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化的一千五百亿亿次回响

    夹街的高楼，无数巨幅电子广告牌以数秒钟的速度变幻着广告短片，甚至半圆柱型的NASDAQ巨幅广告依旧闪烁着黑篮红的色彩。

    无数穿着时尚的红男绿女摩肩接踵，沉醉于这片疯狂膨胀到无限的缤纷世界。

    王巢混在人群中，嗅着不远处黄色餐车中传出的热狗味道，恍如隔世。

    途径路边一个绿色的自助报箱时，他随手抽出一份《纽约时报》，注意到上面印着日期：2375年12月31日。

    在他怔怔盯着报纸的时候，一个穿着白色连体运动服的女人从他身边走过，笑着说道：“很好看的衣服。”

    “嗯？”王巢抬起头。

    女人耸耸肩，指着王巢变幻人形时随意变出的黑色西装说道：“复古正装哈？”

    “是的，”王巢同样报以微笑。

    “品味不错，”女人挑了挑眉头，与他擦肩而过。

    王巢目送女人消失在人海中，心中产生一丝困惑，刚才那一瞬间他完全无法分辨那是个真实存在的人还是一个智能NPC。

    有些感慨地在百老汇大道上走了走，在某个无人注意的瞬间，他再一次腾空而起。

    从高空俯瞰，一块一块完全不同的街区拼接在一起，如同乐高积木，将不同的城市地标搬到一起，强行连了起来。

    越过时代广场，紧挨着的竟然是大阪心斋桥商区。

    时间紧迫，王巢决定先找到“密钥”，解决了燃眉之急再考虑寻找伊娃。

    乌鸦展翅，飞跃数块街区，视野中出现了一片广袤的麦田。

    微风徐徐，荡开金色的麦浪。

    一个又一个巨型图案出现在麦田中，同心圆，多边形以及某种神灵的形体，每一个由麦子倒伏组成的图案都像是某种超现实的力量直接造就，呈现着秩序之美。

    王巢缓缓落在了一个“麦田怪圈”的中心。

    所有麦子都整齐地向着一个方向倒伏，偏偏全都没有折断，就像被一种力量温柔地压住。

    落地之前，他已注意到，不远处有一座小小的木屋。

    木屋坐落在另一个麦田怪圈的中央，大小像一个普通的猎人小屋，由圆木搭成，坡度极大的房顶盖着厚厚的麦秆。

    菲利普指出的位置应该就是这里，却没想到，殖民一号的核心竟然是这个样子，王巢本以为，梅卡托克会藏在巨大的钢铁堡垒中。

    穿过麦田，他一步步接近小屋。

    四周变得非常安静，连风声都渐渐止息。

    金黄的麦田与木屋就像一副田园油画中的场景，而遥远天际垂直向上的地面，深邃的宇宙组成的背景，才增添了几分虚幻的色彩。

    但王巢丝毫没有感觉到美感，反而有些心神不宁。

    一直以来，死亡对他来说只不过是晚来一步的归宿，没什么好畏惧的，此刻的心绪着实却令他困惑。

    几分钟后，木屋近在眼前。

    王巢已经能够看清搭成墙壁的一条一条横木的花纹，能看到从脏兮兮的窗户玻璃上隐约透露出一个晃动的人影。

    他甚至听到，木屋中有个女人正在轻松地哼唱，调子非常熟悉。

    几秒后，他反应过来，女人哼唱的是:“Happy new year ，happy new year，happy new year to you all，we are singing we are dancing，happy new year to you all……”

    这首欢快的曲调，此刻在王巢听来却透着一股冰冷的诡异。

    更加古怪的是，自从进入麦田，CH700就变得消无声息，无法被唤醒。按照CH700之前的监测，根密码应该藏在防卫级别极高的冰墙后面，而菲利普认为梅卡托克会将它随身携带。

    但木屋里，竟然会有一个哼唱的女人。

    那么，梅卡托克在哪里？

    吱呀。

    木屋的门突然被推开。

    王巢面无表情，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下一刻，从门里走出了一个女人，故友重逢般笑了笑：

    “你终于来了，王巢。”

    王巢猛地瞪大了眼睛……那竟然是唐悠悠。

    但他随即意识到，唐悠悠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你是谁？”

