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想之拳

    见到这般景象，梁德担心自己设错了参数，他伸手探入箱中，拖动视角换了个方向，便看到了清波之上的亭台水榭，如虹长桥和数条游船画舫，越过清波，则是一片青砖碧瓦的深深庭院和围墙白壁。

    这么大的宅院，怕不是能在家里办龙舟大赛，这是万恶的大户人家啊。

    早知道这个便宜大侄子过得这么好，我一开始就应该对半砍价……算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医疗费就那样，看看能不能蹭他点儿土特产什么的，来都来了，总不能双手空空白来一趟。

    梁德一头扎进手提箱的池子里，过了会儿狗刨瘾之后浮出水面踏波小跑，没多久就在一处八角凉亭里找到了黄承安。

    两人寒暄过后直入正题，梁德将武道元神遁出紫府浮在空中，元神腹部那个明晃晃的圆洞看起来触目惊心，消失的部分几乎占了元神的十分之一。

    黄承安面色凝重地伸出双掌，只见两道赭石色的流光从他大袖中钻出，一前一后，围绕着梁德的武道元神疾速飞动，这两道流光转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忽然首尾相连化作一个金刚圈似的圆环，套在了梁德武道元神的腹部静止不动。

    梁德一个激灵，感觉与面前的青衫文士多了一层说不明道不清的联系，而武道元神腹部的空洞在这一瞬莫名其妙地恢复了六分之一左右。

    那个箍在武道元神上的赭石色流光圆环断裂开来，掉在凉亭地面的青砖上碎成了满地齑粉。

    黄承安缓缓收回双掌，浓重的死气在他的印堂上凝结发黑，没过多久，他死气含量超标的印堂不堪重负，只能让大量死气不断向外扩散。

    片刻间，这个面白无须的青衫文士就被死气染成了从头黑到脚的煤炭模样，连他身周的空气中都有肉眼可见的死气烟雾在翻腾不休，往日平息数城地动之灾也不过如此。

    可他偏偏不死，脸上还露出了高兴的笑容，一口白牙在死气黑雾中十分闪耀。

    “世叔，承安先前的预估有误，用不着十二次，世叔的元神伤势比起发布需求时已有好转，如此再转七次，这伤势便可尽数由承安替了。”

    梁德收回武道元神，道：“下次是什么时候？”

    “不出一旬，承安便可再次施展血脉神通，世叔且在寒舍修养些时日，至多三月，世叔便可恢复如初。”

    三个月……按照彼岸883号世界时间流速，也就是此岸415号世界的五天左右，比去百川海集做元神手术快多了，这750晶簇花得还挺值的。

    梁德跟着浑身黑气的黄承安走出八角凉亭，踏波移步，越过清澈的水面到了一处岸边水榭。

    几个榆木脑袋的机关僮仆恭敬地奉上茶宴，行止间不可避免地沾上了黄承安散发的死气，一出水榭，走在最后的机关僮仆左脚绊右脚向前一倒，推骨牌似的把前面几个都带翻在地，摔得四分五裂。

    梁德瞟了一眼这几个机关僮仆脚跟上的非凡之力标记，一读信息，都是造价便宜的死傀儡，个个超出正常使用年限好几十年，估计是在邪神祭坛上用积分淘废品淘到的，看来他也是个勤俭持家的好男人。

    两人分宾主落座，饮茶闲谈。

    黄承安在席间殷勤备至，十句话有七八句是在恭维梁德，梁德越听越警惕，果然这个黑不溜秋的青衫文士很快就说起了借钱的事情。

    “世叔，依承安之见，真宗的股票已然到了触底反弹的时候，此时下场抄底，二十年间，或有十倍之利！

    如今真宗内部已有默契，宗外人士想要大量买入已无可能，承安有些路子，只可惜本钱不足，如果世叔能借……”

    梁德摆了摆手，将几个金鱼、枇杷、刺猬模样的点心塞进嘴里，又吃了半笼干蒸烧麦，灌了两口清茶，将黄承安晾了一会儿才道：

    “大侄儿啊，不是世叔不信你，我也天天看《人间之鉴》财经版，普常务一下台，真宗股票断崖式下跌，一天比一天凉，二十多个青劫大能结成苦主盟针对你们，每天都是满屏满屏的利空消息。

    这个时候还想借钱下场抄底……你这个为宗接盘的意愿也太强烈了吧，承安啊，你都待岗了，我看还是不要这么忠诚了吧。”

    黄承安连忙放下茶杯，站起来俯身解释道：

    “世叔有所不知，重大利好就快来了，只不过那些外人还不知道罢了。”

    梁德一脸不信：

    “外人不知道……我也在雷霆崖，我不是外人吧，我怎么没收到风？”

    “世叔入职不久，又身在邪宗，有些崖中往事可能不太清楚……如今普常务虽然不再主政青埂峰，真宗失了大势，可朱元直朱常务蛰伏多年，此番没了普常务压制，他重出空海，再传妙法，又有谁能阻挡。

