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围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暮兰舟
胡善围答应了,“王妃放心,我定如实转告贵妃娘娘。”
鲁王妃只操心过儿将来是否能顺利承袭亲王爵位,过儿是郭贵妃唯一的亲孙子,将来封皇后,是鲁王府的大靠山。
鲁王尸骨未寒,众人就已经向前看了。到最后,只有亲娘惦记他、寻求他的死亡真相。
不过,从鲁王府众生相、尤其是鲁王妃的表现来看,鲁王好像死的并不冤枉,他只晓得自己享乐,从来不把别人放在心上,似乎能够做出为了飘飘欲仙的快乐而加大药丸剂量,自己毒自己的荒唐事。
胡善围朝着茹司药使了个眼色,茹司药会意,走近过去,对鲁王妃说道:“贵妃娘娘毕竟是个母亲,鲁荒王之死,给了娘娘沉痛的打击,不肯接受现实,非要我们好好验一验尸身,还有炼丹房。只是这事不便传出去,好像贵妃娘娘疑神疑鬼似的,还请鲁王妃配合我们,不要外人知晓。”
鲁王妃哭道:“我有负贵妃娘娘重托,没有好好监督丈夫,酿成此等大祸,悔之晚矣。将来我把鲁荒王唯一的骨血抚养成人,必定去京城负荆请罪,任凭贵妃娘
132.绝命毒尸
鲁王的“秘密花园”只有他一人知道。
书房书架后面是个暗室,当初设计鲁王府的时候, 工部的人弄了一个暗室用来存放机密文书和鲁王的宝册和金印。
但是鲁王在这里弄了些什么各种风俗小说和艳曲, 此外, 还有些角先生, 小铃铛等风俗用品。
九年了,还是原来的鲁王, 还是原来的猥琐味道。
看到这些世俗化的东西, 胡善围顿时忘记了冰窖里“绝命毒尸”的恐惧。
地下室密道就在一箱子风俗用品地板下面, 点燃蜡烛, 随着楼梯下去,里面却有天光,根本不用照明。
原来这个地下室有一面墙镶嵌着透明的大块水晶石,连接着书房外头的锦鲤池, 阳光穿透水面和水晶石的双重折射,整个地下室似乎随着水波晃动, 不用像嗑药就如梦如幻了。
地下室中间是一口青铜大鼎,地下有个烧了一半的炉子, 炉子用的是耐烧的石炭(就是煤块), 炉子的烟道是厚实的圆筒铁皮, 直接连接到书房的地龙, 和王府的取暖设施融合在一起,难怪烧了九年都无人发现。
一个书架上摆放着五石散原料配方的瓶瓶罐罐, 五颜六色, 有石头, 也有植物类的药材,胡善围说不上名字,以及各种研末切割工具,甚至还有一架反应极为灵敏的西洋小天平,用来称重量的。
茹司药从一个铁皮罐子里拿出一根棍状淡黄/色矿石,用铁锤敲击的瞬间,腾出一股怪味,“你闻一闻,什么味道”
胡善围斗胆凑过去一闻,“蒜味,像是吃了饺子蘸大蒜和醋的酱汁,不漱口对着人说话的味道。”
茹司药将矿石放回原处,“这就是沈琼莲寻访药铺所售出的礜石了,砒/霜的主要来源,用铁器敲击时会散发出蒜臭味。”
