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围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暮兰舟
沐春蹲下吃饭,就像他以前蹲在街头吃面一样自然。
胡善围不禁想起和沐春相识时,正是她考女官的日子,也是她的生日,她考完回家,忙完书坊的活计,家里没有她的饭,她去了酒楼给自己过生日,经常去书坊白看书的沐春抱着一碗面蹲在外头,她还以为他是个穷监生呢。
可是这个穷监生却给默默替她给了饭钱。
当然,后来胡善围知道了沐春蹲在外头吃面是特殊癖好,他叛逆不羁,爹爹不喜,舅舅不爱,有家似无家,蹲在街头吃面,融入红尘俗世,会让他觉得莫名舒坦。
沐春见她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吃饭,随口问道:“是你做的吗”
胡善围点头,“鸡米头、莲蓬是海棠采的,鱼是今早搁在水底的竹篓陷阱捉的,这三个菜都是我下厨做的——火候没控制好,鱼皮煎破了。”
相识四年,这是头一回吃到善围姐姐做的饭,沐春忙说道:“破的好,我就喜欢吃破的,破的……嗯,比较入味。”
沐春卖力的吃着饭,连汤都喝尽了,只剩下一副嚼不碎的鱼骨头,干净的就像猫舔过似的。
饭毕,海棠过来收碗收食盒,还识相的扯谎说道:“我今天太累,要早些睡,就不来帮忙了。”
沐春刨坑,胡善围把一盆盆绣球花放进坑里,再覆上土,夜幕降临,点燃灯笼,两人继续补种,配合默契。
沐春力气大,一连用铲子挖了一排坑后,就跑过来和胡善围一起种花填土,每次都在泥土的掩盖下故技重施,借口填土,伸出手和她的手指相缠。
隔着松软的泥土手指的纠缠,那股麻痒快要撩到心里去的时候又很快分开,去种第二颗绣球花,回填泥土,温热的手指穿过土层,再次纠缠撩拨过来、又分开。
反反复复。
孝陵防守严密,即使在夜里,每隔一会就有巡逻的守陵军路过。
胡善围的心随着手指的节奏忽上忽上,忽左忽右,时而紧张、时而欢喜,更多的时候是既紧张又欢喜。
种花的两人一言不发,甚至都没有任何眼神的接触,从巡夜的守陵军角度看过去,两人只是规规矩矩的种花,根本看不出泥土下的缠绵。
两人身体所有的感官都消失了,全部集中在手指上,仿佛只有手指才有触觉,每一次的触碰,就像往沸腾的油锅了泼一瓢水,刺啦啦的滚油就像烟火似的喷溅、炸开,灵魂都为之颤栗。
胡善围听着沐春越来越重的呼吸声,面红心跳。却不知沐春看见她鬓边的汗珠儿顺着颈部滚落,在锁骨处的颈窝里停留,他口干舌燥,她颈窝处的一滴晶莹就是解渴的仙药,近在迟尺,可惜他就是喝不到。
当萤火在一簇簇新植的绣秋花中飞舞时,补种完毕,沐春挑来两桶水浇灌,确保这些花能活到八月初十周年祭。
“总算完成了。”胡善围蹲在在水桶里洗去手上的泥土——她不想让沐春看见颊边的绯红。
沐春这时很后悔:我应该多滚一滚,多祸害几丛花,这样就能和善围姐姐多待一会。
沐春抱憾而归,在马背上长吁短叹。
胡善围泡在木桶里洗澡,时常出现幻觉,感觉羽毛划过指尖,从水里伸出手来,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
海棠在身后帮她洗头,试探着问道:“沐大人……就这样走了”
胡善围说道:“孝陵重地,外人不得留宿。”
海棠:“沐大人不是外人吧。”
胡善围:“他姓沐。”又不是老朱家的人,留宿此地,名不正言不顺的。
“哦。”海棠说道:“可惜了。”
胡善围起了警觉:“你这丫头瞎想什么呢”
