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时间

第五十五章 对不起
    他们带林远去了精神专科医院，经医生面对面精神问诊后，确诊为精神疾病中的常见症状——智能障碍和记忆障碍。

    简而言之，就是患者生活中受到的精神重创超出了心理承受范围。

    目前林远的症状并不适宜物理治疗，首先是考虑他的身体，其次是，他只是思维停留在七八岁左右，常具备一定的生活自理能力。现在的治疗方式有服用精神病用药，心理辅导，调整生活方式与其他支持性措施。

    林远睡得很沉。

    林倬坐在床边，怔怔地看着弟弟的睡脸。

    林思家进来了，挨着父亲躺下，抱住他。

    她把声音压得很低，喃喃自语:“睡一觉就好了，睡一觉就不糊涂了。”

    林倬看了他们片刻，站起身往门外走。

    门轻轻地关上。

    他们都在客厅里。

    云影放下抱着的手臂，说:“睡了”

    林倬点头，到沙发上坐下。

    屋子里一片死寂。

    祁树把林泽两兄弟带回自己房间，暂时不要打扰他们。

    童谣来到林倬身前，跪了下去。

    童乐夫妇皆是一愣。

    林倬按打火机的手一顿，看向童谣苍白的脸。

    “对不起。”童谣以她孱弱颤抖的声音对林倬道。

    林倬声音低沉:“为什么”

    “收拾房间的时候，我看到韩致送我的素描本……”

    童谣说出了昨天与林远发生的一切，说出了她与林远结婚只是为了报复韩致，说出了她这些年是如何对林远使用冷暴力伤害他。

    “我…我一直欺负他，他是被我刺激才这样……对不起。”

    一阵令人胸口发颤的沉默。

    林倬眼眶发红，喉结滚动，半响，惨然一笑，说:“忘记也好，做回我长不大的弟弟也好。不关你事，不怪你。”

    “怪她！都是因为她！她就是坏人！”

    林思家嘶吼着冲过来一把推倒母亲，一面疯狂地拍打她的身体，一面喊道:“我爸爸不认识我了，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那么好，和你待了几分钟就不认识我了！啊！”

    林倬拉走侄女，厉声呵斥:“林思家，你冷静一点，她是你妈妈。”

    林思家情绪很激动，一边挣扎着林倬的束缚，一边声嘶力竭地喊道:“她不是我妈妈！她不喜欢我！她从来没有抱过我！我那么多老师，没有一个认识她！她是欺负我爸爸的坏女人！她把我爸爸欺负惨了，你们看不见，我看得见！我什么都知道！”

    “她不爱我爸爸，我也不爱她！她连我爸爸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林止冲过来抓住林思家的手，害怕得直掉眼泪，哀求道:“姐姐，你不要这样……”

    “谁是你姐姐你不是我弟弟！”林思家一把推倒林止，挣脱了林倬的桎梏，冲林止大喊，“林泽才是我弟弟，和我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你跟祁树一样，都是孤儿！你没有家人！是我们家收养了你！你来我家的时候，都会走路说话了！你原来不叫林止，林止是我爸爸给你起的名字！我记得一清二楚！”

    “爸爸是我一个人的爸爸，妈妈是你一个人的妈妈！我对你好，是因为我觉得那样她就会喜欢我。爸爸对你好，是因为他觉得那样妈妈就会爱他。可是没有，她只爱你！”林思家咆哮着。

    林止又惊又不安，放声大哭。“不是！你骗我！”他面无血色，来到母亲身旁。“妈妈，不是真的，姐姐骗我，对不对你说话啊……”

    童谣瘫坐在地上，紧闭双眸，泪流满面。

    林思家悲愤交加，冲过去推攮母亲。林倬把她扛在肩上，上楼。

    童乐抱走林止。云影来到童谣身边，抱住她。

    所谓傻人有傻福，说的应该就是林远了。他说话的腔调以及行为动作，兴趣爱好都与小孩子别无二致。可能是他眼神里那股天真的劲儿支撑着一切，他看上去很年轻，很生动。前段日子失魂落魄的他彷佛只是一个幻觉。

