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此人名为仲鸣,乃是十多年前,黑夫在魏地户牖乡任游徼时,手下的一个小什长,河内温县人士。
仲鸣在灭魏之战后便与黑夫分开,回河内做了地方小吏,平凡度日,直到天下大乱时,作为河内本地人,保全己身,又降了魏。
在季婴的授意下,黑冰台的人潜入河内,找到并接触了仲鸣,又通过他接触了河内女相士许负,这才对司马卬施加了影响。
这就是陈恢所谓的,黑冰台提前做的工作。
仲鸣是故人,此番对收取河内也出力不小,黑夫让他继续说下去。
“除了随先生的游说外,司马卬之所以愿意归降,还有一缘由,那便是河内女相士许负,许负对夏公倾力相助,通过占卜,使司马卬偏向投降。”
“据说当时司马卬曾找许负卜疑,问曰,他若死战,可否保住河内?”
“话音刚落,原本手持龟甲著草的许负却将龟甲一拍,说道:‘将军所问,乃鬼事,非人事也’。”
“司马卬问,此言何意?”
“许负遂轻声道,妾虽贱卜,亦知秦有南北大军,兴师十万,对河内虎视眈眈。”
“商纣以七十万对三万,尚且败得血流漂橹,何况将军孤军驻守河内,以一敌十,如此形势,鬼神方能救,人力难救也,岂非鬼事?”
“于是司马卬才放弃了抵抗之心,许负出力甚多也……“
许负之名,黑夫多有耳闻,据说她是温县人,出生时便与众不一同,手握璞玉,小时候指点着街上行人,能一一说出他们的祸福,且无一出错,遂驰名郡县,成了民间十分敬仰的女相士。
又据说许负脸上有麻,相貌丑陋,从小就戴着面具,曾有酒醉的豪侠取了面具,大肆取笑,但次日,那豪侠便莫名其妙地横死街头,众人都说是遭了天谴,之后再无人敢轻辱许负。
如今仲鸣将事情原委说来,司马卬能降,或许的确有一点迷信的成分在里面。
既然是识时务的合作者,黑夫也不必将她当做牛鬼蛇神打了,嘱咐陈恢按照功绩给予赏赐。
仲鸣却道:“摄政,许负说,她只是倾慕摄政仁德,也为了河内免遭刀兵之灾,唯一的希望,便是能拜谒摄政,为摄政相面卜算……”
黑夫有些不大高兴,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仲鸣并没有聪明多少,身为黑冰台的线人,竟是被那女神棍给忽悠了。
他只是不以为然地一笑:“那许负,当真如此神奇?”
仲鸣看上去十分笃信:“不少人曾找许负相面,皆十分准确,比如魏豹,年少时许负便说他以后会贵不可言,果为魏王。”
“伪魏王可不是王。”随何在一旁打断道:
“许负可曾算到魏将再亡?”
“定是算到的,小人也请其相面卜算,她算到我后半生有富贵,当再遇贵人,这不就再见到摄政了么。”
模棱两可的说辞,察言观色的试探,这就是相士的吃饭本领。
“她还算到小人归来时,摄政当身在渑池……”
灵活的消息和对天下地理的了解,甚至能揣测黑夫的行军速度,这个女人,不一般。
“她还与我说起了数十年前的渑池之会。”
仲鸣道:“许负说,当日不只是秦昭襄王与赵惠文王的饮宴会盟,也不仅是蔺相如维护赵国体面,当日宴上,还有两人……武安君白起,平原君赵胜!”
“蔺相如逼迫秦昭王击缶时,武安君按剑起,平原君汗如雨下,但也不忘观察白起面相。”
“多年后,长平之战前,赵孝成王曰:谁能当武安君,平原君曰:渑池之会,臣察武安君,小头而锐,瞳子白黑分明,视瞻不转,小头而锐,断敢行也,目黑白分,见事明也,视瞻不转,执志强也,可与持久,难与争锋,廉颇足以当之。”
“此亦为相面卜算之道也,许负承其术,愿献予摄政,助摄政早定天下!”
黑夫点了点头,看向老儒:“随何,你以为呢?”
随何的答案很儒家:“卜以决疑,不疑何卜?至于相面之术,不过是诓骗乡间俗子的把戏,古人云,国将兴,听于民,将亡,听于神,魏豹、司马卬皆信许负,故或败或降,摄政有武贲数十万,奋戈而战,何须相士?我看那许负,大不必见之!”
“说得好!”
