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化的一千五百亿亿次回响

    莫里稍一打量，便发现黑石郡的实际掌权者已经全部到场，甚至一位年迈的大家族族长也出席了这次会议，坐在会议桌另一端，腰背挺直，满头白发梳得一丝不苟。

    这阵势，以莫里的职务本来说不上话，但这种时候，他也顾不上这些，直接对黑格尔说道：“赛博公司的人都被杀了。”

    黑格尔脸色一变，站起来问道：“死了多久？”

    “三个小时之内。”莫里语气确定。

    黑格尔立刻转身，对不远处一人说道：“副会长，局面已经失控，我们必须采取行动了。”

    黑石郡的副会长是由几个古老家族选出来用以制衡梅卡托克的人物，他的存在是旧势力的底线，梅卡托克一向非常讨厌他，却从未抓住过他的把柄。

    “这件事……”副会长表情平静，转头看向桌子另一端的老人，“您的意见呢？”

    老人笑了笑：“我想如果大工匠在这里，他也不会任由黑石郡陷入危机，列位，我们要为大工匠分忧，更要为黑石郡的稳定负责。”

    有这位元老级人物背书，副会长站起身：“那么就按之前讨论的第二方案行动，我只给各位两个小时，事态紧急，不允许出现任何包庇和遮掩，违者当即处决！”

    话毕，众人纷纷起身离开。

    最后走的老人拍了拍黑格尔的肩膀，轻声说道：“睁开眼睛，闭上嘴巴，首尾干净。”

    黑格尔郑重躬身：“我不会让您失望的，爷爷。”

    老人笑了笑，又冲莫里点头致意。

    莫里赶忙弯下了腰，直到老人走出会议室才直起身体，一头雾水问道：“黑格尔，什么行动？”

    黑格尔肃然道，“我们要在一个小时内，突击全城的‘偷渡站’，将所有连接过神经漫游的人集中关押。”

    “嗯？”莫里愣在当场。

    “偷渡站”是梅卡托克授意，一直由几个大探长秘密监管，这件事高层心知肚明。由于一直以来的弹压，明面上神经漫游只不过是个游戏，看起来和其他全息游戏厅及赌场并没有什么不同，因此各家族对偷渡站是否非法向来不置可否。

    现在越过梅卡托克直接决策，莫里难以想象如果大工匠突然现身，会造成什么样的冲突。

    更重要的是，副会长那句“当即处决”显然指的就是他们这些下边的探长。

    “见鬼，”莫里脸色苍白，“我只有机械鸟区一处，黑格尔，你得……”

    “放心，”黑格尔压低声音，“现在还不到彻底翻脸的时候，不会动你们，况且我爷爷已经知道你的立场，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和我亲自去把你的偷渡站搞定。”

    “谢谢，我的兄弟，谢谢，”莫里反应过来，一定是黑格尔主动提出负责机械鸟区，否则以他参议员的身份，完全不需要冲在前线。

    黑格尔揽了下莫里的肩膀，两人急匆匆走出会议室。

    ————

    高层决策，黑石郡的暴力机器轰隆隆运转起来。

    连几条主干道都已戒严。

    莫里和黑格尔乘坐反重力机动车，一路疾驰。

    这种存量极少的高级车辆也只有黑格尔有能力调用，他们只花了十多分钟就抵达了“偷渡站”的入口——那间酒吧。

    机械鸟区的探长已经收到了通知，提前清空了酒吧，满头冷汗地等在门口。

    反重力车一个急停。

    莫里跳下车，暴躁吼道：“名单整理出来了吗？”

    “正在弄，我的人已经全部撒出去了，”机械鸟区属于中五区，这个探长根本不敢抬眼看莫里，甚至没有注意到莫里身边的参议员。

    “你他妈的，给你半个小时，搞不清楚我就把你泡进福尔马林！”莫里咆哮道。

    “好的，好的，不过里面……”

    “里面什么？”

    “没，没，您得看看……”

    “滚开！”莫里一把抽出腰间的手枪，冲进了酒吧，黑格尔紧随其后。

    两人穿过弯弯绕绕的密道，走进了“偷渡站”。

    机械鸟区探长手下的几个治安官看到莫里的身影，赶忙跑过来说道：“探长，这里连接神经漫游的人一共四百五十名，但是，有一个人……”

