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掌流沙

    然而，事与愿违。相对于生活原本的短暂平凡，麻烦更喜欢在阿雷欧走路的时候伸出脚来绊他摔倒，然后看着他挣扎着爬起来时的愤怒和狼狈开怀大笑。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转过最后一个街角，阿雷欧的大脑终于像一架经过无数次重启而成功后的生锈不堪的机器，开始以逐渐崩坏毁灭的结果运转。这机器不仅喷吐着污浊难闻的气体，而且还发出令人牙酸的轰鸣声——过往那些全部压制和埋藏起来的痛苦的回忆在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回着。

    源力对击的暴乱激射，滚滚舞动着的火焰，冰冷无情的刀，绝望的咆哮，还有那一幅未完成的画卷……

    他踉踉跄跄地走着，仿佛一个醉酒而孤独的夜归人。

    浪潮般越加汹涌的胀晕使他有些看不清楚忽明忽暗的前路，带着些许麻痹作用的刺痛感从发闷不已的胸口很快蔓延到他的全身。

    他不该经不起诱惑去触碰那一层原本封印完好的禁忌。一旦触碰过后有所波澜或动摇，就会像现在一样带来可怕的副作用。

    巡逻机器人巡查过后的街道上空荡荡的，神出鬼没的凉风不时呼啸着卷起些许住宅前的落花瓣隐入黑暗中消失不见，只在空气中余留几缕淡淡的花香。

    阿雷欧现在所处的位置已经算是居民区深处的边缘。借助源力辉灯的光芒，他可以在更远的黑暗中隐隐约约看见用来划分区域的金属墙，就像是一条盘踞不动的大蛇，它的周围




第五十六章 每个人都有一些深藏在心的无限轮回的痛
    深刺骨髓的极寒与灼烈的剧痛已经在逐渐消弱减淡。

    随着附着在伤口上最后一缕摇摆不定的晶蓝色火焰的骤然熄灭和脑海中同时响起的“咔嚓”声，颤弱不已的阿雷欧就像一个突然得到指令的机器人，瞬间就停下了自己逃亡的脚步。

    第二十三次循环。面无表情地软跪在地，他抬起头呆呆地望着前方，早已失去神采且布满血丝的眼瞳里反映着黑暗中的暴乱骚动。

    来了！一阵精铁碰撞的叮当声与纷杂急促的马蹄声如同前面二十二次循环的一样再一次从均匀死寂的黑暗中冲破而出。

    那是一队骑着由紫黑色浓雾凝聚而成的战马的远古时代的重骑兵。

    它们不仅身着棕黑色的厚重花纹盔甲，而且手中还狂野地挥舞着燃烧着冰霜火焰的长刀。

    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它们很快就锁定了软跪在地微低着头像是接受刑罚的犯人一样的阿雷欧，一双双原本暗淡无比的血红眼睛顿时在漆黑的脸庞上灼然刺亮。

    “死！”

    雷鸣般低沉嘶哑的冲锋口号轰轰隆隆地向四周传散开来。重骑兵们停下挥舞，都高高举起手中的长刀，对着阿雷欧罪恶无比的头颅冲劈而来。

    然而，看着如此恐怖的情景，阿雷欧却仍然傻傻地跪在原地并没有半点想要逃避的举动。

    其实他也想逃，但是经过二十二次狼狈的逃窜和反击之后，他的心里很清楚——自己无论如何都是逃不掉的。

    既然逃不掉，那就索性放弃与接受吧。

    他觉得自己已经很累了，不想再继续前进。即使不断回响在耳边的熟悉无比的催促激励声越加清晰。

    如果他是信奉灵源论的使徒，那么现在估计自己那所谓的灵魂已经被劈砍灼烧得如同一块废弃的烂肉一样。

    而这块烂肉即将得到解脱——与原始源力一般潜淡消散亦或成为一些永恒的东西。

    极寒与死亡已经逼近，阿雷欧感觉到全身的毛孔虽然极其恐惧，但却仍然透着一丝缕的不甘倔强。不知为何，随着他的放弃及死亡已成定数，回响在他耳边的那个催促激励声如同断弦的引雷风筝突然之间消失殆尽。

    紧接着，一个最令他意想不到的声音软糯响起:“爸爸，你要去哪里”

