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锦传

第十五章 心悦君兮（二）
    &12288;&12288;六安地处江淮之间，气蒸湖泽，步步成景。傍晚时分，暮色沉寂，残阳铺水，整座城皆笼在一瓣胭脂桃色之中。

    &12288;&12288;孙策驾车至河畔停驻，周瑜掏出怀中司南，抬眼看看不慎明晰的星斗，两人相视一眼，确定此地正是与韩当约定的见面之处，翻身下了马车。

    &12288;&12288;孙策轻叩厢门，唤道：“大乔姑娘，我们到六安了，你们坐了一天，定是累了，下来活动活动罢。”

    &12288;&12288;大乔打开厢门，见孙策探手欲接自己，特意从另一侧下了车。孙策的手悬在空中，不禁有些尴尬。小乔追随大乔下车，看到堵在车门处的孙策，面露好笑之色。

    &12288;&12288;孙策方受了窝心气，见小乔笑话自己，愈发气不打一处来：“臭丫头……”

    &12288;&12288;谁知大乔回眸一望，正好与孙策四目相接，孙策赶忙解释道：“我不是骂你……”

    &12288;&12288;周瑜撑不住笑出声，小声对孙策道：“你不是惯会讨姑娘喜欢，现下怎么这么笨”

    &12288;&12288;今日也不知怎么了，大乔一句话也不肯跟孙策说，孙策满心不痛快，又被周瑜揶揄，气道：“你这老鳏夫，不帮我就罢了，还在这说风凉话快别废话了，赶紧帮我出出主意，你以前都怎么哄人的”

    &12288;&12288;周瑜垂眸一瞬，温润如水的眼波里几丝伤痛几丝怀念：“我和我夫人从来不吵架。”

    &12288;&12288;小乔本陪大乔立在水边看景，听了这话回头看看周瑜，连痴带怨，情思复杂。周瑜与孙策皆迷茫不知所谓，却深觉此处不宜久留。只听孙策尴尬一笑，对周瑜道：“公瑾，你在这里护着她们，我去寻些吃的来。”

    &12288;&12288;周瑜即刻否道：“还是我去吧，女儿家脾胃娇嫩，只怕你不知道该找些什么。”

    &12288;&12288;语罢，周瑜不由分说背起竹筐，策马一溜烟蹿没了影。孙策只得倚在马车边，乖乖等周瑜回来。

    &12288;&12288;江边处，大乔一行清泪蓦然滚出。小乔见此，急道：“姐姐这是何苦好端端怄什么气既然姐姐不肯去与他说话，我去跟他说，让他来跟你道歉不就好了吗”

    &12288;&12288;大乔赶忙拭泪，拉住小乔的袖笼道：“婉儿别去……昨晚父亲的裨将乐就来找我，我已答应嫁与他，这几日他就会找机会向父亲提亲的。”

    &12288;&12288;小乔惊得差点咬了舌头：“姐姐真是瞎闹！那个乐就人丑就罢了，还自大猖狂，姐姐怎么能嫁给他呢，婉儿第一个不答应！”

    &12288;&12288;大乔凄然一笑，回道：“傻丫头，女子嫁人哪有称心如意的父亲年纪大了，现下在军中地位愈发不稳，须得找个人帮衬他才是。只可惜我们俩都是女儿身，不能披挂杀敌，我若不寻个良将为婿，父亲……”

    &12288;&12288;“乐就是谁”孙策的声音猛然从近旁发出，吓得大小乔皆是一震。大乔回过身，只见孙策手中的牛皮水袋已然碎裂变形，他目光锐利如剑，好似能扎死河中的游鱼。

    &12288;&12288;总见孙策笑，却从未见过他如此愤怒，大乔心头一揪，语气却仍是冷冷的：“与你又有什么相干”

    &12288;&12288;“不相干”孙策眉头愈紧，双眸喷火，眯着眼对大乔道，“好一个不相干，我现下就回去宰了他，看看到底与我相干不相干。”

    &12288;&12288;语罢，孙策翻身上马欲走，大乔急忙跑上前，拦住孙策的去路：“你别胡闹！刺杀帐中大将，你自己也不要命了吗！”

