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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老家臣垂首:“若长君子有恙,甚至死了呢”

    李斯微微一愣,这并非不可能。

    但他只叹了口气:“春秋时,公子州吁弑卫桓公自立,大夫石碏之子石厚从焉。”

    “石厚陪同州吁出访陈国时,石碏却让家宰告于陈侯曰:‘此二人者,实弑寡君,敢即图之。’于是陈人执之,杀州吁于濮、石碏也使其家宰去杀了石厚。”

    李斯咬着牙道:“李由不明事理,助纣为虐,多有得罪。今其败亡,自取其咎也,李斯虽非纯臣,却也有大义灭亲的觉悟!”

    家宰应诺而退,李斯望着窗外高高升起的皓月,喃喃道:

    “李斯有许多儿子。”

    “但保全宗族延续、富贵的机会,却只有这么一个!”

    ……

    李斯派家人出关之际,赵高府邸中,赵郎中令也听完了女婿的回复。

    阎乐低声道:“妇翁以为,李斯之策如何”

    赵高意有踌躇:“李斯之言,看似为我着想,实则是要我与王贲双输,他好独揽朝中大权啊!”

    阎乐只关心一件事:“这样,能保全妇翁及吾家性命么”

    赵高摇头:“以李通古的为人,这可保不准。”

    “数十年前,李斯初至咸阳,为吕不韦门客,为其著《吕氏春秋》,又被荐入宫中为郎官,得始皇帝重用。嫪毐之乱时,吕不韦意有踌躇,还是李斯为始皇帝劝吕不韦,使其站在陛下一边,击灭嫪毐。”

    “可事后,据说李斯又为了让自己改换门庭,得到始皇帝信任,遂力劝始皇帝,说吕不韦到封地河南之后,各诸侯宾客络绎不绝,恐为乱。于是始皇帝逼迫吕不韦迁蜀,导致其自杀,李斯又再劝始皇帝,饶恕吕不韦家眷及门客之罪,使不必入蜀,真是赚够了人情……”

    “他对韩非也一样,韩非初入秦,李斯对这位师弟推崇备至,一副亲爱之态。但背地里,也联合姚贾,中伤韩非说其为韩诸公子,入咸阳只为存韩,终不为秦,今王不用,久留而归之,此自遗患也,不如以过法杀之!”

    “于是始皇帝下吏治非,李斯使人遗非毒药,使自杀。韩非欲自陈,李斯却暗中作梗,非不得见,遂死!”

    这些旧日梓密,赵高知道的一清二楚。

    “李斯对旧主、师弟都如此两面三刀,眼下他好言相劝,让我放下权势,暂避一时,但当他独揽朝政后,会做什么呢“

    赵高猛地回头:“会不会翻脸不认人,又反过来追究冯氏、公子高之案,将我杀了呢要知道,冯去疾入狱时,李斯可是前后奔忙,一副欲解救冯氏的架势,博得了朝野声誉。”

    “到那时候,这老硕鼠或许会派吏缉捕我,让我出来顶罪,没有陛下庇护,我赵氏一族,恐怕要身死族灭啊!”

    “那妇翁,吾等该怎么办”阎乐骇然,谁能料到,李斯短短两句话里,带着这么多坑。

    赵高咬着指甲道:“陛下虽不愿杀我,但纵使留在朝中,王贲都发来逼宫檄文了,他和满朝文武都容不下我,必诛之而后快。长此以往,我生怕陛下有一天,会顶不住这压力,挥泪让我自裁啊。”

    “而若我放弃一切,去为先帝守陵,那更是将性命交到李斯手中,恐怕死得更快。”

    他露出了一丝惨笑:“悔不该啊,应当再隐忍一段时日,不可出面助陛下除冯氏、公子高的!”

    谁能想到




862.第850章 博浪沙
    第850章 博浪沙

    出圃田泽东北十余里处,有个地方叫“博浪沙”,因为曾是河流故道,沙丘起伏,又因近圃田泽,芦苇丛生,数人掩藏其中,过路的车马竟能毫无察觉。

    “我曾来过这。”

    与公孙信蹲在芦苇荡里等待楚军时,张良突然笑了起来。

    “许多年前,我欲为韩报仇,故弟死不葬,去沧海君处求得力士后,曾四处查探山川道路,寻找合适的伏击地点,便曾来到博浪沙。”

    此地正当洛阳到大梁的东西驰道上,位于韩魏之间,也是三川、颍川、砀郡的两不管地带,张良对韩魏间的交通要道、山川地形了如指掌,回国后,便密切关注着秦始皇的一举一动,并料定……

    “若秦始皇东巡郡县,定会从博浪沙经过!”

