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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善围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暮兰舟

    胡善围从车辕子上摔下去,没有着地,落在了沐春怀里,左脸还紧紧贴着散发着汗味、淡淡的血腥味、擂台土腥味、还有某种少年无法形容的体味,就像细雨过后草地润湿的味道等混合气味的胸膛上。

    沐春追过来的时候来不及穿上衣,甚至连裤子都来不及往上提一提、系紧腰带,此时善围的手正好卡在腰臀之间深深的腰窝处,五指指腹都能感受到臀尖肌肉蓦地一紧,硬得像一块铁。

    胡善围出离的愤怒了,她站起来,一巴掌扇过去,尤不解恨,双掌往他胸脯一推,沐春像一块破布似的倒地,软绵绵的,好像抽离了灵魂,只剩下任人宰割的躯壳。

    等时百户扯下箭靶子上的上衣赶到时,只见到一辆马车疾驰而过,沐大人躺在路上,表情呆滞。

    “来人啦!有刺客!”时百户大声叫道。

    可惜鹰扬卫的人都不理他,心想刺客来的正好,把不要脸的沐大人捅出十八个血洞洞才好呢。

    时百户拉沐春起来,把衣服给他披上,正要给他系上左胸的衣带,被沐春拍开了,“不要碰我的胸膛。”

    善围姐姐的脸刚刚贴过的地方,别人怎么可以碰

    时百户纳闷了,“这是胡典正打的沐大人怎么连胡典正都打不过看不出胡典还是武林高手啊!”

    沐春说道:“你赶紧给我牵一匹马来,我要去追善围姐姐。”

    鹰扬卫地处偏僻,只有一条直路,沐春骑马追马车,倒也不难。他策马和马车车厢保持平行,絮絮叨叨说道:“善围姐姐,军营就是这样,你我是知己,我不想骗你,实话实说罢了。实话难听,可是骗你,我不愿意。”

    车厢里,胡善围不说话,只是拿着帕子擦左脸,皮都快擦破了,那股来自沐春身上的味道还阴魂不散。

    窗外沐春又说道:“人生在世,就是修炼一张张面具。有温和听话的,有彬彬有礼的,也有狰狞的,猥琐的,在什么场合,就要戴什么面具保护自己。就像庙里的菩萨,有慈眉善目的,也有金刚怒目的,大家各行其职,各有各的作用,善围姐姐,你说是不是”

    沐春这个月口才很有长进了,胡善围往帕子里倒了些冷掉的茶水,继续擦脸。

    沐春又道:“善围姐姐,你只是被我其中的一块面具给吓到了,但我就是我,换了个壳子,里头的灵魂并没有变,你要相信我。”

    我不信!

    胡善围不理会,沐春不要脸的继续贴着马车随行,行到某个首饰铺面时,他猛地想起了某个东西。

    啊,这些天忙得把那个东西都忘记去取了!

    有了那个东西,我和善围姐姐的关系应该还可以抢救一下!

    胡善围在马车里换上了女官的衣裙,戴上乌纱帽,整理停当,窗边已经没有马蹄声和沐春的絮叨声了。

    胡善围心里莫名的失落,以后再见,也只是熟悉的陌生人了吧。

    原来最后,她还是一个人,什么知己,朋友,统统不存在。

    车夫在锦衣卫衙门停车,胡善围给了车钱,步入衙门。

    纪纲已经从邻居通政司那里搬来了各个驿站送来的文书,胡善围摘抄出刘司言歇脚的每一个驿站地点,统统在一张地图上用朱笔标记出来,形成一个曲折的路线图,并用小纸条标注到达和离开的时间。