    不用治安官再说，莫里已经注意到密集的弹簧床中间站着一个人，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长相。

    “什么情况？他有武器吗？”黑格尔谨慎地问道。

    治安官挠了挠头：“没有，就是……他好像脑子不太正常……”

    “滚开，”莫里拉枪上膛，一把推开了治安官，大步走向那个古怪的人。

    他刚刚看清那人的背影，那人突然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两人一齐愣了一下。

    “是你？”莫里的目光随之往下，看到了那名劫持过他的入侵者。

    “莫里？”拉孜的表情从惊讶变成惊喜，上前几步，急促说道：“出事了，神经漫游出事了。”

    黑格尔从莫里身后走出，瞥了一眼躺在弹簧床上的王巢，平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说清楚。”




145 不顾一切
    2月5日，夜，20:05。

    机械鸟区偷渡站。

    一台接一台的端口设备被强制关停，一个人又一个人从弹簧床上迷茫地坐起身，接着如同行尸走肉般被驱赶到角落里。

    到后来，几个治安官都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因为这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人质疑，更没人反抗。

    “……就这样，希安卓斯好像失去了意识，他身上的某种力量也消失了，”拉孜别无他法，只好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如实告诉了莫里和黑格尔。

    “你说这个人拥有很强大的力量？”黑格尔有些惊讶地瞥了一眼王巢。

    “嗯，”拉孜点点头。

    这时，躺在他脚边的伊娃醒来，木讷地站了起来。

    “这是我的妹妹，能让她留在我身边吗？”拉孜拉住伊娃的胳膊，恳求道。

    不难猜出，那些被驱赶到角落的人下一步至少会被关押，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妹妹被带走。

    莫里皱了皱眉头，看向黑格尔。

    “可以，但你需要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们，比如，希安卓斯来自哪里？他的力量又是什么？”黑格尔低沉道。

    “我不知道，参议员阁下，”拉孜摇了摇头，“但这个人一直在帮我寻找妹妹，他不是个坏人……起码对我来说。”

    “他是不是坏人不重要，拉孜，”黑格尔俯身观察了片刻，“神经漫游出了大问题，我需要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拉孜脸色苍白，无可奈何地说道：“我，我真的不知道……”

    莫里猛地暴躁起来，一把将伊娃拽了过去，用手枪顶着她的额头，咆哮道：“你他妈的一定隐瞒了什么？你和这个入侵者就是罪魁祸首！再不说，我就毙了她！”

    “我没有!我是设备检修部的高阶工程师，黑石郡是我的家!”拉孜颤声乞求道，“参议员阁下……”

    然而，黑格尔面无表情，直直盯着拉孜的眼睛。

    莫里森然道：“我数三声，三。”

    “求求你，我真的不知道……”

    “二。”

    拉孜突然吼道：“我进去！我进去！”

    “什么？”

    “我从没有连接过神经漫游，在大脑里形成那种东西一定需要时间，我进去弄清楚发生了什么，然后你们关了设备，让我强制下线。”

    拉孜飞速地说着。

    现场的三人都知道，这等同于主动跳进火坑。

    在这种时候，别说本可以置身事外的拉孜，即便是莫里和黑格尔也不敢再连接神经漫游，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莫里和黑格尔对视了一眼。

    时间紧迫，拉孜说的方案不管可不可行，应该可以一试，如果失败了，死一个高阶工程师自然无所谓，也省了让他们自己的部下冒险。

    拉孜最后瞥了一眼妹妹，颓然说道：“如果，我死了，麻烦您别告诉她，就说……我去其他巨型城市了，好么。”

    “我们希望你顺利，拉孜，”黑格尔低沉说道。

    拉孜不再说话，在王巢身旁的弹簧床上躺下，将金属贴片贴在了自己两侧太阳穴上。

    端口设备再次启动，只是这一次，圆柱形的设备上，只有一个蓝色的光点在微微闪烁。

    嗡。

    风雪漫天中，出现了巨大的蓝色商标：“Activision Blizzard & Cybernetics”

