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围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暮兰舟
马皇后把尚食局的茹司药叫来,问:“今日东西六宫到处都有人称病,本宫甚为心焦,照顾好她们,为皇室开枝散叶,也是本宫的责任,怎么能看着她们一个个病下去呢你分派女医们,去各个宫殿,为她们诊断,有病就要吃药,可不能拖着。”
也对,堂堂大明后宫,是请不起大夫还是吃不起药
茹司药领命而去,结果,茹司药看着女医们写的脉案和开出来的药方,十个有九个是太平方子,吃和不吃没多大区别。闪舞
真是浪费药材啊,茹司药心下暗叹,将诊断结果和马皇后说了,“除孙贵妃和几个年过五十的嫔妃是真得病了之外,其余只是有些体虚,并无大碍。”
茹司药不敢直说她们装病。
马皇后脸上不辨喜怒,只是淡淡道:“知道了,把脉案和药方放下,宣崔尚仪。”
尚仪局崔尚仪觐见。
马皇后指着案几上茹司药送来的厚厚一摞脉案和药方,“嫔妃们身体不适,如何能伺候皇上没得染上病气,你和彤史女官把这些人暂且从《钦薄录》里挪出来,等好了再说。”
尚仪局虽不如尚宫局权力大,也不如宫正司影响深远,但是尚仪局有一个六局一司最神秘的部门——彤史。
彤史,就是记载皇上每一次临幸后宫的详细记录,从报宫之笺,卫门之寝,承御之名,纪幸之籍皆由彤史女官详细记载。
也就是说,皇上睡一次女人,时间,地点,人物,过程四大要素一定要齐全,门外伺候的人有谁护卫者是谁,都得写清楚。
第二天皇后也要赐给丰厚的礼物,表示“你辛苦了”。
侍寝的女人盛装打扮,要去坤宁宫谢恩,表示“为皇上服务为皇室开枝散叶我一点不辛苦”。
要的就是这种细节上的无微不至,“人证物证”俱全,是将来妃子所生的孩子唯一的身份血统证明。
因为后宫女人实在太多了,皇上不一定都认识,也基本睡过就忘,不会记得。到时候赖账怎么办
大明皇帝多奇葩,还真有赖账和不记得的皇帝,在彤史女官详细记载下,不得不认账:后来的万历帝,睡了太后宫里的小宫女,不认账,太后命彤史女官出具证据,逼着万历帝捏着鼻子认了,小宫女生下的是后来的明光宗。
还有生下孝宗的纪氏,当年只是后宫内藏库的仓库管理员,成化帝鬼使神差去库房里逛,睡了纪氏,穿起裤子就忘记了,依然和宠妃万贵妃你侬我侬。万贵妃在后宫一手遮天,专注“堕胎”事业十几年,纪氏不得已将生下的皇子藏起来,后来也是彤史女官的记载,证明了孝宗的皇长子身份。
所以,彤史又可以说是后宫最最重要的部门,直接关系到皇室血脉纯正。《钦薄录》只有后宫之主太后和皇后可以取看,将来嫔妃怀孕的消息报上来,作为比对之用,连皇上也不能说看就看——以防那啥无情,对天家子嗣不利。
同样的,宠妃,无论多么娇宠,都不能染指彤史,这也是后宫从唐朝就开始的制衡之术,保证皇位继承者的血统和权力。
彤史女官除了记录侍寝,还要详细记录嫔妃们每个月的癸水,何时来,何时走,总结其规律,在癸水之日那几日将其名单剔除,安排其他嫔妃“值班”。
除此之外,身体抱病的,也会在侍寝名单中剔除,以保证皇帝和将来子嗣的健康。马皇后的要求,并不为过,只是……
崔尚仪和彤史女官看着厚厚一沓药方和脉案,有些犹豫,毕竟大多是太平方子,不算是病,可以继续侍寝的。
彤史女官要保持中立和公正,纵使马皇后,不能为所欲为,说道:“娘娘,将这些嫔妃都从侍寝名单里摘除,就少了一大半人了。”
马皇后眉头都没抬一下,说道,“这不还有三十多个可以侍寝的嫔妃吗。皇上只有一个,足够用了。”
耿直的彤史女官说道:“这三十来个嫔妃大多四十来岁。”
早就过了花期,颜色不鲜亮了。又不能像孙贵妃这样,生了两个公主,得到皇上的敬爱。
所以在后宫夹起尾巴做人,马皇后说东,她们不敢往西,在坤宁宫站了五天算什么就是跪五天,她们也不敢推病的。
马皇后问:“你觉得她们太老了吗”
马皇后的生日是八月初八,下个月初八,就要过四十九岁千秋节了。
崔尚仪觉得不妙,赶紧对着彤史女官疯狂使眼色。
彤史女官不傻,立刻闭嘴,按照案上的脉案和药方,一个个将嫔妃的名字勾除。
且说前朝,洪武帝自从以谋反为名,将宰相胡惟庸灭族,并废除中书省宰相制度,大权独揽,忙到八天要批阅一千一百八十封奏折的地步,很少来后宫临幸嫔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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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我的野蛮王妃