    他指着不远外的一处小丘:“那就是预计蹲伏的地点,逃跑路线,则是一路往南,遁入圃田泽中,与这次的走法正好相反。”

    可那一次,张良失算了,因黑夫这只黑蝴蝶扇动的翅膀,秦始皇久久未曾东巡,反而去了趟巴蜀,让张良在博浪沙白等许久,最后干粮吃光,盘缠用尽,只得悻悻离去。

    但张良没有死心,筹划多年后,终于在琅琊莒南行刺成功!只可惜啊,尽管击中了秦始皇的金根车,却未能将其击杀!

    反而白白葬送了大铁椎的性命……

    尽管如今但凡是个人见了他,都会翘起大拇指夸赞当年的刺秦壮举,但这些夸奖,听在张良耳中却略显刺耳,常心中暗道:

    “若再来一次,张良当不会行此匹夫之事。”

    公孙信听完后,却有些后怕地说道:“幸而子房失手了,若当时击杀了秦始皇,对秦来说,恐怕是福非祸罢”

    张良颔首:“没错,那时的秦尚未倒行逆施至此,始皇帝死于非命,长子扶苏继位,世人称贤,更得王贲、黑夫、蒙恬、李信为佐,纵使六国义士皆起,恐怕也难以抵挡……”

    没胜算,一点胜算都没有。

    毕竟,六国眼下光对付王贲一人,就很吃力了,韩王成和魏王成的脑袋告诉世人,通武侯,非轻与之辈也……

    如此想着,张良回过头,看着面黄肌瘦,犹如难民的“韩国”两千残部。

    世事真是难料啊,张良当年在圃田泽,博浪沙白白蹲守数月的经历,如今却救了他们,在韩成败亡后,钻进大泽,靠捕鱼、吃野菜,伏击过路的秦军粮队,好歹过了冬。

    虽然王没了,但复国的种子,好歹留存了下来。

    打了一个冬天的游击后,眼下形势逆转,楚军在淮阳大破秦师,秦军一路撤退,放弃了梁、楚之郊,或退至颍川郡,或返回荥阳,张良他们听说,楚上柱国项籍已驻军大梁废墟,并派前锋向西略地。

    前几天,还遣使者来通知韩人:“取武强邑,备粮秣,以待大军。”

    韩人们纷纷击掌而庆,觉得苦尽甘来了。

    但张良他们等了许久,直到正午日上三竿,却没看到所谓的“大军”只等来了千余人的队伍。

    “谁是张良、韩信”

    坐在车上的人趾高气扬,虽戴着楚冠,但口音,却是韩地的。

    韩国正处于复国的最低潮,张良和公孙信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向这楚尉行礼。

    “吾乃郑昌,楚之连尹也。”

    所谓连尹,本是射官,后来渐渐成了车马官员,相当于秦制中的中车府令,与赵高当年一个职位,同理,非执政者亲信不能担任。

    这郑昌能做项羽的连尹,想来是颇得其信任的。

    郑昌也很以这层关系为荣,笑道:

    “上柱国言,国家不可一日无主,韩无王,亦无相,特命我来此任韩相邦,招揽颍川韩人,以助上柱国诛灭暴秦!”

    原来,项籍大胜而骄,夺取大梁后,图谋继续西攻,便开始联系魏、赵、韩三国。

    但项籍对韩人去年的表现,是很不满意的!

    郑昌尤记得,在大梁时,项籍对韩国的讽刺:“魏虽失王,但立刻就重新立了一位,张耳也收复了临济,迁都濮阳。韩呢韩王在哪,韩国的国土,是圃田泽中的泥巴其臣民,是满泽的草木鱼虾这世上,岂有连灭两次之国”

    于是觉得韩人不靠谱的项羽,索性派了与项氏交情匪浅,任下相县丞时曾故意放自己离开的韩人郑昌,来接管圃田泽的残兵败卒。

    项籍在郑昌离开时,甚至还对他如是说:

    “若汝能收颍川兵,为我破成皋,取洛阳,临函谷,灭秦之后,论功行封,这韩王,让你来做又有何不可呢”

    郑昌闻言自然心花怒放,来到圃田泽后,俨然将自己当成了未来韩王,带着楚兵颐指气使,对张良、公孙信二人,也不甚尊重。

    公孙信气不过,直欲带着人回圃田泽,但张良却对他摇了摇头。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小不忍则乱大谋,吾等现在,离不开楚人。”

    等一行人到了武强乡后,张良换上笑脸,向郑昌作揖:“敢问郑相,楚国大军何在”

    郑昌道:“上柱国与主力在大梁休整,派我与项声都尉为先锋,我走鸿沟南,收韩卒,项声都尉率众五千,走鸿沟北,与魏军汇合,欲袭敖仓……”

    “敖仓!”

    张良闻言,面色大变:“项声与魏师去击敖仓,吾等为何不知!”

    郑昌乐了:“事关军情机密,岂能叫汝知之”

    “要坏大事了。”

    张良连连跺脚:

    “此时此刻,敖仓,万万去不得,还望郑君速速派人去,阻止项声都尉!”