    拉孜心如死灰地看着眼前的光芒，没有一丝好奇。

    “system loading……”

    下一刻，拉孜出现在了一条小巷子里。

    嘈杂的声音从巷口传了进来。

    他低下头，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双手，甚至凑在眼前，也看不出与真实世界有丝毫区别。

    皮肤上的纹路，毛孔纤毫毕现。

    抬起头，湛蓝的天空飘着几缕云彩，空气有些燥热，不知哪里飘来一股香水的味道。

    他几乎忘了这里有多危险，木然地走出小巷，看向左边。

    夹街的高楼，无数巨幅电子广告牌以数秒钟的速度变幻着广告短片，甚至有一个半圆柱型的巨幅广告闪烁着黑篮红的色彩。

    无数穿着时尚的红男绿女摩肩接踵，混在炫目的颜色中，鼎沸的繁华都市之景汹涌而来，塞满了他的视野。

    他一瞬间从昏暗的厂房，来到了缤纷的现代化都市。

    机械地行走在路边，路过一个黄色餐车，他看到了餐车中的大胡子壮汉正翻动着靠箱上的香肠，热油滋滋作响，肉香扑鼻。

    接着，他又看到一个巨大的金色“M”，许多人从字母旁的玻璃门进进出出。

    途径路边一个绿色的自助报箱时，他随手抽出一份《纽约时报》，注意到上面印着日期：2375年12月31日。

    “这是哪里？”拉孜翻动着报纸，上面的英文他读的懂，却无法理解字里行间的内容。

    这时，身旁走来一个瘦高的男孩，穿着宽大的牛仔裤，印着涂鸦的半袖衫，脑袋上半扣着一个耳机，冲拉孜笑了笑，说道：“嘿，哥们儿，大衣在哪儿买的？”

    “啊？”拉孜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工装风衣，上面沾满了油污。

    “很朋克，”男孩用手背拍了一下拉孜的肩膀，手指上下比划，“赛博朋克风。”

    拉孜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回答：“谢谢。”

    男孩笑了笑，与他擦肩而过。

    拉孜在原地站了很久。

    巨大的广告声，音乐声，欢声笑语，以及香水味，食物味，地面蒸腾出的潮湿味道，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他。

    他忽然感觉到自己如此渺小。

    在这个令人喘不过气来的陌生大都会里，他能干什么？

    突然，他注意到马路对面，有个浑身笼罩在灰袍中的人一闪而过。

    那个人影的穿着与周围格格不入，十分显眼。

    拉孜像被闪电击中般一个激灵跳了起来，拔腿就往人影消失的地方跑去。

    他发疯似地在人海中狂奔，顾不上周围一连串的惊呼和咒骂，眼中只有那个灰色的背影。

    一直追了二十多分钟，他跑进了另一条小巷，由于太过专注，他已经完全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跑了多远。

    不过，当他追进巷子里时，发现这是条死路，而灰袍人就在最里面，背对着他。

    拉孜双手支膝，喘了几下才慢慢直起身，一步步走了过去。

    那个背影看起来很熟悉。

    慢慢地，拉孜热泪盈眶。

    灰袍人转过身来，摘下兜帽，带着哭腔说道：“哥哥。”



146 【再见】
    【】(iishu)，

    “哥哥，原谅我……”

    伊娃泪流满面，捂着心口坐倒在地。

    一阵脚步声从巷口传来，拉孜僵硬地转过身。

    梅卡托克脸上挂着冷笑，一双三白眼中，黑色的瞳孔看起来似乎属于某种冷血动物。

    站在他身侧的，则是身着金色长袍的布莱恩。

    “欢迎来到新世界，拉孜，”布莱恩志得意满地笑了笑。

    拉孜从未想过，兄妹重逢会是这样一个场景。这一刻，他并没有感觉到恐惧，只是怔怔地转回头问道:“伊娃，为什么?”

    “哥哥……”伊娃泣不成声，“黑石郡完了……人类完了……我不能看着你……看着你死啊…我宁愿你活在这个世界里……”

    “完了？为什么？”拉孜的心冰凉一片，喃喃问道。

    布莱恩的声音带着笑意，适时响起:“因为伟大的创世神已经重生，人类将在他的思维中获得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