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这是对考古工作者最大的污蔑!
诚然,文革前后的一些考古,因为时代的特殊原因,的确产生了极大的负面影响。
但真正的考古,与盗墓完全是相反的。现如今,主动发掘已经少之又少,大多是因为工程盗墓而暴露的古墓,才进行抢救性的发掘。所以考古工作者们,总是晚盗墓贼一步,看着遍地盗洞和一片狼藉的墓葬长吁短叹,只能弓下身子,收拾盗墓者的恶行,却还要蒙受某些网络喷子的不白之冤。
盗墓是为了窃取陪葬品,转卖获取金钱,盗墓贼会使用任何手段破坏墓葬。对于取出的文物,也只会根据根据市场价值尺度进行选择,将大量有重要历史价值的文物归于毁弃。
黑夫前世听说过,一些盗墓贼将楚墓里绚丽的丝帛带出后,却不知如何保护,结果短短几天,本可成为珍品,被研究者细心呵护的楚帛衣裳,就碳化成了一堆黑乎乎的垃圾,被扔在臭水沟里。
再试想,记录了喜黑夫惊故事,以及许多秦朝律令的云梦秦简,若是由盗墓贼经手,会如何?
埋于地底两千年的简牍很容易毁坏,得不到好的保护,文字模糊消失,竹简碳化变黑,千余简的秦律将会归于尘土,不为世人所知。
就像它们从未出现在这世上一般。
但若是正规的抢救性考古发掘,简牍却能得到最好的保护,被珍藏在博物馆中,成为我们了解先祖生活点滴的窗口。它们会成为全国所有人都能了解的知识,而不是某个外国富豪的私藏品,历史学家想要研究,还得低声下气地恳求它的新主人允许。
诚然,墓主人当然不希望被任何人打扰,但千年岁月,沧海桑田,大多数墓葬早已断了血食,子孙也迁徙流转,忘了它们的存在。到这时,墓葬已不再是一个人的安葬之所,也不是一家一姓的私人祭祀,而成了这个民族,这个国家共有的财富!
将盗墓与考古混为一谈,就好像把暴力强奸和找医生看妇科病混为一谈一样。
所以黑夫很好奇,这时代的秦,是如何处理盗墓赃物的?
喜捋着胡须道:斗辛墓虽留了人手看护,但陪葬器物甚多,恐怕不多时就会传开,引得周围百姓觊觎。与其放任不管,诱人犯罪,还不如统统取出,将漆器金器送往江陵,由郡守处置,然后把棺椁原地填埋,没了陪葬之物,斗辛或许能不受打搅
至于那些送往江陵城的青铜器会迎来何等命运?喜说,大概是回炉融了铸造兵器农具吧。
黑夫顿时默然,看来在对盗墓赃物的处理上,秦国官府和盗墓贼的手段也没太大不同,毕竟是古代,博物馆?不存在的,除非是进了咸阳,成了秦王宫殿里的装点。
这些陪葬品还是没赶上好时候啊,这世道,华丽精致的鼎簋就像他们的主人血统贵族一样,已经不值钱了
从钟鼎到剑犁,或许这就是春秋与战国最大的不同之处吧!乱世如铜炉,英雄庶民们齐齐鼓橐装碳,将一切都回炉重铸。战火锤炼,烧尽了郁郁乎文哉的装饰,让孔子心向往之的旧时代支离破碎,却又煅就了一种新形态的文明。
七雄九鼎,诸子百家,从肢体到内核,慢慢融为一体。而今秦王虎视山东,炉火烧得愈旺,**八荒即将一统,华夏第一帝国的庞然形体,已经呼之欲出!
