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莉，死亡和机器人

    叶璃把手伸过去，火焰炙烤着手心，很快，冰凉的手指开始发痒，身体也变暖和了。

    接下来，她盘起腿，用温水清洗了受伤的脚，再用衬衣撕成的棉布仔细擦干，伤口已不再流血，略有些压痛。希望不要发炎，她还要走很多路。

    最后，绑上布条做成的绷带，脚伸进小鞋里，提起鞋跟，鞋尖在地上略一磕，她站起来了，仰起脸，太阳在头顶的正上方，一个金灿灿的圆盘。

    已经没那么冷了。

    正准备离开，突然，地面传来令人不安的震颤！

    她迅速掩盖了生火的痕迹，溜进不远处爬山虎和藤蔓遮蔽的楼房，猫在楼梯的阴影里一动不动。

    小机器人跟着她，也躲藏起来。




第四章：一个叫做小鱼的男孩
    附近发生过一次地震，通向小盆地的公路支离破碎，之字形的路面上随处可见翘曲和裂隙。

    叶璃每走几步就要爬上有相当落差的断面，或是翻越一根倒伏在路中央早已枯死的树。

    小机器人紧紧跟着萝莉，别说是提供帮助，都自顾不暇了。就见它笨拙的翻越障碍，好容易翻过去，咚的一声脑袋着地，再翻转九十度摔在地上。好在它皮实得很，这种程度的碰撞不会造成什么损伤。

    他们走过了一段路，忽然间，前方传来打斗声。

    叶璃耳朵动了动，兔子似的蹿向附近一处翘裂，小心的藏在后面，2号干脆原地躺下，一动不动，装成报废的样子。

    断裂的沥青路面后面露出一双眼睛。

    她看见不远处，一头体型庞大的野兽正在疯狂的攻击猎物，几乎是一边倒的局面，它不停的进攻，发出低沉的咆哮，爪子在地面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而拼死抵抗的猎物竟然是个男孩！

    局势不容乐观，叶璃没有丝毫见到同类的喜悦，很可能下一秒他就会变成一具尸体。

    不过，男孩显然不是一般人，就算是一个成年男性，一瞬间就会被这种变异野兽撕碎，血和内脏涂满十米方圆的土地——就像拆包裹一样轻松。

    萝莉无法介入这场凶险的搏斗，只能观望。

    怪猫。

    怪猫比旧时代的任何一种猫科动物都要可怕，它的前身大约是猞猁或是豹子，变异之后体型急剧膨胀，首尾超过两米，修长的躯干和缠满筋肉的四肢代表了极致的敏捷和相当程度的破坏力，甚至能撕开防爆车的挡板。

    它的体脂含量很低，粗糙的皮肤包裹着紧密的筋肉，肌肉群像丘陵一样起伏着，挤压出深深的缝隙。它的利爪和肘关节间距很长，中间是绷紧的筋和长长的骨头，宛如一根棒球棍，简直就是暴力和速度的集合体。

    再看它的脊背，硕大的骨珠沿着后背排列，一条脊椎随着它的动作轻微扭动，外加一尺长的尖耳，仿佛是故事里的妖魔！

    男孩的年纪和萝莉相仿，双手握住一根缠着布条的金属棍，死死抵住怪猫的嘴巴，双腿蹬地，身躯绷成一张弓！

    怪猫占了身高优势，用体重压迫他，不断咀嚼金属棍，发出可怕的摩擦声，涎水直滴到他的脸上！

    男孩确实不是普通人，他的双臂凸起黑色骨片，关节有正常人的两倍粗，手掌也更为宽阔，让人联想到有蹄类动物的关节和蹄足。

    画面虽然静止，却异常凶险和激烈，男孩喘着粗气拼命抵抗，像是扛着一座山！全身上下的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响声，颤抖得厉害，尤其是小腿，风吹树叶一样簌簌发抖。

    他承受到了极限，身躯在角力中缓慢下沉，突然‘咚’的一声，膝盖重重砸在地上！

    “他要不行了！”萝莉紧张得瞪大眼睛。

    继膝盖以后，手臂也承受不住了，一阵剧烈的酸痛从肌肉中爆发，男孩的脸色已经惨白如纸，死亡的线香已烧到最后，他没有任何思考的空间，下意识的翻身，换成搏击里的地面技姿势，后背着地，双腿蹬住怪猫的腹部，铁棍拼命乱戳！

    可是，不管做什么都无济于事，血盆大口一点点的接近他的脖颈。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嚯……呋呋呋呋……’的奇异叫声，怪猫的两只耳朵霍然直立，动作也顿住了，暗金色的虹膜褶皱像窗帘一样拉起，留了一条往外窥视的细缝，金珀般的硕大眼珠朝着不同的方向转动，过了一会儿，它竟然松了口，舍弃男孩，撒腿就跑。

