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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但陈平阻止了他,说:“再等等。”

    这一等,就是两个多月。

    虽知陈平是在等秦始皇死的消息彻底传开,并且暗中搅乱局势,但曹参唯一不理解的便是,为何要邀约齐地十三家商贾一起举事

    他不以为然地说道:“沛泗商人亦好贾趋利,我不太喜欢彼辈,更没听说过谁举大事,要拉商贾入伙的,这群人是最脆弱的,遇见利好来得比谁都快,若有危险,却也跑得最早,这样的人,岂能靠得住”

    陈平却笑道:“曹君,休要小看这群商贾!吾等起兵也需要钱粮,而彼辈手中,这两样最是不缺。”

    在黑夫的引导下,齐地十三家商贾除了去海东辽东做捕鱼、贩奴、买皮货、人参鹿茸等生意外,还有在本地承包盐场,养鸡甚至是协助官府开矿,都是暴利行业。

    商社成立四年,十三家获利颇丰,又有积极性,大大提高了各行业的效率,虽然好处大部分被官府收去,但他们也个个肥得流油。

    只是秦朝严禁土地买卖,商贾有了钱无法用于兼并,就只能用作三途:投入再生产、放贷、买粮。

    或许是吃过诸田之乱时饥荒的苦,商贾们个个都热衷屯粮,只要不超过官府允许的量,都可劲了买,个个家里都塞县仓,陈平做郡丞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的就是今日。

    “其次,他们还有人手。”

    陈平做郡丞的三年里,对商贾放的水可不止在屯粮上,三十六年时,他同意各家增造船只,甚至可以在海东建小邑,作为商站。

    三十七年时,又以“海东蛮夷劫掠商队,戍卒无暇护卫”为借口,同意各家除去胶东的仆役外,还可雇佣闲人,增加三百到五百人的私人武装,还将一批郡府淘汰下来的旧武器贱卖给他们……

    这下,商团武装也有了。

    看上去,陈平处处在庇护商社,事事为他们着想,十三家商贾感激不尽,就这样在陈平纵容下,壮大起来。

    更别说,陈平暗中让刀间训练的一千夷人隶臣了,如今已在岛上,是他有胆子举兵的重要凭仗。

    陈平给曹参算了道数学题:“十三家的私卒,少者两三百,多者五六百,合在一起,亦有四五千之多,吾等想夺取胶东,还真少不了彼辈。”

    曹参仍有疑虑:“无奸不商,彼辈可靠么万一偷偷向官府举报,或者投向盗寇……”

    他尤其记得,楚国灭亡前夕,在淮泗,与盗寇乱兵勾结,乘机囤积粮食的奸商亦不在少数,只要有利可图,他们总能找到出路。

    陈平却自有计较:“吾等亡匿的这两个多月时间,已让胶东所有人明白了,秦廷,是靠不住的,君侯的一切善政,皆人亡政息,一样都留不下来。”

    “商贾们更被伤透了心,除了武忠侯和吾等,再没人拿他们当人看,盐场矿山不让开采,连海外也不许去了,这是断了他们的财路,断人钱财,如同杀人父母!商贾已视官府为仇雠,再加上听闻始皇帝崩,武忠侯已尽取淮汉江南,都开始动心思了,否则,也不会一纸消息,就齐聚于此。”

    曹参摇头:“一旦失败,可是族株的下场,恐怕还会瞻前顾后。”

    陈平道:“我给他们留了退路,乘船逃亡海东,其实不必我说,听闻楚盗日近,已有几家打算这么做了。”

    陈平笑了起来,这是有历史原因的。

    “昔日乐毅率五国之师伐齐,唯楚国助齐,楚王派大将淖齿来救齐国,从郯城入莒,也就是今日之琅琊,被齐闵王任为齐相。”

    “但淖齿却纵容麾下楚兵在莒地大肆劫掠,胡作非为,还将齐闵王绑了,一番数落后,竟悬挂在屋梁之上,活生生地剥皮抽筋,齐闵王在酷刑之下,哀号了两天两夜,最终才气绝身亡……”

