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香山传

    回苻离搬家的事决定好了，于是乐天请在京都的同年和朋友们聚餐饯别，退了租房，带着家人，租了一辆大型马车，自己骑马，同马车一起向洛阳而来。

    一天，到了洛阳。正是“白身离家去，如今衣锦还。”现在的乐天跟去年离开洛阳时候已经大不一样了。去年还是乐天同书童二叔侄离开洛阳，而如今是有了五六人的一个家庭了，乐天骑在高头大马上，头戴礼帽身佩鱼袋，好一副衣锦还乡的派头！

    消息传入白家大院，白家数十号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一齐到大门外迎接。对于乐天在京都做了官，在洛阳的白家人早就知道，虽然整整一年时间乐天没回洛阳，但是白家人知道，这新官上任，工作忙，哪有时间看家听说乐天的官职是校书郎，在皇帝爷身边给皇帝爷当秘书。这工作需要水平高，乐天能做这事，说明乐天确实有水平。其实他们哪里知道，乐天整整一年时间没回家，并不是没有时间，最重要的是，他怕娘提起跟杨姑娘的婚事，也怕杨家人在乐天面前提起那桩婚事。这一次他不怕，因为他是来搬家，有借口躲避这事。

    白家大院又忙碌起来，杀猪宰羊，大摆宴席，不在话下。

    既然到了洛阳，总得玩两天。乐天躲着婚事，第二天吃过早饭，乐天立即提出要到外面到处走走。到哪里去好呢乐天早就听说洛阳圣善寺住持凝公大师已经于去年八月迁化，如今到了洛阳，应该去看看大师的法身。乐天回忆起三年前到洛阳看望娘，曾经到圣善寺向凝公大师求教，凝公大师教以“观、觉、定、慧、明、通、济、舍”八音。记得那一次去拜访凝公大师，乐天是“升于堂，礼于床，跪而唱，泣而去”，对凝公大师充满了崇敬。闪舞www

    于是乐天向圣善寺走来。由于距离较远，乐天一行人搭乘上一辆马车。这圣善寺于景龙元年建于洛阳南区的章善坊，以“圣善”命名，意思是中宗皇帝为他的母亲武后追福。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圣善寺。乐天怀着庄重的心情走进圣善寺，由于新任住持认得乐天，相互间一番寒暄，乐天说明来意，住持大师说:“華嚴經云:‘十方諸如來，同共一法身，一心一智慧，力無畏亦然。’”乐天明白，大师是说，四面八方的如來菩萨有一个同一的法身，有了这同一个法身，还用得着跑到这圣山寺来看大师的法身于是说道:

    “俗家弟子白乐天为尘世所迷，对佛学奥妙难以参透，还望大师指点迷津。”

    “老衲亦功德浅薄，对博大精深之佛学亦不得皮毛，要说指点迷津，老衲实在不敢当。不过据老衲愚见，先生欲观凝公大师之法身，其实凝公大师的法身早已在先生的心中了。”

    “大师所见极是，只是俗家弟子肉骨凡胎，心性愚鲁，不知大师此言作何理解。”

    “先生不必过谦，不过关于法身，老衲也有一些心得。人们常常把法身用明镜和明月等事物来譬喻，为什么呢老衲的理解是，如果一个人不受贪嗔痴慢疑五毒的侵害，自性是清净无暇的，这就是法身了。”

    “大师果然高见。据俗家弟子读《六祖大师法宝坛经》，颇有心得。按照六祖大师的说法，人性本来就具有佛性，佛就在每个人的心中，不需要向外追求；天堂地狱也在每个人的心里，内心贪邪便是地狱，自心清净便是天堂；终




第79章 苻离搬家,说不尽的离别情
    乐天带着娘和行简及其家人向徐州苻离而来。到了徐州，乐天要大家先走一步，他要在徐州做短暂停留。娘心里有些放心不下，怕乐天再去会那位苻离姑娘，因为娘也曾经听说湘灵在徐州乐坊当了教师，娘要乐天同大家一起走，乐天告诉娘放心，乐天很快会回来的，于是乐天一个人独自留下来，其他人马不停蹄地继续向苻离赶路。

    其实乐天真的是去会湘灵妹妹。乐天这一次去会湘灵妹妹，是要去跟湘灵妹妹交代几句话。自从前年乐天中了进士，到苻离跟湘灵妹妹生活了一段时间，准备带着湘灵妹妹到洛阳完婚，谁知道娘竟然答应了杨姑娘的婚事，并且给杨家送去了聘礼，这一下好，乐天跟湘灵妹妹的婚事就完完全全无望了。于是乐天就开始了漫无终日的“躲婚”，你们不让我乐天跟湘灵妹妹的婚姻得逞，我乐天也不再娶任何别的女人，哪怕一辈子独身！

