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逍遥曲

    “你一点用也没有，又不能治病救人，就是废物！”

    土大夫破口大骂:“废物要不是你们，我能落到这个地步来啊，来打死我吧！”

    双方恶毒叫骂着，都没有力气起身厮打。

    叫骂声中，长平惊恐地浑身战栗，她终于彻底崩溃了，脑中一片空白！

    她要逃！她要嘶喊！她要疯狂！

    她双臂一松，怀中的小根儿就跌倒了地上。

    小根儿在地上抽搐着，长平却视而不见。

    她呆滞地站起身来，眼中满是混沌，她只有一个念头，逃离！

    长平呆滞地迈动脚步。

    小毛驴着急咬住她的衣襟，却唤不醒长平。

    ……

    “醒来！”一声空灵之喝，刺穿了长平头脑中的疯狂混沌。

    长平迷茫地转动着眼睛，看见一张模糊的脸。

    她的视线茫然混沌，看不清他的五官相貌，只模糊感受到久违的熟悉与安全。

    她呆呆地盯着他，眼泪哗哗流个不停。

    他轻叹一声，仿佛是风的叹息:“快醒来，孩子不行了。”

    长平下意识地随着他的声音看向地面，入目是小根儿瘦小的身体。

    孩子可怜的样子一下子将长平的神志拉回。她慌忙蹲下身去，握住孩子干瘦的小手。

    小手已是冰冷。

    长平的眼泪汹涌流下，滴在小根儿惨白的小脸上。

    “我点了他的穴道，他去得没有痛苦。”

    长平小心翼翼将小根儿抱紧怀中，抚摸着孩子的头发、脸颊。闪舞www

    周遭，人们还在咒骂着、争吵着，到处充斥着嘈杂、污言秽语、恶毒诅咒。

    所有人都渴望生命，也都漠视生命。在生死的边缘，恐惧会让人间变成地狱。

    长平拥抱着小根儿，她忽然听见一声轻微的呼唤:“姐姐……”

    长平呆了，她立即看向怀中:“他叫我了！”

    怀中的小根儿神情安静，嘴角似乎有着满足的微笑。

    长平不敢相信，她怀中的孩子分明已经……

    “你听见了吗”长平轻声问道:“他叫我了。”

    这个孩子，已经失去了气息啊。他亦是惊讶:“是的，我听见了。”

    他怜悯生命，却从不安慰死亡，今日却多说一句:“他是叫你放心，他感谢你。”

    “真的吗太好了……”长平跌坐地上，掩面痛哭。

    逍曜没有劝阻，也没有安慰，任由长平将多日来的艰辛恐惧一声声哭出来

    小毛驴站在长平的身边，它瞟一眼主人，心里打着鼓，犹豫着要不要回到主人身边，毕竟是它的伙食还指望他呢。

    逍曜点点头。

    小毛驴欢快叫一声，前腿一跪，就依偎在了长平的身边。

    王母庙中，人们还在咒骂着。

    骂得恼火，几个还能动的就扑上来，




一百零二章 生死之归
    第二天，天亮。闪舞www

    长平熟睡一夜，终于醒来。她揉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景象。

    人们不再痛苦呻吟，甚至，除了病情严重起不了身的，其他人都在说笑忙碌着。

    有的在打扫院子，有的刚打水回来，有的劈柴烧火……院子中间垒砌了一个灶台，灶膛中火光明亮，铁锅内热气沸腾！

    手持大勺搅动汤水的，不是土大夫还是谁

    自从到来这里起就怨天骂地、刻薄口毒的土大夫此刻面上神态却是极度的认真，他盯着水面上沸腾着的大气泡，急骂道:“中火！中火！快撤柴！真是愚钝，难怪只能要饭！”

    烧火的男人被骂得恼火，一把就摔了手中柴火:“谁说俺是要饭的，俺在沂蒙老家可是有十亩良田，要不是打仗，俺才不会逃荒来这鬼地方，还染上个劳什子瘟疫！”

    “还说俺，你不就是个假大夫，会熬药吗指手画脚！”

    长平以为土大夫又要像之前那样睚眦必报，说不得又是一顿争吵。哪知，土大夫竟然哈哈一笑，道:“我是杂役不假，可医馆里的药都是我熬的，火候分毫不差。要说熬药，我算第二，都不知道谁敢称第一。”

    “吹牛吧！”烧火男人嗤一声，倒也不再窝火，按照土大夫的意思将柴火撤出两根。

    “姑娘，喝口水吧。www”

    一个大嫂将水囊递给长平:“按照神医的说法烧开了晾凉的，你放心喝吧。”

    长平按下惊讶，接过水。

    大嫂已经走开，继续给其他人分水去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长平还清清楚楚记得，昨夜人们是怎样相互谩骂打斗，婆婆和小根儿就是在他们恶毒的争吵和冷酷的漠视中死去。

    一夜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人们重新恢复了善良，甚至比逃荒路上还要和善谦让。

    有什么在扯拽她的衣角，长平低头看去，只见一个鬃毛顺滑的大脑袋正在她的手臂上撒娇般蹭着。

    “小毛驴”长平轻唤一声。

    小毛驴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长平，好像在求摸摸。

    长平不由伸出手去。

    小毛驴舌头一卷，舔在了长平的手心里。

    温热的气息喷在长平的手心，令她空洞绝望的心中又感受到了温暖。

    “我想起来了，小家伙，你陪了我一整晚吗”

    长平笑着说道:“谢谢你了。”

