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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这一切,都是由黑夫自己主导的,就连与李由的关系也是如此,并非接受施舍,而是黑夫先投之以桃,对方才报之以李,虽是亲信,但黑夫亦有自己的底气和尊严。

    直到今日,他终于在郡守府翻了船。

    一切都明白了,叶腾弄这么大的阵仗,不过是为了吓吓黑夫。先一巴掌将黑夫打倒在地,然后再将他扶起来,露出了笑,好言说我打你其实是为了你好

    对方是两千石大吏,黑夫还能怎样?只能连声感激,可他心中,反倒有种被人打了埋伏的憋屈之感。

    能混到两千石的人物,个个都是人精,我以后行事要谨慎一些,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留出破绽让人一眼看穿了。

    他也意识到,和这些在政坛厮混了几十年,根深叶茂的大人物相比,自己还只是一颗春天的小树苗,同时又有了一丝危机感。

    黑夫初入郡城时,想着自己要做个有用的人,进取心很强。可如今看来,显得太有用,太显眼了也不是什么好事,这不,他才是一株初长成的小梓木,就已经有叶腾这个起早的樵夫匠人磨刀赫赫等在一旁了

    这世道,有用的梓木,和无用的社栎荆棘一样,都算不得安全。

    只有当你手中也有执掌生杀的斧钺时,才能有一夕安寝。

    离开郡守府的时候,黑夫又听到了那阵略显若隐若现的生疏琴音,方才紧要关头,还得多谢这琴音无意间救了他,就像救了刘备的那道雷霆闪电。

    这是谁在弹琴?

    黑夫看向一旁的郡守属吏。

    应是郡守之女。

    属吏笑道:郡守之女年未及笄,每日都要从女师处修习琴瑟,吾等都习以为常了。

    弹得真好。

    明明是生疏的琴音,黑夫却没来由地夸了这么一句,而后再度回望方才那座小堂,暗暗下了决心。

    不甘心啊,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手执斧斤的樵夫呢?

    与此同时,叶腾的书房内,内室的帷幕被掀开,一位穿着深衣的中年文士走了出来,朝叶腾行礼。

    郡守方才可将这年轻的左兵曹史吓坏了。

    叶腾笑了:年轻人,吓吓何妨?若不经吓,又怎能知道他是不是真正的梓材呢?

    这中年人是郡守腾的长史,身为二千石高官,叶腾有资格征辟私属幕僚,而长吏便相当于幕僚长,这位来自韩地的长吏跟了叶腾多年,作为心腹,为主君查缺补漏是他的职责。

    于是长吏又道:但方才此子所言,亦不可尽信。我奉命查过黑夫祖辈三代的籍贯,黔首庶民之家,到他这一代才略识文字,远无家学相传,近无名师指点,为何数年之内,竟于工农医三业皆有惊人之举?此事仍有蹊跷,主君不可不察。

    叶腾却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适可而止,既然他已将事情解释通了,何必追查到底?就算他的话不尽属实,那又如何?

    长史略显惊讶,郡守不是说,就是想听黑夫说实话么?

    我想听的,只是我愿意听的实话,只是能在大王处交待得过去的实话。

    见长史有些迷惑了,叶腾便反问他道:郑国是韩国送入秦国的间谍,早先满口谎言,可郑国死了么?

    韩非在秦王面前倒是没有一句假话,韩非还活着么?

    还有句话叶腾没说,他在韩国欺主瞒下,大逆不道的降臣,为何今日却成了秦国的封疆大吏?

    韩有三杰,到头来却一死两存,这其中的教训,还不够?

    智术之士,必远见而明察,不明察不能烛私。这是当年韩非对叶腾的赠言。

    但这话之后,还有后半句。

    能法之士,必强毅而劲直,不劲直不能矫奸!