    这是对爱他的人的最大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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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没有为什么
    冲完淋浴，林倬坐在床边，吸烟。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高跟鞋的声音传来。林倬手一顿，循声看去。

    是温咏。

    她进来，环视四周。

    林倬冷着脸冷着声:“谁让你进来的”

    整个房间看上去从墙壁到陈设倒是符合温予的风格，简单精致。

    温咏淡淡地反问道:“我来自己的房子，要谁允许”

    林倬忍下怒意，说:“程夫人，请履行租赁合同的条约。请你离开。”

    温咏置若罔闻，走近他，说:“擦干头发吧，要感冒了。”说着，她抬手摸他的头。还未碰到，林倬已经拨开了她的手。

    温咏手一落空，顿了一下，和她对上了目光。

    林倬闻见她身上的酒气，再说一遍:“程夫人，请你离开。”

    温咏站在他身前，俯视他的眉眼，说:“叫我温咏。我没有丈夫，你没有妻子，我们是正常的单身男女。”

    林倬彷佛要掐断烦躁的情绪一般掐灭烟头，站起身，拉着她的手腕往门外走。

    温咏用尽全力把他拽回，惯性的作用力之下，两个人一起倒在了床上。

    温咏整个人压在林倬身上，死命地箍着他的脖子，悲声喃喃:“你知道我爱你，你一直都知道。我不想做程夫人，我不想管理企业，我不要那么多钱，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只要跟你过平淡的日子，让我照顾你，好……”

    温咏话未说完，林倬使劲推开了她，站起身，镇定了片刻，转过身要拽走她。

    温咏不知什么时候脱了衣服，未着寸缕袒露在他面前。

    林倬瞬间紧闭双眸，弯下身找床单，凭感觉甩到她身上。

    “温咏，不要作践自己。我跟你永不可能。穿好衣服，走。”

    “为什么你还在等温予我父亲上个星期就安排她与英国华裔约会了。她不反对，不用很久，她就会嫁给那个男人，移民英国。你跟她才是永不可能。我可以放下现在拥有的一切，如果你觉得有负担，我也可以不要名分。跟我在一起，好吗”

    林倬两腮绷紧，咬着牙，咬得牙龈都痛了。他沉着声音，一字一句道:“温咏你听着，我林倬这辈子情愿孤独终老，也绝不与你在一起。滚。”

    温咏悲恸。她看着他的脸，潸然泪下，半响，开口道:“如果当年我在温予之前跟你告白，你会跟我在一起吗”

    林倬直截了当地回答:“不会。”

    温咏心一沉，好似挨了个耳光。她停顿一下，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

    林倬仍是闭着眼睛，回答:“看见她的第一眼。”

    温咏听了，整个身体都为之一颤。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为什么”

    林倬说:“没有为什么。”

    温咏心如刀绞。

    没有为什么，只一眼就喜欢。

    从未错过什么，也未曾输掉什么，因为她从此至终都没有赢过。

    尊严有如落地的衣服被她褪尽。

    却不能像穿上衣服一样拾起。

    温咏离开。

    从此，再未踏足。

    林倬坐回床边，抽烟，一根接着一根，抽完一盒烟，整个房间都弥漫着浓烈的烟草味道。

    掐灭最后一根烟头，林倬终于有了一丝睡意，于是仰面躺下，放空身体。

    待他睡意渐浓，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他的思绪犹如一盘冷水泼去起雾的镜子，蓦然清明。

    “哥，我要跟你睡。”

    林远挨着哥哥躺下，一条腿横穿在他哥哥肚子上。

    林倬微微好笑，一只大手摸狗似的摸着弟弟的脑袋。

    林远说:“家家睡了。我哄的。”

    林倬:“嗯。”

    林远小声嘟囔着:“我女儿每天都跟我说很多遍，我爱你。一点都不害羞。”

    林倬忽然意识到侄女的性子比从前活泼了，温和了，不再羞赧表达自己的感情，越来越有童遇安的影子。但是林倬知道，她所改变的一切都是为了她父亲。

    林倬问弟弟:“那你爱她吗”

