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北面全是千仞峭壁,如刀削斧嬖;南面则山峰林立,几乎没有道路,只能在山上凿孔,修栈道越山岭而过。
这条路被称之为“石牛道”,相传战国秦惠文王欲伐蜀,因山道险阻,故作五石牛,言能屎金,以欺蜀王,蜀王命五丁开道引之,秦军随而灭蜀,是为“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
如此险峻的路,一走便是百多里,等过了两剑山后,前方又有一道险关横亘于悬崖峭壁之间,关名“葭萌”(广元市昭化区)。
百余年前,开明氏蜀王封其弟于此,号曰苴侯,又命之邑曰葭萌。但苴侯是个吃里扒外的,他身为蜀人,却与巴王为好,巴与蜀为仇,故蜀王怒,伐苴。苴侯奔巴,并求救于秦,秦遣张仪伐蜀。
秦国早就磨刀赫赫,这下可引狼入室了,等巴蜀苴全灭后,葭萌一开始被划归蜀郡,但之后十多年间,蜀地连续发生了两次叛乱,秦国对这地方再不放心,在取消封侯之余,也把葭萌划归汉中。
葭萌扼守险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要汉中兵把住了这入蜀的交通要道,蜀郡就算再有反复,咸阳也能轻易派兵平定。
秦始皇三十七年九月,江汉、关东巴中皆大乱时,葭萌却一如往常般平静,虽然守军不过五百,但少了上万人,休想攻破此地。
九月中的这天,一支队伍从剑山栈道缓缓朝葭萌走来,人数上千,他们打着秦军旗号,在关门前止住,大声叫门:
“是陛下的使者,从成都返回咸阳,这是符节!”
守军谨慎,符节垂在篮子里被吊了上去,奉命守备此地的五百主查看符节无误,又看了一眼手持旌节的使者,的确是半个月前南下的那位。
他只未注意到,咸阳使者脸上汗津津地,被人用匕首顶着后背,两股站站,而护送使者的蜀郡兵们,都有些紧张,不住咽唾。
五百主准备开门,却又多嘴问了句。
“尊使,南下不过百人,为何返回时,人数如此之多”
身后的利刃又抵住了肌肤,使者只好大声斥责道:“此乃朝廷机密,汝等小吏岂能乱问”
五百主吐了吐舌头,又见蜀郡的兵符爰书也无误,朝属下点了点头。
葭萌关门缓缓开了,蜀郡兵鱼贯而入,等他进完后,关隘又缓缓关上……
是夜,住在附近的黔首发现,葭萌关爆发了剧烈的战斗,伴随着火光和阵阵惨呼。
等到天明之时,北面葭萌县闻讯派人来查看时,才发现葭萌关城头站满了蜀兵,还多了面旗帜。
“北伐……靖难”
葭萌县尉大惊失色,立刻回马。
“快,快去告知县令,告知郡守,蜀郡,叛了!”
……
巴郡的治所江州县,是一个狭长的半岛,被长江和嘉陵江相夹,后世它被称之为“渝中区”,而江州县城,不过是山城解放碑附近的一小片。
冯劫站在城头眺望,可见到后世朝天门码头前,已被帆影遮蔽——那是叛军的船队,由赵佗、吴臣率领,已在巴人纤夫拉拽下逆流而上,兵临江州县!
但冯劫并不担心,江州县是一座山城,高踞山头,且有两江为屏障,易守难攻,更何况,敌军人数与己方相差无几,而水流,也对官军有利。
“放火船!”
令已传下,载满草木后,被点燃的船只从码头放了下去,它们顺流而下,直扑敌船。敌船只能慌张地向左右避让,或者用木拒拼命拦住,但还是有不少战船与火舟相触,船上叛军仓皇跳水。
“哈哈哈。”
冯劫很喜欢欣赏这一幕,这不知是叛军的第几次进攻了,每次都无功而返。
巴郡的地势决定了,总是防守的一方占优势,冯劫的心性,在多年前因孤军深入被匈奴单于围困白羊山时,就已经磨光了,他决定以逸待劳,耗尽叛军锐气,在江州县大败他们,再缓图东进。
他有拖下去的底气,叛军快没粮了,不然也不会如此仓促地来猛攻江州,而冯劫,却一直在接收蜀郡源源不断的粮食……
正巧,击退叛军袭扰后,九月份的粮食,也从雒城(四川广汉)运至江州县。
“将军,粟五万石,卒五千人,已至城西,蜀兵请将军派人过去接收!”