    自从那一次以后，乐天还没有到过徐州或者苻离。乐天没有心事去。乐天觉得，自己怎么面对湘灵妹妹呢能把这消息当着湘灵妹妹的面告诉她吗乐天不敢，每当想到这件事，乐天总觉得湘灵妹妹在他面前哭，尽管乐天知道湘灵妹妹不会骂他“负心的男人”，但是乐天总觉得自己是做了“负心的男人”。

    就在前几天，乐天终于下了最后的决心，他要乘着这一次去苻离搬家，再去会一会湘灵妹妹，他要告诉湘灵妹妹，他们之间的婚姻已经没有希望了，要湘灵妹妹另择对象嫁人。千万不要为他乐天守着活寡，那种守活寡的滋味太痛苦了。乐天想，要是湘灵妹妹另外嫁了婆家，他乐天就跟杨姑娘结婚。乐天这么做着计划。

    乐天来到了燕子楼附近的乐坊，但是今天听不到琴声，莫非……乐天有些失望。他径直向燕子楼走来，忽然听到了说话声，乐天一阵高兴，原来湘灵妹妹还在这里。闪舞www

    乐天来到燕子楼二楼上的一间房子门外，他清清楚楚地听出了湘灵妹妹的声音，现在乐天倒犹豫起来了。“怎么办呢我该怎样对湘灵妹妹说呢”乐天立刻想起了湘灵妹妹在他面前伤心哭泣的情景，乐天已经没有勇气进入那间房子里了。

    忽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哟！这不是……湘灵姐姐，快来看谁来了！”

    随着一声应答，湘灵从房子里走了出来:“乐天哥哥！真的是你！怎么在外面不进来”

    “刚到，湘灵妹妹，你还好吗”

    “乐天哥哥，湘灵不是好好地站在你的面前吗来，快进屋！”

    盼盼姑娘知道他们有话说，故意走开了。现在只有乐天跟湘灵二人在房里。二人立刻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了。

    “湘灵妹妹，你乐天哥哥对你不起，前年那一次……”乐天说着，已经开始抽泣了。

    “乐天哥哥不要说了，湘灵早知道了……”湘灵也抽泣起来。

    “前年那一次哥哥到洛阳以后，想不到我娘已经答应了一位姓杨的姑娘，并且下了聘礼。但是，湘灵妹妹知道，你乐天哥哥会答应吗湘灵妹妹，乐天哥哥早已说过，在乐天的心中，再也容不下任何一个除了湘灵妹妹以外的女人。我的一个朋友有两句诗:‘已过江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意思是，自己曾经爱过一个世上最好的女子，任何别的女子对于他再也没有了吸引力。这两句诗对我乐天来说太适合了，所以我常常对别人说起这两句诗。当我娘把跟杨姑娘的婚事告诉乐天以后，乐天绝望了，内心痛苦得真想大哭一场，实际上我真的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我乐天这眼泪就太容易出来。但是我乐天不甘心，于是我就跟他们耗着，他们愿意陪着我耗多久，我乐天就奉陪他们多久。”

    湘灵听到这里，万分激动，眼泪扑簌簌往下流。半晌，湘灵终于控制情绪说道:“乐天哥哥，千万不要这样，你就跟那位杨姑娘结婚吧。湘灵早就知道，我们是不可能了。我们俩的家庭差距太大了。湘灵还知道，我和乐天哥哥很久以来总是抱着一种幻想，一种侥幸的幻想。自从在梦中出现了那一堵高墙以后，湘灵已经清醒过来了，但是湘灵已经横下一条心，把自己完完全全地给乐天哥哥。湘灵不后悔，湘灵感到很幸福。湘灵觉得自己已经够幸运了，因为湘灵作为一个贫民女子，居然得到了乐天哥哥真心真意的爱……乐天哥哥，答应妹妹，跟杨姑娘结婚吧，啊，你会幸福的，湘灵会向你们祝福……”

    二人都在强烈地抽泣，很久很久。乐天终于下了最大的决心说:“湘灵妹妹，哥哥今天来，是要告诉妹妹，也许我们真的不可能了，要是有好人家，你就另嫁他人吧，千万不要为哥哥守着，那样太苦，要是妹妹不嫁人，老是为哥哥守着，哥哥永远也不会安心的，妹妹，你一定要答应哥哥，啊，妹妹一定要答应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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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白乐天安家紫兰村,祭六兄北原
    乐天的搬家车队此时已经到了下邽县县城附近的渭河渡口，这渡口的地名叫着“蔡渡口”。www乐天看着渡口来来往往的船只和来往熙攘的人流，不由想起古人的“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句子，心中顿时涌起无限感慨。乐天想，虽然我白乐天希望逃避这种现实，但是实际上我白乐天也是无法逃避的，只能顺着眼前的仕途之路走下去。

