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道唯一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看来莎冬儿的时刻小心也不无道理。

    小厮早就注意到了韩风晓悬在空中看热闹。

    他也不再隐瞒什么，朝着少年“嘿嘿”一笑。竟是做了个鬼脸！

    这可是名副其实的“鬼脸”！

    只见那小厮白皙的面皮一块块脱落，污血蛆虫从中不断涌出。鼻子完全变成了一个窟窿，嘴唇抽缩成了一团。两只眼珠一黑一白，悬在森白露骨的眼眶中，宛如挂着的黑白两颗棋子！

    韩风晓倒吸一口冷气。这家伙到底是人是鬼！

    罗兰倒是毫不惊讶，还朝他挥了挥手，鼓气道:“伶俐鬼！好好打！要是打输了，我再把你老宅拆上一遍！”

    那小厮闻言一缩脖子，竟笑骂道:“小故奶奶，我可真是怕了你了！你放心，输不了！等我得了神兵，保准先让你玩两天！”

    罗兰闻言咧嘴一笑，挑起大拇指道:“义气！”

    韩风晓憋了半天，才从惊异中缓过神来。他也是真难得，没有扭头就跑。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他此刻停空，脚下无路，跑起来不方便。

    韩风晓问道:“罗兰，你早就发觉他的古怪了”

    罗兰这次连白眼都懒得翻了，随口答道:“你没醒时就看出来了。虽然他借了个肉身，与常人无异。不过少用心些，我还是能看穿那件破皮囊，里面滚滚黑烟，不是个老鬼，还能是个啥”

    罗兰这双眼睛可以看穿体魄，观魂魄，察命窍。之前她便一眼看穿了莎冬儿的实际年龄。一个借尸还魂的老鬼，自然瞒不过她。

    韩风晓懊恼的说道:“那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让我有点准备啊！”

    罗兰斜睨着少年，“那你不早被吓跑了，我还怎么继续住在那么好的宅子里啊”

    韩风晓无语。

    罗兰解释道:“反正他也没恶意。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们这样相安无事不是挺好的吗就是这家伙太爱耍小聪明，还想偷观咱们的神道，所以我才会把后衙砸了个底掉，算是给他的教训。”

    韩风晓不解道:“他跟你砸院子有什么关系”

    罗兰眼珠不移的盯着下面战况，不耐烦的说道:“他明知我们是神修，还要冒着暴漏身份的风险留下。还不是因为他阴宅于此！怕是尸骨冢都在郡守府下边埋着呢！我砸了后衙，也撼动了他的根基。所以他才学老实了。”

    韩风晓不禁有些汗颜。

    之前他还埋怨罗兰下手没个分寸，借住别人家中，还要把人家院子打的稀烂。现在一想，是他鼠目寸光了。

    天下之大，总会有些他看不透的因果，玄之又玄的道理藏在其中。决不可随意指摘别人行事对错。自己无知，还要言辞凿凿，大放厥烁，只会落的贻笑大方。

    韩风晓扪心自问。

    之前他与莎冬儿辩驳大势之争，全然没问过黑袍小姑娘的想法，便武断的说她不对。现在想来，倒是他错的更多些了。

    难怪莎冬儿会生气！

    韩风晓有些默然。他一直“唯心行事”，所以才能做到“问心无愧”。然而，却从来没问过事！

    韩风晓从来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听到的。不去管也不去问那些他并不清楚的隐情。无论行事还是识人，皆是如此！所以他才会说出那句“论心识人，不计过往”。

    可这般执拗的唯心，就是真英雄所为吗就不会成为作恶的借口就不会是一己私欲的任性妄为

    就像那上等贼，就算问心无愧，终究也不是英雄作为。

    当时韩风晓只觉的自己不会去做贼，便没想过他会不会终有一天，不知不觉间就成了那上等贼！

    只问心，不问事，难免一叶障目。

    就像初识徐重义时，徐重义不也是问心无愧吗所以他就算被打掉了牙，还要梗着脖子继续打。当时韩风晓还挺佩服他的。

    有些事，看着简单，若是深一步想下去，就要变了味道！

    韩风晓不禁想到，若是当时自己没能制住风牙，反而被它咬断双腿。那他还会认为“问心无愧”的徐重义是个真汉子吗

    英雄与莽夫，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穆然间，韩风晓只觉心弦乱颤，神魂激荡。肩头的称重也随着他的心境慌乱起来。周身重量随之一沉。

    若不是罗兰反应极快，一拳将他打醒，他便要直接坠入神封战场之中了。

    就在刚刚，韩风晓突然觉察到，父亲当年并未将那英雄道理讲全，只说问心无愧是其一。后面再要继续讲，却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是他以偏概全，认为“问心无愧”者皆是真英雄。

