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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江陵郢县枝江夷陵,当阳,在郡守的命令下,几乎每个县都增种了几百亩冬小麦。

    随着郡守的车驾来到这片田地边,黑夫远远望去,只见地里的冬小麦已结穗,夏风一吹,金黄色的麦浪起伏不定,一股麦香混着热气扑鼻袭来

    南郡因为天气炎热,比北方的收获还更早个半个多月,田间壮妇送水,农夫勤劳,正在用镰刀割麦,一派生机勃勃之相。看见郡守县令的仪仗车骑行至,都丢了农具,匍匐拜倒。

    郡守腾变了一副模样,亲自下到田间,扶起了众农夫农妇,这位省领导看上去一点架子都没有,亲切问起了农夫们的收获如何?

    敢告于郡守。

    负责这块麦田的老农十分激动,颤颤巍巍地说道:本来田吏让小人将人畜粪便放在一起堆沤,吾等还十分不解,觉得堆积粪肥臭气熏天,与直接施到田地里有何区别?然这些冬麦,用沤肥堆肥浇灌后,每亩所产,比往年多了三成!三成!

    老农们还给堆肥沤肥之后的粪肥取了个名,叫美粪。

    叶腾笑了起来:美粪,好名字,虽是污臭之粪,却可让田畴肥美。

    叶腾让枝江县的田啬夫将记录这些麦田产量的简牍递上来,仔细翻阅,并对比长史随身携带的江陵郢县数据后,长吁了一口气。

    加上安陆,就是四个县的田亩,都因为施了堆肥沤肥所得的美粪,亩产有了明显的增加,完全可以证明这不是巧合,而是确有其事!

    他将黑夫唤到田边,指着那些饱满的麦穗,问道:黑夫,你可知,你家献上的这堆肥沤肥之法,为南郡,为秦国做了多大的功绩?

    黑夫摸不清这老滑头是什么意思,也不喜欢凡事被人掌握的感觉,便讷讷说自己不知。

    郡守腾也知道自从吓了黑夫一次后,黑夫对他有所防范,便径自道:农乃生民之本业,圣王之所以导其民者,先务于农。然而,自从周室衰亡后,礼崩乐坏,诸侯暴君相互侵陵,地方污吏徭役横作,政令不信,上下相诈,公田不治,饥荒频繁

    直到两百年前,魏国的李悝主持变法,他为魏文侯作《尽地力之教。李悝计算说,方圆百里之内,有土地九万顷,除了山泽人居占三分之一之外,可开田地六万顷。若农夫治田勤勉,则每亩增产三斗,不勤勉,则减产亦三斗。这就是说,百里之地,每年的产量,由于勤与不勤,或增产一百八十万石,或减产一百八十万石。由此可知,必须鼓励农夫生产,此所谓尽地力之教也!

    魏国的田亩石制与秦略有不同,南郡河泽山林颇多,拥有的田地亦不如河东。但有了你今日献上的法子,可以让每亩田地增产三到四成!俗谚道,上田百亩食九人,上次食八人,中食七人,下田食五人。但有了此法后,增加田亩肥力,下田可以变成中田,中田可变为上田,上田更佳!按照去年的上计,若是整个南郡十八县都推行此法,待到秋收之时,稻粟麦加到一起,恐能增产三百万至四百万石粮食!

    黑夫纵然早就知道这法子的历史意义,可当听到南郡一年能增产的数目,依然微微吃惊:竟有如此之多!

    如此算来,光是南郡一郡增产的粮食,就能养活征楚的六十万人三到四个月!

    一时间,黑夫只感觉,自己和伯兄衷,俨然成了这时代的袁隆平啊。

    叶腾颔首道:总之,这是大利于南郡,大利于秦国,乃至于大利于天下的事。发现此法的人,区区一级爵位,远远不够,你的伯兄,可直接升到不更!赏万钱!此法待秋收报到咸阳后,甚至能再升为大夫,赏赐更重。

    说到这,叶腾又露出了他那标志性的笑:可惜啊,从云梦乡田佐吏,到安陆县田啬夫,报功时报的都是汝伯兄之名,若再行更改,便是不直欺君。黑夫,这件事,你可曾后悔?