海棠假装看不见她耳垂滴血般的红,“我想着沐大人明天能帮着喂鹿就好了,我和你能睡个懒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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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做梦不犯法
蚊子嗡嗡响, 秋蚊子咬人最厉害了,不捉住它, 今晚别想睡觉。
胡善围起床照蚊子, 点燃一盏油灯,盖上一个宛若天鹅颈般侧面开口的灯罩,那蚊子就像飞蛾一样,喜欢往温暖的地方飞。
胡善围举着灯守株待蚊, 不一会蚊子果然飞来了,胡善围举灯靠近一照, 油灯燃烧的热气就将蚊子吸溜到了灯里去。
人和其他生命的不同, 在于能够控制自己的本能和**, 就像这只蚊子, 本能被灯火吸引,然后丢掉性命。
胡善围以此警醒自己,要控制自己,不要放纵**, 被拖到万劫不复之地,哪怕是梦境, 也要克制, 昨晚凭空出现的枕头真是太危险了。
次日, 沐春早早来到孝陵, 帮她喂鹿, 可惜他还无法熟练的操纵的鹿群, 导致又有一处的花丛被鹿群践踏, 正和他的心意。
沐春乐颠颠的去花市买了响应的花卉补种,想故技重施,在泥土里摸一摸善围姐姐的手指,可是这一次胡善围残忍拒绝了,“你自己闯的祸,自己去做,我不管你了。”
再像昨晚那样来一次,胡善围担心自己把持不住沐春的诱惑,恐怕要破戒了,故面上淡淡的。
沐春顿时傻了眼:善围姐姐怎么忽冷忽热的
沐春追了过去,扯住她的衣袖,“你不高兴,我做错了什么”
不是你错了,是我对你生了邪念。真话胡善围实在说不出口,“我今天还要忙着给新来的绿孔雀做个草窝,没空帮你种花。”
“这个好办。”沐春叫来时千户、陈瑄等手下,“这车花就交给你们了,我还有别的事。”
安排好了这边,沐春跑去池塘边找胡善围,帮她搭两个草棚,还美其名曰:“我千里迢迢给这对雄孔雀送媳妇儿,顺便送一间婚房给两对新人,祝它们幸福美满,早生贵蛋。”
胡善围忍俊不禁笑起来。
面对诡计多端、不择手段、热情似火的沐春,胡善围昨晚好容易建立的防线顿时又决堤了:我就白日梦似的想一想、做个梦——做梦不违法,是吧做梦怎么能当真呢。
沐春看见她的笑容,愈发勤快。瞥见她颈窝处的一点胭脂记般的红痕,脑子立刻炸了,如同放了个二踢脚鞭炮。
昨晚沐春做了个不可描述的美梦,梦到胡善围抱着枕头夜奔,和他在绣球花丛相会,连鞋子都没穿,雪袜蹭着青苔,他和她草借花眠,紧相依,慢厮连,锁骨处的小窝终于尽兴饮了个遍,方解了渴,一夜荒唐。
今日早早来此,却看见胡善围颈窝处的胭脂红痕,如梦境重现:枕头上散乱的碎发、袜上滑腻的苍苔……
胡善围感觉到了沐春的视线愈发放肆,落在她交领处,低头看去,颈部露出半个蚊子包,她整了整衣领,遮住不雅的红痕,“秋蚊子咬的,看什么看还不快点干活。”
我昨晚一定灵魂附体到秋蚊子上了,沐春觉得。
两个草棚搭好了,沐春很满意自己的手艺,“这里是孝陵,否则我会贴个喜字上去。”
到了黄昏时,两只初来乍到的新娘绿孔雀在池塘里洗濯羽毛,胡善围用笛声召唤整天到处野的新郎绿孔雀。
不一会,羽毛自带光环的新郎们成双成对飞回来了,作为孝陵的神鸟,包吃包住还包分配媳妇,待遇很是不错。
胡善围和沐春很是期待四只绿孔雀如何配对,并将彼此压抑的情感代入到了禽兽身上。
谁知新郎们见领地多出两个同类,根本没有新婚的喜悦之情,反而起了警惕,对着新媳妇鸣叫警告,屁股后面的羽毛频频开屏,羽毛竖起,进入了战斗状态。
两只雌孔雀双双千里跋涉到此,一路上建立了深厚的友谊,见对方挑衅,也在一起抱团,发誓要争夺这片绝好的领地。
新郎首先对新娘发动了攻击,伸着脖子啄过去,开始家暴了。
胡善围和沐春千算万算,都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局,齐声说道:“放开你的媳妇!”