    人之本心，最难无垢。

    每次违心之举，皆如一抹尘灰，落在光洁的心镜上。时日一久，心镜污浊，照不出本像，便要迷失。只有时常擦拭，才可守住本心。

    一日三省，就是在查勘灰垢，从善如流，便是在擦拭心镜。

    时至今朝，韩风晓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难免轻狂。认定自己所做之事皆是从善之举，所识之人都是纯善之人。他性情执拗，更是坚信不疑。

    方才须臾，少年心思复转，便要怀疑从前的所作所为是否有错，又错了几分。如此一来，难免心潮涌动，神息不稳。

    其实，韩风晓能有这般反思，实在不易。

    很多人只有到了弱冠甚至是而立之年，才会停下来擦擦心镜，纠错匡正。更有些人甚至到了垂暮之年，也不曾有所反省，一意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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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一人登云顶，一拳破山河
    如果说此次应势之人中，韩风晓可杀一人，必然是这覆转乾坤。

    韩风晓与刘风骏三人有仇，那是因果相生，不过是此三人占的多些。与观心道人结仇倒是实实在在，不过老道人终究认了错，还用神通重燃了韩风晓的心灯。

    可覆转乾坤是如何做的无故伤人，不知悔改。若不是神火念旧，为其“买”命，哪还轮到他今日再这抖威风

    韩风晓本就是恩怨分明之人，见到昔日血仇之敌，肯定要亲自讨个说法！

    韩风晓减掉用于停空的分量，身体骤然高飞，如盘旋天穹的鹰隼。

    红衣老者不知所故，还以为少年只是在说狠话，并未放在心上。毕竟先前一战，他已见识到少年那几手不入流的招数，完全是小儿打架，就连刘风骏都对付不来。

    红衣老者这次可没压着品阶，六阶的实力确实足够压得在场一众人喘不过气来。他对那五阶巅峰的鬼魅也只是略略的一瞥，虽然只差一步破阶，可这一步却是天地之别。

    红衣老者最担心的还是躲在暗处的夜姬。

    他之所以迟迟不愿出手，便是看到了韩风晓，猜到夜姬必在某处影子里。上次与其交手，他着实吃了大亏，这次定然会加倍小心。

    不过他也不算忌惮，神火就在附近与那条神狩畜生玩闹，如果夜姬现身，她也不会袖手旁观。此后那场近乎两王的神仙打架，他就只需坐上观了。

    而且红衣老者此行目的也不在夺宝，只是为了和寒鸦国共谋之计可以顺利进行，才来做做样子的。

    韩风晓升空极快，转眼便只如一粒芥子。

    红衣老者收回视线，再次扫视周围的惙惙黑影。很快，他就发现一根石柱旁有异动，一条黑影如水中泥鳅，快速滑出阵外。

    红衣老者微微一笑，看来这个小魔女是旧伤未愈，有所忌惮，这便已经知难而退了。

    可惜他没发觉，悬空的翘发少女此刻也拍打鸟翼，让出了最佳的观战之所。飞走时还不忘提醒那个鬼魅小厮，“伶俐鬼，快让让。别被卷进入，给那老杂毛陪葬！”

    小厮有些发懵，一双狐狸眼迷茫的四下张望。不过他是鬼魅，对危险的感知比那些山林野兽还要敏锐，马上就察觉到了一股子心悸的气势……

    穹顶上，韩风晓一拳探出，肩头蓝光爆闪，浓重的杀意和拳势就如脚下云海一般磅礴壮阔。

    刚刚他复观心路，扫清了不少平日寄存在疑虑。这些疑虑放在神道上，就是一块块硌脚的石头，虽不影响赶路，走起来总归不太舒服。现在路途净了，他可以随心所欲的跑起来了。

    韩风晓心意所至，称重再无顾忌，以三阶之能全力以赴。

    五岳之重，汇于一拳！

    少年如坠空星斗，周身都被刚猛的拳罡裹挟成一条墨龙，卷动的气流发出嘶嘶的低鸣。

    由心而发，酣畅淋漓！

    鬼魅小厮见势不妙，连滚带爬的躲到罗兰身边，拍着胸脯说道:“这是什么招数一拳竟有如此气势！幸好我跟他没仇！”

    罗兰十分得意的讲解道:“这招名为凤舞斩龙，我起的名字！霸道吧！”

    小厮心有余悸的挑起大拇指，“霸道霸道！小姑奶奶干什么都霸道！”

