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名门：一品农女

    纪蓉穿了件烟霞沙绿色的褙子，逶迤平罗纹绣裙，轻拢慢拈的云鬓里插着云头银花，肤如凝脂的手上戴着一个珊瑚手钏，腰上面挂着一个翠绿银丝线绣莲花香囊，也不是很富丽堂皇的打扮，但看她一眼，几乎就让人忘了这是何地何处，只觉不似人间。

    出门之前莫正阳在门口看了他们好几眼，自言自语道：“都说女要俏三分孝，男要俏一身皂，你们两个人真是孝皂不沾，都穿了一身绿，怎么还能好看成这样”说完蹦上车子，坐到驾车的位置说：“这可不成，打扮成这样容易叫人拐了去，还是我送你们过去。”

    景飞鸾对他的一番称赞毫无反应，只是淡淡道：“酒宴除了家眷，其他人等都不能入席，你进了城，怕是要好等。”

    莫正阳挑了挑眉，笑道：“这有什么，我四处逛逛，一天还不好打发等榜出了，我第一个去看了，再进场告诉你们。”

    牛车吱呀吱呀的驶出了晔湖村，向着官道而去。暮春时节，春光明媚，天蓝如洗。晔湖村周边景色虽然不甚别致，但是田苗青青，翠树成林，走到琳琅食馆的时候还能瞧见一条碧水潺潺流过，阳光洒在水面上波光闪耀，不由得让人沉醉其中，心旷神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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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入座参宴
    纪蓉是垂着眼睛径直走到自己座位上的。闪舞

    对面一群“奶油小生”，个个华丽丽，人人别样美。幸好动作举止并不妖娆，也都温文有礼，纪蓉只要不抬眼看对面，还能吃的下饭。

    坐在正当中的院正李林和儒学署教官章邱寒两人端坐主座和副座，均面带笑容，谈笑自若，与这些考生考校诗书。有人拿来字画品评，还有些带了琴来的，或是辩经引史的，两人都偶有赞赏，心中却是有些不耐烦的。

    东门县地处偏僻，李林长居此处倒也还好，那章邱寒从上城而来，见这里文风比起他所在的顺安城及其余城池都逊色不少，这些考生打扮的也毫无风尚姿容，见惯了高门大户的做派，再来这小县城看这些小学生小士族的惺惺作态，章邱寒眼眸深处颇有些不屑和傲慢。

    不过今日他是有要务在身，这帮考生们也都着意奉承，章邱寒抹平了性子，与李林偶尔闲聊两句，这才能勉强在酒宴上保持仪态。

    如今人已经来了大半，他个个看过去，也就一两个尚算好的，不由对这一届东门县的考生们更为失望。

    正想出去透透气，才看到一男一女拾阶而上，从容来到这一层寻座而来。

    他一开始并未在意，只是注意到那对男女衣着略微简朴，还想着这又是对寒门夫妻，心里有些没意思，便听到耳中一声声抽气声。抬起头来，起初看到纪蓉坐到女宾席去，娉娉婷婷，姿容万千，那些女子在她的映衬之下便如同绒草白花，万分凋敝。心中先是一叹，好歹维持住面色不变，转身再看那男子，直接没有控制住自己，暗暗吸了一口凉气。

    幸而在场抽气者众，他也不算显眼。赶紧去看李林，这李林倒是有一身养气的本事，见那人前来面色带笑，也用余光看了章邱寒一眼。

    章邱寒脸上微微发红，幸而他面皮黑一些，旁人看不出来。再细看走上前来的男子，一袭宽袍被春风吹得微微摇曳，衬的此人更如梵山翠竹，超脱至极。

    感叹间，景飞鸾已经走近来，朝两人都施了一礼，道：“学生景飞鸾，拜见二位老师。”

    离得这么近了再看，便看清他发如泼墨，面若莹玉，姿容绝世，风致翩翩。

    众人在之前的喧闹过后，都无言的看向他，听着春风摇动窗棂挂着的那些铃铛，起伏作响。

    “是飞鸾来了，快坐。”李林似乎对他的到来分外满意，其余人等可能是被他的身姿震慑，原本滔滔不绝的众人都不由自主的停下了原来在做的事情，无数目光齐齐落在他的身上，看着他走到位子上坐下，眼眸微动间，便似春海生潮，摄魂夺魄。

