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传奇:华都幽梦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叶落葵
「浮香绻,着眼畔。襟拾杏花满,沽酒两三盏。相思只怨相见欢。相见欢,惹幽梦一帘。」
那词中的“幽梦”二字似珠玉落在心盘上,令她猝不及地耳根一凛,心也一颤:若非这是她第一次来这家乐坊,与坊中人素昧平生,若非那唱歌的是个女子,幽梦便有那几分可能会去以为,这歌倒像是别有用心,故意唱给她听的——
此情此景,倒有点相如弹唱《凤求凰》,琴挑卓文君的意思
幽梦便停下脚步,以那柄合拢的折扇轻轻撩起一把珠帘坠子。
视线穿过去,俯视露台之下,见那中央的圆形歌台上亭亭玉立一女子,穿着轻纱软缎裁制的衣裙,染着青花色的纹路,在濛濛薄雾里显得飘逸若仙。
「风波滟,烟雨潜。洇染竹伞沾衣衫,湿吾桃花面。」
女子手里似拈着一截浅粉的花枝,兴许是为了应景她歌中的“杏花”,她边清婉吟唱,边随手舞弄着柔美的姿态,神情也是演绎得入木三分,闻者更易沉醉在那词曲的意境之中。
而在她身后不远处,光线稍暗的地方,独身坐着一位白衣男子,怀抱琵琶,低眉信手地弹拨着……幽梦很努力地聚精会神,想要看清他的样子,可因为他与自己的角度偏侧,又一直是半低头地弹曲,又隔着歌台前那一帘朦胧的水雾
【九】南柯怅29┇他的每支曲子都有故事(4更)
幽梦也缄口细听,女子的歌声确实消失了,只剩下那清幽空灵的琵琶声,还在拨人心弦地蔓延飘荡着……
幽梦听出他后来换了几支曲,每支都令她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陌生又熟悉
陌生,是因为每一支曲她都不曾听过,叫不出名字。
熟悉,是因为每一支都能让她身临其境,那曲声犹如带她辗转尘世,飞越千年,清晰入眼帘地看到许多鲜活生动的画面,甚至听来还有一种久违的亲切感。
他弹的曲里,或多或少都带着一丝江南气息,而她虽然是地地道道在帝都长安长大的姑娘,至此也未曾去过江南,却曾在年幼时听母亲谈起过,当年母亲怀着她从洛阳赶赴长安时,曾机缘巧合到过临安,在一个盛夏的雨夜里临盆。
她是出生于江南的,可稚子无知,她本不该还留着那段记忆。而他的曲子则像是一个久违的朋友,一个温柔的男人,覆唇在她耳畔,便是在这一遍一遍地轻吟低语下,仿佛唤醒了沉睡在她骨子里已有多年,一缕本该属于江南却不属于她的情怀,似一川江南的烟雨,绵软而悠长。
她不可否认的是,他的曲子之所以动人,是因为他指尖拨落的音符都仿佛是有生命的。
他的每一支曲子里,都有故事。
这时房门被人打开,惊醒失神的幽梦,她回眸一看,见是那个招待她们的小厮,领着一个白底青花纱裙的年轻女子进来,幽梦眸色一亮,颇觉眼熟,只听那小厮笑呵呵地介绍道:“公子,这位是我们馆里的乐师,灵修姑娘。”
果然是她。幽梦意会地点了点头,小厮便退下了。她扬眉向那女子望去,这会能如此近地端详她,的确生得清雅不俗:“方才……是你在唱歌”
女子颔首行礼,落落大方:“正是灵修,献丑了。”
“你谦虚了。”幽梦嘴角泛着一丝不羁的笑,“你有副
【九】南柯怅30┇他的琵琶有灵性(5更)
灵修依旧恭谨,不卑不亢:“我们乐师虽然是卖艺为生,但也有我们坚守的情操底线,与他处那些倚楼卖笑的娼妓是不一样的。”
“是么”幽梦转过一双颇有意思的笑眼,用折扇指向露台,“你们有情操,不以色相事人,那你说,下面那些为他而来的女客里,仰慕者众多,多的是富豪权贵,难道一个都不见”
灵修冷静的眉眼写满笃定:“是,一个都不见。”
幽梦怡然自得地拢扇于掌:“很是清高呢,他这么傲慢无礼,就不怕得罪人么”
灵修平静道:“如公子这般,来客多是有身份的人,有正人君子的修养,何必跟一个乐师过不去呢”
“正人君子哪里看出来的”幽梦眼神和语气皆透出邪魅,“万一我就是那种孟浪欺人的纨绔子弟呢”