    叶腾却只取第一句,不取第二句。

    他可以暗地里明察秋毫,可以在大王和人前表现得强毅能法,却不想做什么劲直矫奸之人。

    他今日,不过是想敲打敲打这个年轻人。

    叶腾笑了:人言,韩国宛钜铁釶(shi),惨如蜂虿。但若不经锻打,哪堪使用?

    原来郡守是想任用此子?长史这才明白了叶腾的真正用意,不由为自己的迟钝汗颜。

    然也。

    叶腾在室内踱步:大王已决意伐楚,以王翦老将军为将,开战之日,就在秋后!

    大王派了李由来南郡做郡尉,其意甚明,如此一来,我这郡守,是没机会统兵出征了。

    叶腾有些遗憾,这几年坐镇南郡,看着王氏父子连破三国,他岂能不眼热?

    但聪明的叶腾,也从秦王发往南郡的征兵筹粮之令中发觉了,这次伐楚之战关系甚大,秦国将会全国动员。

    届时,诸将在楚地被坚执锐,攻城略地,灭楚之日,自然有汗马之劳,各有功赏。

    但后方的诸郡,却也要统计户口,筹备兵员,千里餽粮补给前线,若是做好了,也是大功一件!

    叶腾已经来南郡快五年了,他以雷霆手段惩办盗贼豪长,把原本混乱的南郡治理得服服帖帖,又大兴法家教化,整顿吏治,这一切,都是在做给大王看。

    他可不想就在郡守之位上终老,还希望更进一步,跻身朝堂!纵然不能一步到位当上丞相御史大夫,至少也要做到内史,掌管都城咸阳及京畿40余县。

    所以这次备战伐楚,是他表现的最后机会。

    国之所以兴者,农战也,兵事有李由管辖,他父亲是李斯,我不方便与之相争,便要在农事上做出惊人之绩来!

    正在这关键时刻,安陆县献上了能够让亩产增加四五成的堆肥沤肥之法,而后铜官工坊又做出了可以节省人力的水碓!

    叶腾让长史摊开了南郡地图,南郡十八县,有大片大片的的田地,其中水田和旱田各半。

    《禹贡曰,荆及衡阳惟荆州。厥土惟涂泥,厥田惟下中

    南郡的人口不算少,将近百万,可土地却不怎么肥沃,只评了个下中。

    但若能将堆肥沤肥之术推广到全郡,秋收时,至少能比去年多收获三四成粮食!

    商君之法重农,放在和平时期,秋收粮食增产也是上计的重要标准,优者褒奖升职,劣者斥责处罚,更何况在伐楚前夕,秦国急需粮食的时候?叶腾都能想象秦王的赞赏了:

    善为国者,仓廪虽满,不偷于农!

    此外还有水碓,在叶腾看来,此物简直是专门为南郡而设的,因为南郡多水流,除了地图上画出来的河流外,还有成百上千条溪流奔流不息。

    若水碓能大行于南郡,每条河流上都架设一些,又能节省出多少人力?再把那些宽裕的人力用来收集兽皮羽毛木材等军事物资,叶腾有把握,让南郡在秋收时一鸣惊人!

    这两物真乃天助也!这便是叶腾对黑夫如此重视的原因。

    只是基于多年来玩弄术势的习惯,他不愿意在这件事里居于被动,于是便玩弄阴谋手段,让原本和郡守没有交集的黑夫白白欠他一个救命之恩,还将一个欺瞒不直的把柄送到了他手中,毕竟是年轻人。

    叶腾笑道:实际上,该是我欠黑夫一个大人情才对,这样的人,我何苦要逼他太甚?我今日虽然敲打他一番,事后却要为他请功,让他做公大夫,连他的姊丈伯兄,也要再加爵升职!

    长史这才明白叶腾真正的计划,不由拜服,这才是一位执斧斤者的见识啊,但他又犹豫地说道:可惜,那黑夫已经是李由的人了。

    谁说的?叶腾却道:荀子入秦的时候不是说过么?秦国之士大夫不朋党,不比周,这句话可以是错的,但也可以是对的。

    叶腾朝北方拱手:因为吾等皆是秦吏,都是大王之党羽!为本郡守做事和为李由做事,到头来有何区别?




