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逍遥曲

    陈定富努力挺起上身，他一动，身下的板车咯吱作响。

    车轮压过一块石头，猛地颠簸一下，陈定富又重重跌回躺下，再度回到头下脚上的位置。

    “咯咯……”一阵娇媚的笑声响起，仿佛金丝雀唱起了婉转的歌曲。

    陈定富心中一惊，想要坐起，这才发现自己从脖子往下被一根绳子团团捆着，一直捆到脚脖子。

    他的脚脖被绳子绑着，拴在板车上。?板车真够破旧的，车头高高扬起，车尾拖在地面。

    陈定富整个人就像一只倒挂的乳猪，任人宰割。

    板车咯吱停了下来。

    陈定富听见一声驴叫。

    “别叫了，给你吃根胡萝卜。”一个娇媚的女子声音说道。

    接着，就听脚步声从板车旁绕到车尾。

    陈定富看见一双鹿皮短靴，红裙红袄，还有斜拢在颈侧的如云乌发。

    她俯视着陈定富，一双媚眼中无情又有情，樱唇轻启，语气却是寒冷:“你的命是我的，我来取走。”

    “小幻……”陈定富低喃一声。

    他猛然提高了声音:“小幻，快放开我，我要回襄阳！”

    小幻手拿鞭子，挑衅地拂过陈定富的脸庞:“我早给你准备好了驴子，你现在‘快驴加鞭’，正好赶上给孙传庭收尸！”

    “小幻！”陈定富凶猛地挣扎起来:“放开我！”

    小幻冷笑看着。

    陈定富挣扎不开，身上的伤口反倒挣裂，衣服上干涸的血迹又被洇湿。

    他好似不知道疼痛，拼命挣脱。

    小幻冷眼看着，渐渐笑容不见，眼中愤怒升起。

    她忽然大喊道:“你的命是我的！我不许你走！”

    陈定富血、汗混杂，急得满眼充血:“我是军人，要死在战场上！”

    “那我呢”

    “……我…….不喜欢你，你……别纠缠……”

    小幻忽然媚笑起来:“相公，你知道吗你紧张的时候就会结巴呢。”

    陈定富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小幻蹲下身，与陈定富目光相对:“你的命是我的，我要带你去天涯海角，去深山桃源，去荒漠大泽，你的命给我，我的命给你，好不好”

    陈定富闭上眼睛，一字一顿说道:“对不起！我不能娶你，陈家媳妇不能身份不清白。”

    小幻猛然站起:“我杀了你！”

    “我求你，放我回襄阳，让我死在战场上！”

    小幻怒视陈定富，想杀不忍杀。

    她终于飞身奔走。

    一头驴子闷头啃着胡萝卜，身后的板车上挂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

    陈定富拼命挣扎，不在乎伤口崩裂，不在乎血肉模糊。他终于挣脱出一只手臂，那条手臂上衣袖都被麻绳磨成了碎片。

    他终于挣脱了绳索，也用尽了力气。

    陈定富脱力，躺倒在板车上。手腕，脚脖，四肢，身体，这才觉得到处都疼。

    “真是捆得够紧啊！”陈定富苦笑一下:“小幻，你恨我吧，离我远远的吧！”

    陈定富顾不上伤感，喘息片刻，就站起身。

    他看着拉车的驴子。

    驴子的脖子前吊着一只胡萝卜，驴子正全神贯注的伸出舌头想把胡萝卜卷进口中，驴子低头胡萝卜也落一节，晃晃悠悠让驴子吃不到嘴。

    陈定富不由笑了，于危急当中，温暖、宠溺的一笑。

    他想象得到小幻坐在驴背上，用一根胡萝卜勾着傻驴子闷头拉车，她看一会儿傻驴子，又回头看一看车上拉着的半死不活的男人，她定会娇骂一句:“傻驴子！”

