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围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暮兰舟
他爹西平侯沐英、叔祖父宋国公冯胜、舅舅郢国公冯诚都在最前排,他站在最后,只能看见前辈们的背影。
沐春抬头看天,心想善围姐姐现在到了那里呢她此时此刻有没有和我看着同一个太阳
耀眼的秋日刺痛了双眼,他放弃和太阳的对视,揉了揉眼睛,觉得眩晕,天也昏昏,地也昏昏,人也昏昏。善围姐姐出差的第一天,想她。
远处,鼓声大作,洪武乘坐车辇而来,文武百官跪拜,迎接圣驾,鸣金时方止鼓声。
洪武帝就御座,兵部尚书吴琳奏请:“令各营整搠兵马。”
台上吹号角,挥黄旗。沐春换了戎装,回到鹰扬卫,大阅开始。
先阅阵,鸣炮三响,官兵入校场,演示各种阵法。洪武帝看着沐春领着鹰扬卫进退得当,旗帜鲜
明,龙颜大悦,对西平侯沐英说道:“孺子可教矣。”
阅兵当日,不能说丧气话,沐英只得捏着鼻子说道:“沐春确实有进步。闪舞”
再阅射,参与阅射的范围就广了,在兵部尚书吴琳奏请之后,所有公爵,侯爵,伯爵,驸马,锦衣卫指挥使等等官阶大的武官,全部在将台比射箭的技术。
一共有两项比拼,一项是在马上射箭,可以射三箭;第二项是在下马,站在地上射六箭,一共九发。
若射中靶子红心,则鸣鼓以报,旁边还有御史和兵部官员记录监视,确保公平竞争。
在这些大将们比拼骑射的同时,校场另一边神机营开始在御前演练各种枪刀火器等,展示各种新式军械,洪武帝对火神枪、大炮等等火器格外有兴趣,甚至走下御座,详细观看。
等火器演练结束,另一边武将们的骑射比拼也结束了,吴尚书将结果呈给洪武帝观看,魏国公徐达、西平侯沐英这种沙场老将,都是九发九中。连青年一辈的沐春也是同样的好成绩,洪武帝当然开心了,特叫了年纪最小的沐春过来御座前,说道:“你今日表现不错,想要什么奖励”
沐春说道:“按照大阅的射箭规矩,九发九中,奖励十两银牌即可。”
沐春脸皮再厚,也不敢多要。
上一次洪武帝将才十七岁的他封了后军都督府指挥佥事,朝中已经不少人不满,觉得不公平了。连亲爹沐英都求皇上要他先试官,再封官。
沐春表面依然吊儿郎当,其实内心压力很大,他在鹰扬卫近乎玩命似的操练军队,明明是个童子鸡,却故意装作风月场的老江湖,说些混账话,做些猥琐动作,吓跑了善围姐姐,就是想要证明他对得起这个职位,不靠父亲的恩荫,他也可以封侯。
大阅已经到了尾声,紧张的气氛轻松下来,洪武帝看着军中人才济济,老中青都不曾断了传承,代代辈有人才出,这是大明即将开始第四次北伐的基础,洪武帝很是满意,充满信心。
遂赐了酒菜,百官谢恩。酒至半酣,沐春的舅舅、郢国公冯诚好像有些醉意了,指着沐英沐春父子两个说道:“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今日妹夫和外甥骑射成绩一样,平分秋色,可见妹夫宝刀未老,外甥还需努力啊。”
冯诚和沐英的矛盾,全城皆知,不少人起哄道:“今日机会难得,父子都在这里,可否再比一次,一决胜负”
沐英不想打:赢了是他应该的,谁叫他是老子呢若打不赢,输给亲儿子……有损颜面。
于是乎,沐英恨透了小舅子冯诚出的馊主意——你就是故意装醉!看我出丑!
洪武帝今天心情好,大阅意犹未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问沐春:“春儿,你敢不敢应战你父亲”
沐春心中狂喜:我爹平时几乎见我就打!我是他儿子,不能反抗和他对打,否则就是不孝,每次只能狼狈逃跑,今日有机会和他公平对抗,简直天赐良机啊!
遂说道:“听凭皇上吩咐。闪舞”
洪武帝说道:“好,那就比骑射,在校场立九个靶子,你们父子骑马,从东西两个方向疾驰放箭,看谁射中的靶子多,谁就获胜。”
沐春:太好了!骑射正是我擅长的。
皇上金口玉言,沐英心里再不情愿,也要保持微笑,“臣,遵旨。”
沐春拿起长弓,正要下去准备,洪武帝看到他手中半旧的弓,一怔,问道:“春儿啊,这张弓似曾相识。”
沐春双手将长弓奉上,“皇上好眼力,这是微臣外祖父的旧物,舅舅赠给了微臣。”
郢国公冯国用,三十六岁就战死了。
洪武帝磨蹭着掌心里的长弓,昔日群雄争霸的场面涌上心头,“你外祖父是个英雄,倘若他还在世……”
洪武帝陷入回忆,在场老将触景伤情,纷纷叹息,就连燕王妃和徐增寿之父、大明开国第一功臣、魏国公徐达还感叹道:“当年绍兴之战,郢国公于我有救命之恩啊。他冲进去救了我,自己身受重伤,医治无效,就这么去了。”
提起父亲,第二任郢国公冯诚当场落了泪。
沐英见冯诚落泪,也跟着落泪哭老丈人。
虚伪!