    承安从供职雷霆魔宗的至交好友处听闻，朱常务的眷属已将《心魔精进法》副本遍洒两岸诸界，入魔者不可胜数，只是如今尚未发动，外人难以察知，一旦雷霆魔劫再起，真宗股价必定逆势反弹，一发而不可收拾，届时，不要说十倍之利，就是二十倍三十倍，也不是没有可能。”

    梁德不解道：“雷霆魔宗风云再起，和你们真宗有什么关系。”

    “朱常务大慈大悲，有心助诸界众生圆梦，一旦学了他老人家的《心魔精进法》，便会不顾一切追求心中所欲，刚猛精进，无惧无畏，就是亲生爹娘也顾不得了。

    要追梦就要钱，没钱就要借，无惧无畏，自然不怕借债，普常务正好掌着超前消费的权柄，世叔您说，魔劫一起，这真宗的股价它能不涨么……”




第一百一十七章.好生之德
    梁德被黄承安说得意动，接过他递来的铜镜，极其认真地看起了雷霆真宗历年来的k线图和雷霆魔宗大事记。

    他边看边在《人间之鉴》上搜索印证，发现事情的确像黄承安所说的那样。

    从近十万年的资料来看，每当雷霆魔宗朱元直进入活跃期，雷霆真宗的股价就会出现明显的上涨，在影响范围较广的雷霆魔劫期间，因为业绩飙升，真宗股价经常连续涨停。

    这次雷霆真宗遭到青劫苦主联盟的持续针对，股价跌到了史无前例的低谷，只要本钱多关系硬，能在这时候买入大量的真宗股票，等到魔劫一起，股价回弹，赚个盆满钵满不在话下。

    作为一个曾经被套牢的a股股民，一个天天看财经版幻想财务自由的男人，梁德的眼睛越来越亮。

    形势已经很明了了，雷霆魔劫蓄势待发，基本面一片大好，是男人就该满仓一把梭！

    先看看妄想之银能给我批多少信用贷款额度，再去百川海集卖一批修仙咖啡期货，接着多找几个同学借钱，凑个二三十万晶簇杀进去抄底。

    合伙的话……这个黄承安身为虔心之血竟然在雷霆真宗混到待岗，实属不行，肯定没有硬邦邦的关系，软趴趴的，不能找他合伙，疗伤的这三个月争取多从他身上套点内部消息，伤好了再回襄北找老黄共谋抄底大业。

    好起来了，我阿德的财运终于要好起来了！

    梁德拿出办公平板一顿猛按，真真假假地把“全副身家”列了出来，和黄承安热切地讨论着快速变现的渠道，装出一副很想跟他合作的样子，借机向他询问自己不太清楚的内部信息。

    “承安，既然雷霆魔宗活跃能带来这种好处，那为什么普常务掌权的时候还要压制他们，只准魔宗小打小闹，不许发动烈度和广度过高的雷霆魔劫，他和朱常务有私人恩怨？

    也不对啊，空海两岸的媒体每次提起朱常务，都会说他是普玄德最忠实的战友，我搜过去的新闻，这两位经常一起出席各类重要活动，形影不离，挺铁的啊。”

    黄承安口吐黑烟，仔细解释道：

    “朱常务和普常务之间，自然是高山流水，肝胆相照，可坏就坏在，朱常务他老人家太无私、太纯粹了！”

    “哈？”

    “朱常务他是真心想助力实现两岸诸界的每一个梦想，他老人家根本就不在乎钱，雷霆魔宗是个非营利组织，从来不考虑怎么为雷霆崖多赚钱。

    《心魔精进法》有进无退，一山更比一山高，魔劫中把自己练得灰飞烟灭的痴儿比比皆是，就算是心若冰清永不入魔，也难过火中取栗那一关，这些人死得连魂魄都不剩一点儿，借出去的钱不就成了烂账了吗。

    烂账倒是小事，借了我们真宗的钱，日还月还，一刻不闲，本金肯定能在身死道消前收回来，大多数时候也能赚到不少利息。

    可我们雷霆真宗又不是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公司，我们也是有人文关怀和社会责任感的跨界企业。

    普常务悲天悯人，常怀好生之德，他老人家的重要讲话里常说，借了钱的都是我们的重要客户，是衣食父母，他平时在日理万机之余都会看顾一二。

    金融业也要可持续发展，我们平时尤其关注客户的心理健康，经常和客户宣讲好死不如赖活着的道理，有一天活就做一天工，做一天工就还一天钱，钱不够就想办法再借点儿，东墙没了西墙还在，正所谓……”

    黄承安黑沫横飞地说着雷霆真宗的经营理念，一张脸兴奋得黑里透红，说到动情处，大袖飘飘，手舞足蹈。

    梁德听着听着，很快打消了去妄想之银申请贷款额度的打算……

    他在《人间之鉴》上查过了，妄想之银经过多年发展，当前股东共计85家，雷霆真宗持股比例高达5.45%，是第一大股东，其余84家空海商业银行和金融机构背后也多多少少有普玄德的影子，想必都很有“好生之德”，这钱万万不能借。