    时间似乎被一股神奇的力量禁锢住了。

    阿雷欧不可置信地想要回头，却感觉周围所有的一切在刹那间都湮灭得虚无缥缈。

    他努力地瞪大眼睛，也仍然是什么都看不到。片刻后，只听见自己的脑海中骤然响起镜子被打碎的声音，而且隐隐约约仿佛有着铃铛在摇晃……

    “呵呵哼……欸，终于醒啦”托可莉放下手中的正好折叠完毕的彩色纸鹤，停止哼唱，“你做噩梦了，来喝一杯我特制的馥罗茨贝汤吧。”

    “这里是哪”

    就像憋气许久终于挣脱水压的束缚而突破水面的溺水者一样，阿雷欧鲸吸一口气，用手顺抚着炸裂般疼痛的胸口，痛呛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问。

    “喏，你先把汤喝了我就告诉你。会让你舒服一点的。”面露俏笑地眨眨眼睛，托可莉带着些许的期待，把茶几上的橘红色瓷杯推近渐渐舒缓过来而坐起的阿雷欧。

    “你是谁”阿雷欧没有伸手去捧起瓷杯，而是带着一丝怀疑的神情，灼灼地观察着眼前这个看起来似乎和桐桐一样只有十二岁龄的奇异少女。

    少女身着星空般幽紫色的特制长裙，占卜师风格的发饰衬着黑紫色的柔顺长发，还有绑缚在腰背的蝴蝶结与铃铛。熟悉的面孔，似乎在哪里见过。

    “唉，所以说我最烦的就是你们这一类客人了，明知故问。”看着阿雷欧摆出一副不相信自己的样子，托可莉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



第五十七章 报答就是还你一个新的梦境
    “不可能放下的……坚持了这么久，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现在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些线索，一旦放弃，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还能不能算是活着。”阿雷欧自嘲般地笑了笑，迷浑的眼神中透露着丝丝的疲惫和凶光，“折磨也好，痛苦也罢，除非我现在立刻倒地死去。否则，在找到她们之前，什么都无法阻挡我的脚步。”

    空气一下子凝重起来，大厅里安静得只能听见挂饰在棕绿色花纹墙上的，极具收藏价值的木式古壁钟富有规律和节奏的钟摆声。被暗红色绸布帘幕半遮住的窗户外投射进来一柱柔和清幽的街道灯光，偌大的空间里，一切物品都在沉默中泛着些许微弱的闪亮。

    无许久，莱古才深叹一口气，神情释然。

    他仿佛早就预料到阿雷欧会这么说，劝诫也只是为了再次确认心中所认为的他的回答。显然，阿雷欧并没有让他失望。

    “既然如此，那就希望你能一直坚持下去吧，虽然前方的道路被浓雾遮蔽不见，但我相信你还是能最终找到终点的。好了，不说这些了，喝点莉儿做的馥罗茨贝汤吧。”莱古无奈地摇摇头，看了一眼正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嘟着小嘴，气鼓鼓地玩弄着彩色纸鹤的托可莉，“毕竟是她自己的一片心意……咳，说起来……这也算是对你的一份报答吧。”

    “抱歉了……等等，报答请问老先生说的是什么意思”满怀歉意地向“哼”地一声偏过头不想理会自己的托可莉点了点头，阿雷欧端起仍然温暖的瓷杯，缓缓地轻抿着。

    “哈哈……小友既身为医者，可还记得三年前全力以赴施针救活的那个孩子吗”

    “三年前……噢！那个孩子……是她”

    得到莱古的提示，阿雷欧在脑海中仔细回想了一下，才突然记起来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

    当时，阿雷欧正窝在自己的屋宅里拼凑着为数不多的几条有用的线索，思考着接下来的计划和行动。然而，刚理出来一些头绪，就被急急忙忙赶来的布特尼暴力地踹开门，二话不说就强行拖着自己救人去了。

    不知不觉三年就过去了，当年的那个可怜的孩子也已经长得如此亭亭玉立。

    阿雷欧失神地看着俏脸微红，小嘴嗫嚅，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的托可莉。一股怎么也压制不住的念想陡然浮现在脑海中。

