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贵

    周碧瑶的马车里坐着两个丫鬟和钟嬷嬷，马车前后还跟着四个健壮家仆。

    顺意已经让人起了疑心，被收拾过一次。周碧瑶没敢找顺意带路，一行人只好一路走、一路问，辰正时分启程，快马加鞭的赶路，直到巳时三刻，她们才找到齐家二房的院门外。

    周碧瑶把车窗帘掀大了些，向外面扫了一眼，立即被一大片整齐相隔的围栏棚圈惊住了。这是什么，齐娘子帮禹王殿下掌管的养牛场，需要这么大的场地那得养多少耕牛

    再转过视线，看到一个和村里其他房屋同样破败，或者说更破败的院子和院里的两间草房。这个院子的旁边，正在施工建一座房屋，看起来是三间房的轮廓。

    那片施工区域中，十几个人正在各自忙碌，架子搭板上站着的工匠正在往将要到顶的墙上砌砖。可以看出，建造中的房屋已初见规模。

    叶欣颜听到院子外面有车马走近，只是最近家里事情多，齐友年和范正元也是每日忙碌，家里和养牛场买的两辆马车也是进进出出、来往不断，所以她没太在意。

    直到刘嬷嬷的问话响起：“几位找人吗”紧接着，刘嬷嬷口气变了，语气显得熟络了些，“原来是周二小姐，周二小姐怎么来了这等穷乡僻壤，可是有事路过”

    叶欣颜扭头看过去，正对上站在院门口的周碧瑶呆呆看着她的目光。

    周碧瑶的眼神过于吃惊、专注，让叶欣颜极为诧异，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没什么问题啊。然后在看看周围，就看到了同样刚从伏案姿势抬头的汪桥。

    哦，毛病在这儿。官宦人家出身的周二小姐大概从来没见过这么出格的女子，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和一个男子如此近距离的相处。

    那么，你身份高贵的周二小姐来这等不讲规矩的贫穷之地干什么呢

    叶欣颜挑眉，看向周碧瑶。

    光天化日之下这样相处才没毛病，若是躲躲闪闪、偷偷摸摸的近距离和男子相处，那才更危险不是。

    在刘嬷嬷和叶欣颜的双重疑问下，周碧瑶回过神来。她连忙扯了扯嘴角，说道：“早就想来拜望姐姐，今日才得着空。这不，妹妹就过来了。”

    钟嬷嬷也笑着对刘嬷嬷说道：“我家二小姐对齐娘子极是推崇，一直想和齐娘子多些来往。二小姐说，若是能学得齐娘子一星半点做点心的本事，也算咱女子多了一样技艺不是。”

    第一句套近乎的话说出来，剩下的就顺溜多了。周碧瑶脸上挂着熟络的笑容，往叶欣颜身边走过去，“妹妹来的冒昧，望姐姐不要怪妹妹无礼才好。”

    叶欣颜见她走过来，想着汪桥还在桌子的另一边，这距离对于有教养、讲规矩的大家女子来说，已经太近了。周碧瑶能放得下后宅的那些个规矩

    果然，周碧瑶只迈出两步，脚下就凝滞起来，再艰难的迈出第三步，就彻底停下。

    叶欣颜似笑非笑的看着周碧瑶，至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场间气氛立时就有些尴尬，刘嬷嬷对叶大小姐的定力和从容那是佩服到了极致。面对同样是女子的客人，大小姐似乎根本不知道时间还有男女大防这样的说法。

    怪不得叶大小姐当初在京城的风评那样差，似这等不把女子规矩放在眼里的嚣张做派，若是风评还能好，哪还有天理吗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不讨厌的周碧瑶
    周碧瑶上炕的爽利劲儿，让刘嬷嬷对她增加了几分好感，说话也有了些亲热：“我们这里的确狭小局促，请二小姐恕我等招待不周。二小姐可以喝点茶，吃点点心，家里的茶和点心还算过得去。尤其是点心，街面上是没有的，小食店也才要打算上柜，现在却是没有。”