     



863.第851章 一手独拍疾无声
    第851章 一手独拍疾无声

    三月初时,王贲病笃,足不能出宛城大本营,他仅能呆在帷幄之中,连巡视军营,都得由属下代劳。

    来自南方、北方的斥候信使出入幕府不止,而王贲往往会亲自接见他们,关切千里之外的战况,每一日,老将军醒来必问两句话。

    “丹阳局势如何了”

    “敖仓可有消息了”

    王贲很清楚,秦之社稷,已到了最危险的关头,其命若线,悬于两地胜负!

    先说南边的丹阳(河南淅川),二月下旬时,前线将领回报,本在进攻汉中的叛军东门豹部,开始放弃击扰南郑,转而向东而来,以郧关(湖北郧县)为基地,向丹阳地区发动猛攻!

    与此同时,正面的襄阳、樊城北伐军七八万人,也打着黑夫、韩信的旗号,开始向北压进,欲夺穰县(河南邓县)。

    “丹阳本为楚之右壤,皆广谷大川,山林溪谷不食之地。然其地西控商、洛,南当荆、楚,山高水深,舟车辏泊,号为陆海,然自古图武关者,必以此地为孔道矣!”

    当时王贲的幕僚们一致认为,黑夫是想要乘冯去疾、公子高案对秦军士气大降之际,一举攻取丹阳,打开武关,威胁咸阳。

    别小看那起案子的影响,从上月至今,身处前线,被王贲硬保下来的冯氏门客、亲卫,已有十余人选择了叛逃,他们擅离职守,投了北伐军,毕竟黑夫戏做得足,不是每个人都能看透他才是“罪魁祸首”。

    众人皆言:“通武侯,切不可让叛军夺得丹阳,否则,武关恐将不保,蓝田之战,或要重演……”

    蓝田之战,是秦自建国以来最大的亡国危机,当时楚怀王怒张仪欺己,遂发举国之兵,重夺丹阳,击破武关,攻占了当初张仪承诺而没给的“商於之地”,又进军至蓝田--距离咸阳仅百余里的地方!

    这可把秦惠文王吓出了一身冷汗,调拨咸阳全部男丁御敌,好在最后有惊无险,击退了楚军……

    司马错的玄孙,偏将司马鞅更是忧心忡忡:“那时候,秦国幸有惠文王一代雄主在内,冷静应对,调兵遣将。外有张仪奔走连横,断楚之援。军中更有武王、严君、司马错等骁勇善战,如此方能险胜荆人。”

    “可现在……”

    他没有明说,但王贲及幕僚军吏们都清楚。

    该怎么形容现在的皇帝和朝臣呢一句话:

    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以至狼心狗行之辈,汹汹当朝,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

    总之,以咸阳的乱相,这时候若让叛军攻入武关,那还不得人心大乱能否组织得起像样的抵抗都没谱,若黑夫主力再将王贲的大军缠在南阳,阻其回援,可真就要出大事了!

    众口一词,但病榻上的王贲,却否定了他们的看法。

    “黑夫用兵一向狡诈如狐,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老夫看他真正想攻打的,不是丹阳,不是武关,而是汉中罢!”

    “若我没猜错,黑夫自己坐镇襄阳、樊城,汉中则另派能独当一面的大将过去,要么是巴郡的赵佗,又或许,便是那一战成名的韩信!”

    就像数月前赌对韩信会兵行险招,走丹阳回南方一样,这次,王贲也力排众议,为这场战役定了调。

    王贲一边喝药,一边下达了指使:“让关中援兵,不来南阳,或驻武关,或改去汉中增援。”

    “我军主力则进发至穰县、新野,与黑夫对峙。司马鞅率偏师驻扎在析县(河南西峡县),让出丹水县(河南淅川寺湾乡),只管让叛军东门豹部去夺罢,然后再看他们敢不敢穿过那百里山地,兵临武关之下!”

    “若黑夫真敢如此行险,让东门豹孤军深入,我军车骑可断其后路,配合关中之兵,歼于武关之下!”

    不取穰县,想直接攻取丹阳入武关,大军的补给线势必拉得很长,只要黑夫敢这么玩,王贲就能利用北军多车骑的优势,打叛军个头破血流!

    说完,王贲喝了口药,咧了嘴。

    “真苦!”

    虽然无法亲至前线,但王贲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对奉命去丹阳的司马鞅耳提面命,恨不得将自己能想到的一切细节都嘱咐他。

    前方鏖战之际,王贲也在后方拖着病体,夙兴夜寐,根据每一次斥候传回的战况,调整战略。

    好在这一切都没有白费,三月初五这天,司马鞅传回传来消息来,叛军果在夺取丹水县后,装腔作势向武关进发一阵后,却踌躇不前,又退回丹水南岸去了!

    众人顿时大喜,直道:

    “通武侯料事如神!”

    但王贲却只是摇头叹息:“果然,韩信那一败后,黑夫不会给老夫任何歼其主力,甚至是偏师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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