    &12288;&12288;孙策冷哼道：“不杀也罢，我去阉了他，看他还敢不敢娶你。”

    &12288;&12288;小乔扶着浑身颤抖的大乔，讥讽道：“孙伯符你真是个孬种！你又不喜欢我姐姐，管得着我姐姐嫁谁吗你若喜欢我姐姐，就找我爹提亲啊！日日在这里混闹，有什么意思！”

    &12288;&12288;恰逢周瑜寻了食材而还，见他们三人如此，多少猜了个大概，他走上前去牵住大宛驹的辔头，佯装无事道：“伯符，食材我已经找来了，你快去找点木头生火罢。”

    &12288;&12288;谁知孙策根本不接这一茬，重重一哼，御马向远处大别山方向跑去。大乔掩面而泣，独自走向河边。小乔起身欲追，却被周瑜一把攥住广袖：“让他们分别冷静几分，我们不要去打扰。”

    &12288;&12288;小乔的小脸儿刷地红透，乖巧地点了点头。周瑜放下竹筐，仔细翻捡着食材，小乔弯身轻道：“我帮你吧…



第十六章 但为君故（一）
    &12288;&12288;从寿春城到庐江郡皖城五百余里，六安城位于行程正中，南傍千年沉雪大别之山，东望烟波浩渺居巢之湖，依山傍水，物阜天宝。

    &12288;&12288;虽是四方小城，却南北交融，八方通衢，商旅往来密集，门庭若市。昨日夜里，四人投宿城中客栈时，只剩下最后两间厢房。

    &12288;&12288;孙策自是与周瑜同屋，他辗转一夜无眠，脑中皆是大乔与乐就之事，天还未亮，便迫不及待将周瑜摇醒。周瑜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迷蒙间起身摸出短刀：“可是有歹人杀来”

    &12288;&12288;清晨极寒，孙策穿着亵衣坐在榻边，边打喷嚏边问道：“公瑾，我想了一夜，仍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你快帮我出出主意。”

    &12288;&12288;周瑜未及深思，想当然道：“玉玺的事你不必担心，袁术并无证据，定然不敢贸然行动。伯母回到吴郡后，四面皆是你舅父的人，不会有差池的……”

    &12288;&12288;孙策摆手道：“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大乔……若是那混球真的找乔将军提亲，乔将军一时疯癫答应了，我可该怎么办呢”

    &12288;&12288;周瑜未想到，孙策天不亮将他叫醒，竟然是为了大乔的事，他掀起锦被，歪身躺下，背对孙策不再理会。

    &12288;&12288;谁知孙策仍不依不饶，绕到软榻的另一侧：“公瑾，你娶过媳妇，懂得多，快帮我想想啊。”

    &12288;&12288;周瑜被孙策闹得睡意全无，他揉揉惺忪睡眼起身披上儒裳，行至案前斟茶。

    &12288;&12288;孙策知道周瑜讲究多，早起先要漱口，赶忙接过茶盏为他斟茶。

    &12288;&12288;周瑜洗漱停当，坐回案边对孙策道：“混闹了这么多年，终于见你正经几分，连今日倒的茶都像醋一样，酸人得很。只是我也没有什么妙计，唯有‘抓紧’二字送你，你若不抓紧，就等着喝大乔姑娘的喜酒罢。”

    &12288;&12288;客栈绣房轩窗外，黄鹂鸣翠柳。小乔坐在小窗下，借着日光读书。

    &12288;&12288;大乔收拾好行囊，上前轻轻拍拍小乔的肩背：“婉儿又在读兵书再读下去可要成了大司马，定会把我未来的妹夫吓跑了。”

    &12288;&12288;小乔小嘴一撅，将书卷丢到一旁，百无聊赖道：“姐姐还说呢，还不是姐姐教我识字，教我看兵书现下怎的又揶揄起我来了”

    &12288;&12288;大乔抬手拂过小乔的总角，笑道：“我们家里只有兵书，闲时读来十分有趣，就是把婉儿教得像个小子，倒是我这做姐姐的不是。”

