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他自嘲道:“到头来,我做这一切,反而显得多余了。”
扶苏摇着头:“这也就罢了,如今九州即将大定,我若是听你的话,去做那个继续搅乱天下的罪人,我的复起,就真成了南辕北辙了!”
蒯彻目瞪口呆。
他曾说赵歇,说彭越,说韩广,说冒顿,甚至在多年前,还设计过“亡秦者黑”的戏码,成功让秦始皇帝怀疑黑夫,离间了君臣,招致天下大乱——起码蒯彻觉得是自己的功劳。
哪怕这场大棋最终失败了,蒯彻也会以此为傲,以自己的纵横游说之术得意洋洋。
但现在,蒯彻却在扶苏面前,感到了无比的挫败感……
当年第一次游说扶苏失败,一来是他故意试探,二来也以为扶苏愚忠愚孝。
可现在的扶苏,见识了众叛亲离,看到了人间杀戮,起于海东,饱经风霜,行事作风,与当年大不相同,蒯彻以为,他已经变了,成了自己能够说动的人……
对权势的留恋、对未来的迷惘、对敌人的恐惧、对麾下众人的担忧、对不公处境的愤怒、对故友的疑虑、还有难以低头为人臣属的骄傲……这些情绪,扶苏一样不少!
可蒯彻使劲浑身解数,却终究无法说动扶苏。
现在他明白了。
扶苏身上,还有某种自己根本无法撼动的信念!
“我与黑夫的恩恩怨怨,尚未结成死结,我二人自当解决。”
“但绝不是靠猜忌和攻杀!更不是靠你这奸士的离间!”
扶苏一边说,一边往外看,似乎在等待什么。
“所以扶苏,你这是要自己去黑夫营中受戮?”
蒯彻只觉得可笑之至,这世上,怎会有如此人物?
选择放弃,选择自杀的人物?
“黑夫何等人也,他能杀蒙氏兄弟,便也能杀了你!毫不留情!”
蒯彻仰头大笑起来:“我笑那秦始皇帝,何等英雄人物,少恩而虎狼心,得志亦轻食人,做事心狠手辣,怎会生了你这么一个心慈手软的儿子!”
“没错,我是心慈,改不了。”
扶苏站起身来,招手让外面的人进来。
“但我的手,早已沾满了血,已不软了……”
“尤其是对那些,唯恐天下不乱,比我罪孽更重的罪徒!”
卫士拜在面前,扶苏问他们道:“说了这么一会话,火烧旺了么?”
“旺了。”卫士禀报。
而烽燧外面的空地上,一个巨大的陶鼎正滚开着沸腾的水,热气直往上冒……
“善。”
扶苏看向冻得直哆嗦,鼻涕都凝固在脸上,已看不出面色是惧是怕的蒯彻,笑道:
“蒯先生挨了好几天冻,无衣无褐,冷得不行,实在是有失体面,让他,暖暖身子罢!”
面对蒯彻如此恶人,扶苏却没有歇斯底里的痛恨斥责,只有身为长公子的彬彬有礼,他朝外伸手,仿佛是邀请蒯彻去参加一场宴席。
而辽东的汉子们就没什么温柔了,拉胳膊的拉胳膊,抬大腿的抬大腿,还有人抱怨陶鼎不够大,恐怕要先剁掉这厮五肢才能塞进去……
扶苏只是优雅地目送他们远去:
“二三子,助蒯先生,就烹!”
秦吏 第1028章 敌友
“冒顿已死!”
“冒顿已死!”
在白登山之战后三天,捷报连同冒顿的头颅尸身一起被送到了平城,在此停驻的十万大军,皆呼万岁!
杀死冒顿者为匈奴的右大将,如今他已自立为新的单于,这位新单于倒是很上道,不但献上冒顿首级,还答应将掠入草原的中原民众送回,以求得大秦的原谅,承诺他们会退出北假、云中,远遁漠北,不再南返——匈奴在害怕,怕黑夫要对匈奴赶尽杀绝,如今损失大半青壮的匈奴,已经在阴山以南站住脚,招架中原的讨伐。
面对右大将的恭顺,黑夫却问负责典属国事务的娄敬。
“白登一战后,匈奴还有多少活着的王、将?”
