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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汉灿烂,幸甚至哉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关心则乱

    程母自己是个音痴,半句调子也唱不准,如今看儿孙满堂,其乐融融,高兴的不行,连两个不顺眼的新妇也不挑剔了。谁知此时,侍婢忽来报:葛太公来了。

    程承举在半空中正待敲下的木箸啪嗒一声掉在食案上,面上一片惊慌。

    众人面面相觑,俱不知所措。

    程始虽遣人去葛家告知一切事宜,但以为至少要到正旦之后才会来人,谁知如今离正旦只四日了,葛太公倒亲自来了。程承手足无措,站起身时连酒卮都打翻了,只有程姎在听说葛太公带着长子长媳一道而来时,眼睛一亮,脸上难掩兴奋之色。

    葛太公须发皆花白,身形富态,衣着简朴,大约因为赶路匆忙面上尽是风霜之色,身旁一左一右由长子长媳搀扶着,这家三人皆是面庞温雅,言语温和,属于让人一看就觉得是好人的那种长相,少商简直无法联系起满身阴瑟戾气的葛氏。听莲房说,葛太公还带了十余辆大车,似是装了一堆猪羊稻粟酒浆果干之类的年货。

    程母不好拿架子,赶紧出去迎接,跟在后面的程姎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越众而出,跪倒在葛太公跟前,含泪道:“外大父,舅父,舅母!”

    葛舅母连忙上前扶起程姎,当时眼眶就湿了,满眼慈爱之色掩都掩不住,抚着程姎的面庞,喃喃道:“……我们姎姎长高了,好看了许多。”

    程姎又哭又笑,搂着葛舅母不肯放,恨不能将脑袋钻到她温暖的衣襟中,乞舅母就此把她揣着怀里带回葛家才好。葛舅父不好放开老父自己过来,只能不住吊着脖子来看,脸上的关切神情是只有真正慈爱的父亲才会流露出来的,啰里啰嗦道,“姎姎,舅父给你带了许多东西,姎姎别哭,别哭啊,天冷,要冻伤脸的……”其实这话颇为失礼,不过并无人计较。

    少商缓缓后退一步,脸上嬉皮笑脸之色缓缓褪去,安静的倚到门廊边上,把自己隐没在角落中,直到众人寒暄过后往内堂走去,她才慢慢走出来;低下头,摊开捏紧的拳头,雪白的掌心有四个深粉色的指甲印。遥望着人群行去的方向,少商转过头,也不管待会儿萧夫人的训斥,径直回了自己的小庭院。

    ——她对程姎没有意见,看其平日言行敦厚善良,就知道她被教得很好。

    只不过,从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世上最可恶之事,不是父母皆凉薄,而是眼睁睁的看着身边左一对右一双很棒很棒的父母,自己偏偏轮不上。

    ……

    萧夫人此时也无暇管她,仓促之间,既要张罗葛家三人的客房,又要安顿葛家随行车队的一大拉子人;见她忙的脚不沾地,桑氏自告奋勇帮忙,去把关了许多日的葛氏从旧宅里提出来,拾掇拾掇,好还给葛家。

    葛氏因无法出门,这些日子只能吃了睡睡了吃,是以不但没瘦,面颊居然还丰腴许多,知道家人来了后,她得意道:“你们且等着罢!我这些日子受的委屈非要个说法不可!”

    桑氏匪夷所思的看着她:“你以为汝父是为你张目来了”别说是如今的程家,就是当初尚未发迹的程家也不曾对葛家低声下气过。

    葛氏一窒,她虽被关住了,外面的消息还是有人告知的;她也知程始如今升官发财,自家更是无法辖制了,适才不过是她惯性嘴硬而已。

    桑氏觉得再和葛氏说下去自己的智商会受拖累,赶紧指挥萧夫人给的武婢把人连拖带拽的拉去新宅内堂了。

    此时内堂依旧火炉燎燎,烘得整间屋子暖洋洋的,只是已不复刚才程家兄弟击卮高歌时的愉悦之意。小辈被清空,酒菜重新置办,然而无人动箸,只余满室尴尬冷场,连素来满嘴跑火车的程始也不知从何说起,还是葛太公率先开了口——

    “……老朽怜她年幼丧母,娇惯过分了。知道她许多不妥,还是厚着脸皮将她嫁入程家,只苦了众位,这些年多有忍耐,这里老朽先赔罪了!”