    “此举激起了齐人义愤,这才有王孙贾在市肆振臂一呼,齐人庸保、商贾、工匠、轻侠之辈,皆袒右响应,随之杀淖齿,逐楚兵。”

    那件事,导致齐人对楚人极其不信任,虽然过去几十年了,但齐地商贾们也明白,一旦打着“楚王”旗号的楚盗入齐,他们就是贼人眼中的“肥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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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0章 不值一提
    虽然黑夫对外号称已“全取荆州”,但事实上,位于江南地区的洞庭郡(黔中郡),直到六月底,北伐军仍未完全控制。

    洞庭郡大概位于后世的湘西、鄂西,得名于与洞庭湖接壤,这一整个郡说白了,不过是武陵山与雪峰山两道山脉相夹的狭长坝区,南北近千里,山岭纵横,而贯穿全郡的大动脉,是沅水。

    沅水有五条主要支流,当地土著的巴濮蛮夷称之为雄溪(巫水)、满溪(渠水)、酉溪、辰溪,故此地亦被叫做“五溪之地”。

    武忠侯派遣两路军队攻略洞庭郡,一路是从夷道(湖北宜都)南下的别部司马满,一路是从桂林经镡城(湖南通道县)北上的赵佗部。按理说南北夹击,旬月可下,之所以进展如此缓慢,除了洞庭郡守、尉采取了抵抗政策外,还因此郡道路简陋,山岭纵横……

    迁陵县是洞庭郡最偏僻的县,当地九成人口都是濮越蛮夷,编户齐民仅占十一,它邻江而建,紧靠酉水,以之为护城河,有高丈余的夯土城墙,东西长两百步,南北百余步,与其说是县城,不如说更像个军营。

    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迁陵县有完整的典章制度,一点也不比中原大县差,官吏也认真负责,虽然与外界沟通消息的唯一方式,便是让邮人跑腿,每月进出一次。

    所以此地的消息,常滞后外面一到两月。

    邮人尽职地一天天奔波在路上,带走迁陵的文书,带回各地的消息,不知从哪天起,他发现每当自己带回信件,县领导们的脸色都会凝重些,县里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

    由不得长吏们不忧心,近三个月来,就没有一个好消息:最初是五月份时,北边的零阳(湖南慈利)、临沅(湖南常德)有警,南郡叛军正在猛攻那儿。接着到六月份,南边的辰阳(湖南辰溪)和新武陵(湖南溆浦)告急,看来镡城塞也被岭南叛军攻陷了。

    直到数日前,更大的噩耗传来,郡治临沅失陷,作为迁陵门户的沅陵也已投降,叛军还沿着酉水西进,要来取迁陵县——这座最后还忠于秦廷的小邑。

    县邑内人心惶惶,本地蛮夷君长早跑光了,仅余关中来的三名长吏,带着百余县卒坚守岗位。

    县尉名叫“敬”,他刚从城外回来:

    “县君,都乡、启陵、贰春这三个乡也完全断了联系,恐已为叛军所得,县君,吾等只剩下这一个小邑了。”

    “叛军有多少人”

    县令名叫“拔”,在本县任职十年,一直尽职尽责,没想到却遇上这等事。

    “至少两千……”县尉有些绝望,这人数,是县城人口的两倍。

    “看来迁陵是守不住了。”

    县丞却在一旁小声道:“我听说此次兵乱,是武忠侯扬言始皇帝为奸臣逆子所弑,打的是靖难旗号,并非叛乱……”

    言下之意,他们顺应大势,开城投降也并无不可,反正荆州已尽数陷落,洞庭郡也只剩下区区迁陵小县,岂能螳臂当车

    “律令上下有序,我只认郡府和咸阳的文书,不管武忠侯有何理由,他只是南征军的统帅,不尊咸阳之令,私自举兵,占郡夺邑,自立门户,这不是叛乱是什么”

    但县令拔却是个认死理的人,尽管没有信心抵抗叛军,但还是要尽最后的职责,他咬牙道:“将文书都拿出来,赶在叛军入城前,统统烧了!”