沐春心中暗骂父亲,心想,我外祖父若还在世,我母亲就不会郁郁而终,你也不敢总是打我了。
众人感伤了好一会,待沐英和沐春父子开始比骑射时,已经黄昏了。夕阳西下,这个时辰对东边的人不利,因为逆光骑射,很是耀眼,容易出现失误。
兵部尚书吴琳是个来自湖北黄冈的一只聪明的九头鸟,他拿着一块崭新的洪武通宝,说道:“位置掷币为定,若是正面,西平侯在东,若是背面,西平侯在西。”
洪武通宝正面是字,背面标记了铜钱的重量。
父子谁占据地理优势,这就看天意了,和他这个裁判无关。
沐英豪迈的摆手说道:“不必了,我是他父亲,我去东边。”
沐春比他老子还能装,说道:“都说战场无父子,我不能占你便宜的,若失公平,这场比试毫无意义,请吴尚书掷币吧。”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道:一定要是正面啊!
吴琳往天掷币,铜钱旋转,跳跃,最后落在他的手心,“正面,请西平侯往东。”
天时地利人和!沐春心中大喜,策马去了西边。
一声鼓响,沐氏父子策马飞奔,往校场中间靶位飞奔,父子之间的对抗正式开始。
秋日夕阳炫目,确实影响了沐英正常发挥,他眯缝着眼睛,沐春拍马先到,弯弓射箭。
第一射,中了。
鹰扬卫的人开始欢呼:虽说在军营里对上司沐春恨之入骨,恨不得打死他,但在外面,沐春若败了,会害的整个鹰扬卫都没有面子,所以,为了面子,还是希望不要脸的沐春能胜。
沐春受到部下的鼓励,飞速从背后箭壶里抽出第二支箭,上半身和胯/下骏马起伏保持同样的节奏,瞄准了第二个箭靶子。
第二射,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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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姐姐去哪儿
沐春出发前夜, 鹰扬卫为了他特地开了欢送会, 送瘟神, 衷心祝愿这个不要脸的上司死在边关,不要回来。
鹰扬卫就像八月份锦衣卫欢送沐春时一样热闹,锣鼓喧天, 鞭炮齐鸣, 上上下下的官兵都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酒至半酣,沐春说道:“我是受了魏国公的举荐去边关,机会难得, 你们谁愿意和我一起去”
众人划拳喝酒,当做没听见。
沐春用三寸不烂之舌蛊惑手下, “我知道, 你们这群人出身将门, 家中军阶至少是个千户,家里有背景, 你们在京城当禁军,或者调去凤阳帝陵守陵, 也会升的很快,不愁前途。可是, 你们真的甘心在十几岁的时候, 就过着看得清一辈子的生活吗”
大部分军士哄堂大笑, 举杯说道:“我们甘心, 真的, 这种旱涝保收的生活挺好, 我们在京城混得再差,也比绝对大多数的老百姓强多了。去了边关,估摸没命回来享福。”
沐春对这些风凉话充耳不闻,又道:“你们如果想超越你们的老子或者爷爷的功绩,就必须去真正的战场累积军功,现在就有个大好的机会摆在你们面前,你们不珍惜的话,以后必定追悔莫及。”
“等以后你们老了,你们的孙子问,大明第四次北伐的时候,爷爷你在干什么呢你说,我年轻力壮,在秦淮河搂着花娘喝酒呢,这种话,你们说得出口嘛。”
众人又是大笑:“说得出口!”