沐春挥着一根竹竿,将战斗的孔雀们分开,可惜四只孔雀或多或少都受了伤,一根根鲜亮的羽毛被啄了出来,散落荷塘里。
绿孔雀们用实际行动反抗着封建包办婚姻。
胡善围无计可施,只得将新娘子和一个草棚转移到北边的一个小池塘,免得它们继续打架,万一打出毛病来,孝慈皇后周年祭,洪武帝恐怕要砍了她的脑袋祭天。
沐春脱了上衣,只穿着裤子跳进南边的池塘打捞一根根孔雀毛,打扫战场,“毁毛灭迹”,免得被人看出来。
他一边捞羽毛,一边教训新郎:“男人打女人,你们要不要脸啊老子千里迢迢给你们选的媳妇都不知道珍惜,把新娘子赶跑了,你们两个打算打一辈子光棍”
“我告诉你们,全京城都只有这两只绿孔雀,你们还挑什么挑真以为自己是凤凰呢呸呸呸!”
沐春吐出池塘水,去翻池塘里脸盆大的荷叶下面是否藏着孔雀毛,“不喜欢没有感情这都不是事,感情可以慢慢来,不喜欢就打人家这不是理由,这纯属道德问题。你们两个鳖孙,要不是皇上急着抱凤凰蛋,我早就把你们打媳妇的王八蛋一锅炖了……”
胡善围安顿好了受伤害怕又无助的新娘子,回到南边,正好看见沐春把两只新郎骂得羞愧(害怕),躲在芦苇丛里不出来。
见胡善围来了,沐春从水里浮出来,光着膀子,头发如水草般散乱浮动,妖异诱惑,就像池塘里的锦鲤成了精。
胡善围忙转身过去,“孝陵清净之地,岂能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快把衣服穿好。”
非礼勿视,胡善围竭力删掉脑子里那只裸着上半身的鲤鱼精,可是当晚那只鲤鱼精还是强势的入梦来。
池塘浮萍遮不住,莲花开尽秋光中,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鲤鱼精戏得莲花剧烈摇摆,红衣落尽金蕊碎,合欢枝上香房翠,零落残红秋波里。
一夜好梦。
次日醒来,窗外雨疏风骤,雨打芭蕉之声声声入耳。
海棠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刚刚回来,“我已经喂了鹿回来——下雨天看你睡的很香,就没叫醒你。今日一早沐大人送了两笼热包子配粥吃,还温在锅里头——是拿出来还是再躺会真是一雨入秋,连我都想睡个回笼觉。”
“这就起来。”胡善围披衣起床,不能再睡了,再睡的话那个无比荒唐又美好的梦恐怕会继续。唐僧终究没能抵过女儿国国王的深情,放纵了七情六欲。鸳鸯双栖蝶双飞,池塘春色惹人醉。什么王权富贵,什么戒律清规,统统不存在的。
梦里破戒,不算破。
胡善围自我安慰,稳定心神,洗漱完毕,坐在梳妆台前,海棠给她梳头,“今日脸色不错,红彤彤的,都不用胭脂了。”
胡善围不敢直面镜子里一脸春光之色的自己,“下雨天睡的太舒服了,
112.再就业
不愧为是大明宫廷第一女官, 曹尚宫简直料事如神,胡善围自愧不如。
郭宁妃本是在胡善围心里排第一的嫌疑人, 可是通过郭宁妃和曹尚宫过招时的表现来看, 郭宁妃明显火候不继,根本不是可以安排以往一环扣一环连环计的人。
是故意伪装还是真凶另有其人胡善围不知道。
但是胡善围很明白,在孝陵当禽兽饲养员是绝对搞不清真相的,无论郭宁妃的邀请是真心诚意还是故意给她下套、让她脱离孝陵这道天然屏障的保护。她都无法拒绝, 为了真相,前面就是刀山火海她也得趟。
胡善围牢记自己扮演着黄盖的角色, 说道:“宁妃娘娘是个爽快人, 诚意相邀, 可是我三年之期未满, 怎可擅离职守”