    三年啊……不知道现在她和小栗怎么样了。该死！我怎么就这么没用呢！身为一个源师，竟然连身边最重要的亲人和爱人都保护不了。真是失败透顶！

    放下瓷杯，阿雷欧呆呆地摊开时刻紧握着的右手掌，深情地注视着手心中，一道淡浅到不仔细看几乎都无法发现的精简的灰色源纹图痕。这源纹图痕更仿佛是有生命一般，随着他的心跳，也不停在有节奏地闪烁着极其微弱的亮光。

    她们没有死。但……

    “麻烦与自己的实际能力永远都是相符合的。谢谢你，三年前不惧死神的阻挡救下我。”托可莉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运转起源力，抓起一脸茫然抬头看向自己的阿雷欧的手，“我知道你的困难苦楚。对不起，我能做的只有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希望能替你分担一些梦境所带来的伤痛吧。”

    毫无征兆的，仅仅是眼睛一闭一睁的时间，原本复古典雅的大厅瞬间变得无比的黑暗。阿雷欧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纠缠着他死死不肯放弃的，可怕且没有尽头的梦境之中！

    他浑身颤惧，一刻也不能停下的逃亡念头再一次开始冲斥着他的头脑。

    如果一直被这个念头占据着，阿雷欧相信，自己一定会迷失在绝望中，就像一支燃烧殆尽的蜡烛，身形与灵魂湮灭无痕。

    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一股无中生有相对而来的熟悉的舒暖安心感，让他得以死死地咬着牙，艰难地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不迈出那堕入绝渊无法回头的一小步。

    与此同时，什么也没有的黑暗中，一双看不见的柔若无骨的小手也紧紧握着他那颤抖无力的右手，给予他仿佛能冲破一切阻拦的力量。

    &nbs



第五十八章 什么也没有的梦境中，只要有你就够了
    被冻结的时空，仿佛一些星球上冬季终末的河流遇上暮春云稀的暖阳，竟然渐渐开始以极为慢悠的速度解冻。

    阿雷欧和托可莉，两个人的两只才刚握在一起没多久的大小手，随着黑暗世界的彻底崩塌湮灭而不得不依依不舍地缓缓分开。

    那一瞬间，无数肉眼可见的彩虹光丝从阿雷欧的额头冲破激射而出，消失在不是虚空，也不是黑暗的，什么也不存在的周围。莫名的，一种难以说的悲伤与绝望感迅速充斥填满他的内心。

    犹如无尽深渊般的脑海中，那些被他自己隐藏得最深，迟迟不敢去触碰和提起的被死死封印住的记忆，最终也随之变得耀芒四射而浮出水面。

    “真糟糕啊！”阿雷欧无奈地轻笑一声，看着离自己越加因坠落而远去的即将昏迷的托可莉，突然神情一变，眼瞳里有着滔天的火焰在跳动，“但是，我不会再放手了！”

    运转全身沸腾不止的源力集中在脚底，就像在陆地上竭尽全力的纵身一跃一样，阿雷欧爆吼出声，猛地一脚踢蹬，震得周围的空间都泛起道道细微的水纹似的涟漪，以极为可怕的速度向着仍然伸手微笑着的托可莉死命接近。

    “一切的一切，归根到底都是因为我自己的懦弱无能而导致的，她说的对，要是我有相应的实际能力，又怎么会惧怕麻烦呢！”犹如翻阅书籍一样细细地回想着脑海中失而复得的全部记忆，阿雷欧缓缓闭上眼睛，轻声喃语，“老师，您说的是对。有些力量，一开始就注定是无法隐藏的。”

    净心明悟过后，当他再睁开眼睛时，一股奇异的无形波动陡然从他的胸口传出。很快，让人感觉到心安与舒适的散发着白色光芒的一条条细小符纹链，仿佛暴起的血管一样在他的双手表皮迅速缠绕显现。

    还没等阿雷欧有所动作，光芒来得突兀，消失得也快——就像每时每刻流动的血液，所有的光芒最终汇聚在他双手掌心中，化为两个截然不同的符号沉寂下来，就连那些密密麻麻的符文链也随之渐渐暗淡隐没。一切都好像没发生过一样，诡异至极。

    没有细想什么，阿雷欧轻轻地摇摇头，一把抓住眼前已经昏迷过去的托可莉垂下的小手，用力将她拉入自己的怀中。

    “真是胡闹。居然都没有和我商量就这样把自己置于如此的危险中。我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的啊！”