    那些书生们见景飞鸾如此，又不由自主去看纪蓉，看了两眼颇怕失礼，连忙转开眼神，可那目光偏又忍不住往纪蓉的方向飘过去，幸而他们所带的女眷们注意力也都集中在景飞鸾身上，这才没惹出现场一番家庭大戏。

    章邱寒毕竟见过大世面，之前有所失态，现下已经醒过神来。他身为此次的考官之一，对景飞鸾这般的人物怎能不关注，细细一回想，立刻想要问那考卷的事，可想到文榜未放，话到了嘴边又重新咽了回去，憋得他拿起酒喝了一大口。

    抓耳挠腮，居然有些着急起来。

    景飞鸾如此风姿，主副座上的两人怎能不说两句，李林对景飞鸾甚熟，当下也不遮掩，直接道：“想请你可真是不容易，如今好容易和我们聚聚，你且别坐这么远，到我这边安座。”他指了指自己身边，立刻有人搬了桌子过来。

    景飞鸾只好起身，侧身坐在一旁。

    这般待遇，已经是如同对待上宾，章邱寒似乎找回了记忆，问道：“这就是你日日挂在嘴边的那位书院学生”

    李林道：“正是此人。”

    章邱寒哈哈大笑：“果然一表人才，若是文才也如你说的那般出众，倒也配的上让你如此重视



第一百三十五章 酒宴赛诗
    要说这些书生家里的妻子母姊，也都颇有些才学。那边男席聊得热闹，这边女席也有几个年纪稍长，在这县里颇有些头脸的女子主持。她们有心不想在这样的盛会上落了男人们一筹，又有些卖弄的意思在，因此也趁着兴致弄了个诗句小赛，要人人现场作一首诗，若做不出来，就罚酒一杯。

    不过是贪个热闹，奈何男席里本就有人一直关注这女席这边，再有就是发榜在即，这些书生学子们渐渐一心想着发榜的事情，无心再聊，略静了一静的时候，就听到这些女子们居然也要赛诗，觉得十分有意趣，便全都压下声音，静静听她们如何说。

    有几个书生还没有讨上老婆的，瞧见对面也有同届的姊妹待嫁闺中，此时一起来了，便故意起哄：“平日里听着有人吹说家里女子都如何才华横溢，我们连拾鞋都不配，今日好不容易有机会，可要好好见见世面。”

    “很是很是，正要听听众芳妙音。”

    “这万一做不出来，可要自罚啊，谁家的，也得自罚一杯。”

    “你们几个人怎么年纪轻轻这么聒噪，少啰嗦些吧，我还等着看她们如何作诗呢。”

    书生们吵了几句，两个高高在上的先生也乐得看热闹，有人偷偷看景飞鸾神色，小声道：“不知景兄令正诗书如何”

    “我也略有好奇……”

    “听听就是了。闪舞”

    “景兄家的不知道，我妹妹那诗书，在我之上。”

    “我家夫人可是诗才了得，若赢了你们，你们都得自罚一杯……”

    那些女子们也不过是随意找个乐子，谁知道对面男宾们全都停下来听她们赛诗，这时才知道事情略微闹大了，可事已如此，少不得要硬着头皮定了主题：“如今春光正好，便以春色为题好了……”

    也不怪主题如此简单，实在是在场众人都是女子，文力不逮，因此题目简单，又不限律，又不限韵，能做出来诗就算是过关了。

    现场最不缺笔墨，每个女眷都分了笔墨，定了半柱香的时间，香尽笔停。

    刚有人要点香，忽听见有人脆生生的说：“比试诗词是极好，但在场女子们有没读过书写过字的，不是为难她们”

    主持赛诗的夫人便问：“若有，届时只说做不上来就是了。”