黑夫拊掌:“天道远,人道迩,若那平原君真有相面神术,就不会在赵奢杀其田部吏时欲诛之,也不必等毛遂自荐,许负纵得其相术又如何?”
其实黑夫军中也经常搞迷信,羽翼营甚至还设了“术士二人,主为谲诈,依托鬼神,以惑众心。”不过黑夫有太卜徐福背书就够了,对不可控的女神棍,一点兴趣没有。
“眼下,本摄政更希望和关东士人谈论天下苍生,而非鬼神!”
……
仲鸣引荐许负虽未成,但黑夫还是让他做了河内郡丞,督河内道路粮秣。
河内投降后,河东、河南便与之连成了一片,三河在手,秦军便在大河南北都站稳了脚跟,战略优势更大了。
“十万援兵已至河南,赶赴汜水前线。”
“司马卬降,洛阳军立刻从孟津北渡,接管河内,韩信麾下都尉灌婴,以边塞车骑从太行道入,令其至白马津,追张耳父子,击东郡,以断天下之脊!”
“郦食其通项梁部郦商、雍齿,以为内应,颍川张良亦可响应……”
总参一通筹划后,战争的条件,一个个齐全了……
在向黑夫禀报计划时,陈恢的手,指在地图上的一点,一处张良早在一年多前,就预言过“未来天下争衡,必决于此”的地方。
“我军的计划是,在荥阳围点打援,困钟离眛,吸引楚军陈郡、砀郡两军主力在决战,力求毕其功于一役!”
……
ps:第二章在晚上,会有点晚。
秦吏 第991章 钟离眛
“钟离将军,黑夫是个怎样的人?”
站在荥阳城头,钟离眛斜眼看向问他这个问题的年轻人,他叫周兰,乃是楚国右司马周文之子,年不过二十,却已披甲带戈,作为自己的副将在此御敌了。
“黑夫么?“
提到这个人,已经胡子一大把的钟离眛陷入了回忆,从淮南起兵到现在,已过去了两年,不知道多少次,楚军里的同伴如此问过自己。
因为钟离眛,是唯一与黑夫打过交道的人。
而每每有人发问,钟离眛都会言简意赅地回答:
“敌人!“
从最开始,他与黑夫便是敌人,一个楚人一个秦人,各为其主。
十八年前,黑夫是安陆县湖阳亭亭长,手持尺牍布律,腰缠绳索拿贼,而钟离眛则是混在楚国逃人中,进入秦国的间谍,潜藏民间,负责打探南郡虚实。”我二人第一次见面,他是守卫一方平安的秦国亭长,我则是身份暴露,不得已杀人夺马而走的’贼人‘。“
安陆山林里的一场追逐,经验老道的钟离眛给黑夫下了套,可以说是完完全全吊打了他,甚至还射伤了黑夫的一条腿,却一时迟疑未要其性命钟离眛不知道自己走后,黑夫还对身后追来的某位游徼绝地反杀,迈出了黑化的第一步……
他只知道,自己跋山涉水回到楚国后,将所得到的情报事无巨细,统统上交,然后满怀期待地盼着结果。
但他什么都没等来。
尽管那时楚弱而秦强,但项燕将军一直在谋划对秦的反攻,以拖延燕赵灭亡的速度。只可惜,他们都受制于形势和时代,尽管钟离眛九死一生,将安陆等地的交通、人口、驻军、虚实不断回报,但这场反攻终究没打起来。
反倒是秦军先发动了灭楚之战,好在项燕将军统御得当,大败李信,杀七都尉,秦军大溃而走,钟离眛也在追击的队伍里,好巧不巧,又在汝水之上,一个叫”安城渡“的小渡口,与黑夫有了第二次碰面。
“黑夫当时便已不凡,秦军大溃,散兵游勇不计其数,他却能带着一支七八百的败卒,于鲖阳先击退两位县公,又穿戴其衣甲,树其旗帜,大摇大摆在楚境行走,愣是穿过了二百多里地。“
直到那渡口,一行人的伪装,才被游弋至此的钟离眛发觉,幸好他回马跑得快,否则定会像同伴们那样,被黑夫等人射杀。即便如此,钟离眛的背部也挨了两箭,也算报了当年在安陆的一箭之仇了。
至今那两箭疮疤尚在。
那已经是二人最后一次还算对等的较量,自那之后,楚国沦亡,钟离眛没有赶上最后一战,只憋屈地东躲西藏。而黑夫却靠着李氏父子抬举,自己也争气立功,得了秦始皇帝欢心,爵位竟像飞一样,直上青云,甚至混入了朝堂……
彼为北地郡尉,北逐匈奴时,钟离眛在家乡狼狈奔走。”
