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妖逐鹿

    二三钱与他酒碗轻碰，喝了一口，叮嘱道：“你初次喝酒的，不知道厉害，好歹收敛着些，莫醉了撒疯，众妖面前丢老爷俺的脸面！”

    陆宝面上恭敬地应了，心中却暗笑这妖丁不知俺老鹿酒量。

    又央五步给他夹了些菜肴，肉食也可以勉强用些了，比初化妖时好得多，只可惜那银针鱼、熊掌之类的小妖席上没有，未能品到滋味。

    妖怪们天性贪玩，骨子里的疯性与酒精甚是匹配，都喜欢那种飘乎乎的感觉，节日里不限量供酒，机会少有，一个个自然都是放开了喝。

    陪本丁小妖喝过一会，看宴席上下乱哄哄，鹿妖叼着竹碗开始串台，寻到鹿妖贺妖，与他干一碗，再由贺妖引着，将靖平山几个同族的鹿类小妖都认了个遍，免不得再喝下去几碗。

    然后才绕到伙房小妖们的案几旁，菜品做完之后，晚宴上盛菜添酒都由妖姬们负责，伙房小妖算得解脱，可坐下来同饮共食，但这边要显得冷清许多，没什么小妖串台过来，曲盘等也未出去敬酒。

    老山羊在慢悠悠小口品着果酒，蛤蟆妖用他一对前蹼捧着木碗猛倒，最可乐的却是小山精，不知摆碗的是哪个缺德鬼，给他面放了一只高脚陶碗，陶碗比他个头还高，小山精只好爬在碗沿上，伸长脖子探头去够酒水。

    鹿妖哈哈一笑，叼着空竹碗靠过去，先对老山羊道：“受老羊哥哥关照良多，俺百宝来敬哥哥一碗酒！”

    将空竹碗摆放案几上，陆宝左右看了一下，并没有小妖伸手帮他倒酒，最后还是老曲拿起大酒罐，替他满上一碗。

    这才得与老山羊碰了下碗，老山羊轻抿一口，陆宝已是喝发了兴致，仰头又喝干。

    又顺着伙房小妖一个个敬过去，每个都是一碗先干，没有露出半点瞧不起妖的模样，蛤蟆妖等才渐缓和下来，终于肯替他斟酒、与他碰碗。

    最后一个敬到小山精，小山精大半个身子都还探在酒碗里，陆宝用头轻碰陶碗，待他抬起湿漉漉的小脸，才问：“你这小肚皮里能装多少酒水？”

    被逼交出两株未熟灵药，小山精自然是对这鹿妖有许多怨气的，听到问话，打个酒嗝后没好气道：“比你能装，咋的？”

    “俺不信，要不比一比？”

    陆宝原本以为自家酒量不错，喝妖怪们这比啤酒高不了多少度数的果酒很难会醉，却不知能喝酒的只是他上一世的人身，他只是魂穿的，鹿妖身躯虽比人身强壮无数倍，却是第一次接触到酒精，这酒又是专为妖怪所酿，岂能没有些后劲？

    开口要和小山精比喝酒的时候，陆宝其实已经有些微醺了，不过牢记着要交好小山精、化解前怨的，按前世经验来说，酒桌上拼酒当然是不错的途径。

    不想小山精也有些酒气上头，听鹿妖要赌，一跳巴掌高：“都欺负我个小，比就比！”

    听他们两个要拼酒，蛤蟆妖等兴奋起来，正嫌不热闹的忙去又搬了两大罐子酒来，蛤蟆妖举起一只蹼爪：“你俩个倒酒都不便宜，俺帮你们倒！”

    起哄架秧子的都有了，今日本就是放任小妖们闹腾的，喝醉的大不了往钻山洞里一丢，老山羊也不劝解，小口细品着酒笑吟吟地准备看热闹。

    竹碗和高脚陶碗大小不一，为表示公平，旁边小妖给他们换了两个同模样的木碗，蛤蟆妖将两只木碗倒满酒。

    “你小，俺让着你些，先干一碗！”

    陆宝说完，先叼起一只木碗，仰头一口全喝干。

    “放屁！哪个要...要你让？”