娄敬禀报道:“还活着的,有左谷蠡王,左大都尉,右大当户,右骨都侯几人,皆为我军所捕,关押在白登山下。”
“据你观察,这四人中,哪两个更老实。”
娄敬的业务能力还是很强的,他前些年奉命如代地时学过匈奴语,已将这几人的家族、过往都打探清楚了:“左谷蠡王、右大当户和右大将一样,皆是孪鞮氏之裔,而左大都尉则为兰氏,右骨都侯为须卜氏,要论恭顺,自然是后两人……”
黑夫了然:
“放了他们。”
“再让奉常刻印,我要封那左大都尉为归义都尉,西部单于,大漠以南,居延以北,阴山以西,残余的匈奴人,归其统辖。右骨都侯为向化都尉,东部单于,大漠以南,阴山以东,长城以北,归其统辖!”
“至于苦寒的漠北,大秦鞭长莫及,便留给右大将去吃沙子罢!”
娄敬奉承道:“夏公妙计,草原分则弱,合则强,使三单于并立,则匈奴必裂,相互攻战,而中原可渔翁得利!”
这还没完,黑夫继续定策道:“一同册封的,还有逃到乌桓山、鲜卑山的东胡部落,开春后派人去探索寻找。”
“还有北海之地,臣服于匈奴的浑庾、屈射、丁零、鬲昆、薪犁之国,也要想办法让商贾过去,各授予印绶,封为属国都尉。”
地图开疆谁不会,别管能否实际控制,先赶紧把法理确定下来,将这几百万平方公里土地的“自古以来”留给后世子孙……
“以上诸胡部单于、大人、都尉,若愿臣服,皆为大秦属国,送质子入朝,每年向中原缴纳兽皮羊毛牛马若干!”
被放走的两个匈奴贵人,还有饱受匈奴压迫的东胡和丁零诸部,能抱上秦的大腿,应该会欢呼雀跃。
末了。黑夫却想到一时,露出了玩味的笑,问娄敬道:
“娄敬,你觉得,让匈奴贵人送女来朝,嫁与列侯子孙为妾,以促进夏胡睦邻友好,就叫‘和亲’,何如?”
岂料历史上,最先给老刘出主意搞和亲,让他认冒顿做便宜女婿,高举“为了和平,陛下做单于外公又有何不可”大旗的娄敬,此刻却十分反对和亲……
他作揖道:“臣以为不妥,古人云,夫婚姻,祸福之阶也。由之利内则福,利外则取祸,故君王列侯,可与同族婚配,而不宜纳异族。”
“昔日春秋之季,南蛮与北狄交侵,周襄王竟也依仗赤狄,讨伐不尊王命,箭射王肩之郑国。”
“事后周襄王感激狄人,竟打算娶狄人女子为王后,大夫富辰劝谏他勿要亲近戎狄而离弃宗室。周襄王不听,乃以狄女为后,岂料狄女对礼仪的看法不与华同,厌恶襄王老迈,竟与周襄王之弟王子带公然通奸。周襄王大怒,乃废狄后,狄后竟与王子带引狄人入秦成周,占领洛阳,周襄王出奔,终于酿成大祸……”
黑夫眨了眨眼睛,长见识了,这件事他真不知道。
“前车之覆,后车之鉴,野性未驯的母狼,岂能使之登堂入室?”
且不说胡女貌陋为中原不喜,再加上双方礼俗不同三观不一,就算一时爽快,事后也会有无穷的麻烦,此举必然两面不讨好,起码娄敬绝不愿意自己多一个胡女生的孙子……
黑夫倒也从善如流,于是此事便不了了之。
倒是外头,叔孙通等随着后续大军抵达的文士,一直处于亢奋状态。
他们游走在战后的白登山附近,反复询问士卒经过,并觉得冒顿授首的事,值得大书特书,在关东好好宣传一下——六国遗族勾结匈奴入寇,而救了燕代赵免遭胡虏肆虐的,不是什么豪杰侠客,而是对天下一视同仁的夏公!
“这不只是秦军对匈奴的胜仗,更是诸夏对胡人的完胜。”
“昔日有齐桓公齐桓公越燕伐山戎,破孤竹,残令支,救燕黎民社稷。时隔五百年,又有夏公亲征代北,力挫冒顿,杀胡十余万,解救代地百姓数十万,故曰,五百年必有伯者出!”
如今的霸主,自然是黑霸王了!
但在儒生眼里,霸道依旧不够,得进一步升为王道才行!