唧唧复唧唧,宫妃当户织。不闻机杼声, 唯闻女叹息。
为什么要暂停织布, 还要叹息
因为洪武帝看完《赵宋贤妃训/诫录》这本书后,拍手叫好, 厚赐了修书的范宫正, 其中有一件鸟羽织就的翡翠衣, 轻薄华丽, 水洒在上面, 轻轻一抖,水珠如荷叶般自然滚落,并不会沾湿翡翠衣。
洪武帝还拿朱笔在划了重点, 圈出劝诫警示之辞, 命工部造红牌,将这些辞镌刻在铁牌上,用金粉填充,下端饰以一根根红绦, 悬挂在东西六宫各个宫殿,嫔妃们只要睁眼就能看见……
如此一来, 后宫不仅多了几十台唧唧复唧唧的织布机,还挂了几百个红牌, 成为大明洪武宫廷最具有标志性的符号, 这就是洪武特色的宫廷文化。
宫廷女教习、天才少女沈琼莲为此写了一首宫词, 以记载此事:
“鸳瓦繁箱一夜飞, 铁牌深禁漏声稀。殿头奉御黄绫案, 赐得炎州翡翠衣。”
这首诗后来收入了《明宫词》,流传至今。
天才就是天才,沈琼莲一出手,其余人等不敢再提笔,怕自取其辱。
随着一声巨雷,进入了八月,一场大雨下了一天一夜,次日还没停歇,天气骤然凉快起来,怕冷的居然都穿上了夹衣。
今日胡善围要带着马皇后的赐书,去燕王府会一会传闻中性烈如火的燕王妃。
临行前,范宫正看出她心中忐忑之意,便将洪武帝新赐给自己的翡翠衣大氅披在胡善围的官袍上,还亲手系上脖间的衣带,“人靠衣装,你穿得隆重些,燕王妃不敢小瞧你的。”
这件翡翠衣好看,还能防雨,最适合下雨天。
“这是御赐之物。”胡善围不太敢穿。
范宫正指着她脚下的靴子,“这是马皇后赐给你的鞋子吧,也是御赐的。”
胡善围是刻意的,穿着马皇后赐的鞋子,给自己壮胆,没曾想被范宫正一语道破了。
别说,披上这件轻柔如鸟雀翅膀的翡翠衣,胡善围真的自信了很多,好像将军披上盔甲奔赴沙场,觉得有东西保护着自己。
胡善围有些讪讪道:“多谢范宫正。”
范宫正摆摆手,“走吧。”
外面下着雨,一个宫女撑着雨伞,将胡善围送到一辆青幔大轿上。四个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健壮的女轿夫抬轿子。
按照规矩,女官出宫,正式的标准是围着青绢轿衣的大轿子,由四个女轿夫抬轿。以前胡善围和江全是为了买书,讲究速度,坐马车即可。现在她独自出宫,是为了赐书,因而要讲究形式,纵使下雨,也要坐轿子。
斜风凄雨,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胡典正一去不复返之感,
青幔大轿两边有十对锦衣卫骑马护送,也披着各种雨具,打头的依然是老熟人纪纲和沐春。
胡善围看到马上的沐春,当着众人的面,沐春不好说话,朝她点头颔首。
胡善围发现,其实,沐春不开口说话,还是挺能唬人,一副很靠得住的样子。
一开口就……胡善围想起杭州雷峰塔上那句“你看这个塔,它又高又大”,不禁无声笑了。
善围姐姐对我笑了!沐春很高兴,觉得大雨都变得可爱起来。
胡善围上轿,四个女轿夫抬起轿子。
燕王府,大门敞开,红毯铺地,迎接马皇后赐书,还临时搭建了遮雨的长板棚,迎接御赐之物用。
胡善围下轿,踩着红毯去了正堂,正堂上,燕王妃徐氏已经穿着吉服,设了香案,跪接婆婆马皇后的赐书。
正堂接马皇后懿旨的,除了燕王妃,还有她的三个孩子。
洪武九年,燕王妃十四岁的时候,嫁给了十六岁的燕王朱棣。
次年,洪武十年,燕王妃就当了母亲,生下长女永安郡主。
洪武十一年,燕王妃生下长子朱高炽。
洪武十二年,生下永平郡主。
每年都生个孩子,所以,燕王妃今年才十八岁,就已经三个孩子的母亲了,小女儿只会爬行,奶妈抱着她行礼。
授书之后,燕王妃命奶妈将孩子们抱出去,请胡善围上座,开始讲课。
燕王府没有姬妾,只有一个燕王妃,因而只有她一人听课。
这是胡善围第一次见燕王妃。出乎意外,燕王妃和她心目中凶悍的将门虎女形象完全不同。
燕王妃生得浓眉大眼,体态修长健康,面部轮廓依稀有些父亲魏国公徐达的样子,她安安静静的听胡善围讲课,温柔娴静,表情恭敬,毫无半点不耐烦。
胡善围甚至怀疑:难道这个假的燕王妃
紧张加上狐疑,胡善围语速很快,不到一个时辰就匆匆讲完了。