    说着就对程母和程始倒身要拜,两旁的葛舅父葛舅母也跟着要拜,程母被吓的不轻,整个人往后一缩,差点撞翻食案,程始手脚麻利的上前一步,大力扶起葛太公,连声称不可。

    跪坐在一旁的葛氏尖叫一声:“阿父!你说什么呀,是程家对我诸多委屈……”不等她说完,葛舅父再也无法忍耐,一下起身,几大步走过去用力甩了一巴掌在葛氏脸上,直将她打的半边脸酱紫,半身瘫在地上。

    “自你出世,父亲对你无所不依,何等爱护,你可有尽过一日的孝心!日复一日的胡闹惹事!父亲今年已届七十,为着你,冒着风雪连日连夜的赶路,你至今尚无半分愧疚之情,你,你简直猪狗不如!禽兽也!”

    葛舅父自己也是做了祖父的人,在乡野之中颇有威望,却还需为了不懂事的幼妹连日冒风雪来程家赔罪,想起老父之苦更胜自己,更是加倍的怒不可遏。

    葛氏被打的昏头昏脑,抬头看见葛舅父恨的咬牙切齿,双眼充血,又怕又心虚,只好偏过头,不敢再张嘴。

    葛太公看也不去看女儿,就着程始的胳膊起来坐下,继续说葛氏的种种恶行,一面说一面道歉,歉意诚诚,直说的程始都不好意思了,道:“太公这般,倒叫我等汗颜了。想当日我起事之时,若非太公粮草相助,我焉能……”

    葛太公摆摆手,阻止程始说下去,叹道:“将军这话休得再提,只有吾女这等无知妇人才会日日把那些粮草挂在嘴边。当日天下大乱,兵乱匪祸盈野,像吾家这样薄有资产却无依仗的,不过饿狼嘴边的一片膏腴尔,外面破家者无数。亏得将军振臂一呼,吾等乡邻才得以保全。至于那陈贼之事,将军更不必介怀……”

    说着,他苦笑一声:“说句大白话。那陈贼到处




75.第75章
    此为防盗章  董吕氏心中大骇, 忙低下头去。

    那边厢,程始还跪着对着程母解释:“……我之前就在信中与阿母说了,舅父手脚不干净不是一次两次了,亏得我就在跟前, 能补上的补上,能瞒过的瞒过。可半年前的宜阳之战,万将军在后头养伤, 我被调去了韩大将军麾下领兵, 我总不能领着舅父到韩大将军麾下去管军械罢。走前我好说歹说,谁知舅父连这几月都忍不过,叫人逮住了!阿母叫我怎办!难道叫我放过这般大好机缘,不去搏富贵功名, 只为着看牢舅父一人!”

    程母一时语塞,她早知幼弟盗窃, 不过仗着儿子遮掩一直睁眼闭眼,如今被问及,哽了好半天才道:“那如今你舅父怎办难道叫他去死被抄家”一听见‘抄家’二字,董舅母哭得更大声了,鼻管下拖出两道浓黄, 俞采玲恶心不已。

    程始很官腔的表示为难:“非是不愿,实是不能。”

    一听这话, 程母顿时撒起泼来, 拿出当年上山下田的健壮臂力和雄浑体魄, 一脚踢开地板上原本放俞采玲汤碗点心碟子的小案几, 把屋内陈设砸得一片狼藉。又将铁钳般揪住程始的前襟,伴着口沫横飞的又哭又骂:“你这黑了心肝的竖子!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你舅氏去死呀…我,我这就去告你忤逆…”

    儿女不孝可以去官衙告忤逆,轻则罚钱挨杖,重则罢官免职——这个馊主意还是葛氏贡献的,这些年程母常用来拿捏儿子儿媳,效果甚佳。

    程始努力扯着自己的领襟,恼怒道:“阿母去告好了,国事家事孰重孰轻,舅舅盗窃之罪已经上告,我因为不肯听阿母之命去打点脱罪,这等‘不孝行径’就是告到皇上那儿去也是不怕的。”

    程母一个乡村妇人如何知道这许多,只知道‘不听话’就是‘不孝’,‘不孝’就可以告,还一告一个准;现在听来比‘孝顺’更大的还有国家。她没了办法,只能嚎啕大哭,同时倒在榻上,如野猪肉般乱滚一气。

    俞采玲看得津津有味,摸着碗中汤药快凉了,赶紧一口仰尽,有戏看,竟不觉得药苦难吃了——谁知却叫萧夫人冷眼看个正着,青苁一直注意着萧夫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正好也看见了俞采玲这般作为,一时不知心中该如何感慨。

    萧夫人沉声道:“阿苎,给嫋嫋裹严实些,领到我屋里歇息。”祖母和父亲打架的戏文总不好让小辈一直看下去。

    俞采玲大失所望,却也不敢反抗,阿苎手脚麻利的给她穿外袍裹大氅,一旁的莲房巧菓也七手八脚拎起隐囊靠垫另几匣子零食,三人拥着俞采玲飞快的出了这间屋子,绕过十来步长的游廊,闪身进了另一间屋子。