    周碧瑶立即来了兴趣，上身微倾，看着几碟点心，跃跃欲试的说道：“是姐姐自己做的吗嬷嬷和我说说，那样最好吃”

    刘嬷嬷笑道：“是我家大娘子指点着奴婢们做的。味道嘛，各不相同、各有滋味，二小姐可以各样都尝些。”

    周碧瑶笑道：“姐姐指点着做，那就是姐姐的本事，我可得好好尝尝。”说着，捻起一粒小球状的点心，捏在指间仔细端详片刻，放入口中。

    闺阁女子吃东西，精细的很。周碧瑶开始还咀嚼的比较缓慢，咬开之后，再嚼几下，立即瞪圆了眼睛，看了叶欣颜一眼。然后加大了咀嚼的幅度。

    周碧瑶眨着眼睛吃下之后，隔着桌子去扯叶欣颜的衣袖，“姐姐，这是你做的很好吃呢。用的什么食材，居然能这么好吃”

    叶欣颜及时收回自己的衣袖，对周碧瑶说道：“刚才刘嬷嬷不是说了，这些点心都是刘嬷嬷领着人做的，二小姐吃的这个是奶酪球，里面掺了我家自己做的乳制品。”

    周碧瑶收回落空的手，也不气馁，再捻起一个酥饼，几下吃完，不太讲究的轻轻咂咂嘴，挨个儿把桌上的点心尝了一遍。

    一一尝过之后，周碧瑶指着夹层蛋糕说道：“这个点心最好吃。姐姐，这个点心叫什么，是什么做的”

    叶欣颜把茶盏往她跟前推了推，说道：“这个点心叫夹层蛋糕，是蛋糕片夹的奶酪，奶酪是用牛乳做的一种新食材。”

    周碧瑶抿了口茶，接口道：“这个我知道，和奶油蛋糕里面用的奶油一样。宏鹤楼的掌柜说，奶油就是从牛乳中取得的。”

    叶欣颜看着周碧瑶，没接她的话，直接切入正题：“周二小姐身份尊贵，屈尊降贵来到我们这乡下之地，想来是有事的。不瞒二小姐说，小妇人现在很忙，很多事情压在一起，都是急事。二小姐有事请吩咐，若是能做到，小妇人一定会尽力。”

    这是被人家厌弃了吧

    周碧瑶端着茶盏的手停了停，去并不打算退缩，“姐姐忙的什么事情若是可以，我愿意帮姐姐分担一些。”

    她忽然想起刚才进门是看到的情形，说道：“是姐姐刚才做的事情吗若是需要抄抄写写的事情，妹妹可以帮姐姐做的。”

    抄写个屁，那是抄写能解决的吗那是需要撰写的好不好。

    对上这样的周碧瑶，叶欣颜有些无奈了，她只好说道：“那是处理牛乳需要建造的作坊，需要按照营造规制的程序做下来，那些都是匠人们做的事情，二小姐是官宦闺阁女子，做不来那等粗人营生的。”

    “营，营造规制”周碧瑶说话间有些磕绊，“那是什么”

    叶欣颜眨眨眼，这些词汇，她也在适应当中好不好

    “盖房子、院子、庭院、寺庙、灯塔这些，都属于营造范围。营造规制是朝廷对所有这些土石、砖木有关的行当的规范。”叶欣颜解释道。

    “……”周碧瑶没听明白。

    叶欣颜笑道：“你看，这些东西不是周二小姐这样的娇女应该知道的事情。以您的身份，就应该在家吟个诗、作个画



第一百九十章 好大的身份
    周碧瑶沉静下来，齐娘子这个话没错。齐娘子是给禹王殿下做事的，若是禹王爷手下的人能被人刁难，进而吃亏，那还要王爷这样的身份做什么如果真的是这样，她也就没必要跑这一趟两趟的了。

    周碧瑶想到叶欣颜做的事情，问道：“妹妹还想知道，姐姐是不是有挣下一份大家业的本事”

