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妻,官大夫来了,还不快带着仓儿和鸢出来迎接!
利咸邀黑夫进入内,抱歉说家里太乱,同时大声呼喊,很快,就有个二十余岁的妇女从庖厨趋步走出,带着两个五六岁的孩子过来,忙不迭地朝黑夫下拜。
黑夫后退一步拱手道:快请起,在军中,我虽是利君上吏,可在平日里,我也以兄事之,嫂嫂快请起!
利咸之妻被这个丈夫常提起的贵人叫了声嫂子,有些不知所措,待她起身后,黑夫则蹲下身子,将两小盒红糖塞到两个孩子手里,笑道:汝等都几岁了,叫什么名?
我叫鸢,六岁了小女孩红着脸,有些羞涩,说完就躲到了母亲背后。
只有头顶上留了一撮头发的小男孩则一点都不怕生,他大胆地看着黑夫,大声回答道:我叫利仓,四岁了!
利仓?
黑夫一时愕然,这名听着好熟悉啊,难道利咸的儿子,竟是个历史名人?
等孩子们欢快地啃着红糖跑开后,黑夫才忽然想起来,自己是在何处见过这名的。
利仓,不就是湖南长沙马王堆汉墓的墓主人么!
黑夫一时忍俊不禁,睡虎地和马王堆,湖北湖南两大考古发现,居然以这种方式,在这个时空会师了?
第204章 郡命
作为一个逛过湖南湖北两处博物馆的人,黑夫当然对喜黑夫利仓之类的名字有印象。可认识利咸两年来,一起出生入死,却未曾想到,他儿子也叫利仓。
当然,到底是不是那个裹了金缕玉衣,老婆成了中国第一干尸的汉朝长沙王相利仓,另当别论,也许只是名字刚好相同呢?
黑夫的注意力,都被利咸所说的另一件事吸引了。
汝等想让郧满受咎免职?
对于属下们自觉自发帮他算计敌人的行为,黑夫心里有些吃惊,又有些好笑,但也能理解,这些被他带回来的人,已经与他牢牢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安陆县的秦吏中,已经冒出了一个新的派系:黑党。
于是黑夫便让利咸将此事细细说明。
利咸道:郧氏三代人,都做到了县左尉,其故旧亲戚遍布全县,尤其是尉官体系内,竟有一半是郧氏的人,皆为秦吏,爵位职权大小不一。彼辈相互勾连,贪赃枉法之事一定没少做,虽然郧满足够小心,没有授人以柄,但那些故旧亲戚,却不可能完全掩盖干净。
过去吾等只是小亭卒,对其无可奈何,但如今,吾等却成了尉史游徼,大可利用职权方便,暗中调查郧氏。一旦查出破绽,便可告知右尉,借机举咎郧满。这样一来,郧满的左尉便做不长了而官大夫可以取代他!
黑夫听罢,若有所思,正如利咸所言,郧氏的手下们,小问题肯定一抓一堆,但这些东西,都不足以致命,想要彻底扳倒在安陆县根深蒂固的郧氏,需要可以实锤的重罪!
他隐隐有个猜测,但作为关键的证人,斗然却是个硬骨头的楚国臭贵族,路上一直没有开口。他如今被送到南郡郡狱关押,也不知法吏可问出了什么来?
黑夫打算的是从上到下,直接打击郧氏,釜底抽薪。而利咸等人则想要从下到上,从郧氏的故旧亲信开始调查,如白蚁噬树。
这两个方案,倒是可以结合起来,一起实行
黑夫便同意了利咸的请求,让他们利用职务之便,开展对郧氏下层人员的调查。
下吏一定事无巨细,都向官大夫禀报。利咸倒是很明白事。
黑夫却摇了摇头:我不在安陆时,就由你来统领此事,东门豹小陶虽然爵位比你高,但你有在县城做尉史之便,我会嘱咐众人,需听你指挥,不可胡来。此外,你也要替我约束好众人,除了小陶外,其余人等皆有陋习,阿豹嗜酒,季婴好色,卜乘贪财,汝等对付郧氏的同时,郧氏说不定也在图谋汝等,切要小心,不要因小失大!
唯!利咸得到黑夫如此信任,有些激动,但随即反应过来。
不在安陆?官大夫,莫非你要去外地?
黑夫却神秘一笑,没有透露,只是道:然,我不会久留此地,开春以后,安陆的一切,就得靠汝等自己了!
在家的闲暇时间总是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一月初,衷作为田典,开始忙着筹备农事春耕,而黑夫也没闲着,他在拒绝了数桩婚事的同时,却给弟弟惊找了一门好姻缘。
黑夫在一月初一那天亲自登门,替弟弟惊说亲,请求阎诤将女孙许给惊!