还真是瞌睡来了枕头,一匡天下后,接踵而至的便是远人来朝!
叔孙通们将黑夫封匈奴三单于,鲜卑、乌桓东胡大人,以及北海诸属国都尉一事,同历史上唐虞、夏禹、成汤、周公时的四方属国来献相提并论……
“昔者唐虞崇举九贤,布之於位,而海内大康,要荒来宾,麟凤在郊,而今夏公当政,亦是如此,此圣人在位之兆也!”
儒生们觉得水到渠成,已经摩拳擦掌,乘着内战外战的连续胜利,对夏公劝进了……
但有一件事,却成了从龙之臣们心里的一根刺。
黑夫手下的将尉谋士们,此刻并未因匈奴的残灭而放松警惕,依旧如临大敌,他们觉得战事尚未结束,一旦雪停了,随时可能要再度北上。
因为这场仗,虽以秦军完胜,却出现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作为北伐东征的功臣,战后的最大得益者,列侯是最不希望此人出现的人,他们窃窃私语道:
“‘扶苏’怎么来了?”
……
“是我邀他来的。”
黑夫对已为心腹的“黄石先生”袒露了实情,虽然他早已宣布了扶苏的“死讯”,将辽兵的实际掌控者说成是刘季,但这点伎俩只能骗骗小老百姓,如张良等才智只士,心里门清。
“早在我灭楚北上时,便派使者走海路,给扶苏送去了一封信,约他来代北一同猎狼。”
“我在信中对扶苏说。”
“来则仍为故友……”
“臣还是以为,此乃画蛇添足之举,徒让众人心生不安!”
张良认为,没有扶苏,夏军一样可以大败冒顿,至于能不能杀死他,纯看运气,倒是让扶苏在侧,反而生出了许多变数,觉得黑夫是在给战争增加风险,皱眉道:
“若他不来,或者来了反助匈奴呢?”
黑夫一边抚着两条爱犬,喂它们吃来源可疑的肉,一边道:
“那便是敌人!”
黑夫甚至哼唱了起来:“朋友来了有美酒,敌人来了有刀枪……”
他为此做了充足的准备。
“胶东一线,尉阳带着海船舟师,随时准备,可以北渡辽东。”
“而广阳郡一线,没有北上进攻匈奴的军队,也在秣马厉兵,只等雪化,便可越过已投降于我的渔阳郡栾布,向辽西进发!”
“好在,他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扶苏。”
黑夫站起身来:“准备准备罢,我要邀约扶苏,前来赴宴。”
“我二人的恩恩怨怨,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张良道:“他若来,夏公又要如何处置?如臣一般,让其隐匿身份?但但扶苏与我可不同,他是秦始皇帝的长子,秦之社稷的正统继承者,岂会甘心为夏公臣属?”
“而若是杀之,扶苏却又能分清大是大非,一旦屠戮,就要连同其属下数万卒一同抹去……”
在张良看来,顺着先前宣布的扶苏死讯,让这个人从此消失不见,或许是最好的方式。
在这件事上,黑夫却不欲他人置喙:“我自有打算,可两全其美。”
“是何办法?”张良追问,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自然是……”
黑夫抬起头,从容笑道:“推贤让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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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 第1029章 一个真相和一个谎言
会面的地点不在代郡平城,而在城南的武周山。
武周山很有特点,山不高,不过二十余丈,山顶平缓如荡,山的南麓,一条十里长河平静的从山下淌过,如今已完全封冻,冰莹剔透,可以行人。河的北岸有一道高一、二十米的崖墙,连续不绝,长达数里,落雪积累在上面,犹如一道北境的冰血长城。
虽然距离云冈石窟兴建还早,但此地已不失为一处“藏风得水”的好地方,山脉遮挡住了寒冷的北风,军营扎在这里,再生一堆熊熊燃烧的烈火,便能暖意盎然。
当扶苏被名为“黄石”的谋士引到此处时,黑夫已在这烤着火等待。
但凡许久未曾谋面的故人相会,最初总是会有一些尴尬的,尤其是当二人各有事业,且一度生出龌龊误会的时候。
缄默持续了好一会,最后由黑夫打破了这份尴尬。
“来了?”
“来了。”
黑夫注视着扶苏被风霜所摧,已经不再稚嫩的容颜,曾几何时,二人在北地相识时,还英姿勃发。
但一转眼,他们都已是人到中年,扶苏消瘦了许多,鬓角甚至有几分白。
“长公子。”
黑夫不由得站起身来,问起了往事:“当年我从南方派季婴送去咸阳的那封信,收到了?”
