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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可现如今,丹阳的惨败,却好似在他光彩夺目的功绩上,滴了一大点污泥!

    韩信的痛苦,不止来自于那些追随他一年多的老卒,在踏上归途之前,多战死于丹水,也不止利仓遭受重创,也来自于内心深处,对自己的苛求。

    他的骄傲和肆意,是一场场大胜维持的,韩信,是不能败的。

    但如今,不败之身被破,不可一世的自信被击得粉碎,东门豹的唾骂,旧日同僚的窃窃私语,也让他感到恐惧而迷茫。

    因为嘴毒,不会做人,高傲,韩信在军中基本没什么朋友,反倒有许多敌人,他们羡慕他的节节高升,嫉妒武忠侯对他的另眼相待,但却无可奈何,因为韩信总在赢得胜利。

    这次他带着败绩归去,定要被那些人,狠狠讥讽!

    就像在淮阴时一样。

    他有些迷茫地擦拭着自己的剑,月光如水,映得剑刃发亮。

    换了一个楚国贵族,有此战败之辱,恐怕会拔剑自杀。

    但韩信只是个黔首,一个布衣,他的尊严没那么高贵,抚着自己的剑,想到了自己的过往。

    他想起了母亲死去的那天。

    韩信一家是从外地避战祸迁到淮阴的,父亲死得早,韩信连他模样都记不住,只与母亲相依为命。

    一个女人带着孩子,艰难求活,家中日益贫乏,受尽了旁人白眼,但关上门,小家也算温馨。

    但在韩信十二岁那边,母亲却染了疾,韩信跑遍了整个县城,摔得满身是伤,嗓子都求哑了,却找不到一个愿意帮他救治母亲的医者,一个愿伸出援手的人。

    所见尽是冷漠的脸。

    母亲最终还是死了,韩信哭干了眼泪,想要安葬母亲。

    但他家徒四壁,也没有亲戚帮扶,最后只能用草席一裹,推着吱呀作响的破车,寻找能下葬的地方。

    外来人,恶疾而亡,里闾中的人都嫌弃,不让韩信靠近,让孩子扔石砸他,贵族则圈了附近的林地,不许葬人,还放狗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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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3.第821章 信
    第821章 信

    离襄阳越近,韩信就越发忐忑。

    他一直觉得,武忠侯之所以如此看重自己,屡屡越级提拔,甚至高了旧部一头,是因为自己从未让他失望。

    可如今,韩信却打了自北伐军成军以来,战损最大的一仗!

    近万人啊,还多是老卒,就这样葬身丹水,或被敌人俘虏。

    东门豹的话历历在耳,那些兵卒的家人亲眷,江汉南郡的父老,恐怕会恨透了自己罢而武忠侯,会不会自此视自己为平庸之将,不再重用

    但韩信没想到,自己面对的,不是斥责和白眼,竟是欢呼和美酒!

    路上遇到兄弟部队,无不对他们翘起大拇指。

    “君侯已在城里宣扬韩裨将之功了,说你穿行敌后,插入敌军心腹,闹得后方鸡犬不宁,为江汉分担了压力,又在四倍之敌围追堵截下,强渡丹水,顺利突围。”

    韩信有些发怔,听着意思,武忠侯并未怪罪自己

    更让韩信未惊讶的是,黑夫听闻他归来,竟亲至襄阳城门,迎接韩信!

    对黑夫,韩信可没有傲气,立刻滚鞍下马,拜倒在地:“败军之将,岂敢让君侯相迎”

    黑夫笑道:“解了江汉之围的大功臣归来,我岂能不迎”

    但他的眼睛又看向后方:“利仓他……”

    韩信觉得最愧疚的就是利仓,其次是战死的士卒,垂首道:“利仓伤重,不能远行,留在郧关南边的武当山休养。”

    “我会让陈无咎过去为他诊治。”

    黑夫点点头,再瞧韩信身后的远征军们,比起去时,眼下却只有三分之一归来,让人不由感慨:

    “只可惜,真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韩信闻言大惭,低头道:“臣丧师辱军,请君侯责罚!”