    黑夫却笑了笑:往高处说,此法由郡守推行,即将大利于南郡,大利于秦;往低处说,我只是随口提了一句,而伯兄却辛苦一年钻研此法,肥水未流外人田,何悔之有?

    叶腾略微吃惊,随即哈哈大笑。

    好,好一个肥水未流外人田!

    回枝江的路上,叶腾坐在轩车上,心情大好,看沿途的风景也似乎怡人也许多。

    他捋着胡须,对一旁的长史道:去年八月底,本郡守在接到安陆禀报后,便立刻让各县种冬麦试行,一天都没耽搁,就是为了赶在今年入夏前后及早证实此事,便能全郡推行,让农夫们在耘田锄草之后,便能及时追肥,好歹是赶上了。

    这项政令的确很赶,长吏作为执行者,也奉承了一句:纵然是千里之马,也得有伯乐赏识,唯有郡君,才能有这样的眼光,才能如此果决。

    叶腾一点不谦虚,大方地收下了这句奉承,笑道:不是老夫自吹,若他人做郡守,定会多耽搁半年,虽然会错过伐楚之战,但最终也能证实效用,而后提交到咸阳,让大王知晓。纵然是最差的劣吏,也不敢不加重视,因为这是秦国,从大王到郡县乡吏,都以法家的尽地力之教为本职!

    但,若不在秦国,而是其他诸侯呢?黑夫和他伯兄衷的这法子递上去,又会有何后果?

    长史拱手:下吏不知,还望郡君解惑。

    似乎是今天的事让叶腾触景生情,让他有很多话想说,便对跟了自己十年的亲信,说起了在韩国做吏时的一件往事。

    说起来,今日情形,和当年还有些相似。二十多年前,我刚刚出仕,在韩国做一介乡小吏。韩地险恶,山岭颇多,五谷所生,不是麦就是菽豆,民之所食,大抵是豆饭藿羹,日子过得极苦。

    一次偶然的机会,在巡查里闾时,我治下的农夫说,将藁秆或者割下来的草木放到田里,让其自行腐烂,也可以增加土地肥力,让来年收获稍增。我顿时大喜过望,立刻将此事用公文禀报县令,指望通过推行此法,让百姓多点收成

    然而一年过去了,没有任何回应,我实在忍不住,便利用族中的关系,去县上询问,县令才说事务繁忙,将此事忘了,被我一催,才禀报了新郑。而后,两年过去了,三年过去了,新郑依然没有任何回应,甚至都没派人来质问我此事孰真孰假,我宗族虽然在叶地有些影响,可比起新郑那些卿大夫,只能算个小乡豪,也帮不上我

    直到许多年后,我到了新郑为官,找了个机会一问才知道,原来我递交的法子,只是被粗略一翻,并未被都城重臣们看重。于是我只能待自己做到假郡守,方能让各县百姓实行此法,但此时此刻,已经白白浪费了二十年,发现此法的老农,早就死去了,他的子孙,也没有得到韩国任何功赏。

    与此同时,在韩国游说韩王修渠增加农产而不得的郑国,却被韩王送去了秦国,虽知沟渠需要花费无数钱帛人手才能挖掘,但秦王立即同意了郑国之策,并以上宾之礼待之。

    郑国深受感动,开始尽力主持此事。待到疲秦使命暴露之际,他已经忘了自己原本的目的,亲自面见秦王,稽首说‘始臣为间,然渠成,亦秦之利也’,你可知当时秦王是如何说的?

    长史回道:下吏不知。

    王曰,修此渠不过为韩延数岁之命,却能为秦建万世之功!卿若死,谁人可继?骤行之!

    明知道是毒药,却对自己长远有利,秦王依旧不犹豫地喝了下去!让郑国继续为秦修渠,渠成,灌溉四万馀顷土地,关中由是富饶。

    郑国从那天起,便成了秦王的忠臣,他曾奉命行尉缭之计,携带金帛来游说我,对我说,良禽择木而栖,韩已是朽木,秦才是君之梧桐!

    我听说了他经历的事,也得知秦国对农事如此重视,遂大受震动,这才知道,秦六世之胜,非幸也,数也!