    不想小山精也不肯示弱丝毫，两手颤悠悠抬起大木碗，慢慢倾倒，酒水均匀地流下，难为他小嘴才只有樱桃大，一碗酒全准确接住，同样是一滴都没有洒！

    伙房小妖们全鼓噪叫好，真不知小山精酒装在哪里去了，肚子不见鼓胀，他再打个酒嗝，斜眼瞅着鹿妖：“别看我个小，酒量可不会输妖！”

    “哼哼！还请蛤蟆哥哥倒酒！”

    待蛤蟆妖将两木碗倒满，陆宝再喊：“第二碗，俺先干！”

    仰头又干一碗。

    小山精嫌抬碗费事，轻跳一下上了碗沿，歪歪斜斜的却就是不掉下去：“看我的！”

    收腹对着下面用力一吸，顿时碗中被鲸吸起一条酒液组成的小小柱子，全都落在小山精嘴中。

    一碗酒吸干，小山精在众小妖叫好声中再轻打个酒嗝。

    第三碗、第四碗......

    小妖小怪连干十二碗酒之后，小山精有些遭不住了，在木碗沿上摇晃着酒嗝不断：“嗝！且住，喝得肚子胀，嗝！等我去撒泡尿回来，再和…你喝！”

    连下十二碗酒，加上先前独自饮的，那小肚子再能装也是到极限了。

    陆宝先前就比小山精喝得多，此时酒劲上头，很有些醉了，只觉得所见四周一切皆是摇晃着的，天在转地在旋，若不是有四条腿，怎么也站不直身子，听小山精要尿遁，摇头不肯放行：“撒逑的尿，先认输...认输再去！”

    “不把你这…你这臭鹿妖喝趴下，谁，嗝！谁会认输？嗝！”

    “告诉你，以前...俺有些同事，都是装撒尿，跑卫...卫生间吐完了，再回来装...装没事的喝！你吐...吐就输了！”

    鹿妖大声的醉后胡言没引起旁观者多疑，小山精也只凭本能在朦胧中反击：“嗝！我不吐，只...只撒尿！”

    “俺...俺不信！”

    “不信，不信就一起...一起去！嗝！”

    蛤蟆妖等哄笑：“你俩一起去，一起去，谁吐算谁输！”

    于是，小山精摇晃着跳到鹿肩膀上，在上面继续摇晃着：“嗝！走！嗝！”

    天边晚霞渐消，吹着凉风，酒劲来得更快，鹿妖一路趄趄趔趔走向摆宴席的场地边上：“就这里罢，你下来，莫尿在俺肩...肩上！”

    “嗝！女妖还看...看着哩，臊得慌！”

    “俺们妖怪，怕...怕啥？”

    嘴上不乐意，但小山精一直坚持，鹿妖好歹又歪斜着往前迈出些，在道路尽头处开口：“撒...撒罢！”

    “浪费，嗝！”小山精还是不乐意：“到...到林子里去！”

    直到鹿妖进入林中一株树脚下，小山精方才不说话了，摇晃着撩开兽皮裤衩“嗝！你别…别偷看！”

    “俺看你…小竹签，干啥？哈！”

    鹿妖讥笑声中，小山精已经遭不住，挺肚皮就在鹿肩上放出一股晶莹透亮的液体，划着抛物线远远落进草丛。

    “小...混蛋！说了不…不许在俺肩膀上撒尿！”

    喝了那么多酒，鹿妖也腹胀，嘴上咒骂着，亦在树脚撒了一泡，鹿类嗅觉灵敏，山风刮回的异味刺鼻，忍不住“呵呵”乐道：“俺老鹿这泡尿，鹿骚味迎风传五里去！”

    又问：“你的不臭？咋…咋还有些香？”

    关键是在他肩膀上尿的，离得实在是近，味道想不闻到都不行，到好似那淡淡的药香。

    小山精猛摇头颅，稍微清醒了些：“我们怪类没有兽体，构体不同，尿液自然不臭！回去罢！嗝！”




第26章 26.酒疯
    撒尿回来，蛤蟆妖等起哄要他俩继续拼酒，小山精却不肯干了，连酒嗝都少起来：“尽欺负我这小个的，蛤蟆妖不是不服气鹿妖被挑出伙房么？有本事你和他拼！”

