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九

    凌不秋大觉疑惑：“殿下此言何意”

    风问荆的桃花眼中扫过一星寒芒，纤长的手指握住面前的茶杯，唇边噙着抹笑，淡淡道：“此战必败，林飞虎却还要朝着必败行去。他或许是笃定了本王率领的队伍会成为那被梁军打死的出头鸟，才要紧紧抓住这场注定会败的战事，以此来告诉陛下，荆繁亲王无用，然后让陛下失去对我的信任，让我手中握着的军权名存实亡，他才好大胆进入，取代我的军中位置。”

    暮春的夜里微凉的空气，随着风问荆的话语完结，在一瞬间变得极其寒冷，就像是毁灭一切的寒冰，把置身局中的人拖入不见底的冰窖。凌不秋打了个寒颤，犹豫道：“那就算如此，为何殿下还要遵从林飞虎的意思，生生钻进了他的套子去”

    风问荆微微一愣，随即又温柔一笑，如春风化雨般沁人心脾，“不秋，你曾经说过成大事者须要断情绝爱。我若钻了他的套子，这一身亲王所要肩负的责任也许会轻些，毕竟有人要抢嘛。”他看向茶杯中，一朵干花躺在茶汤上，“南齐萧宝卷为潘玉奴在宫中打造街市，不就为了让她重温自由之感么。如果本王可以重获自由，便再也不用为官场琐事烦心，倒也




第一百四十一章 故人可安好
    临忻到方山，需半日，方山到建康，需四日。闪舞

    兵士们扛着绣着梁朝字样的大旗徐徐前进，两处军营中安置的物件已经被他们收拾好，眼下正存在几个木箱子里。领头的是品阶较高的将军元帅，陈霸先骑着白马打头阵，而后是沈泰，周文育等一众干将。萧思玖和傲落并排走在较为靠后的队伍里，她的眸子飘忽不定，一会儿看看前面，一会儿又往后瞧，不时地轻叹一声，搞得傲落心中忽然没谱起来。

    已经走了三日，还剩一日半的路程便可到达建康，照理说，马上就能归故乡，怎么也是个上好的美事儿，其他士兵们面上喜气洋洋，可萧思玖却愁容满布的，傲落估摸着，怎么她也是自个儿的同门师妹，按这同门之情，他也得试着开解开解萧思玖，莫要叫她闷死才好。

    傲落清咳一声，微微偏过点头，斜斜看着萧思玖道：“我说，你能否不要如此愁眉苦脸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丧了考妣，而且，”他俊气的颊侧飘上一朵红云，“虽说美人含愁别有风味，但愁过头了，可就不好看了啊。闪舞”

    萧思玖终是勉强一笑，淡淡回他道：“傲落，你可知我这三日都在想些什么。”

    傲落蹙眉，像是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话，一口气憋在丹田，百转千回只挤出来一个：“唔……”

    “你伙同师兄瞒了我这么久，就没什么好说的吗”萧思玖语调平缓，还带这样一点薄薄的哀伤，但她这样不带任何攻击性的声音，却让傲落如坠冰窖，萧思玖扭头，对傲落和煦一笑，继续说，“我说的瞒，不光是你我本是曾经的同门师兄妹一事，还有变着法儿把我的统领之位削去，再让陈霸先晓得我与风问荆的情事，加之侯安都被杀，凤刃替补……不过话说回来，傲落，”她又加重了这两个字，“把我蒙在鼓里这么久，你的本事，诚然很大啊。”

    天塌了，地陷了在晓得真相后

    并没有。如果只是在看到迷离背后的实景后边哭天抢地的，那也太过幼稚了。

    萧思玖只是极其平淡，甚至带着点嘲弄地说出了这段话。

    没有士兵听到了她方才的话，除了她和傲落，其他人都在步履亟亟地行走，所以萧思玖一点也不担心有人会听墙角。她纤白的手轻轻地盖上傲落的手背，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柔柔地说：“莫怕莫怕，我现如今跟你说这些话，并不是存了找你算账的意思，而是想真诚地问问冷面师兄，不知道骗我这么久，你心情可酣畅哦，还有师兄，他那个人，心思还真是深呢。”

    最后一句不是感叹，不是疑问，不是谴责，不过是无可奈何的阐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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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所谓帝王爱
    建康的皇宫，富丽堂皇，穷极奢欲。双灵殿为郑重朝堂，是皇帝和大臣正式的议事场所，殿前有大片空地，本有两用，第一用，百官上朝下朝都要经过这里；第二用，便是迎接班师回朝的将士，再由皇帝阅阅，说几句体贴慰人的温柔话，发发军饷，升升品阶什么的，都在这地方进行。

