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鲖阳(安徽临泉县鲖城镇)过去并不起眼,它只是陈郡平舆县和寝丘县之间的一个小乡邑,户不过千,城邑也十分狭小。
但现如今,鲖阳也算知名,因为十四年前,还是一介百将的黑夫,在此以寡敌众,大破楚军两位封君,顺利突围,那一战被黑夫党羽们吹为“秦楚战争的转折点”。
后来,黑夫又以棺椁数百,将当日战死的秦卒尸首运送回乡,真是有情有义……
当地官府倒也会来事,竟将昔日秦军士卒安身的空冢设为一亭,名曰“忠义亭”,大有讨好南征军统帅的意思。
但数月来,剧情却突然发生了巨大转折,得知武忠侯在南方叛乱的消息后,乡啬夫十分惊恐,生怕被当成“黑党”,遂勒令将此亭的牌匾被匆匆取下,砍断做了亭舍里烧饭的柴火。
近日忠义亭每天都要为过路军队,提供大量柴火。
据悉,已改名“北伐军”的南方叛军,正猛攻冥厄三关。那三关位于南阳、南郡、陈郡、九江交界处,南阳郡控制的鄢县、随县也遭到突袭,兵力不足,便向陈郡请求支援。
不巧的是,在“淮南群盗”围攻下,岌岌可危的九江郡也在请求陈郡帮忙。因九江郡的求援先到,陈郡五千郡兵早已赶赴下蔡,如今南阳告急,想着“唇亡齿寒”,陈郡守咬了咬牙,还是勒紧腰带,发各县闾左前往支援戍守。
位于陈郡中南部的鲖阳乡,就这样成了戍卒们南下的必经之路。
炊烟升上天空,亭长忙着张罗人造饭,还不住催促亭卒:“今日有两位县尉要押送戍卒,路过此处,要给他们备好粳米和肉,其余的屯长也要准备好酱菜,动作快些!”
催促完偷懒的亭卒后,亭长自到亭外眺望,他不止看到北边缓缓走来的九百戍卒,听说这群人来自阳夏县,也看到了他们头顶上,浓郁如墨的乌云……
戍卒队伍之中,被临时任命为“屯长”的阳城人陈胜也抬起头来,这个浓眉大眼的壮年人露出了笑,对一旁的吴广道:
“吴叔,看那。”
阳夏人吴广也是屯长,他看着这天色,有些忧虑:“这是要下大雨啊!吾等已在路上耽搁不少时日,中途遇雨,只不知能否及时赶到冥厄……”
“定是一场狂风骤雨,我倒希望它能下个五天五夜。”
陈胜并无半分忧心,反而充满了期待,看着身后九百名衣衫褴褛的闾左戍卒,还有安然坐在车上,不断用鞭子催促戍卒前行的两名县尉,握紧了手里的竹矛。
“只有大雨洪水,才能卷走污秽,冲刷出一个干净的新天地!”
……
果如陈胜所言,来自阳夏、淮阳的九百戍卒,已被盛夏的瓢泼大雨困在鲖阳乡整整三天!
他们本就是穷困的闾左,在尚未抵达戍守地区时,连衣甲兵器都没有,大伙都穿着蔽衣烂履上路,走了两三百里,都已磨破了。两名县尉自己进鲖阳乡邑内安寝,却不让戍卒们进去避雨,他们只能住在破棚子里,整日受阴湿之苦,吃不饱穿不暖,不少人患了病,如同难民营的驻地里,弥漫着屎尿的臭味……
陈胜和吴广奉命分发完今日那点粮食,安慰完怨声不绝的戍卒后,再度碰面了。
“陈涉,你真打算举事”吴广素爱人,士卒多为其用,为人果敢,但事关性命,他也不免踌躇。
陈胜则道:“吴叔,会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之罪你又不是不知,法皆斩啊!”
“不是只需罚两盾么”
吴广少时家中还有点田地,还是识字,晓得点律令的,起码“大楚兴……”那六字肯定会写。
陈胜摇头:“那是普通的徭役,吾等是被征发为兵卒,赶赴战场啊,便要按军法来算了!就算士卒侥幸毋斩,你我身为屯长,也必遭重罚。”
“退一万步,就算不做处罚,你想想,吾等此番要去与谁作战”
吴广嘴里艰难地说出了那三个字:“武忠侯……”
陈胜颔首:“没错,武忠侯,天下闻名的战将,这鲖阳就是他一战成名之地,自此之后十余载,都战无不胜,攻无不取,我听说他带着几千人就能纵横南郡,还在江陵,覆灭了朝廷几十万大军!”
“我才不信陈郡、南阳郡,还有吾等这群戍卒能挡得住武忠侯!更别说,九江郡那边也闹了叛乱,据说项家的少将军,已将寿春城打下来了!我看这火,也快烧到陈郡了!吾等就算逃亡,也躲不过去。”
他咬着牙,拍着吴广的肩膀到:“吴叔,我一直以为,你与我一样,都是不甘为燕雀之人,难道你就甘心,死得一钱不值么”
“天下苦秦久矣,与其到了地方,被秦吏推到战场前线填沟壑,白白送死,与其等火烧过来,将吾等变成灰,吾等不如也学着武忠侯,学着项氏的少将军,率先在陈郡举火,也反了罢!”