    男孩一骨碌爬起来，四下张望，眼睛瞪得溜圆，像濒死一般的剧烈喘息着。

    那个发出声音的怪物既然能够吓走怪猫，在食物链中无疑是更高位的存在，看不见踪影了，到底藏在哪里在空中飞翔吗男孩抬起头，没有看到——那应该谨慎的躲在岩石的阴影里，随时都会从视野的死角猛扑出来！

    在极度紧张中，汗水沿着脸颊和脖颈渗出来，像是在挤一颗柠檬，淅淅沥沥的往下滴。

    男孩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扭曲，绝望里混合着恐惧和愤怒，不敢逃跑，只能小幅的转动身体，等待对方现身。

    空气像是要凝固了，只听到心脏猛力撞击胸膛的声音，咚、咚，这几秒钟如同几小时一样漫长，不知道煎熬了多久，余光忽然瞄到一个身影，心脏骤然收缩，扭过头……

    从阴影里走出来一个小姑娘。

    男孩张大了嘴巴，傻了似的站在原地。

    他眨了一下眼睛，确认不是幻觉，突然不知该做什么，迟疑了片刻，才迈步向她走去，距离两三步停住了，忽然明白了什么。

    “发出叫声的是你”

    一阵风吹过，萝莉的长发飞扬起来，她闻到了一股浓烈的汗水和血渍混合在一起的臭味，当然，她的味道也不好闻，和一袋放了许多天的垃圾没什么区别。

    这臭烘烘的邂逅，像是两只推粪球的屎壳郎见了面，说实话还不如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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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人道主义者
    后半段路很顺利，两人在太阳落山前来到小盆地。

    这是一个方圆一公里的低洼地带，雨水充足的时候会形成湖泊。

    “又可以画新地图了。”叶璃想。

    风穿过林隙，着急想要去什么地方似的，两人站在风里，有一片落叶吹到萝莉身上了，她拈起来，树叶在指间簌簌的响着。

    香水镇的入口就在眼前了。

    一条细腻坚固的高标号水泥路穿过大门，隐约看到围墙深处的灰色建筑群。没有窗户，像是一堆精确切割的石方高低不平地摞在一起。也没有任何装饰，水泥的颜色冷酷得让人心悸。

    在建筑群中间，一座巨大的工厂拔地而起，厂房只在高处有小小的排风扇缓慢旋转，一股又一股的白雾从里面飘散出来。

    叶璃抽了抽鼻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异常诱人的香味，似乎是煎肉的焦香，混合了一点甜甜的味道，不知道是什么。

    忽然，耳边传来大力咽口水的声音。

    叶璃转过脸，小鱼的表情有点不对劲，脸色僵硬，视线失去了焦点，手一松，铁棍掉在地上，咣当一声！

    “你怎么了”叶璃忙问。

    小鱼一言不发，不受控制地往前迈步。

    “快停下！”

    叶璃感觉到一丝不妙，伸手去拉他，可是，这个经过某种强化的男孩实在不是她能拉动的，被他拖着向前。

    小机器人也来帮忙，两人一边拉住他的一只手，却怎么也控制不住！

    男孩稍一挣扎就挣脱了，叶璃失去平衡跌坐在地上，顾不得疼痛，一骨碌爬起来，还想拉他，突然，几具机器人拦在面前！

    叶璃抬起头，瞳孔收缩，是「人道主义者」！

    人道主义者有许多种型号，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身高超过五米的一种，白色涂装，金属骨架在阳光下泛着磨砂般的光泽，四颗分布成梯形的绿玻璃电子眼嵌在面甲上。

    往下看，v字形的框架上蚀刻着‘b-1型’的字样，框架深处，金属箔包裹住关键组件。两旁共附着四条机械臂，粗壮有力，有多个灵活关节，底部则是两根粗大的仿真趾足。

    三具人道主义者呈品字排列，为首的微微躬身，向萝莉和小机器人伸出手，关节比算盘珠子还多的手指缓缓张开，如同一颗绽放的金属海葵，电子音断断续续的响起:“欢迎来到……香水镇……请有序取食……欢迎……欢迎……”

    在面对超过两倍体型的人形生物时，人类会本能的感到恐惧，更别说这是一只会说话的机器人了。

    萝莉小脸发白，直觉在用大音量告诉她，快跑！！

    后背渗出一层冷汗，大脑一片空白。

    她看到，小鱼已经越过人道主义者向里面走了，他弯着腰，手臂晃荡，如同僵尸。

    “回来啊！”

    萝莉用力大喊，声音驱散了心中的恐惧，竟然咬牙追了过去！

    人道主义者们没有阻拦，缓慢地转过身躯，用单调的电子音念着:“欢迎……欢迎……”

    叶璃追了进去，一转眼却看不到小鱼的身影了，四面八方全是铅灰色的毫无装饰的几何形建筑。夕阳割裂成数不清的橙色光斑，深浅不一的红、黑、灰三种色块充斥视野，像是走在康定斯基的画里，冰冷窒息的感觉如潮水般淹没了她。