燕王妃说道:“多谢胡典正,我十四岁嫁入皇室,成了燕王妃。娘家还有两个妹妹,也即将嫁入皇室。我父亲封了魏国公,世袭罔替,徐家一门三王妃,富贵荣华,享受不尽,这都是皇上给的恩典。闪舞”
“皇恩浩荡,可惜我身为女子,困于内宅之中,不能像父兄那样征战沙场,为国效忠,以报皇恩。不过,胡典正刚才讲,女子修身齐家,整顿家风,严正家法,劝谏家人向善,勿骄勿躁,也是我的责任,好好约束外戚,让燕王和帝后无后顾之忧,是我应该做的。”
“我母亲走得早,父亲没有另娶。家中兄长常年在外戊边,妹妹们都还听话,唯有一人,我弟弟徐增寿,因从小没有嫡母约束,有些骄纵,我在闺中时,尚能管管他,自我嫁入燕王府,他越来越荒唐了,竟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就差裤子没输掉了,还时常找燕王,甚至两个年级尚小的亲王借钱,此恶习不除,将来必定惹出大祸患。”
这话说的,胡善围很有同感,今夏她在丙字库整理书籍,徐增寿居然把三个亲王都逼到库房里躲着,就是为了避开他借钱。
燕王妃站起来,说道:“所以,我决定身体力行,今日就带着胡女史,去修理我那不成器的弟弟。胡女史稍坐,待我更衣。”
不一会,走来一个颇为俊俏的郎君,头戴黑色/网巾,穿着青色曳撒,这是元朝蒙古人遗留下来的一种圆领袍,窄袖宽裙摆,中间束腰,干净利落,适合骑射。
胡善围吓一跳,以为是外男擅闯进来,拿起了杯子。
“外头雨停了,胡典正可会骑马”居然是女扮男装的燕王妃,脱去繁重的九翟冠服,她像是变了一个人,英姿飒爽,一点也不像生了三个孩子的妇人。
难道这才是燕王妃的真面目
胡善围说道:“会一点。”未婚夫曾经教过她。
燕王妃说道:“那我们就骑马去,这样快一点,免得我弟弟闻讯跑了。”
燕王妃早就命人打听好了徐增寿的活动地点,带着胡善围去抓赌,燕王府的府兵和锦衣卫随行保护。
来到郊外某个田庄的一个非法聚赌窝点,燕王妃命人包围这栋宅子,“踏平这肮脏之地,抓人。”
燕王府府兵踢门而入,赌客们如一窝马蜂,四散逃命。
徐增寿作为一掷千金的常客,已经由老板亲自领到暗室,从地道逃走。
徐增寿钻出地道,自以为脱险了,正要离开,背后却有人说:“狡兔三窟,你这是要往那逃呀”
一听这熟悉的声音,徐增寿知道,他没有脱险,相反,他落入了“虎口”。
徐增寿不敢往后看,拔腿就逃。
燕王妃故意放他跑,先开始没有追,等徐增寿跑远了些,才拍马跟上,她将一根绳子打了个结,然后举绳挥舞,像套马的似的,稳准狠的套住了弟弟。
围观的胡善围以为这样就结束了。
谁知燕王妃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策马奔腾,徐增寿被拖在田地里,刚开始还能跟着跑几步,后来实在跟不上了,只得像一块破布似的,任由拖行。
啊!
徐
41.满城风雨
自打进宫以来,就一再改变胡善围对女人的认知, 原来女人并非生来是要相夫教子, 把一生对幸福的希望都寄托在丈夫和儿子身上, 脑子里只有首饰衣裳, 针头线脑, 柴米油盐, 儿女情长。闪舞
女人可以当官, 可以有事业;可以制定规则, 推行制度;可以当大夫, 悬壶济世,展现医术;可以舞文弄墨,挥洒文采;可以学古人凿壁偷光, 勤学苦读, 追求上进;可以横刀立马,有勇有谋, 巾帼不让须眉。
她逐渐认识了大明帝国最优秀的一群女性,并引以为傲,她的野心在膨胀,她希望能够学得她们的长处, 跻身于此, 赢得一席之地。
燕王妃给她的震撼最大, 她骑马驰骋的英姿令胡善围无限向往。习得武艺, 有一副好身体, 也是优势。胡善围为此重新捡起了未婚夫曾经教给她用来强身健体的粗浅防身术, 五禽戏等,早晚练习。
清晨早起打拳的时候,刚刚进宫换防的沐春给她捎来了一根军棍——这是胡善围昨日求他帮忙的。
胡善围背棍,做了个漂亮起手式。
沐春取笑:“你这个没有力道,都是花架子,就是最最普通入门的军体棍,军中用来教刚刚进军营小卒的。”
胡善围认真的挥棍,“学到迟早都能用上,在藏书楼的时候,我不就用门栓赶跑了延禧宫掌事大太监了么。”
沐春不喜欢胡善围练习这些,无他,因为这都是她的未婚夫教的,也不知为何,一想到那个人手把手的教习,一次次纠正善围姐姐的姿势,他就觉得很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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