    过了蔡渡口，金家村的白家大院就在眼前了。白家大院大门前的几个人也许看出了一些苗头，因为他们已经听说乐天回苻离搬家的事，于是快步向车队迎了上来，大家一阵寒暄，有小孩子立即把消息传达到白家大院。

    现在四辆马车已经停在白家大院的大门外，白家大院的叔侄弟兄一齐动手，没一顿饭功夫，车上所有家什器具全都被搬到院子里面的一栋楼房里面的厅堂里。

    乐天在老家安家了，住房是原来爷爷修建的一栋楼房和两栋平房，要说房间，那就有大大小小的房间十五六间。不过乐天还想进行一些装修。

    这一次来老家，气氛不太好，因为刚刚前些天白家大院做过丧事，在苻离担任主薄的六哥突然得急病去世了，在义津乡北原又添新坟。因此，整个白家大院还沉浸在痛失亲人的悲痛之中。www

    乐天于悲痛之余，来坟前祭奠一番，祭文言辞恳切，感天动地，其文曰:

    “《祭符离六兄文》:

    维贞元十七年，某月，某日，从祖弟居易等，谨祭于符离主簿六兄之灵。呜呼！圣〔人〕忘情，愚不及情。情所钟者，唯居易与兄。岂不以亲莫爱于弟兄，别莫痛于死生斯亲也，而有斯别也，孰能不哀从中来而失声去年春，居易南游，兄亦东适；黟歙之间，欣然一觌。相顾笑语，相勉行役；中路遽别，情甚感激。孰知此别，为生死隔！矧兄遇疾于路，路无药石；归全于家，家无金帛。环堵之室，不容吊客；稚齿之子，未知哀戚。自古孔怀之痛，亦莫我之与剧。古人有言:神福仁，天福敬。又曰:恶有余殃，善有余庆。惟兄道源乎大和，德根乎至性；以孝友肥其身，以仁信膻其行。而位不登于再命，年不及于知命。何报施之我欺俾吾兄之不幸！呜呼！已焉哉！既卜远日，既宅新阡。春草之中，画为墓田。滩水南岸，符离东偏。其地则迩，其别终天！惟弟与家人，俨拜哭于车前。魂兮有知，鉴斯文，歆斯筵；知居易之心茕茕然！”

    乐天祭奠完毕，登上坟头高地四方远眺，一首《登村东古冢》出口:

    “高低古时冢，上有牛羊道。闪舞www独立最高头，悠哉此怀抱。回头向村望，但见荒田草。村人不爱花，多种栗与枣。自来此村住，不觉风光好。花少莺亦稀，年年春暗老。”

    由于心境不佳，乐天觉得这里是满眼的荒草枯树、凄风苦雨，诗的情调充满着抑郁消沉。

    这天，已经过了半日，乐天觉得有点发闷，于是提出到外面走走。乐天和几位兄弟侄子来到离村子不远的紫兰寺。这寺院的规模不大，毕竟它是一个村级的寺院，是金家村人供佛的地方。这金家村每年的二月十八、六月十八和九月十八都要在这里举行礼佛活动，乡下人叫着“做佛事”。据村里的老人们说，这座寺院建于北周时期，已经有三百多年的历史。

    乐天站在寺院山门前面欣赏那幅对联，上联是:“观觉定慧明通济舍”，下联是:“相生禅珠照化万生”。身边一位堂兄弟问乐天:“乐天哥，这幅对联是什么意思村里人都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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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乐天寄住华阳观,众同年共赏歌
    这天，乐天又要到京都去上班了。www虽然这校书郎的事情不多，比较自由，但是一个月的假期已经到了，还是得回秘书省报个到，上两天班，然后去元九家里聚聚，找一个地方住下来。

    于是乐天来到秘书省上班了，由于元九也在秘书省上班，他们可以常常在一起谈论一些问题。所以在秘书省上班也很有意思。

    下班了，元九叫上乐天一同回到元九的家里。元九住在长安靖安里，这里离永崇里的华阳观不远，乐天觉得那华阳观地方不错，而且韦縠、卢四、周凉、李司录和萧彻等几位好友也都住在那里，于是乐天决定也在华阳观租下房子住下来。

    元九的老婆看到男人同着乐天哥哥一起来了，非常高兴，马上迎了上来亲切地打招呼:

    “哟！乐天哥哥，到洛阳搬家回来了嫂子也带来了吧”