    从驿站的动向来看,刘司言一行七十多个人从南京出发去西南,用了二十七天,其中因受到夏季大雨等恶劣天气影响,在五个驿站分别停留了约两天,天气放晴再出发。

    所以实际上只用了十七天就到了西安,这个速度算是快的,刘司言并没有半路停下来游山玩水,或者乘机探访亲友,一切都以完成赐书任务为目标,心无旁骛。

    正如曹尚宫所言,刘司言是个小心谨慎,做事妥帖之人。纵使临行前因嫉妒胡善围刚刚进宫就连升两级,对她有些微词,在酒桌上故意让她难堪出点小丑,但是刘司言把胡善围拜托的事情放在心里,一刻都没有松懈过。

    看着地图上的路程,胡善围顿时对相处并不多的刘司言升起敬重之意。

    捋清楚了去路,开始梳理归途,从秦/王府传来的消息来看,刘司言一行人得到了王府热情的接待,秦王和王妃留着他们在西安住了三天,游遍了当地的名胜古迹。

    西安是十三朝古都,比南京大的多。刘司言一行人玩了三天,在八月初八,也就是马皇后生日当天离开西安,开始返程。

    秦王和秦王妃亲自送行,并托付刘司言给帝后带了丰厚的礼物,以表示孝心,一共装了二十辆车。

    刘司言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向归途,路过两个驿站,次日晚上在盩厔县驿站落脚,次日清早出发,然后就消失了,下面的驿站都没有接待他们的消息。

    胡善围看着盩厔县的地图,这里距离西安有一百六十多里路,是个多山多水,地形复杂,人烟较少的偏僻之地。

    锦衣卫指挥使毛骧皱起眉头,“穷山恶水出刁民,根据通政司的情报,这一片的土匪山贼从来没有停过,像韭菜似的,割了又长,长了又割,我看刘司言他们八成折在那些胆大妄为的土




44.苟富贵,勿相忘
    那是一个上元节, 未婚夫王宁提着一盏兔子灯, 在胡家书坊门口等她。

    南京风俗, 上元节夜里,连续三晚都不用宵禁, 百姓皆穿月白衣衫,提着灯笼,走街串巷,彻夜狂欢, 城里还开放了部分城墙,容许百姓登上城楼,观赏金陵盛世夜景。

    月白是一种浅蓝色, 在月光下, 变成了白色,所以叫做月白。

    若想俏, 一身孝。这种颜色会给人平添三分姿色,不过,当全城几十万人都这样穿的时候, 撞衫不可怕, 谁丑谁尴尬。

    那时候的胡善围觉得,全城的男人, 都不如那个在月下提着兔子灯的男人适合穿月白色。

    游街的时候,路边的摊主热情推荐各种玉器首饰, 她选了一个最便宜的玉簪, 只花了半吊钱。

    她有她的自尊, 不会要未婚夫花太多的钱。除此以外,她还买了点心,要未婚夫捎给未来的婆婆,作为回礼,不沾对方一点便宜。

    他亲手给她簪在发髻上,说:“等以后成婚,你可不能再这样客气了。”

    她淡淡一笑,“难道我插戴这个不好看么”

    他说:“好看,清丽淡雅,宛若水仙。”

    她看着一身月光白的未婚夫,心想:我觉得你比水仙还好看啊。

    那个廉价的玉簪,便成了她最日常用的首饰。那晚在藏书楼里,混乱之际被人踩碎,她也曾惋惜过,果然玉通人性。

    人没了,玉碎了。

    万万没有想到,沐春会给碎裂的玉簪“收尸”,并且融了黄金,重新修复了一根全新的玉簪。

    由于以前的簪子的碎的太厉害,工匠并没有只是做成一根棍子的形状,一双巧手把碎裂的玉石磨成近乎透明的薄片,在簪头做成一片片花朵的形状,并用金丝剪成花芯,造型就是一朵玉台金盏的水仙花。