彼为胶东郡守时,对诸田举起屠刀时,钟离眛在下邳与游侠密谋刺杀秦始皇。
彼为昌南侯,南征大将军,挥师十余万开疆拓土时,钟离眛在江淮落草为寇,遇见了项籍……
而现在,他们的命运,似乎再度交叉到了一起。
“如今彼为大权在握的秦摄政,将二十万兵东伐,而我,则是拦在他必经之路上的楚将,麾下不过两万人……”
钟离眛很清楚,随他在荥阳留守的所有人都很清楚,这一战,实力悬殊。即便身后梁地的项梁,陈地的项籍两军汇集过来,楚军也不过十万人,已是榨干楚地青壮,又在淮南留守部分兵力后的极限了。
听到这,项声不免遗憾,说道:“当年在安陆时,钟离将军若是一狠心,将黑夫杀了……”
钟离眛笑道:“每一个听完我往事的人,都会这么说,只恨当时我未能将黑夫杀了,让他成了气候,就好似昔日晋重耳流落到楚国时,楚成王未听子玉之言,将重耳杀害一般,结果城濮之战,终成大患。”
是啊,若当时他一箭将黑夫射死,这个漫长的故事,已经结束了。
不会有家书百将,不会有公厕校尉,不会有昌南侯武忠侯,更不会有以下克上,又成了楚国大敌的夏公……
只需要当时钟离眛不偏不倚,正中黑夫要害。
但钟离眛不后悔,他做事一贯从心所欲,那时候的黑夫是敌人,但也是一个可敬的敌人:作为亭长,黑夫是个办案能手,名声响亮,他尽职、爱民、嫉恶如仇,甚至还有些初生牛犊的莽撞……
而楚人越是为钟离眛当年的选择感到遗憾,就说明他们越是忌惮黑夫,觉得无法战胜这个可怕的敌人。
目前来看,形势已经很糟,原本在中原势均力敌的秦楚两军,随着黑夫十万大军、十万民夫抵达河南,天平彻底向西面倾倒,汜水西岸的成皋驻军越来越多。
荥阳作为阻挡秦军东进梁楚的最后关卡,对防守方而言,的确有地利优势,此处往东皆坦夷,出西郭,则乱岭纠纷,地渐高,京、索之间,突起一山,如万斛,一道纡回其间,断而复续。
古人常云:“使一夫荷戈而立,百人自废。”
可秦军在地势上的包抄,却让荥阳咽喉九州,阈阃中夏的地位大打折扣。
三月下旬,大河对岸的河内郡忽然易帜,司马卬降秦,秦军开始沿着大河北岸,一路进抵广武,其在洛阳新近打造的舟师也在敖仓扬帆。
尽管南方的颍川还偏向楚国,但被秦军占领是迟早的事,一旦秦军以兵力优势从南北包抄而来,断楚军甬道,荥阳必危,更何况,敖仓已毁,这让荥阳的坚守,变得没有以前那么容易。
于是,当楚军在京、索的交锋中彻底败下阵来,秦军车骑控制这里,开始频繁出现在荥阳附近后,钟离眛做出了一个决断。
“项声。”
他对自己的副手下达了命令:
“汝带万五千人,向东撤离!”
项声闻言既松了口气,却又有些迟疑:“钟离将军,我军不守荥阳了?”
“此为客地,不利于楚军。”
钟离眛知道,过去一年楚国在河南、梁地的统治并不顺利,尽管地方上的实力派暂时屈从,为楚县公,但百姓怨望,不肯尽力。
楚军还是得在楚国本土打仗,才能得到民众拥护,才有以寡敌众的可能。
“更何况,秦军已占河内,完全可渡河入荥阳,断我后路,以二十万大军攻之,留两万人守,和留五千人守,并无区别,陷落是迟早的事,与其坐困,不如分兵离开。”
“那你呢?钟离将军坐困危城,该怎么办?“
“不必担忧,黑夫不舍得攻陷此城,更何况,我有我的打算。“钟离眛笑道:”我答应上柱国会守在此处,便不会轻退。”
项声了然,涕泪再拜:“我必告知于上柱国,发兵来救!“
钟离眛却摇了摇头:“不,荥阳救不得,你若能去到鸿沟以东,便告诉两位项将军,荥阳死地也,黑夫是想通过围住我,然后吸引楚军主力来救,好毕其功于一役!“
“故万不能救也!“
在钟离眛看来,这是一个致命的陷阱,而他和项声、两万将士,就是现成的饵,且以项籍的脾性,明知是陷阱,也很可能会来硬碰硬……
所以钟离眛得避免这悲剧发生。
“我会坚守至少十五日,为上柱国的计划赢得时间,不论是撤兵,还是击秦偏师!”