    “你觉得,你打的是败仗”

    黑夫摇摇头,用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描述韩信此战,着实不公平。

    韩信损失虽然惨重,但一场仗的胜负,得站在全局角度来看。

    失了近万老卒,最喜欢的旧部子弟利仓重伤致残,黑夫心里痛得想蹲下来。

    但作为统帅,眼观全局,韩信算是立了大功。

    打个比方,韩信切入敌人后方,拔了三座内塔,单杀数人,清空对面野区,最后被人五人抱团追击,丢了人头。

    这算败仗

    再腹黑点想,自从被萧何、去疾举荐以来,韩信屡战屡胜,实在是太顺了,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又有本事,眼睛早飘到天上去了,黑夫早听旧部私底下隐晦地说过,这韩信,着实惹了不少人,先是轻慢了满,现在又与东门豹结怨。

    所以啊,让韩信受受挫折,对他本人,对整个团队也更有好处。

    但对韩信,黑夫还是要继续笼络,小小敲打,重重嘉奖,毕竟,他手下能独当一面,指挥五万人以上大兵团作战的,除了赵佗也许行外,就韩信一位呢。

    韩信若受委屈太过,心中不忿,拍拍屁股跑了,黑夫可要亏死——毕竟,萧何不在身边,还要黑夫亲自去追么

    “别这样说。”

    于是黑夫心里有了计较,拍着韩信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

    “韩信,若损了你,此战虽胜尤败。”

    “但只要你无事,往后能吃一堑长一智,便是虽败尤胜!“

    ……

    “归来者均赐爵两级!”

    “战死者三级!”

    让韩信下去沐浴休憩,黑夫可没闲着,马不停蹄地让军法官给韩信军论功行赏,他要给这支深入敌后,逼得王贲不得不放弃继续进攻江汉的远征军,以英雄的待遇!

    “至于韩信……仍为大上造,只是不给予其余赏赐。”

    黑夫可不能顾此失彼,另一边也要安抚。

    “东门豹不是拿下了郧关么王贲军已放弃了汉水以南,上庸(湖北竹山县)十**稳,也升大上造。”

    “此外,利仓本该为右更的,现在加升为少上造,任汉中假守!”

    “君侯!”

    萧何在江陵招纳人才,举荐给黑夫的文士鲍生忍不住提醒道:

    “利仓不过二十有二啊,岂能任守”

    黑夫看向鲍生:“你做过枝江县小吏吧知晓律令,多大能为郡县长吏”

    鲍生应道:“壮者。”

    “几岁为壮”

    “二十一……”

    黑夫摊手:“利仓已壮,功劳、爵位也是年轻一辈里,仅次于韩信的,此番与韩信协力,转战千里,歼敌无数,还丢了一双脚,为何不能为郡守”

    鲍生无话可说。

    黑夫是清楚利仓性格的,这时候若当他是废人,扔到后方闲着,利仓恐会郁郁不乐,等他伤好了给他一个职位,让各种事务缠着他,反倒可以让人不要胡思乱想。

    “对了,利咸爵位亦为少上造,兼任豫章、鄣郡(皖南、南京)两郡郡守!”

    忙完这些,黑夫又拿了一张草图,让鲍生去交给军中工匠。

    却见那图上,有两个大大的木质前轮与后面单一小轮,中间配上一张有着扶手的椅子所组成,好似后世的轮椅。

    “让工匠照着做出来,再同任状、印绶一起,给利仓送去,替我告诉他……”

    想到利仓年纪轻轻就成了残疾,几乎当他是亲侄儿的黑夫,心里又是一阵难过:

    “告诉利仓,以后,虽不能马上为我平天下!那便坐而为我治地方!”

    “让他好好休养,等开了春,伤好些了,回江汉一趟,我要亲自为他与东门豹长女主婚!”

    ……

    安抚完东门豹、利仓那边,黑夫又要继续调教韩信了。

    韩信匆匆来到指挥所,却见一向字不太好的武忠侯,今日竟像模像样地在案几上写着大字,见韩信来了,便笑道:

    “未收到赏钱,是否有怨言啊”

    韩信哪里敢有,作揖道:“君侯不弃韩信,仍升信为大上造,信岂敢有怨”

    黑夫道:“南方



834.第822章 八千里路云和月
    第822章 八千里路云和月

    二世派来的使者万万没想到,自己苦追大半年,总算赶上李信部后,竟被李信以“假传诏书”为名给抓了起来,拷问一天后,便杀了!

    但全军的西入大宛,也为此耽搁,李信驻兵于行敦谷口,时值十月,牧草已经枯死,大军再待下去,若粮食用尽,后果不堪设想!

    作为向导的乌氏延很焦急:“过不过谷,都只在数日之内,再拖下去,恐怕又要耽搁一年!”