    这件屋子显然也是临时收拾的,屋内布置之简略犹胜自己那间,俞采玲一边啃着蜜饯,一边伸长了耳朵听那边隐隐传来的哭骂声,想象那边战况如何。可惜,她再未遇上今日这般现场直播。

    之后数日,俞采玲照旧是吃饭饮药睡觉绕着屋子转三圈,程始和萧夫人似是十分忙碌,一天之中有大半日不在家,也不知在做甚,只有青苁夫人日日来俞采玲屋里小坐说话,询问身体养复得如何了。

    青苁夫人相貌只是寻常,胜在眉眼干净柔和,两边嘴角自带笑纹,不笑时看着也像在笑,叫人望之亲近。闪舞俞采玲原本以为她是来给自己做规矩的,谁知青苁夫人只是言笑晏晏的拉家常,有时带些俞采玲不曾见过的美味小点心,有时是几枚小巧的玉笄金簪或耳珰,几日下来俞采玲便渐渐收了防备。

    “夫人和大人给小女公子带了好些物什,都困在后头大车里了,连拆都不曾,这些日子琐事繁多,待回头安顿好了才好开箱笼。”青苁夫人微笑道,双手交叠摆在膝前,恭身正坐。

    俞采玲点点头:“嗯,快要过正旦了,阿父和阿母必是忙的。”

    青苁夫人眼中闪了一下,不可置否。

    因这日日聊天,俞采玲才知道自己大名原来叫‘程少商’,还有一个孪生哥哥,名唤‘程少宫’,据说原本祖父程太公早已沉疴数月不起,眼看气若游丝了,一听萧夫人诞下了龙凤双生,大喜过望,顿时咳出一口浓痰,居然又多活了大半年。虽说后来还是挂了,但这大半年对于彼时正处于战阵角力要紧关头的程始却是大幸。

    世人皆道这胎是祥瑞,音乐家程太公一高兴,就拽了一段文,曰:“吾不意还能见到这俩孩儿。神农之琴,上有五弦,文王增二弦,是为少宫,少商,以此为名罢。”

    毫无意外,除去彼时读书在外的程三叔,全家只有萧夫人知道程太公在说什么;也因此,原本预备给新生女孩的名字‘程嫋’就成了乳名。

    “兄长们何时回家呢”程少商笑眯眯的接受了新名字,毫不可惜的弃了俞父起的名字。

    “小女公子勿急,实则后头还有好些车马部曲另一些杂物,要几位公子照看,夫人和大人赶着先回来的。”青苁夫人道。

    程少商听见‘杂物’两字笑了下,心领神会;同时又有些奇怪,为何程始这一房的人都爱叫自己‘小女公子’,明明自己是这一房的独女,但若要将程家三房都加起来,那三叔母还生有更小的女孩呢。

    ……

    程少商的身体渐渐好了,就是日子无趣的快淡出鸟来了,她不免带着希冀的口气日日问一句“董家之事如何了”。

    阿苎倒也不瞒着少商,可她实在没有八卦的天分,回答只有“大人不肯”以及“大人还是不肯”二选其一,偶尔超水平发挥一下,也不过是“大人无论如何都不肯”。

    与忠厚寡言的阿苎不同,在旁服侍的莲房颇有计较,她是程始部曲之女,自小照料家中一大堆弟妹,看小女公子两眼放光却心不甘愿的被困在屋中,心中便有了计较。此后数日,莲房时不时与程少商讲些外头听来看来的‘好戏’。

    巧菓看了不解,私下问道:“青苁夫人当初教导咱们要少说多听多做,阿姊你总把外头的事说来给娘子听,怎么成呀”

    莲房笑道:“娘子与主母尚且十年未见,如何会亲近咱们;我们二人将来一定是要跟着娘子的,娘子如若不信重咱们不亲近咱们,岂不枉费了青苁夫人的一番教导。何况,我说的这些事原本就是阖府尽知的,教娘子解解闷罢了,有何要紧。”

    巧菓听了,忙谢莲房指点。

    未几日阿苎便发觉了莲房传嘴,原想呵斥一番,谁知莲房却笑眯眯的辩解:“搬弄口舌是将无影的事儿编造出来,歪曲以邀得主家欢心,可奴说的并无半点虚假。”

    看阿苎神色依旧不满,她接着道:“青苁夫人常夸咱们女君明理能干不输男子,说女君六七岁起就帮着掌管家事,难道咱们要将小女公子一辈子捂在被笼里,不叫她知道外头风雨倘若我说不对,您打骂我就是了。不论好坏都叫女公子知道些,方能学着分辨不是”