阎诤与黑夫有师生之谊,他两年前慧眼识人,如今有了丰厚的回报,黑夫成为官大夫后,本来早已告老退休的阎诤,再度变得炙手可热起来,众人都惊异他当年收黑夫为弟子的明智之举,也由此对阎诤更加尊敬。
对黑夫的请求,阎诤感觉有些难办,其实他们家更中意的是黑夫本人但黑夫拒绝了本县所有媒人,摆明了暂时不娶的决心,于是阎诤只能退而求其次,将女孙许给惊,也是与黑夫家结下更深关系的途径。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惊目前只是个学室小弟子,没有爵位,这桩婚事,传出去有些丢人。
爵位不必发愁。
黑夫对阎诤也不必隐瞒,压低声音对他道:没有猜错的话,今年大王和可能会再次下达《纳粟令,百姓献粟千石者,拜爵一级
阎诤老眼一闪:你的意思是,大王还要伐楚?
不止要伐,而且是举全国之力,必灭楚国!南郡安陆均无法幸免。此事在关中已经不是秘密了,想必春耕之后,消息就会传到南郡来。大战在即,一来会让郡县抓紧训练兵卒,二来也要各地仓禀囤积军粮。
说完此事后,黑夫拱手道:请夫子放心,我家已经提前囤积了千石粮食,今年之内,定能让惊升到公士!
按照黑夫的计划,甚至连姊丈橼,大哥衷都可以依靠献粟各升一级爵位,因为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有了黑夫的保证,阎诤也不再迟疑,当即同意了这桩婚事。
当黑夫去到县城,将此事告诉惊时,惊顿时欢喜地不行,在在原地又跑又跳了两圈,朝黑夫下拜道:
仲兄,你真是我的大恩人!
想到很快就能和馋了两年的小美人成婚,惊笑得都合不拢嘴了。
别高兴得太早。
黑夫却道:我与阎君商量好了,你与阎氏淑女年纪都尚小,且等你再过两年,顺利从学室出师再成婚不迟,若你得意忘形,荒废了学业,无法出师的话
黑夫板下脸吓唬道:阎君就会退婚!
惊吓了一大跳,立刻对天发誓,保证自己一定做好弟子本职,不会耽误了婚事。
仲兄你就等着罢,你做到率长了,我就去你身边做文书法吏!随你出征!
惊听说,到了统领千人的率长这个级别,身边就要带上一些文书刀笔吏,他很想在完成学业后,以这个身份加入军队。
黑夫看着对战争憧憬不已的弟弟,有些无奈,都怪季婴这个大嘴巴,他们在前线的战斗事迹极大影响了惊,让他对军旅生活充满了好奇和期盼。
在这个小伙子眼里,战争仿佛是一场伟大的冒险,是一场脱离日常生活的美妙历程,可以见证奇景,赢取财富和荣耀。
他根本不知道,那是充满恶臭的地狱,屎尿横流,鲜血淋漓,命如草芥。
我愚蠢的弟弟呀。
黑夫如此想道:我之所以把你骗进学室,一呆三年,不就是为了保证你远离战争,保住这条小命么?
于是黑夫道:为兄可不会站在原地等着你。
他从怀中拿出一封木牍递给惊,这是黑夫才从县尉官署取来的。
我又要走了。
走去哪?惊有些发懵,仲兄不是才回来半个多月么?待到他打开木牍,才瞪大了眼睛。
这是郡上的命令!
黑夫笑道:不错,郡尉征辟了我,让我去郡兵曹任职!郡命不可违,我已答应!后日便要出发,去江陵城赴任了!
与此同时,左尉郧满也收到了一个无异于晴天霹雳的消息
看着面前那些被郡功曹原原本本退回来的礼物,郧满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就这么呆坐在原地,看着这些上好的丝帛金银怔怔出神。
直到侄儿郧雄应召而至,郧满将郡功曹的回信,扔到了侄儿郧雄脚边!
你自己看看罢!看看你的妙计!
郧雄同样惊骇不已,他捧起木牍一看,却发现上面全是功曹的训斥之辞。
功曹说他们郧氏真是不知好歹,竟想让他做出雪藏功臣的事来,可知这位功臣黑夫之名,是闻于大王之耳的?万一大王哪天一时兴起,询问黑夫如今在任何职,那该如何是好?
功曹还说,新的郡尉赴任后,第一件事就是征辟黑夫去江陵城任职,这紧要关头,郧氏却给他写这种信,意欲何为?是要挑拨他与背景深厚的郡尉对敌么?
新的郡尉?难道说
郧雄面色惨白地看向叔父,却见郧满已经无力地瘫坐在案几上,绝望地说道:
李由,左庶长李由便是新的南郡郡尉!
第205章 入郢
一月初十这天,黑夫穿着便装,头裹幅巾,身穿黑袍,坐在马车上,身后是渐渐模糊的安陆城墙
他并非孤身一人,狱曹令史乐要去郡城办公,也与黑夫同行,他也懒得骑马,便蹭上了黑夫的马车,主动为黑夫驾车,并笑道:官大夫,左尉送你奉钱一千,不收当真好么?
