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作为本地人,小吏薄生这会正忙不迭地给这位年轻的都尉介绍道:“此地本为吴、越宫室,后春申君迁于江东,遂重新修缮,以为宫室。”
尉阳看了一眼这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我听人说,你做过春申君食客”
薄生应诺:“做过几年。”他其实只当了一年,故意添了点。
尉阳在殿内随意坐下,指点薄生:“既如此,将当年春申君封于此地,如何治理吴地的事,说来听听。”
薄生道:“下吏听说,当年春申君为楚相,封地原本是淮北十二县,后来才请求转封于江东。”
尉阳道:“淮北不比江东更富庶么为何要舍富裕之地,而取贫远之所呢”
薄生笑道:“小人最初也这么以为,颇为不解,后来才有门客中的前辈告诉我,此乃虞卿之策。”
“虞卿是做过赵国相邦的虞信么”
薄生道:“正是虞信,他晚年曾为春申君门客,谏言道,于安思危,危则虑安,封地不是越富裕,离国都越近越好。昔日秦孝公封商君,孝公死,而后不免杀之。秦宣太后封三贵于关中,太后死,而秦昭王夺之。眼看楚王年岁日高,为了子孙能长久拥有封地,莫如远楚。”
“于是春申君言之于楚王曰,淮北与齐国、魏国接壤,乃边境要地,应当直接设郡,于是献上淮北十二县,请改封于江东,考烈王许之。春申君因城于吴墟,以为都邑。”
尉阳仍不以为然:“但黄歇封过来不过数年,便身死于棘门,惨遭李园毒手了,可见远封不见得能避祸。”
见他直呼春申君名讳,并无尊敬之意,薄生有些尴尬:“话虽如此,但只那数年时间,春申君还是在吴地,做了不少事情的。”
“比如吴县以东的海盐县(浙江平湖县),此县东北有条浅河。雨水多了,就泛滥成灾,雨水少了,又河底朝天,春申君遂令吾等勘测地势,征召楚人、越人疏浚治理,使之向北直接通吴淞江口,一泻而入于海,从此海盐县便不怕旱涝。当地人感激春申君的恩德,便将这条河称作黄歇江,又作黄浦江、春申江。”
“吴县以北的无锡县,也凿了些沟渠,开辟了大片良田,多亏了这些举措,三十多年来,吴地稻米连岁丰收,远比越地富庶。”
“还有都尉来此路上,检视过的吴两仓,亦是春申君所造,名均输仓,周一里,储藏稻米数十万石,丰年的粮食购入储藏,如今剩余的陈年谷米,可供全城百姓食用两年!”
尉阳拊掌:“这倒是一件德政,我大军粮秣不愁了,看来春申君在治理地方上,还是有些本事的。”
他随即上下打量薄生道:“我看你熟悉本地掌故,说起水利、沟渠、稻谷、均输都头头是道,如今徐君为郡守,郡功曹空缺,便由你担任,协助理政吧!”
郡功曹可是四百石的官,而且颇有实权,薄生一愣,顿时大喜,连连道谢。
这时候,安顿好城内秩序后,徐舒也来了,一并献上了户口图籍:
“吴县户九千,皆在此处,还请都尉过目。”
“郡守看行了,何必呈给我。”
尉阳随意看了看,却发现徐舒示意让薄生退下,似是有话要单独对自己说。
他合上图籍:“徐君面露忧色,莫非是担心楚盗,还有尚未投降的郡尉郡卒”
徐舒却摇头道:“我不担心楚盗,也不担心未降之卒,我最担忧的,是吴芮啊!”
……
一个激灵,尉阳赫然起身,走到门边,示意亲信守好,勿要让任何人靠近,才再度合上门,走近徐舒,低声道:
“徐君,莫非你得知了什么消息吴芮都尉他……”
徐舒却道:“吴芮并无异样。”
尉阳松了口气:“那岂能无故怀疑”
“都尉有所不知。”
徐舒道:“我本是彭泽人,与那吴芮家所在的余干县,隔着并不远。”
“吴芮家过去也是会稽郡人,据说还是吴王夫差之后,后来辗转去了余干,通过联姻,竟当上了一部落酋首。”
“二十六年时,他家乘着秦灭楚,投靠了君侯,还饮鸡血结拜为兄弟,从此得了官府承认,在豫章坐大,名为余干令,实为一地封君,麾下越兵上千。”
“四五年前,朝廷开始南征百越,吴芮凭借自己部下多越人的优势,积极参与,拥兵三千,通过劝降东瓯、梅氏,又助君侯取闽越,立功后奉命镇守闽中。闽瓯君长,都对他言听计从,其手下的越兵,已有万人之众。”
徐舒越说越忧心:“如今吴芮更得了机会,助都尉北攻会稽。要知道,会稽郡南北有异,北面的吴地,在春申君经营下,渐染楚风,不少越人也改说楚言,其势力,已与不通夏言
798.第786章 一骑红尘
第786章 一骑红尘
“好个伪王景驹、伪令尹秦嘉,竟敢趁火打劫,要吾等臣服于他真是痴心妄想!”