    叶欣颜一点儿也不掩饰的笑了，“挣大家业这样的好事，大概谁都希望吧。”

    “可人们说，能给家族挣一份家业的女子，有着当之无愧的宗妇资格。”周碧瑶紧盯着叶欣颜说道。

    叶欣颜笑了：“小妇人如今是帮着我家祖父做事，可不敢说凭自己就能给家族挣家业。就算是挣家业，那也是给齐家、给我家幼弟挣家业，绝不会是别的哪家。”

    这时的叶欣颜已经可以肯定，这个周碧瑶一定知道瑾融的身份，这么追着她来清河村、追着她问这些话，只怕也是因为瑾融的身份。

    这样挺好，话说到明处，是个敞亮性格。不像她那个表妹、梁家的那个姑娘，满心的思慕花样男子，却那样子的惺惺作态，好像她正经的了不得、讲究的了不得，让人讨厌且鄙视。

    周碧瑶看了看这间局促的房间，再想想外面的情形，觉着这么死乞白赖的赖在这里确实不合适。

    她问叶欣颜道：“东边正在盖的那几间房子，是姐姐家的吧”

    “是。”

    “等姐姐家的房子盖好，姐姐也不太忙的时候，妹妹能不能过来姐姐这里，和姐姐说说话”

    这是什么情况，不是已经把话说清楚了吗还来干什么

    叶欣颜皱着脸说道：“周二小姐不是走亲戚吗我家的事情忙完，只怕就入冬了。那时二小姐已经回豫远城了吧。”

    “这个不用姐姐担心，妹妹就当姐姐答应了。”周碧瑶也笑道，“豫远城到清远县又不是很远，自己舅舅家，亲亲的外甥女，时常来走走亲戚，太正常不过了。”

    好吧，小姑娘你赢了，老姐我一大把年纪，也没你脸皮厚。叶欣颜干笑一声，“其实，为家计所迫，小妇人一直都很忙的。”

    “那妹妹就不打扰姐姐做事了，等姐姐家的房子盖好，妹妹再来叨扰。”周碧瑶很干脆的张罗着下地。

    叶欣颜没辙，眼睛看向刘嬷嬷。

    刘嬷嬷不着痕迹的把视线转开，好不容易有个能让大娘子无奈的人，多一些来往也好。

    人家周家二小姐没白得到刘嬷嬷的好感，刚刚站到地上，就想起了外面的汪桥，趁着叶欣颜一个不察，扯着叶欣颜的袖子，问道：“刚才和姐姐一起做事的男子是谁”

    那闪烁的眼睛里满满的全都是八卦之光。

    “是……”这怎么回答，三叔认一个和自己年龄相当，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人做三叔……，算了吧。

    叶欣颜恶寒的抖了抖身体，“是我祖父故交的孩子，熟悉营造规制和工程演算，是和祖父一起做事的。”

    “哦，故交的孩子啊。”周碧瑶不知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的瞄了叶欣颜一眼，转而问道，“那姐姐是不是也是熟知营造规制和演算呢”

    又来了，叶欣颜把衣袖拽回来，很不热心的说了句，“不太熟。”

    那就是有点熟了周碧瑶心里有了点羡慕，却不敢痴缠，转过来问刘嬷嬷：“我过些天回豫远城，不知能不能从您这里拿些刚才吃过的那几样点心，回去给爹和娘亲尝尝。多些银子也没关系，那样的吃食才是稀罕，值得远路带回去。”

    …………

    觉得奶酪食品值得远路带回去的人不止周碧瑶一人。

    周碧瑶过来的第二天一大早，弘知一路尘土飞扬，打马往齐家过来。

     



第一百九十一章 送去京城
    叶欣颜敷衍的屈了屈膝盖，客气却疏离的说道：“胡先生客气了，小妇人一介村妇，可不敢当胡先生的礼。”