    听官员们说，大军还未行至建康，但已经过了安州，想也距建康不远了。萧方智想着，这一仗大梁全胜而归，虽然面上看着风光体面，可是内里耗费的物力人力却委实不少，他估摸着大肆封赏将领这一项就免了，挑几个贡献较大的上位将帅，赏些储在宫里的珍宝，做做样子就差不多了。而贡献较大的……萧方智又皱了皱眉，随行军官禀报，三场战役的战术皆是由一个小小的女统领布出来的，可这女统领不晓得犯了什么事，惹怒了陈元帅，而被发配到了众将房。

    过了过心，萧方智方才晓得这个女统领便是他亲封的萧思玖，不由又苦涩一笑，果然是民间提拔上来的江湖女子，在军营官场里不明白收敛锋芒一说，罢了，看在她布出了胜计的份儿上，萧方智琢磨着去了她众将房人的身份，再给她个下位将军的职位罢。既保住了陈霸先等一干老狐狸的脸面，又不会落人口舌，说他这个皇帝赏罚不分云云。

    待萧方智回过神来，面前便已经由双灵殿变成了庭芳宫。萧方智又蹙起眉头，略带不悦地问随行的宦官故年儿：“故年儿，你素来懂事，但今日为何教朕来这个地方”

    油嘴滑舌的小太监瞥了一眼自己的主子，扯出一副油滑的嘴脸，谄媚道：“皇后娘娘已经有了身孕，照理来说，陛下您应当去瞧瞧娘娘的。”见萧方智脸色变黑，故年儿赶紧圆场道，“可陛下才是裁决一切的九五之尊，奴才妄自替陛下做主，该杀，该杀！”说毕便举起了手，啪叽啪叽扇起自己的脸庞来。

    萧方智厌恶地哼了一声，扬手道：“算了，既是来了，也不能不给皇后面子。”

    故年儿千恩万谢地住了手：“是，奴才这便通报——”

    “不用通报，”萧方智不客气地打断他，“照你说的，朕是九五之尊，来看看自己的皇后，为何还要叫旁人通报”不等故年儿反应过来，萧方智便一个眼神扫过去，不怒自威的，让几个守宫门的小宫女都行了个礼，然后就提起裙摆溜走了，一时间庭芳宫宫门处，静极。

    “啪嚓！”内殿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似乎是上好的瓷器碎裂的声音。

    萧方智眸中的厌恶更重，他抚了抚袖子，不再理会故年儿，大跨步走了进去。

    “说了几次了，娘娘正在孕中，你们呈上来的这些



第一百四十三章 皇后心好狠
    身着华贵凤袍的女子跪在面前，一张美艳绝伦的脸笼在伤感水雾里，丹凤眼忽闪忽闪教人看不穿她的真实想法，萧方智不为所动，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的皇后，轻轻却不温柔地说：“皇后这是作甚，你身怀有孕，本不用行此大礼，快快起身。”王夭华仍旧伏在地上，见她这个样子，萧方智反而更冷漠，眸中扫过一星讥诮，“怎么，皇后是想让朕亲自扶你”

    王夭华咬了咬嘴唇，带着些许委屈道：“妾身，妾身没甚别样的意思。陛下日理万机，好不容易能驾临妾身的宫苑一次，妾身自然是欢喜极了，却又怕看到陛下不过是白日一梦，唯恐失去，故而不敢正视陛下，陛下恕罪……”

    萧方智呵呵一笑，行至主宫正中摆放的檀椅面前，极其自然地旋身坐下，末了，才吊着眼睛，斜斜看着王夭华，缓声道：“朕方才忽然想起，皇后宫中储着好多极品妙茶，眼下朕专专来你宫中，除却看望妻子外，还附带想要酌一杯上等香茶，可皇后这般不给朕面子，朕怅然得很，怅然得很呐。”

    妻子妻子！

    王夭华惊喜地抬起头来，成婚这么久，他总算能接受自己是他正室的妻子这回事了么，那也不枉费她如此努力，只求换他温柔一瞬了……定了定神，王夭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示意听兰扶她起身，随即坐到下方的椅子上，吩咐道：“听兰，把不久前阿耶带进宫里来的那味暖思茶沏好，呈到陛下面前来。”

    小宫女应声退下。

    “暖思茶这名字倒是取得有趣。”萧方智饶有兴趣地说了一句，眉眼间是王夭华从来没有见过的柔情，“暖日才觉人行远，思君何时归故乡。皇后，朕那老丈人的文采倒是越发高绝。”