    能上农夫,能尽地力者,方能得天下!

    若黑夫在此,或可深以为然,回他一句:制度是发展生产力的基石,谁能最大程度地发展生产力,谁就能赢得这场绵长战争的胜利!

    说完之后,叶腾回首,看到了在车上打着瞌睡的黑夫。

    有爱才,也有对这个年轻人的羡慕。

    此子虽然出身低微,却生于秦这上农重功之国,又碰上我为郡守,扶摇直上有何难哉?

    只要稍稍敲打鞭策,便是一匹千里驹!他日必不可限量。

    叶腾眯起了眼:唯一的问题是,谁能做他的伯乐?




第226章 自三峡七百里中
    不曾想,我竟还能见到未被淹没前的三峡!

    四月中旬,黑夫站在夷陵县城以西二十里外的一座山头上,被嗖嗖江风吹着,感觉有些恍惚,又有些庆幸,同时开始觉得,这趟随郡守行县,还是有点收获的。

    孤陋寡闻的他不知道,后世三峡的这一段其实也没被淹

    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没记错的话,课文里是这么形容的,而黑夫眼前所见景色,也找不到更适合的词汇来描述了。

    黑夫所在的山头叫做西陵峡口,正是三峡之一西陵峡的终点,七百里三峡的层峦叠嶂浩浩大江的险滩密布至此结束。从这里往东,两岸连山就变成了小丘陵,回旋湍激的江水也渐渐漫为平流。

    于是当地人言:水至此而夷,山至此而陵,故命名为夷陵。

    夷陵县位于枝江县以西百五十里,正是这次郡守行县的第二站。

    叶郡守在夷陵照旧先查看了在本地种着的冬麦,用了堆肥沤肥之法后收获如何,一样是增产三成左右。郡守十分满意,而后便继续去查看水碓在本县的推行情况。

    夷陵西高东低,有不少湍急溪流,正是适合推行水碓的好地点,加上本县人口不过两万余,多设水碓,正好能弥补人力的不足。

    这次郡守倒是没让黑夫同行,于是黑夫乐得轻松,在花了一天时间检查完当地兵籍,确定了征兵规程后,公务就算办完了。眼看郡守还在乡下转悠,他便一时心痒难耐,打着去西陵峡口巡查水道亭驿之名,让几个当地小吏作为向导,带他来了一趟西陵峡一日游。

    时候有限,这趟出行只能是走马观花,在瞧了一眼西陵峡风光后,黑夫便得匆匆返回,到下午舂时时分,才回到了夷陵县城。

    夷陵县邑很小,不到安陆县城的一半,建筑多半沿着江边一路铺展开来,在江水拐弯的缓流处,则是码头,此时停泊着几艘从巴蜀驶来的船只。

    朝发白帝,暮至江陵,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

    话虽如此,但这年头,从巴蜀出三峡入南郡可是件凶险的事,毕竟三峡险滩密布,若非有经验的老船家,很容易出事。才刚刚经历胆战心惊的七八百里航程,这些巴蜀船舶上的船员急需休息一下,喝一口当地的米酒压压惊。

    黑夫回县寺的路上经过码头,正好看到郡守腾的长史带着几个随员坐于此处,似乎正在等什么人。

    长史名为鲁荡,看到黑夫后,鲁荡主动起身朝他拱手,长史可是五百石吏,黑夫少不得作揖还礼,并与之攀谈了几句。

    左兵曹史可见到西陵峡之景了?

    自打从枝江出来后,鲁荡对黑夫态度突然热情了起来。

    黑夫也不敢怠慢:见到了,果然名不虚传。

    鲁荡笑道:其实西陵峡还不是最美最险的,郡守上一次行县,带着吾等一直往西,去了秭归,过巫峡,又至巫县,窥瞿塘峡,那才是奇山异水,天下独绝!