    那人又说：“这也不妥，不如这样，依我说，先将农门小户的摘排出去，她们寒家苦日子的，夫君兄弟考学本不容易，没读过书也不怪的。”

    众人听她话头不对，略有些疑惑，主持的夫人正要说话，就听那人继续道：“譬如这位蓉儿姐姐，听说是晔湖村来的吧，整日农活劳苦，必定无心读书，若做不出诗，就自罚一杯，看我们写便好。”说完捂嘴轻笑两声。

    众人都回头看向说话之人，纪蓉也跟着看过去，只见那女子一身衣裙俱是绫罗，发间鬓上金光闪闪，容色甚美。可惜她一身的衣裙颜色，竟然与纪蓉衣裙几乎没有差别，两人挨得也近，这两相比较之下，落差有些大。

    怪不得她出口伤人……众人一时都有这种想法。

    还有一些有见识的，都认出来这是县城陈主簿的女儿，她哥哥陈抟今年也赶考的。

    “你！你胡乱说什么呢景兄，小妹无理，冒犯令正，我先在这里赔罪。”

    纪蓉打眼一看，哟，站起来这是个熟人啊，这不是考试当天没穿裤子那位陈兄么，原来今儿他也来了，还带了妹妹来。

    这个妹妹，还专门找她的茬

    纪蓉觉得有些不对劲，细看了说话的那女子两眼，问旁边的人：“这人是谁”

    “这是陈主簿陈家的三女儿，闺名慧秀，以前也在乐心书院读过书的。”坐在她旁边的一个女子团团脸，长得白白胖胖的十分喜人，见纪蓉问，连忙跟她咬耳朵。



第一百三十六章 诗圣出马，一个顶N
    “《春花》：千株照人红，风暖水国中，舞蝶未知空，枝枝带丛丛。”

    “《春草》：天北天南绕路边，托根无处不缠绵，其其总是无情物，吹绿东风又一年。”

    “《春晚》：池上柳依依，柳边人掩扉。蝶随花片落，燕拂水纹飞。试数交游看，方惊笑语稀。一年春又尽，倚杖对斜晖。”

    ……

    半柱香结束，众女诗成，一首首诗叠在一起，被送到李林和章邱寒面前品评过目。

    两人见到若是有好的，就读出来，若是不通的，就按下不表。被读到诗的女子都会款款起身行礼，众人便知道这首诗是谁做的，一番解读赞赏，不止是女子，带她来的书生也都面上有光。

    “这首倒有些趣味，众位听听：《东门早春》：诗家清景在新春，绿柳才黄半未匀。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不错，不错，这看花人一语双关，若中了进士及第者自然要带花，此诗好意头，好诗情。”李林夸道。

    章邱寒也略略点头。众人都道颇妙，目光所及之处，陈慧秀已是站起身来，款款行了礼，面上露出傲然笑意，坐下之前，冷冷看了纪蓉一眼。

    “不知姐姐要压我一头的诗，现在何处啊那些纸都要翻完了，莫非是姐姐没做出来，早说了你莫要强出头，如今丢脸，又能怪谁。”陈慧秀十分得意，语句间无不挑衅刻薄之意，在场众人频频皱眉。

    纪蓉旁边那个胖乎乎的女子有些听不进去，张口就要说回去，被纪蓉轻轻拉了拉袖子，道：“莫急。”

    那女子一看纪蓉果然一脸淡然，毫无急色，想着她莫非心中有数，也忍了忍，耐着性子听坐上的两人继续品评。

    “咦”忽然听得章邱寒轻呓一声，只见他拿着一张写了几行墨迹的纸递给李林道：“李兄，你快看看此诗！”

    李林将那纸拿到手里，看了一行就目光闪烁，再看下去，忍不住大声道：“好诗，好诗啊！”

    章邱寒已然摇头晃脑念出声道：“《春夜喜雨》：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都城。”

    这自然是纪蓉的诗。

    一见上首那两人的表现，纪蓉已经猜到这必定是自己的诗，等他们念出来，遂站起身来，行了一礼。

    众人哄然。

    纪蓉偷笑。

    这帮古人，华夏两千年的智慧，还治不了你们我大天朝杜甫大大的名诗，到哪里都压你们一头……纪蓉心里暗暗向杜甫道谢，暗暗想：“幸好这里的都城又叫锦都，这么一改，倒也不失味道。”