    陈定富走上前，解开缰绳，又将胡萝卜拿起，送进驴子的口中。

    驴子当即吃得欢实。

    陈定富不再停留。

    他提起气息，向着襄阳飞奔而去。

    一场大雨，颠覆了战局，也颠覆了大明王朝。

    与大明军相比，农民军就是从土地中走出来的。

    泥泞的土地他们走过，干涸的土地他们走过，大雨中走过，烈日中走过，他们曾经光着一双脚走遍干旱洪水饥荒灾疫。

    这场大雨使大明军松懈，却是农民军的反击之机。

    柿园之战，截断了大明军军粮。

    李自成发出命令，向襄阳发动总攻！

    泥泞陷住了大明军的战马，泥水灌满了士兵的战靴。大明军被阴暗的天压住气势，被湿冷的空气冻僵了身骨。

    而，农民军，他们在祖祖辈辈求生的泥土中，如虎添翼。

    当陈定富奔回襄阳城时，襄阳城已经是一片刀山火海。

    城门已经失守。

    凶猛地农民军冲进城门，冲向襄阳城中每一条街道。

    大明军节节败退，每退一步，就有无数战士牺牲。

    尸体堆积满道路。

    陈定富睚眦俱裂，憋着一口气，一路杀回军营。

    等他冲杀回军营，他浑身浴血，已是强弩之末。

    他被鲜血模糊的视线中，看见恩师孙传庭正与一名农民军将领交战。孙传庭脚步踉跄，佩剑被敌人砍飞。

    陈定富冲杀上去，挡在孙传庭身前。

     




第四十章 改道王屋
    李自成大破襄阳。

    大明王朝的垂死挣扎失去了最后希望。

    农民军占据襄阳城后，李过嚣张狂欢，烧杀抢掠，放肆奸…淫，整个襄阳城沦为人间炼狱。

    农民军冲进每一家每一户，值钱的尽管抢来，随意打砸，尽情发泄**。

    襄阳城中，再无男，青壮男子被虐杀屠尽；

    再无女，除了幼女老妪，农民军见女奸…女或受虐至死或羞愤自尽。

    李自成放任手下屠城三日。

    李自成问计心腹，“接下来该往哪打”?李过豪爽大笑:“打回咱老家呗！”

    李自成笑骂:“小子粗鲁！”

    这时，一名青衫文士跪地高呼:“属下有计。”

    “关中，正乃闯王桑梓邦也，百二山河，得天下三分之二，宜先取之，建立基业！”

    李自成沉思片刻，颔首:“你叫什么起身回话。”

    青衫文士拜谢，起身:“属下田见秀，区区郎中，神医穆宁乃吾先师。”

    李自成见田见秀面目清矍、文质清高，不由赞赏:“先生大才，可做军师。”

    田见秀儒雅行礼:“多谢闯王。”

    李过迷糊半天，这才一拍大腿:“弄这文绉绉的，不也是打回陕西嘛！”

    李自成哈哈大笑:“承接天意啊！”

    “李过，我命你做先锋，带着你的虎军，先打洛阳，再下西安。就叫军师与你同行，给你出谋献策。”

    李过江湖名号“一只虎”，故他所率领军队号称“虎军”。

    出发之前，有五人来找李过毛遂自荐。

    他们道，他们都是豫西山匪，一道来投的闯王军。

    “田见秀，不，田军师就是咱们一伙儿的。将军，你就收了咱们吧！这往洛阳，咱们可是路熟，带个路啥的不成问题。”

    李过大笑，问田见秀:“军师，啥个说法”

    田见秀看着一众山匪，不由想起当初因缘。

    ……

    那天，一伙儿山匪冲进医馆，用刀逼迫田见秀为他们治伤。伤治好后，山匪翻脸无情，就要砍杀田见秀。

    危机关头，田见秀高呼一声:“吾愿追随各位英雄！”

    山匪哈哈大笑:“鸡崽子似的，我们要你有啥用”