    小妖们都不怕醉翻，不过今日陆宝酒已多，蛤蟆妖便与他拼也只胜之不武，没甚意思，倒不肯受小山精激将。

    陪伙房小妖聊了一会，五步过来把他扯回本丁，接着又开喝。

    前世与人拼啤酒，陆宝真的很少会醉，但酒量并没有随他一起穿越到妖怪世界，小妖们自酿的果酒也不是啤酒，再喝一会，已然是酩酊大醉，大了舌头，摇头晃脑的话都说不清楚了。

    这一场夜宴喝到深夜，小妖敬妖丁，妖丁敬妖将，妖将敬妖王，又各种互敬与赐酒，热闹不断，酒醉的可不仅陆宝一个，本丁小妖中蛙妖眼睛发红，在五步身后蛇尾上蹦跳着乱踩；五步维持不住人形，露出本相，青翠蛇头斜在案上酣睡过去，被蛙妖欺负，丁点反应没有；熊妖力士不停用自己肩膀撞击一块大石，似乎在止痒；豹妖兄弟搂在一起，互述着对方不知的隐秘；老瘟面前吐得一塌糊涂，一片狼藉；獾妖阿土抱着个酒罐只顾傻乐，谁叫也不理。

    平日难得喝到酒，非止二三钱丁如此，此时放眼看去，迎风撒尿的、撒疯的、打架互搏的、傻乐的、酣睡的、化本相的、呕吐的应有尽有，也不仅唯小妖如此，妖丁、妖将们也多半醉酒，露出些疯癫状况。

    群妖酒后各种乱象，半醺的妖王填水乙开始还看得开心，乐呵呵直笑，后来渐渐觉得没了意思，不耐烦起来，起身挥手道：“孩儿们只管耍着，本王先回洞歇息！”

    场中还能东倒西歪站起来的只剩近百妖怪，都打着酒嗝嚷嚷：“恭送大王爷爷！”

    妖王在妖姬们簇拥下离场，大将军黑牛略坐一会后同样选择回洞，再过一会，三将军也回灵桃峰去了。

    二将军郎君今日心怀不满，先前已大碗灌下不少闷酒，现下场中就他最大，少不得又有奉承的妖丁连接敬酒，这位黄鼠狼妖将也醉得厉害了。

    到山涧边释放了泡尿回来，郎君醉眼朦胧中巡视一遍，眼前东倒西歪的一大片妖怪众，少数还清醒的妖众中，今日得了重赏的大角正与两名妖丁吹牛吹得飞起，不时对碰着酒碗，笑得畅，声音高，还挥舞手臂，如此碍眼，一时所有苦闷化为怒气，抄起案几上一个木碗就砸过去。

    “砰！”

    虽然酒醉，妖将的准头倒保持良好，木碗砸在妖丁大角后脑勺上，“哎哟”叫声之后，大角侧翻倒地，待晃晃头反应过来，一手撑地，一手摸着脑后的包，开口就骂：“哪个孙子打俺？”

    和大角吹牛的一名妖丁方才余光注意到二将军动作，急伸腿踢了他一脚，借伸手来搀扶的机会，悄悄在他耳边嘀咕了一句。

    大角望过去，郎君尚恶狠狠地睁着他。

    郎君面色不善，妖丁大角乖乖闭上嘴，借同伴搀扶之力艰难站起，麾下小妖不管，也不和别的妖丁招呼，踉跄着独自一个踏上道路下山。

    大角愤然离场，还保持清醒意识的妖怪们面面相觑，他们先前多看见郎君出手，晓得二将军酒品向来不好，都开始停下酒碗，思量如何脱身。

    二三钱和郎君多少年来不对付，都已经摆在明面上的，现下大将军黑牛不在酒席上，没有为自家撑腰的，也有些心虚，起意要回去，径自对丁里小妖们吩咐：“老爷俺这就下山，你们要耍的自便，要回的......”