    天空中，夕阳宛如一团橙色粘液往下滚动，天地间的光线一根一根失去颜色，黑暗和寒冷侵入了这个世界。

    萝莉不知所措，一步步往前挪动，小小的身影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拉得很长。

    回头看向小镇出口，她犹豫了两三秒，毅然向着深处跑去！

    狐狸先生在背后颠簸着，干瘪的嘴像是在笑。

    2号也迈开脚步，嘎吱嘎吱的追过去。

    “小鱼——！”

    叶璃沿街呼喊，开始还能听见回音，随着逐渐深入，她的呼喊就被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噪音淹没了。

    嘀嘟——嘀嘟——

    一辆巨大的工业卡车从面前驶过，路面随之震颤，双联六排的橡胶车轮至少有三米高，全金属车身犹如一座移动的房屋。

    驾驶室里黑漆漆的，一点人的气息都没有。

    “小鱼你在哪儿出来啊，求你了……”

     



第六章：噩梦
    叶璃推测，这些食盒是要运到一个类似餐厅的地方，小鱼很可能在那里。

    既然下了决心，就不该半途而废，若是像狐狸先生那样狡猾地躲起来，可不行呢。

    叶璃握紧拳头，就算是萝莉，也可以拥有一份小小的勇气，她皱了皱眉头，将不安和害怕挤出脑袋。

    人道主义者没有攻击她，也就是说，这些诡异的机器生物有一套行为逻辑，具体是什么不知道，只要不违反规则就行了。

    叶璃坐上一辆叉车，几分钟后，随着车队来到一处灯火通明的厂房，远远地望见一副人头攒动的景象，粗略一数，竟有上百人。

    她在人群里搜寻小鱼的身影，有年纪相仿的男孩，但不是他，一个个看过去，终于在靠里的位置找到了小鱼。

    坐在餐桌前等待用餐的都是男性，没有女性，从眼神来看，他们已经失去了意识，进食的本能驱动身体。

    机器人有序的上菜，热气氤氲，吊灯的光芒格外刺眼。

    叶璃从餐桌之间快步穿过，一口气跑到小鱼身边。

    男孩在桌前端坐，目光空洞，涎水在嘴角挂成细长的一条，一直滴到膝盖上。

    “醒醒！”

    叶璃大声地喊，用力去拽，可是，男孩跟铅块似的，根本拽不动他，指甲掐他的肉也没有反应。

    蒸汽汇聚成雾，如同桑拿房，萝莉脸色发红，浑身渗出一层急汗，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一阵眩晕袭来，眼前竟然一片模糊。

    咕咚，栽倒在地。

    昏厥了一会儿后，低处的冷风救了她一命。

    用胳膊支撑着爬起来，头上传来可怕的咀嚼声！咕吱咕吱，噗噜噗噜，像是一大群人跑过烂泥地，无数只脚拔起落下，踩烂泥的声音汇成一片，此起彼伏。

    泪水溃堤而出，萝莉嘶声力竭地哭喊着，想要打破这令人绝望的气氛，可是，转眼间就被一浪盖过一浪的声潮淹没了，接着，她看到了一幅终生难忘的画面！

    男孩把盘子里的菜肴捞起来往嘴里塞，肉汁涂得到处都是，淋淋漓漓，还没有咽下去，就向另一盘菜伸出了手。

    突然，呲啦一声，他的喉咙裂开一条缝！！

    从皮下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一团诡异的白色结缔组织，像是乳胶，又像是棉花糖，下一刻，嘭的一声，男孩的右肩和后背同时裂开！绽裂的地方同样涌出大团的白色组织！

    他竟然还在若无其事地吞咽，没过多久，手指和小臂也发生了异变，爆米花一样绽开，手指失去了作用，几乎抓不住盘子。

    最后是他的脸，一道缝隙从眉心斜着裂到下巴，爆出一大团白色胶状物！

    碎脸的恐怖程度远超过身体，看到这一幕，萝莉吓得止住了嚎哭，嘴巴张得足够塞进一颗鸡蛋，她哆哆嗦嗦地往自己的脸上摸，生怕她也会裂开。

    叶璃的精神终于崩溃了，嚎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往外跑，她只想逃离这里，跑得越远越好，对，跑到废墟里，找一个纸箱躲进去……

    可是，没跑出两步，脚腕突然传来一股剧烈的疼痛，身体失去平衡，重重摔在地上！

    这一下摔得她几乎昏厥，然后就被大力拽了回去，身体贴着地面不受控制地滑行了一段距离，就听到砰的一声，勾爪缩回人道主义者的臂管里了。

    这是另一型的人道主义者，体型较小，有螃蟹般的节足和数条多功能手臂。

    天旋地转，叶璃被提到了空中，人道主义者抓着她往外走。

    到了外面，耳边又传来卡车的轰鸣，勾爪一松，萝莉便直直地掉进车斗里，摔得眼冒金星，她忍痛爬起来，四周是笔直的挡板，根本爬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