“我听你的。”
&n
791.第779章 张耳陈馀
第779章 张耳陈馀
陈郡首府淮阳城,当地人喜欢称之为“陈”,城内有一个“桑林里”,里长叫“夏仲”。
夏仲是十三年前,秦楚相攻之际,从阳夏县逃来的,在淮阳城混口饭吃,靠着讨好秦吏,得了个里监门的差事,负责看守里门,掌管出入开闭。
那几年,因为有许多楚国男子死于秦人戈矛之下,淮阳多出了无数寡妇,夏仲年纪是大了点,但模样没得说,单了几年后,便娶了一个俊俏的本里寡妇为妻,还生了个儿子,如今都快有十岁了。
十余年下来,夏仲也渐渐从客居变成了土著,虽然看上去老实巴交,一直表现得讷讷不与人争,但做事牢靠,为人公正,又是长者,里人常找他来处理争端。
虽然是个看大门的,但夏仲裁断素来十分妥当,没人挑得出毛病,一来二去,威望越来越高,去年遂被推举为里长。
夏仲在里中颇受敬重,在邻居看来,则是个很会过日子的人,每天起得很早,不紧不慢地拿着一根扫帚,将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
他还临着家西边的墙,开垦出了一小片的菜地,将土垄分成了几块,种的有夏葵、韭菜等物。
给菜地浇完水后,夏仲接着又去他自己动手修的马厩,喂养攒了几年钱,购下的马儿。耐心地喂它豆子吃,再清洗一番,然后轻抚其脖颈,在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而后回到院中,看着被关在厩中的马儿,愣愣出神。
夏仲的妻子也起床了,看丈夫又在那看着马发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连马都不会骑,却非要买它,我说套上犁去耕地吧,你又不愿,就这么养着吃闲饭”
“还有那柄剑,也价格不菲,却只是挂在屋子里,轻易不让人见,这马和剑加起来,都够买头牛了……”
夏仲捋着渐渐发白的胡须,看了妻子一眼,轻蔑地说道:
“你这蠢妇人,懂什么”
夏仲之所以肯娶这寡妇,倒不是因为他控未亡人,而是因为她身上,有几分前妻黄氏的影子。
若黄氏在,肯定能理解自己吧,毕竟当年她可是宁愿倾尽母家财产,也要助自己成为魏国第一豪侠的……
只可惜,她早就被狗贼黑夫,还有阳武张氏逼死了!
他现在的处境,也好似这匹马。
“我张耳分明是匹千里驹,却要装成驮马,化名夏仲,被关在厩里,不得伸展四足!”
夏仲之妻见他今日敢还嘴,顿时来劲了,正要叉腰好好理论一番,门口却传来另一人的声音。
“丘嫂,兄长在么”
来的却是夏仲的弟弟,夏季,他比夏仲年轻十多岁,最初也浪荡了一段时间,后来由夏仲走了关系,进官府当了小吏,如今已是斗食,他与夏仲兄弟情深,时常过来。
“是季叔来了。”
妇人瞪了一眼夏仲,决定晚上再与他计较,转而露出笑容:“今日来的这么早不是轮不到休沐么”
夏季举起手里拎着的几条草鱼,笑道:“正好无事,过来看看兄长和丘嫂,顺便瞧瞧我那侄儿,上次教他的字,学的如何了。”
妇人颔首:“我这就去将阿敖叫起来。”
夏仲给他儿子取名“敖”,从六岁后,每逢休沐,一直让儿子随夏季学认字。
“不碍事,让孩子多睡会,我正好有事要找兄长说。”
夏季将草鱼交给妇人,又走近夏仲,夏仲了然,起身带着他,进了屋里。
桑林里蝉鸣阵阵,里巷中人来人往,都是扛着农具去干活的农人,孩子尚在屋内酣睡,妇人在院子内忙着给鱼剖腹取肠,兄弟进屋喝上两盅,马儿在厩内慢慢嚼着草……
六月初的淮阳桑林里,一切如常。
只是妇人不知道,她的丈夫夏仲,夫弟夏季,竟是在里门处贴了许多年,通缉令早已褪色的两个朝廷要犯……
张耳,陈馀!
……
“兄长!”
才进屋,陈馀就难掩心中的激动,朝张耳拱手道:“恭喜兄长!”
张耳看了他一眼,笑道:“喜从何来”
陈馀紧紧握住了张耳的手:“喜的是,吾等在淮阳城,在这个小里聚藏身十三年,这乏味的日子,总算要到头了!”
经历了这么多沉浮起落,张耳已不再是一个免冠徒跣,以头抢地的普通轻侠了。
“能屈能伸,包羞忍辱,方可做大事,丈夫不死则已,死必举大名耳!”