    想一想妄想之银的白金信用卡用户贫穷阿鳗吧……

    一想到那条肝图肝到元神惨白飘若幽魂的社畜鳗鱼，梁德就心生寒意，决定另想办法。

    实在不行去问问师傅，老头子钱多得流油，就是少不了要被他狠宰一刀了。

    “……普常务早就劝过朱常务，让他传法大千时注意可持续发展，传一传‘全神贯注’和‘自得其乐’就好，像‘无觉无惧’、‘燃魂献颅’、‘斩我见道’之类容易入魔的法门就算了，再就是去了火中取栗这一关。

    可朱常务他不肯啊，普常务虽然深念同门之谊、兄弟之情，又……”

    “这个就不用展开说了，普常务的情操和德行有口皆碑，大家都知道的。”

    梁德打断他即将出口的海量马屁，问道：

    “你说的火中取栗是什么意思？”

    “世叔听过火中取栗的故事吗？

    从前有一只猫和一只猴子见到炉中烤栗，那猴儿就骗猫去偷，结果猴儿把猫取出来的烤栗子吃了个干净，猫儿一无所得，还烧伤了脚掌。

    非人勤以求知，乃知者勤以求人。

    朱常务的《心魔精进法》，最喜欢找那些勇于探火的猫儿。

    若只是追逐没有考验的平凡之梦，又如何能让他老人家开心呢？”

    ……

    空海此岸415号世界，映雪堂书店襄北分店。

    赵雨涵面前的收银台上空无一物，往常堆得高高的参考资料和试题都不见了，所有能找到的魔法少女选拔备考资料都已经记在心中，剩下的时间就只要尝试接触深层魔力了。

    暗红色魔力已然汇成一团血焰，达到了她当前体质的极限。

    她没有布置魔法阵从世界里侧召来深层魔力的知识，只能用笨办法、下苦功夫，让魔力一点一滴地慢慢渗入世界的里侧，艰难地向外探索，四处寻找可能存在的深层魔力。

    说来奇怪，刚开始尝试的时候，她的魔力在浅层不得寸进，到了后来却越来越容易，进度越来越快，在世界里侧的探索深度越来越大。

    也许这就是天道酬勤吧。

    选拔时间快要到了，我要更加努力才行。

    赵雨涵全力操纵魔力下沉，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一股淡若无味、难以察觉的白莲清香从世界里侧渗出，在她背后化作一朵白莲印记，开开谢谢，虚幻的花瓣不断飘落，没入了她的皮肤之中。

    图书区，栗知弦浑身酒味地仰卧在懒人沙发上，旁边的地板上散落着好几十个用空了的酒瓶，垂下的指尖上残留着些许金黄色的酒液，脸上盖着一本翻开的绿皮书：

    《下辈子再好好上班》。



第一百一十八章.白莲降世
    晚上七点，疲惫的城市迎来了无数疲惫的人，车流缓慢地从街道退潮，回到了各自的居所。

    离正常下班时间还只过了一个小时，赵四月已经开着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他和老板谈过了，这几个月正常上下班，不要奖金，让副手多挑挑担子，保证不会影响项目。

    女儿一直不回家，老婆下了班一个人呆着，有时晚上给自己打电话，说着说着突然就哭了出来，他实在是不放心。

    红绿灯前排了好几百米的车队，红色刹车灯看得人心烦，赵四月按下车窗点了根烟，右手在大腿上无意识地敲打着。

    他感觉自己被堵在了一场人生的晚高峰里，想要重重地踩下油门，却找不到一条出路。

    “为什么一定要是小涵呢……”

    一个绿灯只过了三辆车。

    赵四月疲惫地按着脸，在等红灯的间隙里任由无力感淹没自己，肩膀松松垮垮地贴着车座靠背，手里的烟好像都夹不稳了。

    这时他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老婆发来的视频通话。

    这个中年男人以与臃肿体形不符的灵活迅速摁灭了烟头，他偏过脑袋在后视镜里调整好表情，努力地笑着，按下了视频通话的确认键。

    ……

    襄北市邪灾局大楼，3202，副局长办公室。

    俞佩环拿着那瓶还剩三分之一的金快活龙舌兰，被斩成两半的酒瓶已经用修复魔法恢复如初，但如果用魔力仔细感应，瓶身上还是残留着被斩断过的细微痕迹。

    她站在落地窗前，清亮的眼眸透过琥珀色的酒液眺望窗外的夜景，高楼和街道的景象都在酒液中晃动，看起来就像一出低成本的老纪录片。

    俞佩环背后办公桌中间抽屉被拉开了一半，露出半截相框。

    照片里的两个人靠在一起，在盛夏的游乐园里比着早就过时了的剪刀手。

    上半截照片被桌面拦住，只露出了下巴，看不清两人脸上的表情。

    办公室地上的影子举起了酒瓶，因为喝得太快漏掉的龙舌兰掉落在地上，点点滴滴，宛如泪痕。

    片刻后，一个空掉的酒瓶被扔进了垃圾桶里。

    ……

    空海彼岸883世界，黄承安领着梁德从“颍川世德，江夏家声”的楹联之前走过，两人踩着刻有细密云纹的铺地青砖，没多久就来到一座八角攒尖，顶覆琉璃的井亭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