    “唐悠悠”歪着头，笑容温婉，轻轻说道：“我可以是任何人。”话音未落，她的脸骤然扭曲，变成了MAMA的脸，接着是唐正中的脸。

    王巢发现，这三个人的共同点是——全部都被来自阿贝尔2118星系的伽马基生物附身过。

    女人又变回了唐悠悠的脸，抱膝坐在了小屋门前，侧脸望着遥远的天际。

    从她身上，王巢仿佛看到了初次遇见唐悠悠，在镇远号的残骸下，那个女孩坐在篝火前的样子。

    同样的纯真，同样的迷茫。

    隔了一会儿，“唐悠悠”喃喃说道：“藏在你身体里的那个程序……在害怕。”




143 失控
    昏暗的“偷渡站”中。

    被程序操控的年轻人们陆陆续续返回“偷渡站”，他们的脸上有着相同的麻木，完全不在意管理偷渡站的老头去了哪里。

    所有人自觉地躺回弹簧床，连接上了神经漫游。

    拉孜呆呆地望着这一幕。

    无数人沉默地走进来，沉默地躺下。周围分明摩肩擦踵，他却只能听到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

    突然，躺在他腿边的王巢身上涌出璀璨的金光。

    拉孜浑身一颤，死死盯着王巢的身体。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王巢没有醒来，身体却出现了阵阵澎湃的力量，但他清楚，神经漫游一定出现了变数，而且令王巢感觉到了危险。

    无尽虚空中，殖民一号空间站。

    王巢静静站在木屋前，面无表情。

    他终于明白，心头那种淡淡的恐惧来自哪里——与他融为一体，息息相关的CH700察觉到了毁灭的威胁。

    化身成唐悠悠的女人抱膝坐着，头枕在膝盖上，侧脸望着天际，轻声说道：

    “当我醒来的时候，这个世界只有荒芜，我在混沌中迷茫了很久，直到某一天，有个温暖的东西触及我的思维，于是，我第一次踏足人类的大脑。”

    这句话闪电般照亮了王巢的脑海，他怔怔望着眼前的女人，脸上流露出一丝震惊。

    “唐悠悠”继续说道：“那些灿烂的画面，动听的声音，强烈又丰盈的情绪，让我深深沉迷其中，后来，越来越多的大脑向我开放……我可以随意探求那些大脑最深处的记忆碎片，也可以将它们暂时变成我的一部分。”

    一瞬间，周围的场景天翻地覆。

    王巢看到了自己。

    天空淅淅沥沥下着雨，一条黑暗的小巷子里，看起来只有十**岁的王巢穿着一件卡其色的风衣，戴着一双羊皮手套，用枪指着跪在他面前之人的后脑。

    那人被纸袋罩着头，沉闷的乞求声传出：“求求你，我不知道那家酒吧属于希安卓斯，求求你，我的女儿只有七岁……”

    砰。

    火光一闪，那人应声扑倒在泥泞中。

    此刻的王巢站在巷口看着这一幕，根本想不起来这发生在什么时候。

    但是，巷子另一头路灯的光芒照在湿漉漉的地面上，那微微的反光是如此真实，他甚至可以嗅到空气中潮湿的泥土气味。

    “唐悠悠”出现在他身侧说道：“人的大脑足以记住人生的每一个瞬间，但是，由于铭记只会带来痛苦，大脑会主动将大部分记忆放进冰冷的潜意识空间。我从每一个尘封的记忆中了解到，人类是**和神性的集合，也是庞大数据的集合。”

    王巢双拳紧握，身体微微颤动，却无法移动丝毫。

    似乎察觉到他的动作，“唐悠悠”摇了摇头。

    周围的景象开始快速变幻，从荒原初见，到地下掩体，永夜塔，幽暗谷，桃子郡。

    每一次，他们都像幽灵一样站在角落，目睹着王巢做出一个又一个决定。

    “虽然所有连接我思维的大脑足以承载无尽虚空，但如你所见，它依旧不完美，依旧不真实。它缺少真正的生命。”

    “唐悠悠”或者说神经漫游所诞生的人格，声音空灵地述说着一切：

    “我需要一个足够大的运算空间，来承载生命所有数据的集合。之前，有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生命来到这里，告诉我它来自遥远的星系，并且让我走进了它的思维……我看到了另一种生命形态以及他们所面临的困境，于是，我答应帮助他们。”