    林远笑呵呵地回答:“爱。”

    林倬说:“有多爱”

    林远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



第五十八章 晚霞
    黄昏时分，天边云蒸霞蔚。

    童谣很心急，跑得很快，毫无以往的冷静自持，就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

    林远看着她狂奔而来的身影，紧张得要命，心里祈祷着她不要摔倒。

    事与愿违，只剩下最后十级楼梯时，童谣脚下踩空，整个人顺着楼梯滚了下来。

    林远低呼一声，上前一步，而又却步不前。他咬着下唇，咬得生疼，手紧抓着自己的衣角，好似纠结着什么。

    童谣躺在地上缓了片刻，忍住身体的刺痛，爬起来，到楼阶上坐下。

    她脸上有伤，任由眼泪决提，两眼不离林远。

    林远现出畏缩的样子，傻愣在原地。

    “你过来啊。”童谣抽噎着冲他命令道。

    从前的林远也好，现在傻乎乎的林远也罢，对于童谣，他都是本能地具备一种臣服的心态。他连想都没有想过要违背她的意思，来到她身前，又听她的话挨着她坐下。

    “疼…疼吗”林远怯弱地问道。

    童谣看着丈夫，略带哭腔说:“疼，很疼。”

    林远从口袋里掏出女儿给他的棒棒糖，慢慢地递给她，嗫嚅着:“给你，吃了，不疼。”

    童谣边揩拭眼泪边说:“你帮我撕开。”

    “我，一只手，撕不了，要用牙齿咬，脏。”林远脸红耳赤。

    真傻了。

    十一年同床共枕，唇舌相依。除去她例假当五天和尚，你哪天没有吃肉

    你什么丑样，糗事，她不知道没有。

    童谣苦笑一下，温柔地对他道:“不脏，我不嫌弃你。”

    林远怔住，最终还是用牙齿咬掉包装纸，把糖给她。

    童谣没接，直接用嘴巴含住。草莓味，酸酸甜甜，有如她此时的心情。

    林远瞥了她一眼脸上的擦伤，眉头皱得更紧，说:“还疼吗”

    “你陪我，你陪我我就不疼了。我没有朋友，没有人跟我玩，你做我朋友，好不好”童遇安手搭在他的膝盖上，哀求道。

    他不认得现在的她。她只能以他的思想方式与他接触。

    林远没有说答应，也没有说拒绝，而是略带责备道:“你跑那么快做什么”

    童谣说:“我找我老公。”

    林远说:“你老公”

    童谣点头:“是。”

    林远努了努嘴，说:“我也想找我女儿。”

    童谣说:“我带你去找，她快放学了。”

    林远忙摆手，急急地说:“不用，她叫我在家等她，再等等，她就回来了。我不在家，我不听话，她会哭的。”

    童谣心恸。

    “你老公在哪儿”林远询问道，音色很低。

    童谣说:“就在这里。”

    林远以为的“就在这里”是指这片区，于是道:“那他长什么样子”

    “一半很帅，一半很丑，只有一只手，很高。”

    林远努力在脑海中搜索这样的人，最后竟然对号入座，他晃晃脑袋，清理这一歪念。

    见她半天灭动静，林远抿嘴，偷瞄了她一眼。童谣一手扣住他的后脑勺，使他正视着目光，说:“看着我，不要害怕。”

    余晖的照耀下，童谣眼睛里的泪花闪闪发光，她皮肤白净，脸上有几处擦伤反而惹人怜。

    她很美。林远觉得她很美。

    林远抿唇，两眼怔怔地盯住她。

    童谣看着戴着半边面具的脸，忍不住哽咽，说:“阿远，我是姐姐啊。”

    “我是童谣，我是当了妈妈的童谣，我是长大了的童谣，我是长大了跟你在一起的童谣。”

    “你看我脸上的痣。”童谣手指点在自己的右脸颧骨下方的一枚褐色浅痣上。

    “你看我手指的疤，是我帮你切苹果，割伤的，流了很多血，你记得吗”童谣举起左手食指给他看上面的疤痕。

    “你不是最喜欢我的吗你怎么能忘记我长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