙无咎与姬魃的恩怨,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如今姬少典却要从中说和,结果怎样还真的无从预料。

    尚在吃喝的祁散人手上一顿,眼光迅即掠过四周。在场的不仅有王族长辈与文臣武将,还有四位筑基修士与二三十位羽士高手。而无论彼此,皆在关注着大帐当间那三人的一举一动。

    姬少典好像没有察觉,接着又道:俗话说,冤冤相报何时了,而两位兄长并非俗人他话没说完,忽被打断:少典殿下,我想为破阵营死伤的兄弟们请功!

    无咎身为破阵营的主将,不能不为兄弟们着想,说到此处,他好像忘记了曾经的仇恨,后退一步欠身道:我公孙无咎不敢居功,是数百兄弟豁出性命这才守住虎尾峡。还请殿下妥为抚恤,以安军心!

    姬少典有些意外,随声道:此事以后再议不迟

    无咎摇了摇头,正色道:如今归家在即,让在下如何面对那些倚门翘首的孤儿寡母?只求功勋抚恤,好歹让兄弟们的家小有条活路!

    姬少典收起笑容,似有不耐:尚不知破阵营死伤几何?

    全营阵亡六百二十二,余下的百十兄弟无不带伤

    你可知有熊大军死伤几何?

    那我如实相告吧,足足二十六万!而王庭兴兵之初,便已耗尽钱粮,如今再要加以抚恤,着实有心无力,且待来岁日子好转,再酌情计较!况且你那破阵营的一群老兵,皆粗蛮不堪,早早遣散了事,以免惹出祸端!

    姬少典不予多说,摆手催促道:冤家宜解不宜结,王兄还等着与你饮酒呢

    无咎慢慢直起身子,如释重负般长舒了口气,脸色的郁郁之色一扫而空,竟是露出笑容:呵呵,兄弟们听说我前来赴宴,还等着立功受勋的喜讯呢,且容我回转一趟稍加安抚,再来与诸位痛饮!他拍了拍身上的金甲,炫耀得意的神情几如往日的轻狂,随即拱了拱手道了声失陪,抓起案几上的金锭与金盔大步走出了营帐。当其途经祁散人的身旁,熟视无睹。而对方好像也是忙于吃喝无暇他顾,只管端着酒杯而乐于其中。

    姬魃默默注视着那离去的背影,神色中闪过一丝疑惑。

    而姬少典却是不以为意,笑道:公孙公子还是当年的随性不羁,我最为熟悉不过,诸位举杯,再饮三巡

    无咎走出大帐,寻了坐骑,将金盔与金锭尽数装入皮囊拴在马鞍上,随即飞身上马,直奔来时的方向而去。行至三五里处,只须绕过面前的山坡便可直达破阵营的营地。而他驱马才要继续前行,忽而又放缓去势扭头张望。

    山坡上坐落着几排军帐,数十个伤兵模样的男子或躺或坐晒着日暖。有人被搀扶着走了出来,似有疼痛,张口咒骂,随即又气哼哼坐在铺好的褥子上。其三十多岁的光景,身着锦袍,头戴玉冠,神色乖戾,塌陷的鼻梁上带着疤痕,伸直的右腿上裹着绷带,显然是从战场上逃回来的一位将军。

    无咎打量着那人的模样,出声唤道:仓卫——

    男子正是铁骑营的仓卫,竟然没死,倒是个命大的家伙,而他的脾气同样不小,闻声怒道:谁敢直呼本将军名讳?

    无咎认准了人,抬脚下马,摘了皮囊走上山坡,神色有些古怪。

    仓卫愕然,便想躲避。而在场的同伴们不明所以,都在看着热闹。他不得搀扶,动身艰难,只得坐在地上,叱道:此处均为远征归来的王亲贵胄,你敢放肆不成?他没忘了云霄楼的过节,更没了军营中所吃的大亏。如今对方突然寻上门来,似乎来意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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