第218章 麻衣如雪
    三月初一这天,有两人同乘一车离开了郢县,往江陵城西而去。

    车上的黑脸青年身着绛服,佩戴铜印黄绶,显然是位有秩官吏,自然是黑夫。还有一位帛衣素白,肩上挎着药囊的医者,正是刚抵达南郡,奉命同黑夫一起草创医务兵制度的陈无咎。

    不曾想,这才三月份,南郡就这么热了。

    陈无咎擦了擦额头的细汗,望着头顶的太阳叫苦不堪。他是北方人,十分不喜炎热,沐浴之后也不着外裳,只穿着件单薄的帛衣就出来了。

    这年头气温比后世稍高,黑夫在云梦泽畔见过犀牛,据说过了长江就有大象出没,再加上连日未雨,温度确实有点热。大概是他体质习惯了南郡的天气,倒没太大感觉,只是取笑道:

    既然怕热,陈医师不好好待在咸阳,却主动请命来南郡作甚?这才季春,到了夏天,可有你受的!

    陈无咎则道:关中和咸阳,自有夫子亲自操办,门下弟子皆外派至各郡,我便主动请求来南郡了。

    他算盘打的很精明,来和黑夫搭伙,更容易做出成果来。

    黑夫心知肚明,也不揭穿,只是介绍起江陵景致来。

    陈无咎是第一次来江陵,在这座朝衣鲜而暮衣弊的都会里,左看右看十分新鲜。他的眼睛,尤其喜欢往那些穿着单薄丝帛,坐在桥边的细腰女郎身上打量。

    而后便感慨道:江陵不愧是楚国故郢都,西通巫巴,东有云梦之饶。若论宏伟壮阔,江陵当然不及咸阳,可要论商贸繁荣,民众洒脱,却比古板的关中强了几分。

    不过他专程跑来南方,可不是为了游玩的,今日与黑夫入江陵,正是为了医护兵的事。

    黑夫也不藏私,对陈无咎道:我以为,医护之士应分为两部,一是随军协同军队,为受伤者迅速包扎,再带回大营的救护兵,二是在大营等待伤兵到来,协助军医救人的医护兵。

    当一件空想要落实的时候,就要考虑许多细节问题,黑夫既然被郡守和郡尉委以此任,便要尽力做好,否则他身为这件事的倡导者,若做的还不如关中和其他郡优秀,岂不丢人丢大了?

    黑夫接着说道:救护兵随军上阵后,当与军法官一起,站在阵列之后,开战之时,便相互协助,将受伤倒地的兵卒用担架带到远离战阵之处,并为其裹伤止血,而所用的裹伤布料是何种材质?如此大的用量,由谁来供给?这便是今日你我要解决的事。

    黑夫知道,后世的绷带应该是棉布做成的,可这年头中国却没有棉花,更别提棉布了,所以只能在秦国现有的布料里,寻找一种作为替代品。

    一边说着,他们也来到了江陵城西的织室外

    所谓织室,便是秦国官营的纺织工坊,此时此刻,织室工师已得到消息在外等待,见黑夫等人抵达,便连忙迎了过来,作揖道:

    下吏有失远迎,左兵曹史能来织室,真乃吾等荣幸。

    郡工曹主官是工曹掾,秩四百石,其下又专门分了许多个工坊,比如铜官工坊,织造工坊等。织室工师虽也是官,但比起黑夫左兵曹史的四百石高职,区区百石俸禄就不值一提了,他少不得殷切欢迎,自称下吏也没毛病。