同一时间,东海郡下邳(江苏省睢宁县古邳镇),已被“楚军”占领的县寺,长得虎头燕额,与项羽容貌有几分相像的项声正怒不可赦。
他将“西楚王”景驹和“令尹”秦嘉送来的信撕了个稀巴烂,又指着厅堂外的使者道:
“拖下去,斩了!”
“小声,小声。”
一旁的项缠(项伯)连忙拦住了项声,劝阻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啊……”
项声更气了:“堂兄你怕是糊涂了,这世上,只有我项氏扶立的,在寿春定都的大楚才是正统,其他皆为伪僭,哪来什么两国交兵”
容不得项声不气,他乃项氏子弟,亦是十多年前,王翦与项燕那场决战中,带着项燕头颅逃回家族的人,对秦朝有刻骨铭心的仇恨。
数年前项氏被官府抄没,家族子弟流落四方,项声却在山林里藏匿下来,与项燕第三子项襄一起,招引子弟旧僚,也渐渐成了气候。
今年四月份底,当得知项籍在巢湖举兵,并带着淮南豪杰围攻寿春后,项声再也忍耐不住,立刻响应。下相本就是项家封地,他们在当地根深蒂固,轻易便夺取了县城,又南夺凌县,北取司吾,五月份,聚兵两千,北攻下邳……
下邳位于泗水与沂水交汇处,乃是淮泗之间的要道,亦是通往东海郡首府郯城,泗水郡大城市彭城的必经之路。
这里也已爆发了叛乱,主谋正是藏匿在此的韩国贵族张良,以及项燕幼子项缠。
五月中,两军汇合,已得三千之众,张良遂献策:“先南征淮阴,迎少将军,再号召楚地豪杰,西取彭城,北夺郯县,则东海、泗水可得,更遣一将军取琅琊、薛郡,立田氏为齐王,则齐地震动,合齐楚之力,可西征诛灭暴秦!”
与范增类似,张良也认为不能急于进取中原,吸引秦廷主力,而应该乘着秦军与黑夫对峙南阳之际,抓紧时间在边角发展。
与范增一心只为楚国不同,张良心里想的,是复辟韩国,所以除了出地外,他还主张发动其余五国遗民。
历史证明,任何一国与秦交锋,都是必败无疑,必须集齐六国之力才行,应该将复国的浪潮,从楚带到齐,再带到赵魏燕,最后是他的故乡,韩国……
只有这样,才能获得胜势!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这是张良的本事。
但这计划,却被同一时间起兵的秦嘉给破坏了。
秦嘉是陵县豪杰,本是鲁国大夫秦氏之后,楚国灭鲁后迁到了东海郡,在东海、泗水的名望很高。
前些年,项氏等大贵族遭到朝廷打击,倒了霉,秦嘉等小贵族却乘机发展。
同是四五月间,秦嘉与他交好的铚县人董绁、符离人朱鸡石、取虑人郑布、徐人丁疾等地方轻侠,也纷纷举事,各自占据了家乡的县邑,又合兵一处,以五六千人攻击彭城(江苏徐州市)。
五月中,联军夺取彭城,不知是没收到淮南“楚国复辟”的消息,还是另有打算,他们竟公然拥立旧楚大贵族景驹为楚王!
这下,就出现了反秦队伍里,两位楚王并立的局面,因彭城在地理上属于西楚,故称之为“西楚王”,寿春属于南楚,故称“南楚王”。
两楚并立,都认为自己才是正统,异端的仇恨大于异教,原本张良主张的,双方通力合作,北取郯县,再由他入齐地,号召齐地豪杰二次反秦的计划,破产了……
不止如此,正当双方对峙之际,东海郡守已发郡兵,开始平叛,他扫清了东海郡北部数县的叛军,又得到琅琊郡支援后,统兵五千,兵临下邳!在城北八里外扎营。
三千对五千,若是寻常对战,双方人数相差不大,项声是不带怕的。
但偏偏此时,景驹、秦嘉竟也派了四千人来到泗水对岸,遥遥而望,颇有隔岸观火之态。
项声遂不敢贸然出城,他想着,纵然以寡敌众,击退秦军,空虚的下邳为秦嘉所得,岂不是给人做了嫁衣
如此一来,秦军、南楚、西楚,三方对峙在下邳,已有一日,谁也不敢妄动,谁也不愿退却。
最先有行动的是秦嘉,他打着“支援”的旗号,却写信让下邳的项氏兄弟开门,归顺“西楚”,这才有了方才项声欲斩使者的事。
项缠不希望双方在这时候彻底撕破脸,拦着发飙的项声:“要斩,也得过几天,等我那侄儿项籍,带着大军来援再说吧!”
