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隐小面馆

    鹿殒凡尘芳草烬，

    三生石上铭归期。

    前两句非常直白，说的是灵石梦境中弃芹溪公子而去的心境。古往今来，红尘儿女最大的悲苦莫过于所托非人。从“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到“李香君血溅桃花扇“，皆因对人性的弱点绝望到了极致。灵石居然也概莫能外！

    谈到此处曹雪芹一声叹息:

    “为成全奇书传世，莫说为五斗米折腰，就是金山银山摆在眼前我也不会动摇。老朽委屈求全只为留住《石头记》的菁华，免得死后原稿流落入小人之手，增删、篡改或许更加猖獗。“

    张铭安慰曹雪芹:

    “灵石或许是不得体会先生良苦用心罢了。灵石与“无根灵台泪”一样，这等钟灵毓秀之物本沾不得人间尘垢，凡人俗力是无法成全的。”

    两人把注意力放到了诗文后两句，即便是国学底子如张铭这般粗浅之辈也读出了玄机:

    第三句典出《诗经.小雅.鹿鸣》——“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李鹿苹的名字同样出自这个典故。苹与草同意，因此”鹿殒凡尘芳草烬“直指李鹿苹英年早逝，香消玉殒！

    第四句“三生石上铭归期”直接暗示如今张铭与李鹿苹阴阳两隔。只是”归期“二字是否暗示还有重逢之日张铭不敢奢望，眼下所牵挂的唯有故人的安危。

    这是第几个不眠之夜了张铭懒得去算。眼下张铭突然又想起了曾经与曹雪芹讨论的命题:

    六道轮回能够阻挡的是有形之物。再好看的皮囊也只能化为冢中枯骨，轮回流转的其实都是故事。

    何为有形之物不过是那盛世长安花；边关残阳血；英雄大风歌；美人红尘泪……

    百年之后呢长安花化入了黛玉葬花的萧瑟秋风；残阳如血浸染了栊翠庵前一支红梅；大风气兮扰动了华清宫里一池春水；红尘美人破碎了李后主的万里山河……

    灵石滞留人间万世，已经历轮回无数。有形之物均随风化去，心中独留一段段悲怆的故事。

    如今，灵石弃芹溪公子而去三百余年，早已重投轮回。很显然，这一世轮回里“阆苑仙葩”何在“美玉无瑕”是谁“鹿殒凡尘芳草烬，三生石上铭归期”难道就是这一对红尘儿女的今生判词

    张铭不敢往下想，莫非这一切暗示的正是他与李鹿苹的今生纠葛

    曹雪芹犹记得“警幻仙曲演红楼梦”，在红楼开篇第五回贾宝玉就在薄命司中读到了“金陵十二钗”的今生判词。可是不走到故事的结局，又有几人能参透

    上一世，贾宝玉口衔灵石降世人间；如果此石今生结缘的是张铭，它如今藏身何处

    雪芹先生提示张铭仔细思索，今生何时、何处与石结过缘。张铭却不以为然:

    “肾结石算不算凭啥我就非得有石头！古往今来，为了编写传奇，牵强附会者甚多。主人公的命运非要严丝合缝的与天机暗合，才算得圆满，真是岂有此理！“

    曹雪芹拍手称妙，评论道:”你算是通透之人。




二十二章 沈婆子驾到（上）
    小馆开业小半年过去了。生意经历了几波起色，小馆誉满江城。张铭的处世却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小馆的气氛让食客觉得安静祥和。

    不要说在子夜时分，书仙驾临的时刻。就是日间，食客们也能安静的在小馆享用暖心而精致的食物。今夜未见其人，这充满聒噪与火药味的嚷嚷让张铭与曹雪芹惊诧不小。

    只听门外一直安静的书仙队伍也传来了“窃窃私语”:

    “这老婆子怎么来了这里可是书仙轮回摆渡之所……”

    ”是啊，幽冥地府现在真是乱了。鬼奴过去都是偷偷还阳，现如今这么招摇了……“

    雪芹先生隔着门听到众书仙的议论，脸色微微有些变化，窃窃私语:

    “难怪听着这么耳熟，莫非真是那位老婆子到了”