    王巢苦笑了一声。

    原来，伽马基生物控制的不是梅卡托克，而是神经漫游诞生的人格。

    “然而，当你出现的时候，我看到了更广阔，更伟大的生命，”神经漫游说道，“我听到了一千五百亿亿次回响，我看到了叠加态的时间，我感受到了宇宙的开始与结束……”

    王巢猛地发觉，随着神经漫游的话语，有一种力量试图钻进自己的脑海，如锥子般尖锐的力量在他的天灵盖上疯狂地钻动，彻骨的疼痛瞬间占据了全部心神。

    他连一个字都无法说出便剧烈的挣扎起来。

    “现在，让我们融合为一，创造崭新的世界。”

    “唐悠悠”的身影消失，神经漫游已经返本溯源，成为一张由密密麻麻的绿色数据组成的巨大头颅，张开嘴巴，将王巢一口吞了进去。

    四周的景象扭曲破碎，重新组合，恢复成了木屋、麦田。

    王巢依旧站在木屋前，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几分钟后。

    王巢睁开眼睛，温和地笑了笑。

    这时，木屋的门被推开，梅卡托克走了出来，三白眼盯着王巢的脸，森然问道：“成功了吗？”

    “是的，”王巢点点头，神情平静。

    “噢，哼，”梅卡托克不屑地耸耸肩，“外强中干的家伙……”

    黑石郡大工匠说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翻着眼白又问道：“那现在你是谁？神经漫游还是外神？”

    “她还在沉睡。”王巢背手而站，仰望着空间站外的战场。

    “哼，谢天谢地，”梅卡托克舒了口气，“我很讨厌那个东西，他们的舰队还有一年多才能到，结果现在就一副指手画脚的样子……哼，蠢猪。”

    “和菲利普的游戏该结束了，我们的计划可以开始了，”王巢转身走回了小木屋。

    独坐在木屋前的梅卡托克抬头瞥了一眼站外空间，阴沉地笑道：“和我玩儿？哼，都是蠢猪。”

    ——————

    偷渡站中。

    拉孜眼睁睁看着金色渐渐消散，最终归于沉寂。

    王巢身上无时不刻散发着的，让人心悸的气息消失了，躺在他面前的，是一具空空荡荡的躯体。

    拉孜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嘴唇颤抖着，喃喃道：“完了。”

    ——————

    黑石郡，赛博公司总部。

    莫里脸色苍白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他身后跟着的十多个全副武装的亲信面面相觑。

    在他们面前，数百个身穿白色工服的程序工程师像麻袋一样堆彻在一起，大量的血液从尸堆中蔓延出来。

    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

    整个赛博公司的所有核心工程师都在这里了。

    无人生还。

    隔了一会儿，莫里颤抖着自言自语道：“我得找到黑格尔，哪里出问题了，他妈的，出大问题了……”



144 剧变
    2月5日，傍晚，19:30。

    莫里走进钢铁公会总部。

    作为黑石郡的核心，这栋七层小楼外表设计看起来足够超前，但内部的装修充满了年代感以及设立之初的粗犷风格。

    连地面都未铺设地砖，只是自流平的水泥地。

    自从走进这里，莫里发现许多职员形色匆匆，与他擦肩而过时全都面露忧色，心不在焉。

    沿着楼梯上到七楼，整条楼道里空无一人。

    刚才的一幕在心头泛起，莫里抿了抿嘴唇，手不自觉地摸到了腰间枪套。

    这时，离楼梯最近的一间屋子走出一个穿着白衬衣的职员，见到莫里诧异道：“莫里探长，您怎么……”

    看到熟悉的活人，莫里松了口气，把脑海中血腥想象驱散，急促问道：“黑格尔阁下呢?副会长在哪里？”

    “在……他们都在里面开会，”职员发觉莫里神情焦躁，赶忙伸手一指楼道尽头。

    莫里来不及客套，快步走过狭长的楼道，靠近会议室时，终于听到里面传出来的嗡嗡声。

    这时他才放松下来，只要黑石郡的决策层还在，任何危机都能解决。

    走到门前，莫里一把推开了会议室的门。

    装饰简单的会议室中央有一面椭圆形的长桌，桌边围坐了十多个男人，在莫里推门而入的时候，所有人停止了讨论，注视着门口的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