    阿苎看了莲房半晌,心道:这话虽不错,不过这婢女未免不够稳重。

    但又想着叫小女公子知道些长辈恩怨也好,免得她惦记十年养育之情而疏远了亲爹娘;此后她便不再言语,只暗中注意。

    莲房的口才与阿苎天差地别,讲起传闻来声情并茂,程少商这才觉得日子有了些滋味。

    原来那日程家母子不欢而散后,程母骂骂咧咧说要自己掏钱给董舅父去打点,可惜钱箱子空了一半,没盼见效用,倒盼见坐着囚车的董舅父被押送到了,姐弟俩抱头痛哭。据跟着一道去的仆妇们说,董舅爷憔悴狼狈的不行。

    程母又找儿子闹了几场,依旧无用后便祭出‘绝食’这一终极绝招,据说前朝几位太后就常用这招数来对付皇帝儿子。可惜程母当初过苦日子时早就饿怕了,这些年来无肉不欢,这才饿了两顿就抵受不住。据庖厨上的仆妇们说,程母复食后的头一顿就吃了一只熏鸡半只烧鹅两只酱渍蹄髈三大碗麦饭,为着消食还找了一回医工开药。

    程母这边折腾着,而董家情势却更加不妙了,董外弟也被拘了,董家在外头的田庄和铺子已然被封查起来。倒是董吕氏表现上佳,为了表示不能叫程母‘孤身奋战’,她一气卖掉了董外弟屋里二十来个婢妾,凑了好大一笔钱给程母‘周转’,程母顿时觉得这真是百世修来的好侄妇。

    最近的消息是,这些日子董舅母日日都要来哭上一阵,这日程母饭后饮了两盏酒,酒壮人胆,直接操了把裁布小刀再次去威逼儿子,言道如若儿子不肯相救,自己就死给他看,然后再去告忤逆——程少商深觉这个顺序有问题。

    程始不堪甚扰,随口道:也不是没法子救董舅父,就是儿自去顶了这罪名,就说董舅父盗窃都是奉了儿的命。然后儿去杀头换回董舅父,咱家被抄家换回董家,阿母你看如何

    程母当即就哑了,她虽然疼弟弟,但也绝没想过拿儿子却换弟弟;谁知一旁的董舅母倒得了启发,脱口而出‘外甥是大官,便是犯了罪过也不会如何的,顶多罚钱了事,不如叫外甥去认了这罪!’话一说出,程家母子全都气得脸色煞白。

    旁人更会想,幸亏董家无能,连狱司都进不去,见不着董舅父,不然串通一番,怕是董舅父真会攀诬程家也说不定。

    程始当即大发雷霆,也不管有没有人听见,冲着立在厅堂中的程母大喊:“成!百善孝为先,只要阿母吩咐一声,我这就北军狱出首自告!以后阿母就随着二弟三弟过活罢!”

    这一顿里里外外不少人都听到了,仆妇管事纷纷道自家老夫人直是疯魔了。只萧夫人躲在屋内微微而笑,骂无好言,一旦争执开头了,多好的情分也会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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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77章
    此为防盗章  堂内一时静默, 萧夫人胸口被堵住了般透不过气来。

    她自来刚强果决, 一旦下定决心的事, 从不回头,可这次对着儿女们的反抗, 她是骂不下去也罚不下去了。她只能不断对自己说‘你没错, 姎姎敦厚老实,若不护着她只有遭欺负的份, 就该压着这孽障, 不能让姎姎受委屈’——虽则她心里也知这样不好。

    一直没插上话的程颂‘唬’的一下起身, 倒把众人吓了一跳。

    程颂此时没有半分笑容, 只见他几大步跨过去, 一把揪起那傅母的发髻, 横着将人活活拖至门口,然后臂膀用力, 重重摔在门廊外,只听一声惨叫,那傅母就没声了。

    程姎惊呼一声,晕倒在菖蒲身上。菖蒲也瑟瑟发抖。这种抢夺别房娘子之物她们以前在葛家不是没做过, 葛家女君素来都是高拿轻放, 这才养的她们习以为常。如今,她终于明白,程家不是葛家, 由不得她们自以为是, 掐尖要强。

    萧夫人本想痛骂次子, 谁知程颂回过头来,却见他眼含热泪,一脸悲愤,她竟骂不出口。程颂走回来,重重跪在程咏身旁,大声道:“阿母要罚兄长,就连我一起罚吧!”然后程少宫也默不作声的走过来跪下,低头不语,显然意思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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