冯劫冷笑:“哦,常頞总算平定了郡中氐羌蛮夷,愿意派更多兵来助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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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5章 攻守异势
位于汉水之滨的鄀县(湖北宜城对岸),陈婴正面临生死抉择……
在一个多月前,王贲军渡汉,赢得万山之战后,汉东也再也无法阻止其车骑攻掠。
鄀县以北百里土地,已完全沦陷,王贲安置在汉东的偏师,也出鹿门山,移师鄀县城下,开始对这座古老的城邑发动进攻。
守卒仅五千,敌人却有两万,幸好鄀县曾做过楚国都城,号“北郢”,城池较高,好不容易才打退了王贲军的攻势。
但他们也好不到哪去,残破的城邑,伤痕累累的兵卒,所有人都疲惫不堪,陈婴巡视了一圈后,看着城外慢慢垒起的土山,以及从北面不断运来的攻城器具,忧心忡忡。
陈婴很清楚,鄀县是不能丢的,王贲虽然赢了万山之战,但武忠侯亲自镇守鄢城,王贲迟迟无法击败他。
所以便将目光对准了汉东,一旦鄀县丢失,王贲军的车骑,可以此为基地,畅通无阻,横行江汉,甚至威胁到江陵的安全……
但进攻方是王贲的嫡系,极善攻城,陈婴感到了巨大的压力,若鄢城再不派援兵来,他恐怕无法撑过下一波攻势!
虽然不算黑夫嫡系,但陈婴心里,并无投降的想法。
“吾等在秦廷眼里,是填沟壑的楚地人,是反叛的戍卒,一旦城破,皆将被砍了首级,成了亡魂……”
这时候,陈婴的属下,汝阴人邓宗匆匆来见:“陈都尉,大帅那边派人来了!”
陈婴立刻去城西,唯一的好消息是,汉水还在北伐军手里,鄢城的信使一泊轻舟,便能与鄀县取得联络。
来人却是安陆的垣雍,曾是黑夫旧部之子,在安陆之战里崭露头角。
“如何大帅何时派兵来援”陈婴红着眼睛,急匆匆地问道。
垣雍道:“万山上的敌军已退,大帅派我来汉东告知陈君,援兵稍后便至!”
“退了”陈婴十分惊讶:“大帅那边胜了”
“嗯,大胜,大胜,王贲老儿已然溃败,襄阳也解围了……”
垣雍言不由衷地说着,这时候,邓宗也满脸欣喜地来报:“都尉,城下的敌军也已撤兵,正向鹿门山退去!”
“陈都尉,吾等追不追”
“追!敌军大溃,当然要追,彼辈这月余来,在汉东耀武扬威,烧了多少田亩里闾,都要让他们统统还回来!”
陈婴长舒了一口气,走到城墙边,看着向北远去的烟尘,咬牙切齿。
他手下许多兵卒,熬过了岭南的酷热疾病,却倒在了鄀县城垛间,与蛾附而上的敌军同归于尽!
这下垣雍却慌了,忙阻止道:“陈都尉,大帅说了,我军伤亡也不小,正面已派车骑去追击,阻挠王贲渡汉水,至于鄀县这边,且收敛伤亡,穷寇勿追……唉陈都尉陈都尉”
陈婴只倚着城垛,闭着眼睛,也不回答他。
垣雍和邓宗大惊,他们见过一些士卒,作战时精神百倍,但在尘埃落定后,却倒在战场上,再也没起来,身上却并无重伤。
推攮几下陈婴不醒,再试探鼻息,发现他只是睡着了,虽还站着,却已打起了酣,这才松了口气。
让人赶紧将陈婴抬下城头去,垣雍回头却发现,城上不少士卒,也都躺下就睡,浑然不顾地上坚硬,左右还有敌人的尸骸。
秋末天寒,让人拿被褥来给他们盖上,邓宗红着眼睛道:“敌军攻势猛烈,陈都尉和许多士卒,已五天五夜没合眼了!你看这追击之事……”
“让陈都尉和士卒们休憩吧。”
垣雍叹道:“我听说,东门都尉在大败随县敌军后,已率军沿唐白河西进,他应该能堵住撤退的敌师!”
……
“咚!”
三日后,樊城,王贲军故营垒,东门豹向黑夫重重稽首:“阿豹丧师辱军,请大帅治罪!”
本来,东门豹奉黑夫之命,从冥厄到了安陆,与在随县打游击的季婴配合,大败陷入困境的随县之师,逼得敌军退回唐县。
而东门豹旋即出随地,并带着数千轻兵向西进发,袭扰王贲军侧方。
时值王贲退兵,东门豹恶向胆边生,加以追击,想要乘敌军半渡唐白河时捡便宜,岂料却中了埋伏,损兵两千,幸好他察觉不对退得及时,否则恐将全军覆没……
东门豹心疼而又憋屈,眼下,他像个常年打雁,今日却被雁啄了眼的猎人,满脸羞愧,请黑夫惩罚他。
“你在随县歼敌数千,斩首盈论,不过是追击太紧,中了计策,过不掩功。”
黑夫却摇头:“本帅也被王贲打得很惨啊,两月下来,伤亡近万,可比你多多了。”
而且黑夫亲自观王贲故营垒,这糟老头子撤退时次序分明,一点都没慌张,在汉南的大军也从汉水上游绕道,一部去了汉中,大部分撤回南阳,这种情况下贸然追击,自会遭其反击。
但相持之战,谁先退,便算谁输,王贲一撤,对江汉的数月猛攻便功败垂成。
就算将大军全须全尾地拉了回去,也已士气大降,而且中原的形势,已与数月之前,全然不同了!