在喜让人将赃物装上车马,准备运往县里时,狱吏乐也结束了对盗墓贼们的第一次审讯,并将他们的籍贯身份一一问清楚,记在简牍上呈给喜过目。
狱掾,那小男子兴自称楚国鄂地人,与死去的盗墓贼是同乡,是被骗来的。其余四名是秦人,籍贯遍布南郡,有安陆一人,新市两人,竟陵一人
喜扫了一眼爰书,而后亲自去一一找贼人们确认,在问到自称家住新市,身份是士伍的盗贼头目敞时,喜似乎觉察到了一丝不妥。他粗眉毛微微一皱,开始仔细观察敞的容貌,怀疑越发加深。
喜没有当即打断敞的陈述,而是装作无事,走到后院才对黑夫道:湖阳亭长,你亭中可有郡县里下发的通缉令?
黑夫忙道:有。
速去取来!
不多时,黑夫便从办公的厅堂,取了那几块他只看过一遍的通缉木牍过来。
喜接过后,一张一张地检阅,最后眼神一凝,捏了一块在手中!
他让黑夫等人勿要做声,随他缓缓走到前院,站在那群盗墓贼的身后。
喜让乐继续去问盗墓贼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他则双手背在身后,握着那块通缉令,突然大喊道:公士猩!
下意识地,自称是敞的盗墓贼头目茫然地转过头看
但只是一瞬间,他就意识到自己中计了,面色大变,连忙垂下头!
但喜的脸上,已经洋溢着狸猫抓住狡鼠的笑容。
至于黑夫,他只偷眼看到,那通缉令上通缉的盗墓惯犯江陵县公士猩,其赏金是
黄金二十两!
第73章 未成年人保护法?
秦王政二十一年腊月二十日,连日的雨雪终于结束,安陆在冬阳普照下,气温开始回升,前几日窝在家里避寒的士伍农夫们,也纷纷开始出门活动。在他们闲谈里占据头条的,自然是前几天震惊安陆全县的朝阳里吏通贼盗墓案了!
安陆县城县狱内,在经过狱掾喜连日审讯后,这场案件基本尘埃落定,落下了帷幕
这起案件中,湖阳亭亭长黑夫,一手发现了匿名投书的真相,并顺藤摸瓜,擒获盗墓贼人和里吏败类伯毋。他作为重要的证人,连续几天都被传唤到县城,参与案件审理。
审讯中,喜大人依旧正常发挥,精确地遵循秦律的条款,抽丝剥茧,贼人们在他连续的询问中败下阵来,纷纷供认了自己的罪行,就算抵死不认的,也在密密麻麻的证据面前低下了头。
其中,当属那个冒名为敞,实名为猩的盗墓贼头目罪行最为恶劣。
据喜查证,这个猩本是南郡江陵县公士,数次在夷陵江陵盗掘楚墓,被人举报后,他抛家弃子逃到了新市县。在新市山林里藏了几个月后,猩更易名号,自称敞,开始重新组织盗墓团伙。他们昼伏夜潜,祸害了新市安陆不少墓葬,而安陆的斗辛墓,是最大的一次作案
猩的几个同伙,除了少年兴和那个死掉的倒霉鬼是楚人外,其余都是秦人,或是和猩一样的逃匿游荡者,或是附近的穷汉。这三个秦人,最后都因盗发冢罪,被判处黥为城旦,也就是面上刺字,加入安陆县的工程作业大队,而且没有刑期,是永久性的
至于猩本人,作为这起盗墓的组织者,他的罪要更重一些,除了盗发冢罪外,还有将阳累犯教唆等罪名,数罪并处,最后判了秦律里较为残酷的刑罚:车裂!
车裂也叫做轘(huán),后世俗称五马分尸,不必过多解释,就明白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刑罚了。而且与之前黑夫擒获那个杀人盗贼被处以的磔刑不同,那是死后才分尸羞辱,可车裂却是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活活扯裂身体而死
纵然猩是个胆大包天,敢穿着死人衣裳的恶徒,面对如此酷刑,依然是面色惨白,目光呆滞。倒霉的还不止是他,连他的父母妻子,统统都要沦为隶臣妾。
喜在宣判完毕后,又让人将那个被黑夫从墓穴里拉上来的少年兴传唤上来。
接下来,就是这场审判里,最让黑夫啧啧称奇的地方了,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秦国还有未成年人保护法!