“你不是。”
“你怎知我不是”幽梦正视她,想以此打破她的自信,“今日我第一次来,你又不认识我。”
而灵修只是不变声色,泰然自若间犹带着一丝隐晦,似乎是在暗示什么:“灵修非但看出公子是识礼之人,甚至还看出了公子藏在这身衣冠之下,那些不想被人看穿的秘密。”
幽梦顿觉心虚,转过脸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好吧,不见就不见了,那为何今日是他的主场,他却只弹不唱”
灵修蓦然唏嘘:“不瞒公子,我们这位苏乐师,虽然在音律上有过人的天赋,可他却不幸身患哑疾,无法一展歌喉,所以唱歌这种事,只能由灵修代劳了。”
幽梦怔了一怔,很快恢复冷傲从容的姿态:“原本我听说那位乐师色艺双绝,胜似仙人,看来上天是公平的,不会让任何一个人完美无缺。”
灵修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
【九】南柯怅31┇那男人…竟然在脱衣服!(6更毕)
立夏被晾在一旁听她们说话,早就坐不住了,闷闷道:“公主,不是说好就出来一个时辰嘛这会已经不早了,咱们何时回去啊”
“别急啊,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幽梦抱起灵修奉上的那盏好茶,悠闲自在地喝起来,“我们听他弹完再走也不迟啊。”
立夏拧起一张苦瓜脸,瘪着嘴说:“公主哪有你这样的别家千金小姐都是关心乐师的人,你倒是只关心他的曲”
“你懂什么”幽梦不屑一顾昂起鼻尖看她,“底下那些都是附庸风雅的凡夫俗子,只知看人皮相,岂会懂他曲中内涵要不怎么说夏虫不可语冰。”
立夏当然也是她说的凡夫俗子啦,她对琴曲音律什么的真是一点也提不起兴趣,正是百无聊赖地朝露台外面张望,忽地就惊乍一声:“公主你看!那乐师要走了!”
幽梦回眸,探了身望下去,见那白衣男子起身,抱着琵琶从歌台后方下去了,绕过那座山水景观翩然而去,尽管看台上喧哗非常,一片挽留之声,他都置若罔闻。
幽梦想也不想地站起来,顺带嘱咐立夏:“你留在这等我片刻,我去会会他。”
“咦”立夏当即懵了,“公主,不是说那乐师不见客么”
幽梦无奈一瘪嘴,嫌她脑袋不活络:“他是可以不见客,可没说客也不能去见他呀我不信我这么个大活人冲到他面前,他还能把我推开不成”
似乎也有点道理立夏自知拿她没辙,颇感为难:“那您可别去太久……”
“放心吧,我很快就回来。”
幽梦匆匆下了楼梯,不找任何人带路,独自一人寻着那乐师方才去往的方向,绕过乐馆正厅,绕着绕着就进了乐馆的后院。
这会客人多,杂役们估计也都在前面照应,后院显得寂静无声,空荡荡的。她快步而轻盈地跟在男人后面,经过一片廊庑,绕过某个屋舍转角时,她赫然发现她把人跟丢了!
也不知这算不算私闯民宅她不敢出声,只能在这空寂的
【九】南柯怅32┇我什么都没看到…
那猫也被幽梦的叫声所吓,一骨碌窜下台阶跳进院子里,回头瞪着大眼看门前这位不速之客,一脸的莫名其妙。在周围亭灯照射下,幽梦看清了那团影子是只猫,这才虚惊一场地舒了口气,正是喘息着平复心情,蓦然想起身后的房内有人,刚才她那一叫肯定叫他听去了!
果然,她听见身后似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屋里的男子已经披上外衣来到门口,幽梦想逃,可刚受了惊吓,六神无主间甚觉腿软,心如一团乱麻,就在里头有拉门栓的声响时,她一紧张竟矢口大喊:“你别开门!”
男子的手木然怔在门上,透过纸纱隐约可见外面有个人影。
幽梦思绪紊乱,慌里慌张地解释着:“我……我就是想找个人,刚好路过这里……被猫给吓到了……”
里面便没了动静,男子双目垂落,不知在想些什么。
幽梦难为情地侧过脸向门道歉:“是我冒昧了,可是我什么都没看到……”
话一出口她狠狠咬住嘴唇,心里骂了三遍自己蠢货:哪有这么不打自招的!