    王夭华俏脸一红，忙道：“阿耶不过是从民间寻来了这味茶，茶名自然也不是他给取的。陛下说笑了。”

    萧方智微微笑了笑，不再说话。

    穿着淡紫色衣裙的宫女端着碧茶，送到萧方智手中，只见茶汤色泽柔美，飘出丝丝甜香，夹杂着茶叶特有的清苦，醉人却不腻人，茶杯是上好的玄玉，握在手中凉意绵绵，萧方智眼睛一亮，茶水入喉，百转千回，末了还有一缕说不明的鲜辣，当真是民间极品。

    王夭华勾唇一笑，也饮了一口自己手中的茶，赞叹道：“委实是茶中极品，陛下，不知这暖思茶可合您心意”

    闻声，萧方智看向王夭华，眼前不知怎的竟然罩了一团白雾，迷迷糊糊地，只觉得眼前女子眉眼极好，倾国倾城，正是自己一瞥惊鸿的那个同姓少女，身段妩媚纤细，性子傲气泼辣，红尘路上追寻过，但总是追寻不到的……他对王夭华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

    王夭华从善如流地过去，刚想开口，双唇却被面前的少年堵住，她一点也不意外地笑了笑，扬手让故年儿和听兰退下，然后反手，轻轻抱住萧方智的后背，低低呻吟一声：“陛下，您……”

    少年没有回应，只在唇上加大功夫，又咬又吮，他脑子昏沉，



第一百四十四章 往事不可念
    辰锦战战兢兢，她面色苍白，扑通一声跪倒地上，不敢再同听兰争论。

    听兰一口气还没咽下去，她赶紧拍了拍胸口，神情依旧不平，低语道:“娘娘究竟是中了什么毒，明明怀着身孕行不得房，她，万一，万一有了什么事，这谁吃罪得起，哎呦……”

    辰锦悄悄瞥了听兰一眼，然后大着胆子说:“听兰姐姐，也不是奴才多嘴，这皇后娘娘既已经坐上了后宫之主的大位，还有琅琊王氏显赫的家族傍身，终生不愁的主儿啊，为何就对陛下心心念念不肯放手奴才从前，也听过一些闲言碎语，那位李家的太医，就对娘娘很不一样啊。姐姐，照奴才看，陛下醒神之后势必会大怒，指不定会怎么罚娘娘和你我，不如趁着现在，咱们赶紧去寻个别的主子对了，那位萧统领从前住着的听九阁就是个不错的去处，而且她也快回建康了，兴许还会住到那老地方，要不……”

    “啪！”

    听兰毫不客气地将手甩到辰锦脸上，她柳眉倒竖，看上去气得不起:“你你你，瞎说甚么！若在这么胆大包天，小心我把你扔到辰贵人那里。”

    辰锦眼中泛出泪花，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不再言语。大军行至秦淮河，人人脸上的思念之情更甚，过了这条河，就是建康了。

    时日偏晚，陈霸先冷情，并未教士兵们就地休息，而是继续快马加鞭地行走，他自个儿跨在白马上，面容悠闲。

    队伍中，傲落微微侧脸，轻声问萧思玖:“回了建康，你要去什么地方”

    萧思玖愣了愣，然即抬手，在眉骨处搭了个凉棚，望着远方，她也轻轻回答:“不晓得。或许是凤环院罢。”三年之期未到，幸存的师兄弟们不会回思宫遗址的，况且，她现在也不是那么急着复仇，于是凤环院就成了她下意识的选择。

    凤环院。傲落在心里重复了一遍，他清咳一声，有些犹豫地开口:“凤环院这个地方我听过少许，那种烟花之地不适合你，唔，玖师妹，若你不嫌弃，我在建康城曾经置办过一处屋舍，许久未曾住过，也没什么用人，但好在地处偏郊，清净悠然，不知你可否赏这个脸。”

    萧思玖眸子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她柔柔地笑了笑，放下搭凉棚的手，带着些惆怅地说:“没什么嫌弃不嫌弃，适合不适合的。傲师兄，你应是晓得，我这个人



第一百四十五章 江山为何娇
    “玖师妹，你可恨我”傲落突然说了一句。

    恨何为恨萧思玖讥诮地哼了一声，她的眸中忽然亮起千万颗星星，如夜空中的火把，虽然明亮，但立马就被更大更深的黑暗吞没:“恨这个字，还是不要常挂在嘴边得好。傲师兄，我若说不，怕是你自己也会不相信。所以说，你是想让我恨你呢，还是把这一切当作未曾发生过呢”