靠着这种智慧,他才得以借着灯下黑,混到了秦吏的身份,活到现在。
所以张耳只淡淡问道:“前不久,得知始皇帝死,南征军叛秦时,你也是这么说的,但半个多月过去了,陈郡过去怎样,现在还是怎样……”
陈馀道:“这次不一样,我从南边来告急的县吏处得知,有一支义军,有数千人之多,从南边打来了,已夺取了项县,渡过颍水!马上要兵临淮阳了!”
张耳立刻扭头:“来的是哪家的兵”
“是淮南的项少将军”
“还是南郡的狗贼黑夫”
前者,自然要积极配合,热情相迎。
后者,张耳恐怕得想办法跑路了,毕竟那是他的仇家,不共戴天!
陈馀却摇头:“都不是,淮南的少将军,据说已打下寿春,复兴大楚,但前锋尚未渡淮,南郡的黑夫狗贼,其兵锋也才到冥厄,尚未进入陈郡。”
张耳皱眉:“那来的是谁打着谁的旗号”
陈馀道:“他们自称是项燕和……公子扶苏!”
……
数日后,当收纳了沿途轻侠、闾左,已扩大到三千余人的戍卒队伍抵达淮阳郊外时,陈馀再度找到了张耳。
“兄长,我想办法打探清楚了,城外的是一支戍卒队伍,领头的叫陈胜、吴广!彼辈在鲖阳杀了押送的秦吏,又自称都尉和司马,打着项燕和公子扶苏的旗号,今已拔项县,轻侠闾左多有相随者……”
说完陈馀有面露轻蔑:“这二人虽然知道不能师出无名,但项燕和公子扶苏……这两位能凑到一块去果然是田间黔首,胡来一通。”
张耳却捋须笑道:“这陈胜吴广有些小智啊,知道如今反秦的人里,当数淮南的项少将军,和南郡的黑夫狗贼势力最大。为了不被这两军攻击,便并举两旗,不管哪边最后略取了陈郡,他们都能立刻扔了另一面。”
“而且这两人野心不小,一般人杀了押送的秦吏,要么就地落草,要么去投奔黑、项任何一方。但彼辈却直接调头,直扑淮阳,这是看郡兵主力不在,欲乘虚而取之啊!”
陈馀请示:“吾等该怎么办若来的是少将军,我很愿意响应,但来的却是这两氓隶之子……”
哼,他素来高傲,可不愿屈居这种人之下!
张耳就成熟多了:“不管来的是谁,不想在彼辈破城后,使你我立于不利之地,吾等便要积极举事,以在事后得到更大筹码。”
张耳踱步思索了一会后,看着买来后挂在墙上,却从未出鞘的剑:“通知城内义士侠客,做好准备!”
792.第780章 苟富贵
第780章 苟富贵
秦始皇三十七年,6月上旬,一支人数上千的残兵败卒,灰溜溜地回到了鲖阳,他们大多空着手,曾缴获的甲胄兵器都丢光了,垂头丧气。
却是陈胜、吴广手下的戍卒们。
半个月前,陈胜、吴广和一众戍卒因天大雨,道不通,而受困鲖阳乡。二人一合计,不管是继续走还是亡命,都难逃一死,索性反了。
在卜者陈瞎子的指点下,依靠篝火狐鸣、鱼腹丹书等迷信法子,让士卒惶惶不安,又乘着两位县尉巡营催促他们上路时,故意数言欲亡,使县尉大怒,鞭笞吴广,激怒了戍卒们,最终在陈胜吴广带领下夺剑杀两尉。
而后,他们又袒右臂,斩木为兵,揭竿为旗,诈称项燕、扶苏,为坛而盟,祭以尉首,陈胜自立为都尉,吴广为司马,旋即占领了鲖阳乡,陈瞎子也摇身一变,做了他们的狗头军师。
因为戍卒多是陈地人,举事后心怀故乡,陈胜也认为,如今南郡、淮南已叛秦,陈郡郡兵多被发往息县、下蔡,构筑淮北防线,淮阳必定空虚。
于是他们便挥师向北,攻克项县(河南沈丘),因为有“项燕”的大旗在,项氏故封积极响应,旁边的平舆、寝丘也有不少人加入,竟得三千人,随陈胜渡颍水攻淮阳。
本想着陈郡尉不在,城内空虚,夺城应易如反掌,谁料陈郡丞十分勇武,以一敌三不落下风,陈胜吴广在淮阳城下吃了场败仗,是夜又见鸿沟以东有许多火光,疑心是秦军大部队抵达,遂萌生退意,撤离淮阳。
这群起义军本就没什么秩序,从淮阳到项县,队伍拉得有数里长,被秦军车骑追击,一路败逃,等渡过颍水,清点人数,只剩下一千了……
好容易回到鲖阳,能稍微休憩一下,吴广还安慰陈胜:“去时一千,归时一千,吾等也算没损失。”
陈胜却遗憾地摇头:“不然,吾等初起时,士气高昂,本想乘此良机夺取淮阳,做一番大事,可如今……”
如今,起义军的士气已极其低落,只知道一味南逃,不敢北顾,也别做什么大事,活命就不错了。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