    再说了,近来有传言说,这位左兵曹史不单是郡尉亲信,还颇受郡守赏识,让他入私室谈话呢

    客套了几句后,黑夫便道明了来意,织室工师立刻迎他入内。

    他们先经过了蚕房,三月份正是蚕儿生长的关键时刻,见那些蚕箔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蚕儿在缓缓蠕动,养蚕人铺上新采来的桑叶,只听得沙沙作响,一会儿便见那桑叶被啃得只剩下叶脉经络。

    接下来是织室,还未走近,就听到了连绵不绝的机抒声。这声音,黑夫再熟悉不过了,因为他母亲和伯嫂也经常在家纺织,将一根根丝线麻线以经纬织成布帛。

    这年头,男耕女织是标准的分工,正所谓一夫不耕,或受之饥;一女不织,或受之寒,农稼能让家里人填饱肚子,而桑麻则让他们有衣裳遮体。养蚕树桑缫丝织帛,是撑起自给自足小农经济的半边天。

    除了个体小农在家里纺织外,每年对布料需求极大的官府,也会在郡县设立织室工坊,在里面忙碌的织工,基本都是官奴婢。贵族官吏妇女被连坐牵连后,常被送到织室来。眼下,黑夫便瞧见室内有上百名年纪老少不一的女子,正摇着纺车,织着织机,忙碌不停。

    专门负责丝帛生产的小吏典丝也过来介绍,丝帛是织室最重要的产品,从养蚕到抽丝纺线织帛染练,都是一条龙到底的。

    黑夫拿起一块新生产出的丝帛看了看,扯了扯后,摇头道:丝帛不行,太贵,若裹伤绷带皆用此物,花费太大

    南郡的丝帛虽然比不上蜀锦阿缟鲁缟淮南贝锦出名,可也不便宜。一匹一般的丝帛,价值约为五六百钱,好一点的,价值上千钱!

    黑夫必须考虑到成本问题:用丝帛写字尚被秦国官府认为是浪费,更何况用来给贵人眼中低贱的兵卒裹伤救命呢?可不是每次战场救急都能像先前那样,可以扯敌军帛旗来做材料啊!

    否定了丝帛后,他们继续往前走,又查验了主要用来缝内裳的葛布,但还是不行。细葛布轻薄,做夏裳内衣正好,做绷带就稍嫌脆弱了,而且价格还是偏贵。

    他们最后走到了织麻布的工坊里,因为二三月间麻才种下,没有材料可供织布,所以这儿不算热闹,只有些许女官奴在用去年剩下的麻布织衣裳鞋履。

    值得注意的是,那些衣裳是要送去后面的染坊里,染成褚色的

    她们在织提供给隶臣妾的褚衣,国家之仪,从服制开始,不同身份的人,用不同的衣料,裁剪不同的衣饰,染不同的颜色,都有讲究。比如黑夫身为官吏,穿丝帛,而一般的黔首隶臣妾则穿麻布,走在路上,一眼就看得出来你是什么职业阶层。

    这时候,一个小吏匆匆跑到织室工师身边,对他耳语几句,织室工师便连忙朝黑夫和陈无咎告罪,说外面有事,便让负责管理麻布织造的小吏典枲(xi)陪同,自己则匆匆往外走去。

    典枲毕恭毕敬地跟在黑夫身边,黑夫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作为天下最大宗的衣料,丝与麻,一贵一贱;一个华丽,一个朴实;一个光滑,一个粗糙,二者经常被放在一起并称。可实际上,麻布在中国的历史,比丝帛还要久远。

    好叫兵曹史知晓,世人有伯余作衣的传说。

    典枲小吏笑道:传闻古之贤人伯余,是第一个发现随处可见的麻能用来织衣的人。他食麻索缕,手经指挂,织出的布犹如网罗,世人效仿,这才有了机杼,而万民亦可得麻布遮羞御寒。

    犹网罗,说明非常稀疏,毕竟上古之时纺织技术原始。

    若真有黄帝神农,那他们穿的,除了兽皮外,莫非也是渔网装?想到这场面,黑夫顿时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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