而钟离眛真正想做,并希望能彻底改变战局的,还有另一件事:
“我当年在安陆没做的事,现在做,也还来得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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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 第992章 大蟒
三月底,随着中原攻势的发动,黑夫已进军至成皋。
成皋就是后世的虎牢关,此地乃洛阳东门户,黑夫将指挥所和羽翼营都安置在此,可就近指挥荥阳之役——过去数月,梁地的楚军项梁部也曾以“十八路”县公来进犯成皋,然秦军更众,且成皋以西守东占尽优势,楚军人心不齐,未取得什么便宜,如今更采取了守势,战线在慢慢向东推进。
李必、骆甲等人所率的秦军前锋三万人已度过汜水,包围了荥阳,荥阳东有鸿沟通淮泗,北依邙山临黄河,南面遥望京索,西过成皋接洛阳,地势险要,为南北之绾毂,东西之孔道,怎么看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而秦军也按照黑夫的要求,在荥阳摆足了架势,又是树立攻城器械,又是清扫周边的楚军据点,并截断了荥阳与大梁的联系,看上去来势汹汹,可实际上,却只用了三成力。
这一点,黑夫一方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摄政起用的将领,如李必、骆甲、杨喜等,不仅是昔日降将,还是西河之战中,被项籍击败的人啊……”
羽翼营的陈恢对此的解释是:“春秋时,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曾于崤之战丧军辱国,身遭俘虏,晋人以为,秦穆公必怨此三将入于骨髓,若此三人归,必烹之。然秦穆公觉得罪在于己,却不杀三人,反而复三人官秩如故,愈益厚之,希望彼辈能悉心雪耻,最终在王官之战大败晋师,一雪崤之耻。”
“不戮败将,使之戴罪立功,此秦之古制也,始皇帝不杀李信、蒙恬,方有其在塞北协助摄政夏公,北逐匈奴之举,若似楚人一般,败者或死于斧钺,或畏罪自戮,又岂能总结成败,以免覆辙呢?”
他们羽翼营存在的目的,就是总结以往战役的经验,因何而胜,为何而败,这些“败军之将”的经验,便是很好的素材。
“李必、骆甲自从在西河走了项籍,便一心雪耻,为西河人复仇,常居于军营,休沐不归,与士卒同衣食,日夜操练,方有今日军容一新。”
不过掰扯这么多,陈恢也明白,摄政原模原样起用半年前西河之战,被项籍击败的几个手下败将,除了让他们知耻后勇外,就是要让荥阳看上去有一线生机,以吸引楚军援兵来救荥阳。
黑夫甚至还要求,但凡发现荥阳出去的求救使者,杀九放一。
但前锋李必部禀报的消息却让黑夫惊愕:荥阳守军本有两万,却在秦军抵达前撤走了万五千人,而这么多天过去了,城内连一封求救信都没往外发……
黑夫察觉到了蹊跷,召问陈恢道:“荥阳围困几日了?”
“已有七日。”
“这七日来,梁、陈两地的楚军动向如何?”
“自项声部从鸿沟东渡后,项梁部斥候时常至荥阳附近刺探,但都浅尝辄止,项梁主力仍在大梁,并无西援之意。”
项梁用兵是十分小心翼翼的,面对黑夫的围点打援,十分谨慎,那他那个一贯以莽撞出名的侄儿呢?
陈恢禀报道:“颍川郦食其遣使者来报,说是项籍主力本已拔营,但最后却停在了许、叶之间,不再北上。”
“被看穿了么?”
黑夫有些遗憾,他们的计划是,吸引大梁的项梁五万余人向西救援,陈郡的项籍征召当地人扩军后的四万余人穿过还是楚国“盟友”的韩国来援。
当楚军共计十万主力汇集到这片区域后,就以河南、河内、南阳、颍川合计二三十万的总兵力,打一场歼灭战,一战定江山!