他同时扭头看向张良:“子房,你也说两句啊!”
一直默然的张良抬起头,有些无奈。
昔日意气风发的新郑少年,继承了家族的俊俏容貌,颇类女子。
现如今,他为了刺秦、复国,奔波二十载,已年过四旬,额头上,多了许多抬头纹,鬓角早生华发。
张良经历了秦扫灭六国那噩梦般的十年,知道六国虽然几度欲合纵抗秦,却终究毁在相互不信任上。
本以为,有了灭国的惨痛经历,六国之人会吸取点教训,孰料,别说国与国了,就连楚人内部,也为了争一个“正统”,刚起兵就分成了两邦。
景驹是楚国三闾的大贵族,不认同项氏从别处捡来的野孩子称楚王。
项氏众人,已将新复辟的淮南楚国当成了自家的,也不会向景驹、秦嘉低头。
张良暗道:“天下反秦的仁人志士本该是一家人,共抗暴秦,如今却为了一个王号,兄弟阋墙,白白浪费了月余时间,大好形势,如今更罔顾强敌在侧,虎狼环饲,一意想要内斗……”
看到这一幕,张良开始觉得,自己对未来形势的推演,太过乐观了。
眼下项缠求援,求的不止是阻止冲动的项声,还希望张良能出一妙策,解除下邳的困局……
于是张良起身,整了整袖口,说道:
“送我过泗水。”
项声瞪着
799.第787章 万人敌
第787章 万人敌
下邳南濒泗水,沂水和武水从北边流来,绕城和泗水相汇,西边则是葛峄山,可谓易守难攻。
“汝等听说过,鹬蚌相争的故事么”
陵县豪侠秦嘉站在泗水边上,身后站着四千兵卒。
他近来可谓风光无限,不仅带着附近几县交好的豪侠推翻了秦吏的统治,更夺取彭城,拥立旧楚大贵族景驹为王。而他自立为令尹,铚县人董绁为上柱国,昭氏贵族召骚为莫敖,符离人朱鸡石为左司马,取虑人郑布右司马,徐人丁疾为厩尹……
这是秦嘉过去做梦也想不到的,但如今,他的野心急速膨胀,不仅要全取泗水郡,还要攻占邻近的东海,迫使淮南的另一位“楚王”承认两楚并立的事实。
他扬鞭指着泗水北岸,对峙的两军道:“眼下的情形,便是鹬蚌之争,秦军五千人,攻城内两三千,只会两败俱伤,吾等且再等等,待其两蔽,再坐享渔翁之利!”
一旁的召骚欲言又止,在他看来,鹬蚌实为两楚,渔夫反倒是秦军。
就在这时,斥候却指着北岸大声道:“令尹、莫敖,那边打起来了!”
秦嘉和召骚连忙直起身望去,却见到了终生难忘的一幕。
在下邳城北数里外布阵,黑压压的秦军阵列,却忽然爆发了一阵骚乱……
一抹红色,伴随着其扬起的尘埃,出现在阵列东北方向,却是一支车骑袭击了秦军后阵。
当秦嘉从负责远眺的“视日”处听说,那支军队只有数十乘车,两百多骑时,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以一击十冲击的还是阵坚垒固的秦军,那不是自寻死路么”
然而,想象中,来袭者人仰马翻的大败却并未出现:那支车骑来得太快,且来自秦军没有设防的东北放,竟靠着数十乘战车的冲击力,直接冲入东海郡尉匆匆调到后阵的一千人中!
车者,军之羽翼也,所以陷坚陈,要强敌,遮走北也,敌之前后,行陈未定,即陷之!
他们将队列搅得一塌糊涂,这使得秦军后阵的骚动在一瞬间扩大。
秦嘉能看到的,下邳城头自然也一览无遗,这时候,下邳城门也开了,两千人蜂拥而出,在项声带领下,朝正要调头的秦军前阵扑去!
这下,纵然秦军有五千人,前后两阵却只能各自为战了。
接着,战局也未陷入寻常的僵持,数十辆战车不够灵活,已陷于秦军之中,楚人车左、车右弃车持剑而斗。
但两百余骑,却在那面赤旗的带领下,离开了战局,远远眺望着。
秦前军三千人,抵御项声的攻势,后军遭到突袭后,陷入与车兵的混战。
中军顿时变得空虚起来。
那位赤袍将军发现了这点。
骑兵又动了,他们像一把烧红的剑,加速向前、后两军的缝隙切去,竟将秦军两阵间的薄弱队列切裂急进,杀入前后难顾的秦中军,直扑东海郡尉旗下。
下一刻,东海郡尉的大旗,倒了!
秦军士卒个个善战,也并非没有斗志,然而突遭袭击,郡尉大旗也莫名其妙地倒下,众人失去了统一指挥,他们陷入了混乱,秦嘉远远看上去……
“就像是被解开的绳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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