    脱胎换骨,可以说是连亲妈都不认得了。

    原来,有人在乎,有人挂念着她。

    胡善围心头一暖,本能的想要去接,可是转念一想,我马上回宫,去见皇后娘娘,向皇后请旨,追查刘司言一行人的下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正如毛骧所言,此举风险太大,秦王是藩王,稍有不慎,就是离间天家骨肉,杀头的罪名,沐春立志将来封侯,为了博前途,正在鹰扬卫修理那些刺头,揍别人,也在挨揍,还要说那些混账话,做那些下流猥琐的动作……

    自己的事情,自己承担后果,不要连累旁人,何况沐春是她知己,也是唯一在乎她的人了。

    所以,胡善围的手在袖子里挣扎片刻,决定放手。

    她违心的说:“不要随便拿一个金镶玉的水仙簪哄我,谎称是以前摔坏的。何况,戴着乌纱帽的发髻,早就不适合簪花了。”

    乌纱帽下,仅仅只能容得一个最简单的木簪或者玉簪。选择了官途,就要模糊女性的特征,漂亮美观,并非她所求了。

    胡善围拒绝了沐春的示好,回宫。

    沐春站在锦衣卫衙门外发愣,过了一会,疯狂的踹门。

    纪纲开门,放沐春。

    沐春问毛骧:“为什么善围姐姐从你这出去,脸色就不好看你们是不是欺负她了或者又想出什么贱法子,赶她出宫”

    毛骧喝着茶,“别想再讹人,她进来的时候脸色就不好看。至于我赶她出宫,更是天方夜谭。她以前是个八品女史时,我尚且动不了她,现在她连升两级成了红人,我怎敢随便动她。”

    沐春问:“那善围姐姐为什么不高兴”

    毛骧说道:“不管你的事,你早就不是锦衣卫的人了,纪纲,送客。”

    沐春心中充满疑问,不过很快,他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因为马皇后下了懿旨,命女官胡善围远赴西安,问责秦王妃,与秦王府一起寻找刘司言一行人的下落,并且命锦衣卫派出精锐随行。

    果然,如毛骧预料的那样,马皇后派出女官为代表,把矛盾控制在婆媳关系的范围内,不至于上升到中央和藩国,一样能达到目的。

    从外人来看,是婆婆赐书,教训儿媳,结果送书的中间人在藩地上出事了,婆婆不高兴,又派了一波人去问责,问的也是儿媳,和儿子无关。

    事关紧急,若刘司言他们还活着,耽误一日,就危险一日,明天一早就出发。

    宫里现在还穿着秋天的夹衣,冬衣还没分发下来。梅香把自己最好的棉衣送给胡善围,“听说西北寒冷,十月就会下雪,老师进宫时什么都没带,这是我去年发的棉衣,还没上身,老师拿去穿。”

    胡善围进宫时连双鞋都没有,梅香亲手验过她的身。没曾想两人成了师徒。

    胡善围并不推辞,收在箱子里,叮嘱道:“你不用挂念我,专心读书,年底岁考,一定要考中女秀才。”

    范宫正送来手炉,暖耳,里外发烧的毛皮靴子等御寒之物,说道:“你要记住,藩王府虽然尊贵,但你是皇后派出去的女官,代表皇后和皇室的体面,能争便争,争不过,也不要逞强,把事情记下来,附上证据,皇后娘娘会替你撑腰。须知刚过易折,能屈能伸,方能长久。”

    胡善围应下。

    尚宫局曹尚宫居然送了胡善围一箱子珍贵的狐裘!

    胡善围忙道无功不受禄,不敢接受这种贵重的礼物。

    曹尚宫没好气的说道:“瞧你那进宫时的穷酸样,真是丢了我们女官的脸面。你不要面子,我们要啊,啧啧……”

    曹尚宫嫌弃的翻着衣箱,将梅香送给胡善围的棉衣扔出来,“宫婢穿的破衣服,你也当宝贝似的收着。”

    梅香低着头,不敢说话。她是宫里地位最低的宫婢,曹尚宫是地位最高的尚宫,这里没有她说话的份。

    “曹尚宫!”胡善围怒了,她捡起地上的棉衣,拍去浮灰,叠好,重新放进箱子里,“请曹尚宫将狐裘拿回去,下官不需要。下官出身平民,一介布衣,没有穿裘的习惯。”

    曹尚宫骂道:“你不知好歹!给你做脸面,不要太过寒酸,被藩王府轻视去了,你偏不要脸!”