    那边章邱寒和李林还在品诗，一人道：“这个好雨知时节的知用的好啊，一个知，就把雨写活了。”

    一人道：“潜入夜——这何等的形象，春雨在夜里悄悄随风而至，读之跃然纸上！”

    “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野径对江船、云对火、俱黑对独明，此等词对，再没有别的好词可以替换。”

    “云俱黑反衬火独明，更添一分萧瑟冷清之意。”

    “春雨过后的翌日拂晓，那一朵朵湿漉漉、红艳艳的鲜花，映衬得整个锦都城必然是一派花团锦簇、万紫千红的景象……这若用来映衬科考之事，便有种苦尽甘来之感，更加应景！”

    纪蓉听他们品评杜甫大大的诗，一边夸一边赞，不由得有些脸红，又暗暗想，幸好语文课认真学了，当时还觉得没什么，现在听两位老师一讲，杜甫大大的果然不愧是诗圣，写的诗就是好……

    看那个陈慧秀，脸都要气绿了。对面陈抟也又对景飞鸾行礼，赞颂不止。

    旁边胖乎乎的女子轻轻撞了她一下，笑道：“早知道你有这份才学，我还担心什么。”

    纪蓉连忙道：“我也只会做些诗词，别的方面是万万比不上众位姐妹的。”



第一百三十七章 春江花月夜
    一言既出，引得不少女子吃吃笑出声来，这句话什么意思，那些整日研读书本的男子们或许不明白，但在长于后院事物的女人们耳中，就是实打实的责备陈慧秀对纪蓉的叫法越矩失礼了。闪舞

    袖口、衣袍随风轻轻晃动，纪蓉声音轻软，站在她旁边的陈慧秀及众位女子听得一清二楚，对面男子们倒有些听的模糊。陈慧秀一呆，嘴唇哆嗦了一下，咬牙还要说什么，却被她旁边服侍的女侍拽了拽，入目所见都是众女子略带些鄙薄的目光，陈慧秀虽胆大骄矜，这时候头上也生了些冷汗出来，只得恨恨坐了下来。

    “如此说来，可是已经有好诗了”章邱寒已经迫不及待，说道：“既然有好诗，不如上前誊写。”

    众人目光便再度集中在那美丽女子的身上。云履踏毡轻软无声，纪蓉并无一丝扭捏神态，果然走到上首位置设的案台前，已经有服侍此次榜宴的侍女替她磨好了笔墨，纪蓉便托起袖子，执笔沾了墨，在纸上一笔一笔写出来。

    “飞鸾，你来品读。”李林笑道。

    景飞鸾长身而起，站到纪蓉身旁，两人并排邻立，清风吹拂，衣袍微动，让两人身影恍若盛风舞动。纪蓉写一句，景飞鸾念一句，那一声声清明之音，便带着重重春日风华光彩，一点点压在众人的心上。

    他的声音略微有些低沉，但是绝不可掩藏音色的美妙。

    “《春江花月夜》：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全文见题外）

    这是一首略长的诗篇，三十六行诗，共分为九组，每四句一小组，一组三韵，象九首绝句。这是它整齐的一面，它的错综复杂，则体现在大量使用排比句、对偶句和流水对，起承转合皆妙，文章气韵无穷。

    诗中春、江、花、月、夜、人几个主题词错落重叠，伸缩变化，轻而易举的就把在场所有人都引进了一个目眩五彩、浑然忘我的境界。

    在前朝浮华文风笼罩之下，如今的昌元王朝的诗歌成就并不大，几乎没有令人振奋的好的诗篇。

    而《春江花月夜》在唐朝出现的时机，几乎与如今的昌元王朝具有一样的背景，没有为盛唐诗人提供典范诗歌的贫瘠时期，把大唐引进诗歌朝代的，也许正是张若虚与他的《春江花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