扶苏颔首:“收到了,里面有警告,但还是迟了。”
“出事后,为何不去岭南投我?”
扶苏摇头:“那时你也凶多吉少,加上形势所迫,无法南行,更何况,当时我斗志已失去,满眼迷惘,不知道自己该去向何方,连妻、子,都摒弃了……”
黑夫摇头:“汝子公孙俊安然无恙,在骊山为你‘服丧’,衣食无忧,更未曾痴傻,反倒聪慧得很。”
“我代他谢过……夏公。”
扶苏朝黑夫作揖,算是默然道谢。
又是一阵缄默,直到黑夫问了最关键的一点。
“你当初既已心灰意冷,那为何,最后又复起了?”
对此,扶苏没有回答,他此时发现,带自己来此的“黄石”及护送自己来此的卫士统统告退。只有武周山悬崖顶上,远远巡视着十余人,他们手持弓弩站在百步距离处,既无法听到二人的对话,又能时刻保卫黑夫的安全……
黑夫也注意到扶苏抬头看远处材官弩士的神情,顿时笑道:
“别介意,我对这场会面,已是诚意十足。“
“要知道,我昔日见钟离眛,见张良,都是令其手戴桎梏,唯独你,却能以自由身,单独与我见面。”
扶苏收回目光,看向近处,说道:“且不说崖壁上的材官,你此来,也绝非‘单独’罢?”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黑夫左右,还各有一头半大的黝黑代犬,正趴在地上啃着肉骨头……
黑夫倒是拍着两条爱犬,大言不惭地说道:“
“从云梦泽起兵后,我虽然也参与了不少战役,但渐渐只靠运筹帷幄之中,靠自己拼杀的已经很少,倒是听闻你在边塞,常身先士卒。我怕一旦出事,交起手来,我会打不过你。”
“于是便叫了两个帮手……”
扶苏摇头道:“我昔日认识的黑夫,果断而骁勇,可不是一个畏惧怕死之辈。”
“形势变了,我不得不惜命。”
黑夫自嘲道:
“麾下将尉谋臣们都说我这是……遇大敌勇,遇小敌怯。”
扶苏哑然失笑:“那已经被夏公祭奠过一次的扶苏,又是什么,大敌,小敌?”
“还是你眼中钉,肉中刺,一个已死之人?”
“是旧友。”黑夫伸手,请扶苏在数步外坐下。
“明白大是大非,可以坐下来谈谈的旧友。”
“扶苏啊扶苏,你亦是如此认为罢,否则,又怎会助我击匈奴,烹蒯彻,最后又孤身前来呢?”
的确,扶苏南下时,他的属下颇有劝阻者,因为陈平对辽东做的事,他们对黑夫存有深深的怀疑,觉得扶苏击匈奴已表明自己的态度,大不必再涉险。
“黑夫贪鄙,若大王前去,必是羊入虎口,凶多吉少!”
但扶苏,只是令副将高成,将带到这来的万余辽东骑从,都带回东北方百里外的广宁(张家口)去等待——扶苏此行未带刘季,将其留在辽东,提防辽南群盗的侵扰。
而他自己,则单骑随黑夫的使者南下。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信任?
不,除了信任外,还有对时势的明了。
扶苏很清楚,倘若对黑夫采取对抗姿态,这绝对是一场以铢称镒的战争,辽东政权也许能熬过这个冬天,却绝对活不过来年秋天……
既然决定不做对抗,那便只能尝试着,坐下谈谈了,扶苏希望,能为辽东众人,争取到一个相对公平的未来……
黑夫指着扶苏面前,石案上的铜壶:“招待不周,并无侍女从者,这是用武周山下冰冻河床化后烧开的水,自己倒罢。”
说完自己倒了一盏,慢慢喝了下去,笑道:“看,没毒,当然,若是陈平在,他定会觉得,乘机将你毒死,是最好选择……”
不提陈平还好,一提陈平,扶苏也忍不住握起了拳头。
他最痛恨的人,一是蒯彻,二,便是陈平!