喜先又一次询问了兴的籍贯年龄。兴自称是楚国鄂地人,家住夏口,父母死于前年的水灾,他无依无靠,在一个给他食物的同乡诱惑下,随其渡江来到秦国安陆,被迫加入盗墓团伙。
兴说自己14岁,喜没有相信,他说道:今王十六年时,初令秦国男子书年,以十七岁为成年傅籍,女子为十五岁。你是楚人,本吏无从查问籍贯年龄是否属实,只能按照旧例,以身高判断。男身高六尺五寸,女身高六尺为成年,称之为大男子大女子,未到此身高者为小男子小女子
说着,便让狱吏拿着一根量身高的秦尺出来,当场测了测,发现兴身高还不到六尺,也就是一米三左右,的确属于小男子,是未成年人。
这下就好办多了。
当自己的几个同伙被判处黥面城旦,猩甚至被判了车裂时,兴害怕得瑟瑟发抖,他只觉得,这秦国的县狱公堂,可比墓穴深处可怕多了,自己这次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可当喜宣布他的判决后,兴却大喜过望!
兴虽参与盗墓,但出于被迫,受人教唆,且身高未盈六尺,当轻罚。罚其入隐官劳役,待成年后,可赐士伍籍,为秦人
所谓的隐官,乃是秦国一个特殊的机构,用于收容刑余之人的官府手工作坊。那些表现良好的刑满释放人员及其家属,亦或是冤假错案里受了肉刑,已经无法在社会上容身的受害者,都会被安排到隐官去。在那里,他们可以做不算重的工作,有口饭吃。
可以这么说,隐官的身份地位,介于庶人和奴隶之间。
与骇人听闻的车裂相比,这是极轻的刑罚了,兴立刻连连稽首,感谢喜的宽恕。
宽恕你的不是我。
喜面上无喜无忧,他淡淡地说道:是律令本该如此
这下不但兴喜出望外,连黑夫也长了见识。原来在秦国,被教唆犯罪的未成年人,不负刑事责任;或虽然追究刑事责任,但在处罚上减轻刑事责任。
而教唆未成年人犯罪,哪怕只是教唆其盗取十钱,也将被处以磔刑!这也是猩被重判的原因之一。
黑夫不由感慨,搁在后世,那些教唆未成年人犯罪,残害孩子的肢体,让这些孩子在火车站旁偷窃乞讨的恶棍,哪怕被抓了,也就不轻不重的判几年,太轻了。
杜绝犯罪,从娃娃抓起,秦国律令的思路很明确,而对未成年人从轻处罚,也算是残酷秦律里,难得一见的人性光辉了
当然,若是少年犯下严重的罪行,比如杀人等,那就法不容赦了,但当众处死未成年人,依然是秦律所不容许的,得一直关到身高年龄足够,再处以应有的处罚。
而后,投匿名信的朝阳里公士去疾,被判处罚款三甲,折合半两钱4000多。
看着去疾谢恩后愁眉苦脸的模样,黑夫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去疾大概是这起案件里唯一的无辜者了,他出于良心不安,匿名报案,却落得这个下场。
黑夫本以为他会像少年兴一样,被宽恕减罪,谁料最后却没有,只因为秦律里,对匿名举报者是一刀切的处罚,并无减免的先例。
至于那个监守自盗,串通盗墓贼的里监门伯毋,也被处以重罚,他本人被判了黥面,发配到黔中郡戍边,赃物所得钱帛,统统没收,家人知情不报,也要被罚为城旦舂
这还是因为伯毋拥有上造爵位,抵消了一部分罪责,不然的话,或许难逃一死。
类似的情形黑夫见过一回,不过这一次,他却不必为上造可以削减刑罚而愤愤不平了。
因为在审判完毕后,县上立刻宣布了对湖阳亭众人此番擒贼获脏的赏赐!