    胡善围顶了回去,“我是奉皇后娘娘之命去西安,不是曹尚宫您!”

    曹尚宫冷冷道:“刘司言是我一手栽培的人,你必须把她给我带回来,她若出事,你休想在宫里有一天好日子过。”

    “够了!”范宫正一拍桌面,“胡善围是我宫正司的人,这里不是你的尚宫局。你要教训她,得先问问我。”

    曹尚宫讽刺道:“出事的不是你尚宫局的人,若换成是你,你只会比我逼得更狠。”

    范宫正说道:“前因后果没有查清楚,生死也未知,你就坐不住了曹尚宫还是太年轻,换成我,我才不会像你这番心急莽撞,没搞清楚真相,就在窝里横。”

    “好,我就等胡善围的消息,如果……”曹尚宫使了个警告的眼神,“我发誓,从此以后,胡善围在宫里,再无立足之地。”

    曹尚宫走了几步,转身说道:“刘司言离宫时,说一个多月就回,只带着夏衣和几件秋衣,没有准备过冬的衣服,这些狐裘你带着——给她穿。”

    曹尚宫和范宫正相继离开,梅香擦干眼泪,站了起来,“胡典正放心,我一定会考中女秀才的,今日之耻,梅香不会忘记。”

    屋子恢复了平静,胡善围翻阅一摞书,都是西安府的方志,记载着当地天文地理,风土人情,贞洁烈妇,诉讼官司,无一不全。

    正看着书,女教习沈琼莲来了。

    胡善围忙去倒茶,接待这位贵客。

    沈琼莲的小短腿刚刚够到脚踏,她小大人似的一摆手,“你别忙了,你这里的茶不如我的,不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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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见证奇迹的时刻
    每年入秋, 边关都会出现动荡。自从残元逃到草原,建立了北元政权, 重新恢复了游牧为主的生活。

    一到冬天, 如果粮草牲畜不够, 就会骚扰边关,烧杀抢掠。此时大明主要以防御为主,因为大明的军队主要来自南方,很难熬得过草原的冬天, 很少主动攻击。冬天出击的下场,基本都是在草原的暴风雪里迷失方向,然后集体冻死。

    北元军队一般抢完就跑,不会恋战, 反正大明军队不会一直追下去。

    所以每次大明北伐反击,基本都是等到开春, 天气暖和些才会出发。入秋后边关局势紧张,各种军事动向和情报日夜不停的传到洪武帝的御案上。

    从洪武帝渐渐冷却的眼神来看,局势不容乐观。

    胡善围走的次日,正是霜降,洪武帝大阅兵。

    大明立国, 洪武帝认为元朝礼乐崩坏, 天下混乱无序, 便启用各种古礼, 比如军事典礼, 推行旗纛祭祀, 在山川坛的左边设了专门的旗纛庙,供奉旗头大将,六纛大将等七大神位,每年惊蛰和霜降这两天,都命太子朱标率领诸王去祭祀旗纛。

    今天霜降日,洪武帝亲自祭祀旗纛,并在当日大阅兵。前些日子秋粮丰收,洪武帝命令各地粮官不要将征收的粮食的入国库,直接送往边关,成为军粮,朝中议论纷纷: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是备战第四次北伐的征兆啊!

    大阅当天,官员皆穿着大红便服,先去阅武门等候圣驾。

    沐春作为后军都督府二品指挥佥事,也在武官队伍里排队,不过他在一群公,侯,伯爵等武将面前,就显得官职低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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