    罗兰满脸喜气，完全没听出其中的嘲讽之意。

    眨眼间，韩风晓以冲下百丈高空，拳风荡起的威压竟把寸余厚的积雪尽数吹散，形成一块方圆半里的雪坳。拳势更是愈来愈盛，如溃堤江流，一泻千里。

    法阵中的红衣老者有些后知后觉，刚开始还以为是少年故弄玄虚，可看到这从云海中冲落的一击，额头上也冒出了冷汗。

    谁说神修之战就是靠着修为碾压，招式不过是花架子！

    这小崽子的一拳，完全打出了王的威力，怕是就连自家王主被这一拳打中，也得吐血昏厥吧！

    红衣老者不亏是身经百战，又吃过两次大亏的人物，看到那道坠天墨龙的一瞬，便马上施展神遗。他都没想过要抗一下，脚下生风，仓皇而逃。

    然而，他还是慢了一步。

    身形刚避出半丈远，韩风晓已经杀到。

    拳头未落，拳风已至，饶是红衣老者可以覆转气息，仍是没能逃过百丈高空砸下的逆流。

    他就如身陷巨大漩涡的浮萍，被硬生生卷了回来。

    韩风晓拳头落地。

    不过这次他长了个心眼，没有以肉身去强击地面，只打出承接了强大坠势的拳罡。拳头在要触地的瞬间收回，周身再以鸿毛之重，随着汹涌的拳风翻转而起。

    拳罡所致，地面历时多出了几条细纹，先如草蛇般四面游开，而后裂纹越来越宽，似大蟒，最后变成了足可掉进一人的鸿沟。

    法阵之内，那些风化的石柱最先败下阵来，尽数化为飞灰。紧接着，方圆一里的地面都被这一拳砸陷了，土石飞扬，只剩下了一个丈余的大坑。

    不过如此强横的一拳，却未影响到那把锄刀分毫。

    不仅如此，那把锄刀蕴藏的惊人杀气好似一道无形壁垒，以置身处为圆心，圈出一个数步大小的无伤之地，连一块碎石都没飞进去。

    锄刀所在之地，就如湖泊中孤岛，而它稳坐高台，静候着那些不识时务的家伙闯入其中……

    坑底，红衣老者艰难的站起身，一身内衬游龙丝的护体宝衣七零八落，好似把顽童扯碎的麻布袋子。

    红衣老者吐出一口污血，胸前剧烈起伏。幸好他避掉了正面袭来的拳罡，只是被拳风裹挟，吃了锅烙。也亏了这件不差的宝衣，顶下了罡风撕扯的力道，否则以他这体魄，必像被千刀万剐一般。

    饶是如此，他还是内伤不轻。体内气血阻滞，胸口比被神火打了那次还要痛闷，好似被百斤重锤连击数次。

    红衣老者调整气息，满心苦水。

    这一趟跟头可是栽大发了。本来只想着顺手碾死几个蝼蚁，不料却捅了个马蜂窝。先是夜姬和他玩命，差点掉进影子里



第四十五章 酣战配酣酒
    红衣老者一掌打出，自带回转之风。他心中恼火，打定主意不能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小子好过。

    一击毙命，其不便宜他了非得折断他双手双脚，在碎他胸脊，看看是他命硬，还是自己手段狠！

    韩风晓倒是心思纯粹，只想要打死这个老杂毛，省的他再出来祸害人。

    一拳一掌，砰然相撞。

    红衣老者眉头微皱，只觉掌力翻江倒海，却无扭断骨头的畅快之感。

    再看那个少年，再次平地而起，不过这次没有升空，而是随着他的掌风，覆转而起！

    他这一掌力道就像打中了河流，发力时水花飞溅，力竭时，水流回落，又是一滩活水。

    这便是韩风晓这些天琢磨出的应对之法。

    之前那一战，他以山根之重，确实挡住了覆转乾坤的一掌，还把他弹了出去。不过如此以力斗力，反倒是韩风晓自己伤的更重。要不是贪狼“大发慈悲”，护住了他的五脏六腑，怕是他已经成了那个小厮黑牢中的新来住客了。

    事后韩风晓发觉，硬抗不如借力，若是他身不载重，只会被风头扔到天上，却不会伤及根本。

    当然，只靠这般机巧，他还是没法胜过覆转乾坤。

    不过，刚才复观心路，韩风晓有所开悟，想到遇事不可只“问心”，还要“明晰事理”。

    放到招数上，就是“借彼之法，复施吾技”。

    韩风晓对招的这一拳看似刚猛，实则空乏。就在拳掌撞击的一瞬，历时化拳为爪，以五指反扣住对方的五指。

    为了练成这招还有个小插曲。韩风晓当时找莎冬儿演练，结果被罗兰撞见。不过时机不太好，刚好看到两人手拉着手，十指相扣……

    韩风晓眼神一凛，抓住红衣老者不是目的，后手才见真招。他心念一动，称了个轻纱之重。

    红衣老者只觉得脚下无根，竟然被自己的掌力反转而起。

    一个白衣少年，一个红衣老者，以手互擒，凌空起舞……

    这场面要多古怪有多古怪。

    韩风晓凌空一周，双脚踏地，稳如磐石。

    可那红衣老者就没这么好的身法了。本就被韩风晓钳住一臂，受制于人。又受到称重的制衡，失去了自身重量，一时无法掌握平衡，狠狠的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