首先,就是将表现优越的亭长黑夫的爵位,从公士,升为上造!
在听到赏赐的那一刻,湖阳亭众人纷纷向上造黑夫贺喜,黑夫心里却只暗骂了一句
我终于升级了!
狱掾!请慢走!
这一天日失刚过(13点到15点),喜结束了办公,头戴獬豸走出县狱正堂,却听到后面有人在呼喊他,一回头,却是刚被升为上造的黑夫。
公士上造,县一级就能授予,黑夫升爵为上造的手续已经办好,头顶发髻上的褐色发带,也换成了土红色的包巾,将发髻整个包裹起来,这就是上造的标志。
造,成也,所谓上造,便是有成命于上的意思,这个地位的人,基本都可以用来做小吏了。上造作为2级爵位,虽然还是要服更役,但受田宅有所增加,可以驭使两名仆役,最最重要的是,若是犯法,只要不是谋反,杀人,叛逃,便可以抵消一部分罪责。
只见黑夫几步走到喜面前,作揖道:黑夫两次升爵,全赖狱掾秉公执法赏罚公平,黑夫在此谢过狱掾!
喜还是老样子,摇了摇头道:我已说过,要谢便谢秦律,勿要谢我,吾等秦吏,只是按律办事,如此而已。
黑夫唯唯应是,而后又有些犹豫地说道:还有一事,黑夫心有疑惑,想要当面请教狱掾
第74章 审当赏罚
听闻黑夫有事请教,喜完全转过身子,看着黑夫身上沉甸甸的钱袋,笑道:哦?莫非是对赏赐之数不解?
方才在县狱堂上,除了宣布黑夫升为上造外,喜还宣布了对湖阳亭众人的赏赐。
这起案件里,贼人虽有六人,但四秦人二楚人,且没有杀人劫财,依然不能构成群盗罪。除了盗墓贼的头目猩是通缉令上的案犯,值黄金20两外,那三名秦国盗墓者,各值7金。而死去的楚人盗墓者,以及楚国小男子兴,因为是外国盗贼,各值2金。
所以盗墓贼们合计赏45金。
这次分金,可不像上次与垣柏的私人赌约一样,由黑夫说了算,而是官府按照湖阳亭众人的功劳,将赏金分成几份。
黑夫作为亭长,更一手促成了这次缉捕盗墓贼成功,居功至伟,可独得20金!
求盗东门豹参与了擒拿盗墓贼的战斗,又是亭部副手,可得7金。
小陶利咸也参与了战斗,每人可得5金。
季婴虽是邮人,但匿名信事件因他而起,再加上报案有功,赏4金。
鱼梁也参与了报案,赏3金。
就连亭父蒲丈,也因为在众人外出时看守亭部,得 1金。
如此分下来,湖阳亭众人都得到了一些钱,皆大欢喜。
小小安陆县,当然没太多黄金储存,所谓的金几两,更多是作为一种大面值的货币称量单位,实际发放时,仍是给等价的半两钱。
此外,还有捕获匿名投书者去疾的赏赐,两个臣妾。黑夫他们声称自己不需要臣妾,请求按市价换成钱,于是又发下来8600钱。黑夫独得4000钱,其余的钱,按照湖阳亭众人在寻觅投书者一事中的功劳分了。
于是,两者加到一起,黑夫就得到了15520半两钱的巨款!千钱一畚(běn),也够装十五畚了
一两为24铢,半两12铢,一铢为065克。一枚秦国半两钱,大概重8克。
这些钱摆在面前,也是一大堆,重达一百多公斤,黑夫的钱袋只能装下四千多钱,其余都得雇牛车运回湖阳亭去。
对那些赏钱的分配,黑夫是一点意见都没有的,他来找喜,另有其事
黑夫拱手道:我对公士去疾因匿名投书被罚三甲一事,仍有些疑惑,想当面请教狱掾!
公士去疾?
喜微微一愣,看着黑夫道:是你依照投书罪,亲手缉捕了此人,有何疑虑?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