    “药好了，排队喝药！”土大夫吆喝一声。

    人们有序地走上前，接过汤药，珍惜地喝下。

    “喝过药的跟我走，去换他们回来。闪舞www”

    有人喊道。

    其他人二话不说，纷纷拿起身边顺手的工具。一行人一同走出院子。

    “喝药了！都打起精神来！”土大夫将药一一端给无法起身的人们。

    路过长平时，土大夫塞了一碗给她:“给，喝了！”

    “你这是……”长平迟疑问道。

    土大夫停住脚步，打量长平，呵呵一笑:“是你呀，小姑娘，你不是问我医者良心在哪吗我找到了。”

    长平欣慰笑了:“他们去哪了”

    “村后树林。”

    长平将药仔细喝完，而后走出院子，走向村后看个究竟。

    小毛驴欢叫一声:“嗯啊”

    太好了，女主人终于要和男主人见面了！

    小毛驴迫不及待，叼着长平的衣袖就往前奔去。

    “别急，跑慢点……”

    ……

    吉庆村，原本是个依山傍水的小村落，村后是小小青山，村前有浅浅溪水。

    如今，青山依旧在，溪水缓缓流，吉庆却永没有了。

    村后，青山前，人们闷头干着活，已经挖出了十几个深坑。

    长平到达时，看见眼前密布的深坑，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没想到，大伙儿都死在这儿了！”

    “死在异乡，魂也回不了老家啊！”

    “能有个坟头，就不错了！逃荒的，还讲究什么落叶归根呦。”

    “这话说的不错，俺只想着饿死了说不定就丢荒地让野狗吃了呢，现在还能有个坟，还能有这么些个老乡做



一百零三章 逐鹿势起
    “真好听！”长平不由赞叹。闪舞www

    前方之人缓缓转过身来。

    长平不由生起期待之心，同时又有胆怯之意。

    这番感受，是她从未有过！

    她高傲、倔强、坚持，就算是害怕也从不形于色。她是大明的公主，除了皇帝，无人可以令她折服。

    此刻，她却怀着仰慕之心，仿佛是小女孩儿初见师长时的紧张。

    “先生笛音，有自由之乐，吾神往之。”

    长平恭恭敬敬执晚辈礼。

    逍曜已转过身来，白衣墨发，长身玉立，声如润玉，风姿自在，令人心折。墨发飞扬间，夹杂着些许银丝。

    长平不由就诵念一句诗:“朝如青丝暮成雪……”

    这是唐代李太白的千古名句，下一句是“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逍曜的唇角扬起温和的弧度。

    心有灵犀，莫过于此。

    长平第一次向着平民拜礼:“吾愿尊先生为师，先生请允。”

    逍曜哂然，低头瞧瞧自己，一身朴素单衣，半幅泥泞尘土，当真是老态沧桑模样。

    更何况……他不由抬起手来，扶一下脸上面具。

    他的脸孔上带着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具，只露出嘴唇和下巴，而他的下巴上任由胡渣肆意长出。www

    长平犹是期待望着他:“吾愿随先生学习音乐，请先生收吾为徒。”

    逍曜未答，却将玉笛置于唇边，音乐徐徐流淌，仿若涓涓细流在山间凝聚，孜孜不倦，勇往直前，最终汇成勇流，冲下山巅，自由灿烂……

    ……

    二月初七，顺军在沙涡口造船三千，渡过黄河，攻下汾州。

    封村第五日，死五人，共计死者十五，深坑埋于青山前。

    ……

    二月初八，顺军攻下阳城、蒲州。

    封村第六日，难民再亡三人，活者凄凄。

    ……

    二月初九，顺军攻下怀庆，杀卢江王载堙。

    封村第七日，逍曜以内力为患者续命，尽人事，听天命。

    ……

    二月十三，顺军攻克太原，牛勇，王永魁等督兵五千人出战尽殁，李过指挥战役，炮轰破城。

    封村第十一日，新坟再添，逍曜一己之力，挖坟速度已赶不上人死之数。

    ……

    十六日，顺军克代州，守关总兵周遇吉凭城固守，兵少食尽，火药用尽，开门力战而死，全身矢集如猬毛。李过欲辱周夫人刘氏，周夫人忠贞大义，率女眷二十余人登屋而射，全被烧死。

    封村第十四日，患者病发，痛不欲生，哀嚎整日。长平照料之，筋疲力尽，束手无策。

    ……

    三月初一日，李自成克宁武关，前后死将士七万余人，伤亡惨重。李自成下令屠城。当晚，大同总兵姜瓖投降，宣府总兵王承胤降表亦到，又连下居庸关、昌平。

    封村第二十九天，逍曜用尽平生所学，终究回天无力。这一日，最后一名患者终于弥留。

    临终之时，土大夫想要大笑，却只发出嘶哑气声，想破口大骂，气息终究连不成语句。

    长平守在他的身边，满眼悲伤:“你还有什么心愿我一定替你完成。”

    这话说出后，长平才想起，自己虽未发病，却是与他们一同这些时日，恐怕也逃不脱瘟疫的魔爪。也许几天后，就轮到她的死日了，哪里还有未来去替别人完成心愿。

    土大夫却是努力发着声音，他想要说话。

    “狗……狗屁……”

    话音未落，土大夫就撒手人寰。

    他拼尽最后力气，就只为痛痛快快骂一句！

    狗屁瘟疫！狗屁世道！狗屁战争！去他吗的这狗屁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