    张铭一脸蒙圈，毫无思想准备。雪芹把门打开一道缝隙，看了一眼。回头对张铭道:

    “没工夫跟你解释了，或许是麻烦到了，或许是贵人到了。一会儿看我脸色，相机行事！“

    子夜零点钟声响了，曹雪芹镇定地开门迎客。今天到来的众书仙曹雪芹大都不熟悉，没有过多寒暄。

    队伍中间最扎眼的就是刚才聒噪的婆子，右脸颊一颗黄豆大的媒婆痣最具标志性。耳聪目明，手上端着一杆小烟袋锅子。五十来岁的年纪却穿红挂绿，头上还插着一朵芍药花。人未到，就能听到她的大呼小嚷和放浪大笑。

    原来这位就是地府里知名度很高的”金牌老妈子”沈婆。这类人在地府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鬼奴。阴司地府有头有脸的阎君、判官家里大都豢养不少这类下人。据说灵兕圣祖大王的山寨后宅里也有不少。

    这类人大多是在阳世三间聪明伶俐的小人。死后到了阴司十殿第一殿里就难坏了判官。要说罚他们油烹刀锯，或者去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确实过于严苛。可看看他们在阳世三间的表现吧:搬弄是非、寻衅生事、骗哑巴说话、坑寡妇改嫁……放回去真是祸害！

    阴司凡遇到这类刑不上法典的奸狡小人，一般就判为鬼奴，留在幽冥界做权贵的家奴，业障满了才准许轮回。谁料想其中不乏一些头脑伶俐的厉害角色，靠着吹拍有术成了阴司权贵面前的红人！久而久之竟然在阴司里混的风生水起。

    这沈婆子就是其中的佼佼者！相传她一百年前就消完了业障，居然主动滞留冥府里，不愿轮回！相传这十殿里有四大判官:赏善司魏征，罚恶司钟馗，察查司陆之道，还有阴律司里掌生死簿的崔珏。这老婆子居然三百年间，在这四大判官的内宅都当过老妈子。

    由于深得主家欢心，私下结交了不少阴司关系。在赏善罚恶，缉捕判案整条线上均有人脉，手眼通天。据说凡是往生者如欲弄个好的判词，投胎个好人家，只需备足银两如数奉上，这老婆子八成都能摆平！

    雪芹先生眼下亦喜亦忧。喜的是，阴司里巴结沈婆子的人很多，平日想结交都不得门路。忧的是，老婆子看似开朗，实则性情不定。对了她脾气的人有求必应，分文不收！可一旦翻脸了又油盐不进，捧出金山银山还给你甩脸子！

    ”哎呦，这不是那挨千刀，死不了的曹老头嘛。“

    曹雪芹刚开店门，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盘算，没想到被眼尖的沈婆子提前发现了。避无可避，赶紧堆起满满的一副笑脸，出门相迎:

    ”我说怎么今天打早上起，就听见门外有喜鹊喳喳叫呢，原来咱这小店要来贵客啊！您老驾到，小馆可是蓬荜生辉啊！沈妈妈您先请！“

    俗话说“举拳难打笑脸人”，沈婆子还没见曹雪芹就一口一个“挨千刀”“糟老头子”。碰了面倒是客气了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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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章 沈婆子驾到（下）
    大大出乎意料之外，沈婆子与张铭第一次照面，气氛融洽而友好。

    曹雪芹内心竟莫名生出一股醋意。要问这世上究竟什么最遭人妒忌在曹雪芹看来非颜值莫属。学识、财富有差距尚有迎头赶上的可能。可唯独张铭天生一表人才，让人毫无办法!