    乐天听到“嫂子也带来了吧”这一句，心里有一股难言的隐痛，但是看到元九老婆那满脸春风般的笑容和甜甜的话语，乐天一下子高兴起来:“茂之妹妹，你那嫂子没见过世面，京都这样的地方，她哪里敢来呢”

    “乐天哥哥不要说笑话……”元九打断老婆的话:“韦丛不要跟你乐天哥哥耍贫嘴，嫂子在下邽老家住着呢，你嫂子却不像你，住在这繁华京都不肯回老家。”元九继续用话蒙着老婆。

    不过说真的，乐天倒很喜欢这位弟媳韦丛，不但如花似玉，而且性格大方爽快，待人真挚，跟元九倒是极美满的一对。再说，这韦丛姑娘不论从相貌还是性格方面都跟湘灵妹妹有几分相似，于是乐天常常羡慕元九比自己幸运。也难怪元九有“已过江湖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感觉。

    这元稹的妻子乃是太子少保韦夏卿的小女儿，平日里当作掌上明珠。曾经有不少名门望族上门提亲，都被女儿婉言拒绝。谁知道后来与校书郎元稹偶然相遇，竟然一见如故，也许就是文士们常说的“一见钟情”吧，二人竟然相互爱慕，以致到了茶饭不思夜不成寐的地步。www

    家里人都眼见得韦丛姑娘有点不对劲，常常不想吃饭，精神恍惚，脸上显得日益消瘦。问她有什么不舒服，她又说没病。有阅历的年长者怀疑韦丛姑娘得了相思病，偷偷观看姑娘行迹。忽然看见韦丛姑娘拿着一本诗集发呆，走近一看，韦丛姑娘竟然把那本诗集用手掌死死捂住，这下好，欲盖弥彰，一本诗集有什么值得遮遮掩掩的偏偏被那人把诗集一下夺到手里，一看，原来是一本《元稹爱情诗选》。

    也是“心中有鬼心中怯”，韦丛姑娘竟然羞了一个满脸通红。这一下，韦丛姑娘不打自招，那一颗平日里隐藏得很深的心就被裸地暴露出来了，你韦丛姑娘不是爱着元稹，你那么怕羞干嘛

    消息很快传到韦夏卿夫妇的耳朵里，老两口叽叽咕咕了半夜。关于这个元稹，韦夏卿早闻其名。这后生的诗名颇响，只是家庭境况不怎么样，据说从小没有了父亲，靠母亲拉扯大，文墨也是母亲教的。但是这元稹绝顶聪明，十五岁那年就考中进士，被大家戏称为“娃娃进士”。二十一岁那年开始在河中府担任副职，去年同白居易等八人同中书判拔萃科，被授秘书省校书郎职务。要说才能，跟女儿韦丛倒是一对，只是这校书郎的职务太低，只是一个小小的九品芝麻官，女儿如果做他的妻子，是不是有点受委屈。

    “是不是跟皇上说说，把元稹破格提升两级做个六七品的官”

    “眼下有点难，多年来已经没有先例了，只怕皇上不喜欢这样做，反倒不好。这样吧，我看这元稹的人品倒是不错，今后的前程恐怕也不在老夫之下，把韦丛嫁给他，老夫也还放心，只是还不知道这个元稹的想法。”韦夏卿有点担心地说。

    “我说你这人，脑子怎么不开窍以你韦大人的身份，又有你女儿如花似玉的人品，他元稹只怕做梦还不敢想，难道他元稹还不喜欢你那掌上明珠要他在韦丛身上打主意，他元稹恐怕没那个胆量，只要你想办法给那元稹透一个口风，保管他就会立即请月老上你韦家的门。www”

    轻视女人的人们常说女人撒尿不过门档，其实有很多时候女人比男人更有见识，眼下这韦夫人反倒比韦大人还有见地，就那么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解决了问题。

    话说乐天正跟元稹老婆说话，元稹急忙吩咐厨倌准备酒宴，这元稹跟白居易二人不但是最知心的诗友，在酒席上也算得上最投缘的哥俩好。

    第二天不上班，乐天同元九一起来到永崇里的华阳观周凉的家里，正好韦縠、卢四、周凉、李绅和萧彻等几位都在。原来周凉和其他几位都喜欢歌舞，这些弟兄们常常聚集在周凉家里欣赏歌舞。

    “哟！乐天元九来得好，快请坐！”大家跟乐天元九打招呼。

    乐天一看那场面，果然气氛不错，只见四个歌妓都抱着一把式样完全相同的琵琶，侧面还有三四个女子，做使女打扮，一个年长的男人和中年女人坐在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