很可惜,敌人也不是傻子,大概是看出了蹊跷,愣是放着这必救之地不救。
既然楚人不上当,黑夫毕其功于一役的打算似乎落空了。
“何必呢,对这天下而言,长痛不如短痛啊。”
黑夫耸了耸肩:“即便楚军避战不救荥阳,也不过是慢性死亡……”
战术上的诱敌只是撞大运的取巧,真正让楚人难受的,是严丝合缝的战略,现在的秦军,如同一条巨蟒,慢慢缠紧楚国小猴子,充满肌肉的蠕动身躯,从胶东、江东、衡山、南阳、颍川、三川、河内各方收紧,只等勒断猴子的骨骼,再一口吞下!
“无论如何挣扎,结局都已注定。”
既然对方不肯配合,黑夫遂下令道:
“告诉前锋,也不必收着了,既然器械已毕,兵卒士气正旺,那就对荥阳,发动强攻罢,主力亦渡汜水,在周边做好策应,以防楚军真来救援。”
犹如黑蛇信子吞吐,他下达了对荥阳的判决:
“五日之内,必拔此城,务必干净利落,让这一战,作为宣告楚国灭亡的,第一声钟响!”
……
“仲父以为,荥阳不可救。”
而与此同时的,陈郡召陵县,被阻止发兵的项籍放下从大梁送来的信,又看向特地从淮南赶到此地的范增。
“亚父也欲阻我?”
范增道:“荥阳确实救不得,钟离眛也看出来了,黑夫此举,是为了诱我主力西去,然后依靠南阳、河内之师,断我后路,以数倍兵力,将楚军围歼,他特地警告了上柱国,切勿援之。”
项籍道:“但钟离眛却留守于荥阳,我岂能坐视不理?”
范增道:“钟离眛之所以留守,是为了将计就计,以数千人及一座孤城拖延时间,好让我军做好准备,上柱国若不想辜负他,便不该去救援,而应带着主力后撤。”
项籍冷笑:“一味避战,难道就能让黑夫不战而溃?”
这半年来,他虽未负一战,但打的所有仗都觉得憋屈——西河之战,六国所有人见黑夫已抢先入关,占领咸阳,都心生怯意,不愿与之提前决战。
唯独项籍一语道出了真相:西河之战,大概是最后一次,双方都输不起的战争了……
“当时我便说了,一旦吾等退却,以黑夫之军,合关中之卒,不出一年,其甲兵将数倍于六国,而六国亦将星散,像过去那样,被各个击破。”
一切还真如项籍所料,就在他千里回援淮南的时候,黑夫已派韩信夺取河东,重创魏国。
而当项籍为了破局,选择进攻黑夫大本营淮南、衡山,想找到这条大蟒的七寸,却遇到了光滑的鳞身,与此同时,秦军又同时在中原、上党开辟了战场,赵国也实力大损。
对此,远在南方的项籍却无力救之,尽管在汝南打赢了一仗,杀共尉,却难以在南阳取得更大的战果。
“为何我每一场仗都赢了,但楚国却日益走向败局?”
项籍能感到,那条黑蟒在一点点缠紧楚国,他奋力挥舞四肢,却无济于事,只觉得无比憋屈。
范增却道:“实力悬殊,韩、梁百姓不附,现在楚军能做的,不是攻,也不是守,只有退!保全每一个楚卒,勿要使之枉死在韩、梁,他们每个人,都是楚国翻盘的依仗。”
“退到什么时候?”
“退回楚地,回到能百姓能竭力协助我军,拼死与秦作战的地方。”
项籍皱眉:“若依照亚父之策,不仅要放弃荥阳,连韩、梁也要尽数弃守?”
“上柱国。”
范增叹息道:
“老朽活了七十余岁,所以明白一个道理。”
“信人不如信己,仗打倒这地步,这局势,除了楚人自己,已经没有哪个盟友,是靠得住的了!不论是韩国,还是梁地屈从于楚的县公们,此时此刻,万万不能使之在吾等后方,而应退回楚地,使之在黑夫后方!”
“黑夫必分兵防备,于是越往东,他能用于作战的兵力越少,当年王翦非六十万大军不敢伐楚,而现在,黑夫麾下有多少?南阳、河南、淮南三军合计,可有三十万?”
范增道:“所以,我军当退到秦军分兵留守新占城邑的时候,退到彼辈骄傲轻楚的时候,退到我专而敌分的时候,退到黑夫以为,楚人胆怯,迅速东进,与我决战可定天下局势的时候!”
“到那时,秦军越地数百里而战,上柱国只需要背靠楚人,一场漂亮仗,便能一举扭转颓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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