    要比潘安之貌，宋玉之颜未免夸张了些。不过张铭算得五官清朗，身形矫健，龙行虎步。不卑不亢的为人，自带着讨喜的人气。这沈婆此行憋着一股找茬的邪火。如今见了本主，这敌意先消了三分。

    张铭主动见礼，请沈婆子落座。沏了一壶当季的新茶。翠生生的新芽，泡出茶汤也是嫩绿诱人。沈婆子也不客气，端起茶杯啜饮了一大口，言道:

    “闻听神隐聊斋备天下美味待客，就为了换几段故事。俗话说这‘人过六十，非肉不饱’。老太太我今儿个来了，可就不是吃素的！”

    话题转到了美食上，算是给张铭解围了。张铭作为医生自然懂得老年人碳水摄入开始下降，更加需要优质动物蛋白补充能量。也就是民间常说的“五十始衰，六十非肉不饱”。此刻，张铭脑子里飞快甄选着适合老人的菜品。

    不能冷场，曹雪芹赶紧张罗了四道”荣国府茶点“:松瓤鹅油卷、枣泥山药糕、桂花糖蒸栗粉糕、瓜仁油松瓤月饼。嘴上还得献着殷勤:

    “沈妈妈，这新茶特别刮油水，这四道点心给您先压压。这就给您备红楼大宴。”

    自打见了张铭公子，这沈婆子似乎啥都对脾气了:

    ”张铭公子，我刚才也就那么一说。老婆子虽然好吃，可这岁数到了，毕竟是眼大肚子小。置办酒席还真就糟蹋了。这好菜不在乎多，一个顶十个。你就用心弄个能解馋的就好！“

    老人家爱吃肉，解馋的，这沈婆子也算见多识广之人……张铭盘算了一会儿顺口问了一句:

    “老人家，请问有没有啥忌口”

    沈婆干净利落回答道:

    “老身我嘴大吃八方，就不知道啥叫忌口。尤其爱吃肉，不管烧鸡、扒鸭子、炖肉、熬鱼您随便招呼……”

    张铭的灵感点亮了，忙回应:

    “沈仙姑，晚辈我已心中有数。容我先卖个关子，等做好了再和您细细介绍！”

    这沈婆子在幽冥江湖里混迹三百年，嘴甜的见过不少。可有人称她“仙姑”可是头一遭。老脸乐的比脑袋上插的那朵芍药花还要舒展！

    ”哎呦，仙姑可不敢当，一个阴司老妈子而已。不过你这俊俏后生说话，老婆子就是爱听！“

    张铭笑而不答，开始琢磨如何着手烹制了……

    神隐小馆有今天的人气，来自张铭对食客敏锐的观察力。放下了手术刀的张铭却将“医者父母心”的情怀融入了厨房里。

    眼下冬春交际，乍暖还寒。老人家的肉食以温补的牛羊肉最为适宜。可是这羊腿，牛腱子都是需要久炖才有滋味。如何才能做出一道惹味的快手好菜呢

    张铭蓦然想起下午刚发生的事情。如今已是董事长的范小伍恰好托人送来了几斤上好牛肉，肉是新宰的，还带着热气。

    小伍集团最近开始尝试养殖优质的草饲肉牛，专做高级餐厅和大超市生意。范小伍亲自交代，要张铭来鉴定牛肉质量。

    这新鲜现杀的牛肉需要四个小时的排酸方能口感最佳。所以白天张铭就割了最嫩的一条牛里脊肉，放在阴凉处静置。正准备晚上用的。

    张铭打定了主意，今天不做任何创新。沈婆这年纪通常味蕾开始退化，需要一些味觉上的刺激。不妨来一道经典川菜“水煮牛肉”。

    张铭取出一口大小适中的汤锅，锅底铺满了嫩生生的黄豆芽和切块莴笋，整锅坐了清水中火炖煮。

    清水煮菜的空隙，张铭起了油锅。将火开到最小，温油微微起泡后立即丢入一把红艳的花椒。

    半路出家的张铭，擅长用优秀的食材与精巧的调味来弥补厨艺基础的不足。这极为正宗的川地”大红袍花椒“在温油小火里释放出似有魔力的香气，瞬间让人来了精神。

    花椒煎透还需几分钟。张铭将这嫩到极致的牛里脊肉切成一元硬币厚度的薄片。这是张铭反复试验过的厚度，厚一分口感粗了，薄一分则牛肉片入汤即老。

    处理牛肉才是这道川味经典最关键的工艺。张铭将鲜嫩的肉片盛入碗中，然后一点点倒入清水，反复搅打。待牛肉片喝饱了水，就再放一些，继续搅打。如此反复，这半斤牛肉足足吸收了二两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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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章 火红的年代
    又一场聊斋书场开书了。沈婆若论口若悬河，无人能及。就是凌凌七也逊色三分。张铭和曹雪芹瞪大眼睛，屏息凝神地听着。倒不是担心漏了一星半点的细节，而是要时刻注意，如何从她眉飞色舞地添油加醋中甄别出有用的信息。