    她巧笑嫣然，轻轻地把这个问题又抛还给了傲落。

    傲落一愣，随即又反应过来，他明白了萧思玖的意思，她在赌。

    赌在他眼中，是权术城府至上，还是同门情意重要。

    他低声念叨了一句什么，但并未让萧思玖听清。

    萧思玖了然一笑，低头看着距离自己脚尖几寸的秦淮河水，伸手挽起裤腿，毫不犹豫地跨了进去，她轻呼了一声，然即又勾起一抹温婉的笑，扭头冲傲落说:“师兄，你怎的还不下河”

    傲落抿了抿嘴，也学着她的样子，堪堪迈了进去。

    东晋时，谢安、谢玄、桓冲等人与前秦人打的那场淝水之战，便途径这条河，淝水之战后，北方蛮人南下的气焰得到打击，苻坚一统南北的希望彻底破灭，司马家得以休养生息。淮水历了数百年的风霜雨打，依然怀抱着建康城，她就像时间的见证人，不声不响地站在历史的彼岸，看金戈铁马的风云变幻，看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王朝更替，她守恒，从不湮灭。

    淮水冰凉的感觉在一瞬间包围了浸在水里的肌肤，萧思玖嘶了一口凉气，一边暗道这河水委实凉透心，一边咬着牙徐徐前进，她无暇顾及小腿皮肤上因寒冷而泛起的红痕，只想着赶紧渡过这条河，赶紧结束这场拉锯战。

    “这水当真冷极。”傲落缓缓道，他偏头望着萧思玖，道，“男子不能直视女子身体，你且将腿掩上，布裤湿了可以慰干，坏了规矩可是不好。”

    萧思玖脑中突然有一抹如罂粟花般的蓝光闪过，她盯住傲落，淡淡道:“我从军打仗，就已经破坏了规矩，师兄不必如此紧张。若你怕坏规矩，大可不必低头看。还有，这点凉度就受不了，师兄，真是不知道，当初师父教我们护体气功的时候，你在作甚。”话毕，她不动声色地运起内力，悄悄覆盖住自己小腿部的经脉，末了轻松一笑，果然，有了强悍的内力屏障罩着，方才的凉意已经消退许多。

     



第一百四十六章 但愿寄明月
    当脚下的河水终于变浅，当淮水特有的那股水香被抛在脑后，当建康城中歌女婉丽柔媚的歌声传入耳中，行军归来的一干人纷纷抬起头，建康的城门近在眼前，这座见证了三朝历史的千年古城，此刻就翩跹地立在他们面前，护城墙上的那面印着梁朝字样的大旗随风飘飘，似乎在向大军招手。

    萧思玖眸中浮现出深深的思念，她的肩膀轻轻颤了颤，时隔数月，再一次踏上这片温婉的土地，她竟有一种岁月飞逝、故人不在的伤感，但随即她又咬了咬牙，总算是让自己回过神儿来，把心口那些伤春悲秋的情绪狠狠压了下去。

    她晓得，等进了这扇城门，陈霸先那些高位将领就会把他们带往一处客栈，虽说已经到了建康城内，可朝见天子却要等到明日，待用了晚食，睡一觉又醒来后，就真正该进到皇宫双灵殿前，拜谒皇帝听候赏罚。

    天子……萧思玖眼前又晃过那个小皇帝的身影，年纪轻轻，容颜温润，心机城府，玩弄权术，表里不一，夫妇不和……她有时候实在想不通，天子帝王，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必须要装出一副深沉腹黑的样子么即便她与皇帝陛下在烟花之地初相见时，萧方智是一副吊儿郎当的纨绔好色之徒的样子，但萧思玖往后，却看出来他并非是面上的那种风流轻狂，这个年轻的帝王，用一无是处的外皮来掩盖那颗野心。

    当他在双灵殿对着大臣们下令让她做统领的时候，满朝文武皆阻拦不止，萧方智却愣是力排众议，给了她统领万人的权力，那一刻，萧思玖便有种直觉，或许眼下的朝廷是乌烟瘴气，但萧方智只要凭着这股韧劲，再来几个贤臣辅佐，一定会领导南朝重新统一天下。

    “噗哧。”萧思玖忍不住笑了一下，真是没法想象，她怎会为萧方智如此开脱，他明明就是个满腹心机的皇帝，就该被束缚在那张龙椅上，在尔虞我诈中度过一生！

    一个小士兵回头瞪了萧思玖一眼，她方后知后觉地缩回了踩住那人掉在地上的佩刀的脚，不好意思地作了个揖，道:“对不住对不住，这位小兄弟，在下眼神不好，对你的佩刀多有轻薄，还望海量，海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