奉钱,乃是各国官场一条不成文的惯例,若是有人远赴外地戍守为官,同僚们就会以帛布包钱相赠,称之为奉钱,其实就是送行的红包。县城小吏们并无多少工资,所以一般人只送一百两百,交情深的送三五百。
但今日黑夫的朋友属下来城外与他送行时,左尉的侄儿郧雄却不合时宜地出现了,也堆着笑脸送上了奉钱,黑夫一掂量,怕有一千钱之多
黑夫当然知道,这是郧氏在向他示好,但黑夫却没打算就此将前怨一笔勾销,他笑着将钱袋抛回给郧雄,说左尉的好意他心领了,但若是受了这笔巨款。
不就成左尉贿赂我了么?
黑夫说了个让郧雄面色死灰的笑话,便朝众人一拱手,扬长而去
若是送我,那我便收下了。
乐哈哈一笑,同时回过头对后边是人呼喝道:一月下旬必须抵达江陵,不能耽搁,汝等加快脚步跟上马车,有人疲了就换着去骑我的马,切记看好人犯!
押着两个戴木钳的人犯,缓缓而行的三五个狱卒唯唯应诺,同时有人说笑道:有官大夫这等勇士功臣与吾等同行,料这两人也不敢跑。
黑夫谦逊了几句,低声问乐道:乐令史,这两人犯了何罪?县廷竟审不过来,还要你亲自押他们去江陵?
乐摇了摇头:这两兄弟想钱想疯了,竟敢在家中盗铸钱币!
黑夫看了一眼马车后面狼狈不堪的两人:这可是重罪啊。
去了一趟魏楚之后,黑夫深有感触,其他国家私币流通,官府也管不下来,索性放开律令让你随便铸。秦国则由国家统一铸钱,严禁地方和私人铸钱。秦律明文规定:凡私自盗铸者,除索其室也就是抄家,没收其所铸之钱及钱范外,还应予以拘捕和严惩,判处城旦之刑。
即便如此,依然有不少人铤而走险,因为铜钱的面额价值,大于其原料的实际价值,私自铸币,只要不被发现,绝对是有利可图的。
乐道:市场上流通的半两钱虽有一些流通太久,已有破损,但大小成色都是相同的,工坊铸钱时都按照咸阳的标准来做,可腊月时,市面上却多了一些颜色更深的钱,此必是伪币,于是怒便顺藤摸瓜,抓到了两个匠人,并在其家中搜出了铸币的铜范,还有一千一百个刚做出的新钱!
于是这两人就被坐实了盗铸之罪,可在狱曹审理时,他们为了减罪,却吐露了更惊人的事实:二人所用的铸模,是从江陵获得的,据说江陵那边亦有一个盗铸的团伙,而且所铸的铜钱成色与官方铸造的铜钱并无区别!
这已经不是安陆县能处理的事情了,乐奉命将这两人押送去郡城,交给郡廷法官审理。
同时乐也感慨道:唉,喜君不在,这些案件处置起来,都磨蹭了不少。
黑夫笑道:我听说,喜君去年便被调入郡城,也在郡狱曹任职?
然。乐道:喜君因为三年考绩得最,被监御史看中,推荐给郡上,于是便得到了高升,如今正在郡狱曹做左狱曹史。
秦国在郡县已有分曹,但并不是后世那样整齐的六曹,反而细分得更多,黑夫知道的,除了长史外,就有功仓田户狱兵贼等曹,相当于省上的各厅局,各曹主吏称之为掾(yuàn),名义上与县令同级,其实还更高些,公乘以下爵位者不得担任。
而各曹主掾之下,还有两名佐吏,以左右命名,一般由官大夫公大夫爵位者担任,喜只是大夫爵,却能被提拔为左狱曹史,绝对是破例升官了。
黑夫有些无奈:我还以为回来之后,算是高喜一级了,谁料吾等的职位竟还是一样。
他此番被征辟入郡城,担任的正是左兵曹史一职。
官大夫若是去贼曹任职就好了。
乐打趣道:说不定此案由喜君审出后,你还能协助抓人呢。
黑夫哈哈大笑:我亦想与喜君共事。
话是这么说,但在兵曹做事,这才是黑夫目前最需要的。贼曹相当于省公安厅,主治安。可兵曹却相当于省军区,专管征兵训练作战等兵事。
黑夫亦已知道,调他来任职的人是新任南郡郡尉李由,言下之意,不言自明。
李由想在南郡好好做出成绩来!
黑夫暗暗猜想道:第一次伐楚之战里,南郡一支残兵的优异表现让咸阳刮目相看,而李由也尝到了率领这支兵卒的甜头。于是便申请外调,统筹南郡兵事,恰好合适,这是在为第二次伐楚做准备吧。
郡尉典武职甲卒,秩比二千石,正好和左庶长的爵位匹配,南郡又是伐楚前线大郡,李由亲自征兵练兵,再率领他们作战,更容易立下功勋。
这对于南郡人而言亦喜亦忧,喜的是他们终于不必像上次战争一样,当做杂牌军对待,去做些诱敌填沟壑断后的事了。忧的是,战争再次打响时,南郡可能要征召更多兵卒,承担更重的责任。
可第二次伐楚的将领好歹是王翦啊,只听到这名,黑夫就莫名地觉得安心多了,起码比李信为将靠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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