    往来西域快八年了,乌氏延也搞清楚了这里的气候,就拿葱岭脚下打比方,他专门编了一首士卒也能记住的歌谣:“一二三雪封山,四五六雨淋头,七**正好走,十冬腊月开头。”

    再等数日,便会大雪封山,谷里也寒冷湿滑,难以通行。

    而另一边,作为军正的安陆人喜,这位因惹怒秦始皇,被发配西域的瘦骨嶙峋老吏,在仔细琢磨诏令后,找到了李信。

    喜举着诏令,严肃地说道:“李将军,这份诏令,光看玺印,文制,并无问题,将军为何以为它是假的!”

    “喜君说得没错,诏令是真的,使者也是新皇帝派来的。”

    李信这两日沉溺在葡萄美酒中,叹息道:“天下人,已失始皇帝!“

    “陛下当真不在了……”

    喜有些失神,在帐内朝着东方长拜及地,三稽首后,才起身肃然道:“既如此,李将军为何处死了使者,你此举,已形同谋叛了!”

    李信晃着杯中酒,盯着里面的泡沫:“喜君认为,吾等应该回去”

    喜的言语不留情面:“这是咸阳的命令,合乎律令,自然要回。”

    李信冷笑:“那喜君知道,吾等回去后,要面对什么么”

    “我让人将那使者拷问了一夜,他总算说出了实情。”

    喜皱眉:“什么实情”

    李信举起玉杯,笑道:

    “叛乱的不止是六国故地。”

    “黑夫,与喜君同县的黑夫,南征军的统帅,始皇帝的爱井,也叛了!”

    “什么!”

    喜愕然愣住了,相比于早有预料的秦始皇死讯,黑夫的“反叛”带给他的冲击力更大。

    但仔细一想又不对,黑夫自得到秦始皇赏识后,一直兢兢业业,始终恪守秦吏的底线,为何会突然叛乱呢

    李信叹道:“前因后果,难以尽知,使者只说,三十七年初,咸阳出了大变故,那位替喜君求情的公子扶苏,因谋刺始皇帝,出奔咸阳,墨者也遭到剿灭。之后竟是少子胡亥被立为太子,始皇帝则南下,欲解除黑夫兵权……”

    “黑夫先是诈死,被始皇帝封为武忠侯,但在始皇帝崩逝后,黑夫便再度出现,赫然反叛,如今已占了南方数郡,正与咸阳朝廷,打得难解难分……”

    “黑夫啊黑夫,你怎就走到了这一步。”

    喜只感觉有些头晕,一向不嗜饮酒的他,此刻竟也坐了下来,拿起案几上,他屡屡抨击李信“太过奢侈”的玉盏,喝了一口葡萄酒,以此压一压内心的纷乱。

    “正因朝中出了大变故,所以新皇帝,才想要召李将军及众人归去”

    “所以我更不能回。”

    李信态度很坚决:“使者说,黑夫反叛后,朝中大肆逮捕他与扶苏的故旧,蒙恬兄弟、章邯、张苍等人都遭了难。我素与黑夫齐名,还在击匈奴时一起共事过,与蒙毅更是好友,可不想因为与黑夫、蒙氏走得近,有交情,入了玉门关后,便束手被擒,沦为阶下囚!”

    他将酒一饮而尽,重重砸在案上:“我更不想被迫打内战,同室操戈,袍泽反目!”

    李信不愿归去,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吾等奉始皇帝之命,驰援大夏,助其击退条支,并向西寻找西王母邦。”

    “自从三十六年,从咸阳出发,几万人走了八千里多路,降服了北道所有城邦,经历了了许多凶险,才走到这,走到葱岭之下。眼见就要抵达大夏,看看山那边的世界是何等模样,一封轻飘飘的诏书,就要我舍弃不,在完成这使命前,李信不会停下,更不会回头!”

    喜认真地说道:“李将军,那你这就是抗命,在咸阳看来,你与反叛的黑夫,并无区别。”

    李信却摇了摇头,不以为然:“兵法云,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我只认一位皇帝……”

    “始皇帝!”

    他朝东方抱拳:“我立过誓,必为始皇帝,找到西王母邦!我既名为信,便须守信!”

    喜却厉声道:“李将军,醒醒吧,这世上就算真有西王母邦,始皇帝,也已不在了,你就算带着长生不死药回去,也迟了。这场远征,结束了!想想外边远离故土,饱经风霜的将士罢,他们亦想回家,不想抛尸异国他乡!”

    “不!”

    李信依然固执:“西王母既然能让人长生不死,也能让人,起死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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