    &12288;&12288;小乔明眸骨碌一转，掩口笑道：“姐姐也不白看啊，兵法用的炉火纯青，一招‘声东击西’，就引得孙伯符发了狂，好生厉害呢！”

    &12288;&12288;大乔的脸儿刷地红透，又羞又气道：“你这丫头瞎说什么我哪里有用计谋算计他”

    &12288;&12288;小乔吐舌回道：“是是是，姐姐乃是情之所至，才不是什么兵略呢！”

    &12288;&12288;孙策与周瑜收拾停当，沿走廊来到大小乔房门前，听得内里一阵嗔笑，孙策不由蹙眉，低声嘟囔道：“你看她昨日对我那般冷脸，今日就笑成这样，真是……”

    &12288;&12288;周瑜做了个手势，示意孙策噤声：“若不想罪加一等，现在就少说几句。”

    &12288;&12288;孙策心领神会：“那就按照原计划，你用美男计，把我小姨子领开，让我跟大乔姑娘说几句话。”

    &12288;&12288;看孙策这般挤眉弄眼之态，周瑜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清清嗓子，叩门道：“小乔姑娘可在”

    &12288;&12288;听到周瑜的声音，小乔拍案而起，走到房门处却又绕回来对着铜镜理了理鬓间的碎发。大乔从未见过小乔这样，忍笑上前打开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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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但为君故（二）
    &12288;&12288;远山如眉，梨花坠落似雾。六安客栈里，孙策立在木窗前遥望青山发怔，恍惚间，那山气愁云竟幻化作大乔的模样，浓妆淡抹，宜喜宜嗔。

    &12288;&12288;孙策一怔，垂眸长叹，他心知肚明，自己根本给不了大乔任何承诺，贸然前去叨扰，只会愈发让她失望。

    &12288;&12288;周瑜不知何时走入房中，看孙策神情落寞便猜出一二，他走上前去，重重一拍孙策的肩背：“伯符……”

    &12288;&12288;孙策未回头，只道：“韩当也不知怎么了，迟了半日仍未到约定地点，我担心军中有变故，波及她们姐妹。我们不要再等了，即刻准备出发罢。”

    &12288;&12288;周瑜回道：“我也是这样想，方才已嘱咐小乔姑娘收拾东西装车，约莫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出发了。”

    &12288;&12288;孙策略点点头，呆呆望着窗外发怔，绕过眼前这座山，便会到达素有“淮右襟喉”之称的庐江郡治所舒城，沿着舒城东南处的狭长古道南下，不到半日，就可通达大小乔的祖籍皖城了。孙策蓦然心惊，这才发现将她送回家后，自己竟然再也没有来寻她的由头，不由满心愁绪，握拳的手颤抖不已。

    &12288;&12288;周瑜察觉孙策心思，含笑道：“伯符，昨日我说你对大乔姑娘有意，不过是随口一提，没想到你还真对人家动心了……”

    &12288;&12288;孙策睨了周瑜一眼，无奈道：“公瑾，我们打小一起长大，我的事皆不瞒你。一开始我确实没看上她……漂亮姑娘太多了，若只见色起意，我孙伯符与那些登徒子又有何分别。”

    &12288;&12288;周瑜从未见过孙策如此深情，揶揄道：“漂亮姑娘虽多，但漂亮到大乔姑娘这地步的，世间也难有几人罢……”

    &12288;&12288;孙策一把揽住周瑜的脖颈，威胁道：“公瑾，有个乐就已经够我受了，你可不许打她主意！”

    &12288;&12288;周瑜大笑不止：“你这争风吃醋也太没谱了，别岔话，继续说说，既然不是见色起意，为何相中人家姑娘”

    &12288;&12288;“你还记得她算计我，与我打赌之事吗”