胡善围赶紧掏出帕子、不顾女官典雅大方的形象,抠了抠鼻孔……就怕吸进去礜石粉末。
“你不用担心,这点量不会伤身体。”茹司药写了一个纸条贴在铁皮罐子上作为标签,“其实礜石是一味昂贵的药材,配方得当,可以化腐生肌,救人于病痛。如果用在歪路子上,就会害人,这是**,礜石是无辜的。”
话虽如此,胡善围还是擦过鼻孔的手帕往地下抖了抖,生怕还有残余,讪讪道:“就像用铁器敲击,它会发出蒜臭味。用木头敲击就不会生出这等令人恶心的味道礜石本无错处,是遇到用错的人。”
茹司药一本正经的说道:“用锡器和铜器敲击也不会生出这等臭味。和礜石差不多的东西还有蟑螂,尤其是云南那边会飞的大蟑螂,觉得恶心污秽,但是在干净的地方培育它的卵,精心喂养,成年的大蟑螂烤干了磨成粉,对治疗胃溃疡、口腔溃疡等内脏受损有奇效。”
胡善围只觉得胃里的东西上涌:求你不要再说了,我只是做个比喻而已,不是自不量力和你谈论医学……
茹司药将地下室所有能够寻到的礜石放在西洋天平上称重,记下重量。
胡善围问:“这些礜石够致死的分量吗”
茹司药说道:“要看礜石的成色,待会我会从中随机取出五块重量差不多的礜石,研末淬炼,剔除杂质,炼出砒/霜。”
“从目测来看,就这种货色,够呛能死人,不过也得分人……”
茹司药说到医药,一张嘴简直停不下来。胡善围在书架上一个青花瓷蒜头瓶里找到了五颗将鲁荒王从绝命毒师变成绝命毒尸的同款五石散。
五颗拇指大小的红色珠子摆在纯白丝帕上,有种怪异的美感。
胡善围问:“从中提炼出砒/霜需要多久”
茹司药用小刀切开一半药丸,碾碎了,闻了闻,甚至用舌头舔了一点点粉末“尝尝”,随即漱口,服用一个解毒的药丸,然后说道:
“很麻烦的,从礜石提炼砒/霜的技术很纯熟了,我找个大药铺借用各种炉灶器物就行。可是这个药丸里至少掺了十几种药材,以及五种石头粉末,一样一样的剔除,药石高手都未必能做到。”
胡善围头疼:“那怎么确认鲁荒王是死于药丸里的砒/霜而不是其他的投毒”
茹司药说道:“有个最快的办法,就是找一头和鲁荒王差不多体重的猪,把药丸掺进饲料里喂给它,看猪会不会死,猪的内脏结构和人类相似。”
猪:虽然早晚都是死,但是我选择死在屠夫刀下,至少来个痛快。
胡善围说道:“最后五颗,吃了就没有证据了。”
茹司药将药丸用隔水的油纸包起来,“既然如此,那我就辛苦一点,今天熬夜也要提炼出砒/霜。”
胡善围说道:“你刚才不是说药石高手都未必能做到”
茹司药淡淡道:“我是高手中的高手。”
胡善围又看到了希望,果然请茹司药帮忙是对的,孤掌难鸣,靠她一个人是无法完成任务的,在后宫当了十二年的女官,结识各种才华了得的女子,彼此产生信任和默契,这都是她的隐形财富。
茹司药是个细心的,连铜鼎里的残余药渣和鼎外头锅底的煤灰都一点点的刮下来,收集在纸包里,有条不紊,胡善围只有在一旁打下手的份。
“嘶嘶!”