    “唔……接下来什么也不用做。等着就好啦。”轻咳几声，托可莉的睫毛微颤，呼吸逐渐变得平缓安稳。

    突然得到意料之外的答复，阿雷欧被吓得惊叫一声，懵钝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什么，倏地低下头看着怀中的面色虽然苍白，但却莫名染上一抹娇羞的少女，慌忙问“原来你没晕过去啊”

    “大笨蛋！你就这么希望我晕过去吗啊……难道你想……”闭着左眼，睁着右眼，托可莉看着近在咫尺的阿雷欧帅气成熟的脸庞，下意识地就把双手交叉护在胸前，“我我我……我可警告你啊……”

    没等托可莉说完话，阿雷欧就忍无可忍地抬手对着她不知道胡思乱想些什么的小脑袋轻力砍下“停，我就是有些惊奇，问一问而已，你似乎想得有点多。”

    “唔……好疼……”放弃防备，托可莉双手捂住脑袋，眼睛里闪着丝丝的泪光，“大坏蛋……”

    阿雷欧邪魅一笑，觉得托可莉极为有趣，正想再屈指轻弹一下她的额头时，突然察觉到一股异样的波动如小石子被砸落湖面泛起的水纹一样圈圈传来，迅速运转起体内才沉寂下来的源力，警惕着周围。

    “喂，你在紧张什么，快放开我啦！”托可莉也能感觉到那一股波动，那是阿雷欧的梦境基框初步建成的



第五十九章 回忆中，你我相遇相依
    追溯梦境中闪回显现的记忆，时间的波段要定格在十一年前。

    “生命纵然是渺小的，但回想起人类未能得到那所谓的源能力之前，幸福也仍然存在于每一个人的心中。”

    反复轻念普朗斯特鲁姆星球游际后有感而发写下的最后一句话，轻柔地闭合书页，将透散出一缕难闻气味的古籍捧在手里，摩挲着发皱的褪成暗灰色的封面，莱古半躺在暖烘的软皮办公椅上，仿佛睡着了似的一动不动，眼睛微闭，任由0-37号资料分析球仪自行整理载录下最后的句号上传至人类网络空间，思绪飘飞。

    万千遥远历史的落晖轨迹，对于前人来说，其中的虚虚实实如同绚烂的繁花羞涩一现，刹那后便是永恒与落寞。那么，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呢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直到墙上的晶幕显示的蓝色数字跳动到下一个时间分段，一个熟悉但却冰冷无情的电子提示声陡然响起“叮……现在是夜休眠时间。尊敬的莫尔斯特冯莱古主任，请您酌情处理当前的工作或任务，尽快离开。角尔比都大楼的门厅系统将于十分钟后封锁。”

    “什么……噢，真糟糕！我这又算是超额工作了吧”

    从昨天观看的追溯远古时期事迹的几抹印象深刻的影片画面中悠悠回过神，莱古无奈地苦笑一声，把古籍小心放入自动弹出的储物抽屉，随后才用手轻揉几下隐隐涨痛的太阳穴，略显慵懒地站起身，取下披搭在办公椅上的黑色毛呢大衣拿在手里，向着办公室外走去。

    整个角尔比都大楼就只剩下莱古一个工作狂魔。走廊上的灯光因为总供电智能系统的休眠已经自动调节为最低亮度，所以他只能摸着冰凉的金属墙，瞪大眼睛直盯着前路的一片迷茫的昏黑深处在行走。

    恍惚间，他隐隐约约听见大街上的清风欢喜地挽着枯黄的花叶在优雅起舞，就像晚会上灯光集聚，众目倾羡的一对情侣，旋转中要蝶飞向无息的夜空，亦如鞋跟和金属地面的碰撞发出的“啪嗒啪嗒”声，既动听又孤独。

    可惜的是，莱古并没有时间去聆听这难得的美妙的自然音乐。相反，他的神情开始变得有些慌张，并且脚下迈步的速度越渐加快，整个人就像一抹被无尽黑暗追戏的微芒，疯狂地窜行在冗长的走廊里。

    他的心里很清楚，这是快要下雨的征兆。特古星与其他星球不同，一个星年内下雨的天数屈指可数。

    但他，却偏偏最害怕下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