郭宁妃说道:“你这一年辛苦守陵,已经是为国尽忠了,就像前朝的臣子,国丧期间哀泣备至, 可是谁还能辞官不干了你回宫也可以时常来看这些禽兽,不冲突的。只要你答应了, 皇上那边本宫去说。皇上知人善用, 必定不会浪费大好人才去喂禽兽。”
郭宁妃执掌后宫屡屡碰壁, 曹尚宫不服她, 崔尚仪不上钩, 宋尚功简直就是曹尚宫的小喽啰, 范宫正总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其余三个尚宫都看惯了曹尚宫眼色行事,不敢和郭宁妃走的太近。
如今郭宁妃觉得自己被六局一司架空了,她就是个负责点头摇头的木偶,郭宁妃压抑了十几年,所图甚大,她如何甘心
她也想从六局一司安插人手,可是这个后宫小朝廷门槛太高了,层层选拔考试,须知学习是长期的为之,方有小成,不能一蹴而就。且刚刚入选的女秀才也只能打下手,必须等女官的位置出现空缺,然后才能经过竞争激烈的考试和尚宫们的考验上岗当新女官。
等到那时,都猴年马月了,儿子鲁王估摸也早就去山东就藩,郭宁妃发现她只能从现成的女官入手,从中寻找能够制衡曹尚宫的左膀右臂。
胡善围是最好的选择。首先,她和曹尚宫的关系进宫开始就是敌对状态,最近一次曹尚宫来孝陵哭孝慈皇后,听说把胡善围的房间砸的稀碎,屡屡刁难。
其次,她做事风格大开大合,手段强硬,和曹尚宫一样都是鹰派人物,有威慑力,得罪过一些人,但是也深得范宫正、崔尚仪这样女官的肯定,尤其是范宫正,一旦重用胡善围,就能把范宫正拉到自己这边。
再次,她在孝陵踏踏实实为孝慈皇后守了一整年,把孝陵的鹿群如此肥壮,为人臣子,在忠字上无可挑剔。这让她在宫里有种超然的地位,可以借孝慈皇后之力。
最后,郭宁妃觉得把胡善围从孝陵里弄出来,她感恩戴德,必定为己所用,
郭宁妃和胡善围都有各自的小算盘,胡善围假意被郭宁妃勾起宏图之志,说道:“娘娘应知我欣赏《琵琶记》这部南戏,里面有一句‘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娘娘来请,皇上若同意,我必不推辞。”
再推就过于虚伪了。
郭宁妃大喜,“你因慧眼识珠推荐《琵琶记》在御前留名,可见注定要登天子堂。你走之后,司言的位置一直空着,宫里没有适合的人选,你回宫之后,依然是六品司言。如今本宫打理后宫,不瞒你说,真是诸事不顺,以前孝慈皇后一言九鼎,本宫现在则是一言九‘顶’,说什么都有人反对,就连往宫外放几个人,也被曹尚宫搅和黄了。”
郭宁妃提议往宫外放人之事不了了之。
郭宁妃觉得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胡善围心气高,一定不甘心总是被曹尚宫踩在脚下。
胡善围暗中观察着郭宁妃的表情,她是像曹尚宫那样表面的肤浅,还是本性如此心机深沉的人,是不可能在一开始就将自己的感受表露给外人,交浅言深是大忌。
这艘船不上也得上了,想太多也无用。胡善围整了整素服,深深一拜,“我愿助宁妃娘娘一臂之力。”
郭宁妃扶她起来,“本宫得胡司言,如刘备得诸葛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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