    “砰！”

    话未说完，又是一只木碗丢过来，速度极快，二三钱避之不及，又被准确砸在后脑勺上。

    二三钱躯体远没有同为妖丁的牛妖大角结实，吃了这一下，身体顿时往前倾倒，扑翻案几，撑地爬起后，往脑后一抹，手上鲜红一片，原来已被砸破头皮。

    松鼠妖丁顿时恼怒，他咬着龅牙仇视黄鼠狼妖，却也不敢真个冒犯一位妖将，倒是身后一名鹿妖“哇呀”乱语着，踉跄着向二将军行了过去。

    陆宝今日酒醉得厉害，喝到最后，已经诸事不知，周边景物一直天旋地转的。

    在各种旋转中，却仿佛看见二将军连续丢出两个木碗，第一个砸翻的妖怪不熟，第二个打翻自家面前的妖丁老爷。

    若是在鹿茸被盗事件之前，二三钱也就是鹿妖的妖丁管事而已，畏则畏矣，未必能有什么好感，然而丢失鹿茸时，这位松鼠妖肯主动借出一株成熟灵药，虽然更多是为妖丁老爷自家的面子不失，却真实助陆宝渡过难关，他已记下这份情。

    打二三钱的是谁？成妖上山当日咬自己一口的放臭屁黄鼠狼妖！

    酒醉之时，平日一分爱放大十倍，同样的，平日一分恨亦放大十倍！所以，才会有人喝醉后抱着朋友嚎啕大哭，会有人酒醉后大骂大闹。

    看着自家敬爱的妖丁老爷被一碗砸翻倒地，施毒手的又是极憎厌的二将军，新晋鹿妖顿时酒气翻腾，血气上头，哪里能记得与对方的境界实力差距，嘴里呼喝着自家也不明白的无意义音符，东摇西晃地扑了过去。

    本丁其他小妖，也有看到二将军打翻自家妖丁老爷的，可与牛妖大角麾下的小妖一样，妖将之威毕竟已深入妖心，或有不满，到底不敢放肆，反不如新晋鹿妖发起酒疯来什么都不管不顾。

    砸翻两个，郎君酒醉还是未醒，不过心头倒畅快许多，正呵呵大乐，他的亲随妖丁、小妖们全都喝开了，这是在自家山场内，残宴上唯独只剩二将军一个妖将，其余尽是妖丁以下，他们并不觉得有谁敢来放肆，放心得狠，先前被碗砸的也就白砸了而已。

    全都没注意斜刺里踉跄着走三步退一步东倒西歪行过来的小小鹿妖。

    二三钱看见了鹿妖走向郎君，不过并不信小妖敢对一位妖将做什么，自家头皮被打破了，黄牛、来福正在帮着看脑后的伤，他还恼火得紧，也无暇去关注其它。

    松鼠妖越恼火，郎君越得意。

    陆宝走到郎君身前的时候，这位妖将还以为对方是来敬酒的，不满地挥手：“小妖滚...滚开！”

    然后，在本山众多妖丁、小妖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鹿妖化回本相，踉跄着一鹿头撞在二将军胸膛上。

    他没有鹿角，不过酒醉力气大，这一下也用了很大力气。

    如果不是没有防备，如果不是酒醉得厉害，陆宝再厉害也不可能顶到二将军郎君。

    可是，这一幕真实发生了，就在靖平山众多喝醉和未醉的妖怪眼前。

    被一下大力撞到胸腔，酒醉的郎君也离凳往后退了两步，自然反应下，反手往眼前梅花鹿身上就是一击。

    妖将一击之力，根本不是只有一个人头的新晋小妖可以抵抗的，陆宝如同腾云驾雾一般往后飞出数十米远，“砰”一下摔在山崖上，再因重力慢慢地滑下。

    还在空中时，鹿妖就已昏死过去了。

    小山精、曲盘、蛤蟆妖、碧眼、狗宝、黄牛、老憨、来福瞪大眼不敢置信！

    所有还清醒着看见这一幕的妖丁、小妖全张口结舌，目瞪口呆！

    二三钱张开嘴，却没有吐出哪怕一个音符。

    这事要怎么收场？

    除了梦呓和自说自话的醉鬼们，没有人再敢开腔，全体陷入寂静当中。

    “嗝！”

    是伙房小妖那边发出的酒嗝声。

    郎君皱眉揉着胸膛，在考虑如何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