    “我这个故事里的女子啊，乃是人间地下第一苦情女子。要说她生前有多苦那真是‘饿了嚼黄莲，渴了啃苦瓜’，这日子就没那么苦的！要问这姑娘生前是哪里人还就是这江城的本地女子，这话还得从她七岁那年讲起……”

    江城的本地女子曹雪芹首先来了兴趣，给老婆子续了一杯茶水，顺嘴问到:

    “沈妈妈，但不知这女子如何称呼“

    “这个苦命的闺女是我主家几个月前接来的，安顿在女眷住的后宅，交给我老婆子伺候。可这姑娘的来历神神秘秘的，只跟我说她叫鹿儿。主家不让我打听，更是不许对外透一个字。姑娘和我挺有缘，没事儿就和我唠体己话。要说这姑娘的身世真是可怜呦，我听在心里都憋得难受。在幽冥里又不能乱说，这不到这里来解闷了！”

    “哦不知沈妈妈如今在哪位贵人府上高就”曹雪芹追问了一句。

    没想到老婆子把大腿一拍:”要问到这个，更是憋坏了老身。我在阴司里三百年来就没碰到过这样的事儿。主家神神秘秘地花了三倍的月钱把我从老主顾家里挖了出来，说是伺候后宅里的“鹿儿小姐”。平日里连管家都不知道我这老婆子的存在。主家亲自交代外人要问我跳槽到哪家?去干啥必须守口如瓶！否则老婆子我大祸临头。“

    “沈仙姑，这是阳世三间，在咱们这里说说无妨。”老婆子开书至今，张铭第一次插了话。

    “张公子，不是信不过您为人。要不是我老婆子我嘴馋欠了你的，这姑娘的事儿我都不敢说！我现在的主家在九幽之地可不是善主儿，知道了对您没好处。老婆子当故事讲，您就当段子听！”

    老婆子续上刚才的话茬，继续开书:

    “这鹿儿姑娘的童年还是很幸福的，住在江城的一所大院里。左邻右舍还有三个发小儿，四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的。俩男孩儿一个叫小铭子，一个是小刚子。鹿儿之外还有个女孩叫小灵儿……“

    张铭听到此处，思绪从语焉不详的故事中飞扬了出来，回到了自己的童年……

    之江医科大学——如同江城市的一颗明珠，镶嵌于之江之滨。作为默默无闻的二线城市，能够孕育出国内位居翘楚地位的医科大学仰赖于五十年前中华大地的一场深刻变革。

    出于伟大的战略考虑，国家将过度集中于北京、上海等一线大城市的高校、科研机构开始往中西部城市迁移。那是一个充满革命理想的火红年代。一首热血澎湃的歌曲很能唱出人们的心声:

    “mao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哪里需要哪里去，哪里需要哪安家……“

    张铭的爷爷就是一名合格的战士。爷爷叫张绍左，中国妇产医学界泰斗，新中国第一代名医。民国时期为**少将级军医。在反动当局溃逃台湾的年代，胡宗南特批御令，给张绍左全家特批去台湾的机票！

    然而张绍左凭着对民族与国家的高度责任感，毅然决定投身报效红色中国。1950年，张绍左入党。同一年，张绍左放弃了今天看来仍然无比金贵的北京户口，毅然携带家眷来到江城市。受命组建之江医学院。

    从那天起，江城市有了自己的医学院。张绍左任学院第一任院长，兼任附属医院的院长。随行家属组织均安排妥当，张铭的奶奶在学院任教。张铭的父亲当年13岁，从标准的京城“大院子弟”变成了江城市的一名初中生。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张铭出生于70年代，此时之江医学院已经升级为之江医科大学。和父亲一样，张铭在单位的家属大院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