    黑夫笑道:不知这次我是否有幸能见此奇景。

    恐怕不行。

    鲁荡透露道:郡守此番最西只到夷陵,待到后日,便要乘船顺江东下,或去夷道,或回江陵歇息,再走水路,直接去竟陵州陵,而后就轮到左兵曹史的家乡安陆县了

    比起奇景,我还是更想归乡。

    黑夫道:待到了安陆,当由我为郡守和长史引路。

    而后二人沉默了片刻,随即鲁荡又指点着这夷陵城邑,说起了黑夫感兴趣的兵事。

    左兵曹史想必也看到了,自巴地历三峡东下,连山叠嶂,直到此地,水流才渐平,山势也渐缓,故夷陵乃江汉西门户。当年楚国便在此筑城经营,甚至将此地设为西王陵,据说有不少楚王和公卿葬在这层峦群山之中

    黑夫颔首:两年前,我在安陆县做亭长时,缉捕过一群盗墓贼,为首的大盗,就曾在夷陵盗挖楚墓。

    那桩案子我也记得。

    鲁荡道:不过那些修在城郊的楚国先王之墓,早在五十多年前,就被武安君和司马错将军烧过一遍了。

    原来,五十多年前,秦国伐楚,先取得上庸汉北之地,而后便兵分两路,一路是黑夫较为熟悉的,武安君白起率数万兵卒,直捣鄢城,孤军深入。当时的楚王之所以无法调出足够的兵力去抵挡白起,就是因为秦国的另一路大军,在司马错率领下,从巴蜀出发,以水师东进,吸引了楚军主力

    鲁荡道:我听说,当时司马错将军率巴蜀三万之士,以大船数十,小船数百,起于汶山,浮江而下。巴郡城江州,至楚郢都,也就是如今的江陵有千三百余里。里数虽多,然而水流急速,可日行三百余里,不费牛马之力。

    大军从巴郡城出发,不出两日便至楚国西境之扞关。扞关一破,以东的巫县秭归皆不战而降,楚国的黔中巫郡尽归秦国,这夷陵也守不住了。

    正好当时武安君破鄢城,便过荆门,来夷陵与司马错将军相会。以巴蜀之粮,让击穿了楚国的将士们饱餐一顿,火烧夷陵以恐吓楚王。之后水师也东侵至竟陵,金鼓之声闻于兰台之宫,那楚襄王果然如惊弓之鸟,带着宗室贵戚弃郢东逃了。

    说到这里,鲁荡忍不住嘲笑起楚襄王的胆怯无能来,让楚襄王魂牵梦萦的巫山神女,就这样沦丧在秦军的大船劲弩之下,他却只能仓皇西顾。

    黑夫顿时觉得,这楚国在战国的历史,和后世的宋朝还真有点像,也许在项燕斗然钟离眛等人眼里,鄢郢之辱,大概和宋人眼中的靖康之耻差不多吧。

    与此同时,黑夫也不由佩服起司马错来,说道:我听说司马错将军早在惠文王时,便力主伐巴蜀,秦据巴蜀,则可以上游之势威迫楚国,真是高瞻远瞩!

    这位将军虽然生的不巧,被白起这个后辈的辉煌战绩遮掩了光芒名气不那么大。但若说白起胜于战术兵势,那司马错就胜于战略,无论是力主吞并巴蜀,还是从巴蜀出兵攻击楚国,都说明他眼光独到。

    若是巴蜀还不是秦地,黑夫只觉得,自己在江陵城,也一夜不能安寝。

    故夷陵要害,国之关限,失之非损一城,全郡可忧也。

    鲁荡依然那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黑夫知道,他身为长史,担负着为郡守查遗补漏的职责,眼下几度强调夷陵的重要性,肯定有他担忧的原因。

    于是黑夫便故作轻松地说道:如今巴蜀已是秦之郡县,虽然我也听闻,曾有几次蜀侯之叛,但自从李冰郡守治理后,地方安宁,且有水利灌溉,每年都有多余的粮食外运,夷陵也武备完善,长史是不是多虑了?

    外患虽平,内忧却不少啊

    鲁荡言止于此,他心里果然有事。

    黑夫还不及发问,旁边那个一直眺望江面的小吏突然叫道:长史,船来了!

    黑夫和鲁荡一起向江上望去,却见一艘吃水很深的大木船正缓缓从远方的西陵峡口驶出,桨手们拼命往反方向划,让船只逐渐减速,终于在江水拐弯之处,靠到了夷陵码头上,船上的水手发出了一阵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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