“此战能胜,众将尉出
第816章 智将务食于敌
秦始皇三十七年,九月底,距离新年已是很近,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秋风萧瑟,吹得人头疼。
南阳郡宛县南边十余里,有一个乡,叫“南筮聚”,原本是一个聚市,后来慢慢居民变多,就设了个乡邑,实则连墙垣都没有。
乡中男丁多被通武侯征了丁,运送宛城的粮食去樊城了,乡里只剩下些老弱妇孺,以及部分留守的乡吏。
所以当一群手持兵戈的“叛军”打上门时,南筮聚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便沦陷了。
这支军队正是由吴广所率,他带着手下人直扑乡寺,逼迫仓吏打开乡仓,却见里面堆满了这个月从地里收上来的田租——还没来得及处理的谷子。
吴广让人随意在街上抓了个没来得及躲的瘦削老农,却见他在如此寒冷的深秋,依然穿着件有破洞的夏衣,粗褐为布,也不知多久没洗了,看上去脏兮兮硬邦邦的,此刻站在吴广面前,瑟瑟发抖。
“老丈,你没冬衣”吴广随意地问道。
吴广满口陈郡阳夏口音,这南阳老农听了两三遍才听明白,他连忙弯下腰,几乎要揖到地上:
“上吏,本是有的,但都给我家二子穿着去服役了……”
吴广颔首:“二子不是不让在一户里连征两人么”
老农道:“宛城来的吏说前方吃紧,需要人运粮,只要年纪够得,几乎都征过去了,若家里没有壮丁,就依次抽中男,只要六尺以上者,皆要去服役,光我们乡,就征了好几百人。”
至于何时归来,也没个定数,征卒的官吏只说什么“通武侯爱士卒如父兄,不日将扫平叛军,汝等何必流涕”让他们不要担心。
但怎可能不担心!眼下叛军都打到南阳腹地来了,通武侯,别不是败了吧
听完老农的叙述后,吴广心中了然,难怪韩信将军说,有数万人从宛至樊,不断为王贲军运粮,原来多是南阳本地人。
这其中的滋味,他岂能不明白几个月前,原本在阳夏过着普通黔首生活的吴广,不也是被一张征令,被迫入伍服役的么若非他和陈胜半路揭竿而起,恐怕早填了沟壑,也不知家乡怎样了。
吴广可以想象南筮聚人被征的情形,中人之家还有亲眷来送行,大包小包往他们手里塞钱、粮,还有冬衣,穷苦人家的,就只能将全家唯一的厚实衣服披上,穿着扎脚的草鞋上路。
想到这,他叹了口气,左右看看,让人将本乡啬夫身上的皮裘扒了下来,给这老农披上。
老农怕遭报复,连连摆手拒绝未果,穿上皮裘后,暖和倒是暖和,只感觉浑身不自在,这里挠挠那里抓抓。
或许是吴广不似一般军吏般高高在上,这老农也开始吐露起来:
“这位将军,官府说汝等是叛军贼人,来了要屠城的,但我看将军和善,不似恶人啊。”
吴广笑了:“官府的话,还能信么”
“是不能信。”
老农一下子变得愤怒起来:“夏末时,官府派人来乡里告知,说始皇帝不在了,新皇帝继位,要大赦天下,减免租赋,可没想到,自打入秋后,便不断征卒,徭役比往年更重。”
“上半月我与家中老妇去交租,的确减了一半,但还不等吾等高兴,下半月,乡里又让众里正,将减的那些粮食补交,完全与往年一样,这不是骗人么”
老农义愤填膺,吴广却是知道的,恰逢他们跟着韩都尉转战后方,先后截断了颍川、三川入南阳的粮道,前线粮食吃紧,宛城的朝廷官员,不得已在南阳本地征粮。
虽然事出有因,但在南阳人看来,这已是**裸的诈骗了,官府信誉,恐已完全扫地。
他笑道:“在为我们南方,是真的减租,武忠侯爱民如子,不让士卒拿百姓一针一线,我听说,就算不征徭,南郡人也自发让子弟挑着扁担,去前线为大军送粮食。”
“有这种事”老农眼中难掩怀疑。
时间紧,吴广也未再多言,让人从乡仓里取一袋谷子出来,交给老农说道:“老丈,你回家去罢!”
老农连忙摆手,还想把身上的皮裘也脱下来:“不敢,不敢,我收了汝等的粮,恐会被官吏捉了。”
吴广嗤之以鼻,指着被吊死在乡寺的啬夫道:“眼下南阳大乱,官吏自身难保,有闲心管这些事。”
“过不了多久,武忠侯就能打下南阳,到那时候,汝家二子也能归来,就不必担惊受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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