可总有一小部分人没有跟着嬉笑,觉得沐春的提议很是不错。
所以,次日沐春出发时,有一百来号人自愿跟着他去西北戍边,觅更好的前程。
他们个个出身高阶的军户家族,顿顿都有肉吃,身体强壮,受过良好的教育和训练,野心尚未被安逸的生活泯灭,是鹰扬卫里的精锐。
队伍浩浩荡荡出发,出城过了两里路,西平侯沐英带着数人追了过来,沐春命队伍不要停,继续赶路,自己留在队尾,迎接父亲。
沐英冷冷道:“你去西北戍边,也不和家里说一声,今天早朝,我还是从别人的闲话里听到你今日出发的消息。西北边关在冬天最为凶险,北元军队趁着天寒地冻,不停地骚乱边关,故意挑衅,你千万不要冲动,一旦上当去追击,就会在茫茫草原和暴风雪里冻死饿死或者被人伏击致死。”
沐英是第三次北伐的主帅,大获全胜,这些都是他经验之谈。
他有时候暴怒之下,恨不得打死这个儿子,可是他打死儿子,和别人打死他的儿子,是两回事。
沐春是故意的,他昨天在大阅上狠狠踩了父亲的面子,才不敢回家呢。
沐春违心的说道:“我也没想到任务来的那么快,本打算在途中给家里写信说这些事件,告知我的行踪。”
沐英难得没有揭穿儿子拙劣的谎言,指着身后的十来人说道:“这是十个经常和元军交战的护卫,还有一个我惯用的军医,医术高超,他们十一人跟着你一起去西北。”
沐春朝着后面伸了伸脖子,好像在找什么人。
沐英问:“你在看什么”
沐春说道:“我在找小时候的奶妈,父亲应该也会把她送到西北去吧。”
沐春认为父亲故意惺惺作态,不是好意。
沐英听出了儿子的嘲讽之意,大怒:“逆子!逆子!”正要挥着鞭子教训儿子,被手下们冒死按住了。
沐春拍马就跑,追上了队伍,他才不会被父亲虚伪的温情哄住了,来个父子重归于好——难道这些年挨的打,受的骂就一笔勾销了
沐春不肯要,沐英非要送。十一人跟在队伍后面,赶都赶不走。
十月二十三日,下午,胡善围一行人三百余人到了西安府盩厔县驿站,这里正是刘司言一行人消失的地方。
驿丞核对了胡善围手里的堪合,热情接待,说道:“秦/王府的人也住在这里,每天都去附近山川河流寻找刘司言等人的踪迹,天黑才回来,只是至今没有任何消息,唉,恐怕凶多吉少。”
一路急行,就会发现西北和江南明显不一样,这里地广人稀,而且久经战乱,许多田地都荒芜了,和已经休养生息十几年,和恢复了繁荣的江南截然不同。
纪纲问驿丞:“听说这里有土匪出没”
驿丞点头,说道:“盩厔县山山水水太多了,我们这里又穷,穷山恶水出刁民,山区里号称有十八寨,朝廷剿匪,他们就带着钱财逃到深山老林,或者消失在市井,或者奔赴他乡,朝廷军队一走,他们又出来祸害。闪舞商队通过这里,都要先找当地经纪先送给十八寨孝敬,或者花重金请镖局,才能顺利通行。如今的府兵来到这里,十八寨的土匪都跑了,山寨都是空的。”
纪纲拳头一捶桌面,“岂有此理,如此猖獗,还有王法吗”
胡善围对驿丞说道:“带我去刘司言那晚下榻的房间。”
愤怒无用,找线索才是当务之急。
驿丞面有难色,说道:“刘司言他们离开这里后,我们驿站陆续接待了好几拨的官员,那个房间是驿站最好的客房,专门用来招待高官的,换了十几个客人,而且每次客人离开,我们都打扫过,何况秦/王府的人也去看过了,没看出什么名堂。”
胡善围说道:“带我去。”
纪纲狐假虎威:“啰嗦什么快点!”
纪纲看天色还早,当即命驿站的向导带着两百个锦衣卫去附近山区搜查,其余一百人留在驿站保护胡善围,并且搜查驿站本身。
纪纲说道:“地下室,马房,厕所,水井,甚至每一个根房梁,屋子里的老鼠窝都给我掏一遍!”
手下问:“那驿站的粪坑呢”
纪纲大手一挥:“也淘一遍。”
这种脏活累活轮不到肤白貌美大长腿的纪纲,他和胡善围一起去刘司言所住的房间。
说是房间,其实是一个在驿站深处清清静静的小院子,中间有一方小天井,从天井已经干枯的枝叶来看,这里种着两株葡萄。正房有卧室,客厅,浴房和书房。
胡善围用帕子往桌面一抹,干干净净的,没有尘土,果然提前收拾过了。
胡善围“不耻下问”,问纪纲:“你们锦衣卫负责调查御案,你应该最有经验了,遇到这种毫无头绪的情况,你一般从哪里查起”
老实说,这一路上,胡善围把刘司言的路线图看了又看,一点头绪都没有,她必须借助锦衣卫的力量和智慧。
纪纲颇有些为难,问:“胡典正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胡善围道:“我不想听废话。”
纪纲清了清嗓子,说道:“其实我们锦衣卫查案,全靠打骂。把人投进诏狱,一般人看到那些刑具就会招供了,骨头硬一点的,会麻烦一些,敲牙齿,拔指甲,一轮轮的上,最后还是会开口的。”
胡善围问:“你们不找证据吗”
纪纲嘿嘿笑道:
47.我们毕竟不是什么魔鬼
纪纲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完了,丢了胡善围, 沐春会打死我的。
纪纲拼命的让自己冷静下来, 用他有限的智慧分析现状:
昨天整个客栈都翻过了, 尤其是这间刘司言住过的房子, 连地板和墙壁撬开过,没有发现密道夹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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