一门之隔,男子双眸微怔,心下已经明白了,却不动声色。
“你……你是苏乐师么”
幽梦强忍着难堪弱弱问他,他在门后若有所思,一段寂静后,她这才想起他是个哑巴,便又道:“如果是,你就敲一声,不是就敲两声”
可房内还是久无回应,幽梦再一想,便知道那人在顾虑什么,防备什么了。
“你放心,我不是来骚扰他的仰慕者,我只是方才听了他的曲子,心中有些疑惑,所以才想和他聊聊……”幽梦努力使自己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我们只谈音律,不谈其他。”
又过了会,男子斟酌
【九】南柯怅33┇琴声催眠(1更)
男子静伫良久,终将怀中的琵琶微微倾斜,左手指起落按相,右手指泠泠拨
弹,四根银弦便这般在他青葱玉指间浮动,鸣吟出曼妙的乐章。而他自是眉目微
垂,将万端心绪诸付琴音。
幽梦在门外全神贯注地听着,他的琴声细密,淅淅沥沥雨打芭蕉似地轻触着她
的耳膜,情切切,意绵绵,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分外清幽。
渐渐听入了神,一个微妙的恍惚,她仿如进入梦中,那梦境清晰地浮现在眼
前,一片青瓦白墙,小桥流水人家。
不,这不是梦,是他用琴声借了她的双眼,透过现实的屏障,看到了他心底的?幻象。
“湖畔人家,笔墨青山,小桥轻舟,渔歌唱晚……那便是江南的样子吧”幽梦情
不自禁道,“此刻它刻在你心里,真美……”
男子的琵琶未停,梦境还在继续——
她缓步走过桥头,万籁空濛,烟雨里飘着淡淡的茶香,像是知道自己要去哪
儿,双脚坚定地行走着。
最终,她穿过了街巷,站在一处富贵雅致的庭院外,牌匾上题着“苏府”。推开
门,走进去,只见华室琼阁,玉瓦飞檐,苑里栽满杏花,粉如烟霞,柔风轻拂熏醉
了远客,弱柳唤来归燕,飞舞徘徊……
“这是哪里”幽梦被眼前的美景惊艳住,“莫非是你的家”
男子没有回应,依旧弹着怀里的琵琶,只是弦音不再如之前江南烟雨般地幽缈
舒缓,而是忽如疾风雷电,夜雨敲窗,铮铮哒哒地转入高昂。
那梦里的景象也变了,耳边呼啸着边鼓号角的争鸣,震耳欲聋的厮杀,仿佛只
是眨眼之间,天堂就成了炼狱。她看到的,还是那座豪门幕府,只是那些恢弘的楼
宇却已连同周围的草木,被尽数吞没于汹涌的火海之中,幽梦望着眼前那些象征过
往繁华的景物逐渐化为灰烬,已是触目惊心,梦太逼真,身体觉得好热,她甚至能
感受到那股烈火灼心的剧痛。
“战火……无休无尽的战火……”她凝重地嗫嚅着,“难道你的家乡也是毁于战乱”
这时,门内的琵琶声像是一阵凄婉的呜咽,越来越弱,归于平静。
曲终时,幽梦也瞬时从梦里清醒。
男子收起琴面上的手指,似一种无力的卷曲,他背着光,低垂的眸子变得更加
深暗,哀愁,透心彻骨的哀愁,似一片薄霜,覆盖住他清俊的眼瞳。
立夏在雅座房里等候已久,仍不见幽梦回来,心下便有些急了。她焦躁地起身
探出露台,望望楼下可有幽梦的影子,这会人来人往,因为刚才的乐师散了场,堂
里的宾客已走了一半,但依旧还是人群熙攘的样子。
左看右看寻不见幽梦,立夏正要回屋,忽然瞧见正厅门口涌进来一群虎背熊腰
的男人,手拿砍刀棍棒,气势汹汹,全都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坊里一个仆侍怯弱地上前询问,反被那带头
【九】南柯怅34┇我算不算是你的知音呢?(2更毕)
这一声令下,手下们纷纷散去各处,不管东南西北,昏天黑地地打砸起来,顿时乒乒乓乓,杯盘碗盏、花瓶瓷器接连破碎,吓坏了那些还没走的客人,逃的逃,散的散,女人的尖叫声和器物碎裂声混成一片,此起彼伏。
“哎呦……大爷您可高抬贵手,别砸啦……”眼看着场面乱作一团,掌柜急得低声下气,连连讨饶,“我们这里还有客人,今后还得做生意呢……别砸啦……”
“今日要不到钱,咱们就先在这立个威,好让你们长点记性,早日还钱!”带头大汉分明没有停手的意思,气势更加嚣张,“砸!”
立夏在露台上看得心惊肉跳,又心急火燎,她害怕极了,想赶紧走吧,可眼下也不知主子人在哪里,生怕她混在楼下,被那些打手给伤着。
不行!得去找找她才是!
后院,隔着一扇房门的男女尚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男人在一段沉默后又弹了一曲琵琶,这一次,节奏缓下了,听来沉重,因而更显意蕴深长。
顺着他琴声的指引,幽梦的意念又再次回到那片已成废墟的故园,淹没在皑皑白雪之下。青瓦屋檐上覆满积雪,她长立雪中,面对这一方苍茫的黑白天地,孤独如影随形,直到他停下跳动的指尖,收住了曲里郁结的心伤。
“烟雨楼台,水意江南。乱世笙歌,金戈铁马。苍山负雪,丝竹喑哑……走过三千繁华,到头来只是水月镜花。”幽梦回神,顿觉凄凉入骨,侧眸轻问,“乐师心里,想必是很沧桑的吧”
他黯然放下琵琶,无声胜有声。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幽梦面含清浅笑意,想这或许可以安慰一下他,“谢谢你让我这个不曾到过江南,不识江南有多好的人,却能借着你的琵琶和曲子,领略到如此醉人心魄的风景。”
他怔了一怔,似是不曾料想她会感谢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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