    ……

    因为地处偏僻,迁陵县没赶上咸阳和江陵的风潮,至今仍沿用故旧的竹简,县中大多数人不知纸为何物。

    大捆大捆的竹简从官署中被搬出来,全是迁陵县保存多年的珍贵档案,有数十万枚之多,塞满了好几间屋子,纪年从秦王政二十五年至始皇帝三十七年,记事详细到月、日,连续不断。

    而其内容,更是包罗万象,涉及到户口登记、土地开垦、田租赋税、劳役徭役、仓储钱粮、兵甲物资、道路津渡、邮驿管理、奴隶买卖、司法文书、刑徒管理、祭祀先农和相关政令文书。

    众人聚集在县寺背后,柴堆燃烧的火光映出他们的不安的神情,看着每一卷简牍被扔到火里焚毁,县令拔脸上都会抽搐一下。

    每个字,每一简,都是过去十年的点点滴滴,都是秦吏们认真的心血之作。

    但没办法,销毁文书,这是身为秦吏最后的职责,源于统一前。

    那时候,边郡边县的官吏,都会被御史府反复叮嘱,万一所守城邑被敌国所迫,简牍文书,决不能落到敌国手中!

    它们就像是一个地区的大数据,事无巨细皆有记录,是官府施政的基础,毁掉它们,就相当于毁掉了统治的基石,除非花费数年甚至十年时间,重新勘测田亩,统计户籍,否则,就只能维持粗放的统治。

    这些简牍文书,便是秦国能一统天下的秘密……

    但简牍实在太多了,积累了十多年的档案啊,直到叛军兵临城下,仍有许多未曾烧完。

    县令拔看了看身后的那口枯井:“将未烧完的,都扔下去罢。”

    众人只好把未及烧毁的简牍匆匆投入官署外那口幽深的井中,整个过程无人吭声,只有城外叛军的大声叫嚣,不远处的酉水低声呜咽,为迁陵即将迎来的命运而叹息。

    井口恢复了平静,县令一声令下,土石也被投了下去,最终将井口填得严严实实……

    做完这件事后,县令拔这才吁了口气,扫视左右,仍留着的人更少了,那个意欲投敌的县丞,也早就不知所踪,县尉敬亦不在了,口里说着要去组织众人御敌,可谁知道呢也许是跑去开城门投降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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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4.第792章 占角
    第792章 占角

    “二十一年,王贲将军击败楚国,夺取淮阳。二十二年,王贲将二十万大军,水淹大梁,灭亡魏国。二十五年,他夺取辽东,灭亡燕国,又回师虏代王嘉。二十六年,又挥师南下,灭亡齐国,封为通武侯……”

    “四战灭四国,从不无的放矢,光看灭国之数,甚至超过了其父,故王翦老将军逝世后,时人常誉王贲为天下第一名将!”

    洞庭郡已下,庆功宴飨上,刚被任命为“洞庭守”的去疾喝了点酒,侃侃而谈起来,但不知为何,他却当着赵佗的面,将王贲一顿猛夸。

    赵佗却急了,开始大肆贬低王贲起来:

    “去疾,你这就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依我看,王贲灭国虽多,但要论真正的大战,唯灭魏而已,其余多是仰仗强秦国力,胜于兵众势强,而极少是依靠兵法谋略取胜的。不是我贬低王贲,只是觉得,任谁做了攻魏、燕、代、齐的主帅,也能获得大胜,无他,敌国大势已去耳……”

    “武忠侯则不然,虽说他时常谦虚,说自己的用兵之法,师承于王翦老将军,稳中借势取胜。但不论是鲖阳之战,还是取安陆,夺江陵之战,都是以弱胜强,在指挥数十万大军作战上,亦靠着一群新败之卒,不到两年就扫平百越,若要论天下第一名将,非武忠侯莫属,故北伐军必胜!”