扶苏肃然道:“过去两年间,陈平身在胶东,却通过商贾,向燕代输送军械,使其联手阻我,更招募群盗贼人,不断滋扰辽东,陷城邑十余,杀害掠走百姓数万。”
他看着黑夫:“但我听闻,君对陈平,倒是嘉奖有加,不但封其为阳武侯,位列九卿,更将楚地悉数交给他治理?”
“于辽东百姓而言,于你而言,陈平确实有大过。”
黑夫却摊手道:
“但对我,对胶东,对整个天下,在陈平却又有大功。“
“若无陈平诡计,破楚定齐,不会如此顺利。辽东受的损失,不一定比彭越在彭城枉死的人数多,倘若如今,彭越以此为借口,请求我处置陈平,我应该同意,还是赞同?陈平是当诛,还是当赏?”
陈平是辽东的罪人,是坏人,是阴谋家,但他,却也是功臣,是黑夫必须重赏的列侯!
“陈平有过错,但过错在于,当时东西隔绝,陈平无法得到我的命令,只能自作主张,此人喜好阴谋之术,他觉得,我与你的关系,犹如夷吾与重耳,只能有一个人成功,谁先动手,谁便有优势!”
如同黑暗森林里,两个猎人,陈平为黑夫扣下了扳机,否则他与扶苏,便不会如此实力悬殊了……
扶苏冷笑:“于是,这件事,万余条人命,便这么轻轻揭过了?黑夫觉得,这是天下大定前,微不足道的阵痛?”
“没错,如同翻阅纸书,这一页,只能就此翻过去!”
黑夫不吝承认:“如今的形势是,谁先动手不重要,过程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后结果如何!”
“扶苏,从你自称召王时起,我便知道,你在想我传讯,愿行周召共和之事,分治天下,但纵观如今形势,显然不可能了。”
“如今天下已经一统,六国余孽灭尽,匈奴残部也仓皇北遁,天下四十八郡,我已取四十五,你手中却只有三郡。我麾下有兵卒四十余万,列侯关内侯数十,而你,所属不过寥寥两三万人……”
扶苏皱起眉:“你是在用兵多将广来威胁我?”
黑夫大笑:“不,不是威胁,而是想告诉你,我背后推着我向前的手,比你多出十数倍。”
“而一旦我让他们失望,我将遭到的反噬,也将比你放弃这一切的代价,高十数倍!”
“你应该能明白,时至今日,吾等,早已不是只为自己而活,为自己而战了!”
扶苏默认了,他背后,何尝没有无数推手呢?
但他依然无法接受,黑夫将这一切,说得如此轻易!
但叙旧到此结束,接下来,便是黑夫邀约他前来的戏肉了:虽都自命为秦,但双方是两个不同的政权,若不以攻占厮杀的形势,该如何并为一体,使天下真正一统?
答案显而易见。
“天无二日,山无二虎。”
黑夫放下杯盏:“为了天下安稳,你我之中,得有人退让,推贤让能!”
“谁背后推手少,便谁让,是么?”
扶苏了然,但还是有些失望,叹息道:“黑夫啊黑夫,你是要我将这天下,将这江山,将嬴姓的七百年社稷,统统让予你?”
黑夫却不置可否:“不,让的不是位置,不是社稷,更不是江山。”
“执掌天下的位置,你从来没坐上去过。”
“嬴姓社稷,汝弟胡亥已丢得一干二净。”
黑夫张开双臂,似乎要将天地囊括在胸怀之中:
“至于这锦绣江山,也早已在各路‘英雄’‘豪杰’的争夺中,支离破碎,是我花了三年时间,一点点将其收拾缝补,至于你,扶苏,你只不过拾缀了三个郡,何谈相让?”
扶苏愕然,却哑然而笑:“此诡辩之术也,皆是歪理,不过以上种种,我的确一无所有,既非皇位、社稷、江山,那我还有什么,能让予你?”
“有。”
黑夫走近了他,盯着扶苏的双目:“扶苏,我再问你一遍,你本已万念俱灰,意志消沉,为何能远走海东,再度复起?”
“是想做皇帝?”
“是想继承秦始皇帝的遗志?”
扶苏也起身,与黑夫四目相对,给了他答案。
“是为了赎罪。”
“是我一念之差,造成天下大乱,百姓离乱,我想要,从头收拾这旧河山!”
“不错。”
黑夫拊掌道:“我想要你让出的,是这份罪过,自然,也有其背后的荣耀!”
“还有执掌天下的责任!”
“好大口气。”扶苏有些触动,却又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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