    “各位英雄乱世征战，免不了受伤生病，吾可为诸位治病疗伤。”

    山匪们商量几句，决定带着田见秀一道走。

    于是，田见秀就被山匪挟持着，投奔了闯王军。

    闯王军中不缺莽夫悍将，都是泥腿子，能吃苦不怕死，就是斗大的字加起来都识不够一筐。

    原来的军医，就是一个煽猪的。

    这下来了个正儿八经的医生，能包扎血肉模糊的断肢，能糊住流血不止的血窟窿，还能治个头疼脑热、涨肚腹泻啥的，正好！

    于是，田见秀一到农民军就被高看一眼，做了军医。

    该是他运气好！

    李自成被陈定富一箭伤了眉骨，就叫田见秀来治伤。

    包扎好了，田见秀就被留在李自成身边照料。

    田见秀这才在李自成与心腹大将们商议之时，得以抓住机会，崭露头角，获得了军师一职。

    ……

    “军师，咋样是收了还是杀了”李过再问一句。

    一听这话，山匪们吓得浑身颤抖，求向田见秀。

    “军师大人啊，可是咱们给您引的路啊！”

    田见秀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随即面露微笑，亲自搀扶山匪:“不必多礼，吾要感谢诸位为吾指引了一条光明通途。”

    田见秀对李过说:“将军，这几位兄弟勇猛无畏，在豫西山区打出威名，此去洛阳，正是需要他们开路。”

    李过哈哈大笑:“好，就收你们入队！”

    李过率领先锋队伍，快马奔袭洛阳。

    过邙山，往东通洛阳，往西则去王屋。

    这天傍晚，虎军扎营邙山口。

    党守素悄悄求见李过。

    李过打量半天，这才认出:“原来是你啊！有啥事”

    党守素正是毛遂自荐加入虎军的山匪之首。

    因为田见秀的举荐，李过同意他们加入，并将党守素五人编为卫军，保护田见秀安全。

    “是军师有事找我”

    “不是！”党守素狠下决心:“属下有重要消息禀告将军。”

    “说！”

    “大半月之前，属下曾在华县抢劫过一队人马，其中，有一位大贵人！”

    “到底什么贵人”李过漫不经心问道。

    “将军请看！”党守素递上一物。

    李过接过，顿时大惊。

    这是一枚凤首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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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山中逃亡（一）
    李过率领虎军，直扑王屋山。

    一路杀得可是痛快，虎军过后，王屋山下逍遥镇不复存在。

    卫军凭借山势抵挡虎军。

    然虎军人数数倍于卫军，就算不熟悉山中情况，被卫军勉强多撑几日，胜负也不过是时间早晚。

    五十卫军拼了性命，死伤过半，终究是抵挡不住来势汹汹、势在必得的凶猛虎军。

    李过堵在山门，放肆大笑:“公主，快出来吧，咱们虎军特地来接你出嫁！”

    李过大手一挥，就要下令冲杀上去！

    田见秀慌忙阻拦:“将军稍慢！”?“咋啦”李过眼一瞪。

    田见秀道:“猎物已是瓮中之鳖，将军何必着急一时。既是佳人，就要以礼相待，若是大明公主心甘情愿献身闯王，那才是打了崇祯的脸面，叫天下人看看天命何在！”

    “酸腐酸腐，啰里吧嗦！”李过不耐道，转而大笑:“公主自愿献身，哈哈，这样好！”

    李过问道:“那依军师意见，这仗该怎么打”

    “围困，消磨其意志，叫她自愿投降。”田见秀答。

    李过哈哈大笑:“娇生惯养的公主，谅她也忍不了几日惊吓。”

    李过遂传令，围死阳台宫，不叫一鸟飞出，不叫一禽进入！

    ……

    此刻，已是深夜。

    阳台宫中却是无人安睡，就连小明虎也乖乖坐在床上，一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长平公主。

    长平公主静坐房中，不言不动，静看桌上油灯火焰弱弱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