    眼看赵佗如此极力维护黑夫,甚至不惜把“第一名将”的名号戴到把兄弟头上,去疾不由好笑,光从谈话里,可看不出赵佗心里的小算盘的。

    于是他继续道:“这是自然,不过我方才那番话的意思是,王贲用兵行军,稳扎稳打,喜欢以势取胜,故自上月他出武关以来,也不急着进攻南方,就将幕府设在宛城,四处调兵遣将,如今已集齐了十余万大军,布置在汉中、南阳、陈郡一线。”

    “既然君侯行军用兵也是王氏做派,故我军也避而不战,只守备险隘之处,双方只有斥候踵军的小冲突,尚未爆发大战。”

    他笑道:“可别忘了,当年王翦将军打楚国时,相持了多久如今这才两个月,战争,才刚刚开始呢!”

    去疾说的没错,北伐军的确做好了长期作战的准备,四月份夺取南郡,五月份控制鄢、随县、冥厄三处后,没有急着向北进军,一头撞进王贲在南阳设下的圈套,而是高筑墙,广积粮,一副在南方等着收粮过冬的架势。

    如今,北伐军主力都集中在北边,其中作为防线核心的鄢县以韩信为主,共尉为副,驻兵3万。

    冥厄三关,由东门豹、利仓主持,驻兵2万人。

    随县则由季婴、周昌主持,驻兵1万人。

    再加上黑夫带着1万短兵坐镇安陆,八万北伐军,与两倍于自己的敌军对峙,根本没法挪动——对上王贲这样的强敌,黑夫不能不用上全力!

    但眼看双方都是以苟为主,轻易不动手,北线是难见分晓了,于是黑夫又与幕僚们制定了继“先取荆州以为家,继夺险隘以为塞”的第三个计划:

    “占角!”

    所谓占角,是对弈时的术语,意思是在棋盘的四角落字。

    据说是那位著名的“弈秋”总结的,对弈时,角部要比边上和中腹更容易取得根据,所以一般情况下,一局棋的开始往往是以角部为起点,也就是“占角”。

    占据边角,扩充地盘,成了北伐军六七月份的行动核心。一线部队无法调动,那就运用最好一批从岭南北上的二线部队。

    去疾知道,尉阳、吴芮已攻占会稽,安圃也带着五千人进攻鄣郡,双方与淮南楚盗划江而治。

    赵佗这边,虽然拖了两个月,但好歹顺利拿下洞庭,大江以南,北伐军再无后顾之忧——看上去是这样。

    但唯独西边不太顺利,五月份,吴臣奉黑夫之命,带着五千人从夷陵出发,一路上连克秭归、巫县,唯独进军到江关时,却为巴郡郡尉所阻,难以再前进半步……

    “君侯欲取巴蜀”

    赵佗身子前倾,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很重要。

    去疾笑道:“早在五月时,陆贾便说君侯曰,巴蜀梁州也,其地险塞,沃野千里,秦欲兼诸侯,则先并蜀,并蜀而秦益强,富厚轻诸侯。”

    “且今日南北形势,与百年前秦楚对峙极像,巴蜀居荆楚上游,昔日秦昭王时,司马错以大船积粟,起於汶山,浮江已下,至楚三千馀里。”

    “舫船载卒,一舫载五十人与三月之食,下水而浮,一日行三百馀里,里数虽多,然而不费牛马之力,不至十日而距江关。江关非楚所有,而后夷陵陷落,时值武安君白起举甲出武关,南面而伐,已破鄢城,江陵遂不能守,楚王东窜,黔巫亦非楚之有……”

    “故萧何、韩信、陆贾皆以为,若不想重蹈楚顷襄王之覆辙,巴蜀,必须一争!与其为敌故伎所制,不如由北伐军先取之!”

    但江关(重庆奉节,后世白帝城),却成了北伐军难以越过的一道坎。

    赵佗十多年前,还没认识黑夫前,曾作为楼船小吏,替尉屠睢去巴蜀运粮,有过出入三峡和江关的经历。知道那一带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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