    &12288;&12288;“怎会不记得你可是把人家姑娘臭骂一顿，甚至还在那袁大将军的酒宴上公然羞辱人家”，周瑜想起过去种种，直替孙策捏一把汗。

    &12288;&12288;“就从那天起，我发现她与我一样，不过是个操碎心的笨人罢了”，孙策自嘲笑道，“偏生她是乔将军的女儿，若是我与她相好，岂不是害了她爹我不敢言明，更怕她会嫁与旁人，现在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12288;&12288;周瑜抬手拍拍孙策的脑袋，一字一顿道：“伯符啊，你真是长大了，大乔姑娘迟早会明白你的心意的……”

    &12288;&12288;孙策一把将周瑜推开：“去去去，你比我还小几个月，装什么老成”

    &12288;&12288;正当此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随着几声叩门，小乔清泉般的嗓音响起：“周公子，我们收拾好了。”

    &12288;&12288;周瑜与孙策相视一眼，即刻回道：“小乔姑娘稍等，我们马上下去。”

    &12288;&12288;官道上，商旅往来，络绎不绝。周瑜买下新马后，将自己的坐骑解放出来，于头前探路。春日高悬，和煦的阳光晒在身上，孙策不禁昏然欲睡：“这百余里山路毫无景致，连个山贼都不见，可叹我江都孙郎，生得好看武艺又高，却无用武之地，真是扫兴啊，扫兴。”

    &12288;&12288;小乔闻言，从车窗探出小脑袋，宽袖一甩，一颗榧子直直击中孙策的银甲：“你这臭嘴，自己想死可别拉我们垫背！”

    &12288;&12288;孙策刻意未挡，回眸道：“你这丫头可太野蛮了，多学学你姐姐，才有个美人儿的样子。”

    &12288;&12288;小乔撑头笑道：“学我姐姐什么不理你吗”

    &12288;&12288;孙策被小乔噎得懊恼无比又无法反驳，周瑜看出孙策窘迫，岔话为他解围：“庐江太守陆康是江南望族，汉室忠臣，自他上任以来，治郡有方，颇得百姓称赞，所以这一路才能如此太平。”

    &12288;&12288;话音未落，一行人自岔路向右，转过山崖，步入密林小路。此处恰是大山之中的隘口，位于三座山峰之间，两侧壁立千仞，长满荫天蔽日的巨木。足下之路陡然由宽变窄，往来商旅皆与之分道而行，目之所及只有他们一车一马，甚是萧瑟。

    &12288;&12288;孙策本能地警觉起来，问周瑜道：“此地距舒城还有多远”

    &12288;&12288;“还有不到二十里，伯符，我们快马加鞭，速速通过此地罢。”

    &12288;&12288;见周瑜眉头紧蹙，俊脸凝重，孙策猜测问道：“怎么了此地有山贼”

    &12288;&12288;“庐江郡多山川，故而山匪横行，先前我等讨伐的祖郎便是其一。前些日子在居巢时，我听鲁子敬说起，这附近的山越贼人推举了一位东莱人当首领。这位新首领年少时曾驰骋沙场，武艺深不可测，打遍诸山未逢敌手，一时间名声大噪，引得附近山头上的匪众皆心生向往，意图归附……”

    &12288;&12288;孙策立刻起了精神：“等送罢这两个丫头，咱俩一道去会会他，待我孙伯符将他制服，他就会知道什么才叫天下无敌。若是他愿意现在来送死，我也不拦着……”

    &12288;&12288;周瑜见孙策不忧反乐，不由扶额。也是，大乔现下正在与他赌气，若不披荆斩棘，怎能显出他孙伯符护送有功，重获美人心呢

    &12288;&12288;不知何处飘来几朵流云，林间蓦然阴沉，天幕黯淡。忽然间，一支箭矢毫无征兆地破风而来，直冲孙策心口飞去。孙策反应极快，抬起银枪戟将箭矢击飞，大喝道：“什么人！竟以暗箭伤人！”

    &12288;&12288;羌管之音悠悠响起，四周丛林中突然冒出十数山越贼人，他们锥发纹身，凶神恶煞，手持弓弩，不住放箭。周瑜即刻弯弓搭箭，以精准的箭术压制对方：“伯符！快！”

    &12288;&12288;孙策心领神会，挥戟挡箭同时疾疾打马，大宛驹全力奋蹄，快速向前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