    胡敬并不在意叶欣颜的疏离，呵呵一笑，指了指桌面上的那张大纸，“没想到齐娘子一个闺阁女子，竟然对营造行多有精研，令在下钦佩不已。”

    说着，又对着叶欣颜拱了拱手。

    叶欣颜也再次屈了屈膝，继续敷衍：“惭愧，家里的事情多，小妇人不过临时抱佛脚应个急，看看表皮的东西，绝不敢称精研。”

    刘嬷嬷和弘知见叶欣颜没有丝毫待客的意思，都是着急。

    刘嬷嬷循着缝隙连忙插嘴道：“大娘子，要不先请胡先生屋里坐”

    叶欣颜翻了刘嬷嬷一眼，凉凉说道：“六嬷嬷昨天合着金嬷嬷，不厌其烦的絮叨了整个晚上，说的就是男女大防、女戒女规。难道嬷嬷以为，胡先生不是男子吗”

    胡敬立即把目光看向刘嬷嬷，刘嬷嬷面上意外、哀婉、惊讶、踌躇等诸多神情连续变换，最终转为哭笑不得的无奈，颜色极为精彩。

    “大娘子……”对上这样的主家，刘嬷嬷也只能无奈。

    她的确借着金嬷嬷的口规劝叶大小姐了，可她们说了整晚，大小姐您满口应承，却半句也没进耳朵，原来怎样如今依然还是怎样，半点儿也没往心里去不是。

    叶家这女子，果然不按常理出牌。

    胡敬忍着笑意，圆场道：“六爷交代在下过来和齐家家主商量事情，还是等齐家老丈回来，咱们才好一同说话。”

    叶欣颜哼了两声，毫不客气的把胡敬丢在一边，继续埋头在桌上，对照营造规制，用碳条标注图纸。

    胡敬忙退开一步，看着叶欣颜专心做事。

    从他进门到现在，叶大小姐的女子教养规矩就不说了，人家闻名京城女眷的叶家大小姐就没守过什么规矩，不能白担了这么个名声。

    除去后宅女子的规矩，叶欣颜的言行气魄都不差，不愧出身京城一等勋贵世家，就是无礼之举，也做的坦然从容、理所应当之极，仿佛她依然是京城安国公府唯一嫡出的孩子。

    而专注做事的叶大小姐，根本看不出传说中的莽撞跋扈，也没有刚才和刘嬷嬷怨怼时的任性。

    离开京城短短不到十个月的时间，叶大小姐做的事情已经足够让人刮目相看。就拿营造行的事情来说，这哪里是一个女子说学就能学会的而人家叶大小姐就学了，而且看样子真的学会了些。

    就是男子走出家门，也不见得能做到这种程度。

    胡敬暗叹一声，安国公真的是后继无人了，世子是个糊涂性子，世子的两个庶子资质也很平常。更可惜的是，叶欣颜没有生为男儿身。

    如果叶欣颜是个男儿，依着他这份出色的智慧本事，再有安国公府的显赫出身，就算再纨绔跋扈十倍，也是个不可多得、能光耀门楣的后代子孙。

    …………

    齐友年没在新房子的施工地，汪桥在乳制品作坊的预选地址把老爷子找回来。

    汪桥一边走，一边对齐友年解释，家里来客，说是容六爷府上的先生。

    齐友年一听是瑾融府上的先生，立即就想到了王府的智囊团。敢称王府先生的人，绝不是随便打杂应事的小角色。

    齐友年脚步匆匆的回到家，见到的就是自家简陋破败的院子里，叶欣颜把王府的智囊团首领晾在一旁，连凳子也没给一个，只顾自己低头做事的场景。

    客人身边还有熟悉的弘知和另一个眼生的随从，这两人俱都一脸尴尬的站立于客人身后。弘知更是在他进门的第一时间，就眼巴巴的看着他，指着他解围呢。

    老人家心中哀叹，几步上前




第一百九十二章 神色阴郁
    胡敬说话的口气却很轻松，宽慰齐友年道：“老丈不必担忧，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有些事情不好让外人听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