茹司药刮着锅底,发出刺耳的声音。胡善围觉得魔音入耳,像是刮她的心脏,实在受不了,看见书架上摆着一摞书,从封皮来看,都是圣贤书。
不过按照鲁荒王一贯的尿性,里头肯定又是风俗小说或者风俗图,故两人在地下室都没有翻开这些圣贤书。
但现在刮锅底声实在太聒噪了,胡善围迫切需要转移一下注意力,反正地下室连煤渣都翻过了,就差这些书没检查。
胡善围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打开圣贤书封面,入目却是整齐飘逸的手书,原来是伪装圣贤书的《炼药手记》,鲁荒王每一次开炉炼药,都将各类药材的名称和重量,配比等等详细记录在案。
除此之外,还记录了用药后的结果:有飘飘欲仙的,有上吐下泻的,有吃了就像没吃一样的,有的只是几个黑炭,根本无法下咽的,甚至有服用之后“一夜连御三女”,依然军旗不倒的细节记载。
从记录的日期来看,鲁荒王平均一个月炼一次,一次差不多炼出十个药丸,而且每一次都会根据以往经验对丹方配比和火候做出调整,前几年时常出现弃丹,但最近几年出现失误的很少了,炼丹技艺越来越熟练,隔三差五拿出来“成仙”。
记录工整,一丝不苟,简直比茹司药写《尸格》还认真。可见鲁荒王并非没有长处,只是全在歪门邪道上,倘若把这个认真劲用来正途上,比如像五皇子周王朱橚那样潜心医学研究,编写医书,或许鲁荒王不会死的这样荒唐,会有另一番成就。
胡善围为鲁荒王惋惜,把《炼药手记》这个意外收获递给茹司药。
茹司药一翻,顿时眼睛一亮,“这个好,配方都记录清楚了——快把他最近一次写的丹方翻出来。”
胡善围按照日期,找到了致命药丸的丹方。
茹司药看着礜石的用量,眉头一皱,“不对,从分量来看,除非所用礜石的砒/霜含量能够到三成,否则五枚丹药是远远不够致死量的。”
胡善围连忙把装着礜石的铁皮盒子搬过来,“你看看这些是不是到了三成”
茹司药摇头,“不可能,礜石的主要成分是铁、硫、铜等物,砒/霜能够达到一成就是纯度很高的了,何况丹方里有几味药物是解毒的。还有……”
茹司药匆匆翻着每一次试炼的丹方,用朱笔圈出礜石的用量,“鲁荒王通过自身吞服,晓得礜石毒性的可怕,所以他在丹方里礜石的用量在几年后都是减少的
134.他是沐春,他不做选择题,他都要
从洪武十六年大明南征开始,麓川首领思伦发趁着大明和北元梁王交战, 就开始浑水摸鱼扩充地盘。当时洪武帝对云南的政策是先顾全大局, 云南的主要矛盾是大明和北元的国土之争, 少数土官不服大明的统治是次要矛盾。
沐英狠抓主要矛盾, 一门心思打北元,云南全境平复后, 带着南征军找麓川思伦发算账。
两军交战, 思伦发发现沐英的南征军比以前北元的军队强悍太多, 打不过, 于是提出投降。按照洪武帝安抚为主,打击为辅的政策,沐英同意了,大明朝廷建立了麓川宣慰府, 就像奢香夫人和明德夫人的贵州宣慰府一样,是世袭自治制。
思伦发接受了册封, 等沐英大军一走,又故技重施, 开始造反了。
以斗争求和平, 则和平存, 以妥协求和平, 则和平亡。大明对西南土官的政策是:封官可以,搞分裂不行。
沐英带兵来伐麓川, 思伦发打不过他, 又投降乞和。反复数次, 就像三国时的诸葛亮七擒孟获似的,大家习以为常,就像过年似的,每年都要造一次反,否者这一年好像缺了些什么。
思伦发是个野心勃勃的人物,他不仅仅想想要搞独立,他还往缅甸方向扩张势力,每当缅甸内乱,边关稍有稍有松懈,他也同样起兵攻打缅甸争地盘。
正因如此,沐春看到战报,并没有放在心上,觉得老爹是个成熟的大元帅了,这种问题他自己会解决的,千军万马都闯过来了,五百头大象战团也不成问题。
何况他的任务是保护二百五十万移民的生产生活安全,他忙得没时间回京看善围姐姐。
于是沐春没有理会,今年他计划在云南设一百个书院,用教育来推进移民和土人的融合,这六年来,他亲手安置移民,发现沟通比战争的效果更长久,但是这些都要钱,沐春绞尽脑汁写折子上书洪武帝,给皇帝画大饼,向朝廷要钱要人。
自从当了世子,他的字都变得好了。
可是第二天,他正在给要钱要人的奏折上修改润色时,时千户又拿来急报,“世子!昆明告急!”
“别吓唬人,我爹不是一般人,他——”沐春懒懒的打开战报,蓦地坐直了,目光一凛,“集结军队,把能带的武器,尤其是火器都拿上,即刻出兵。”
时千户心道大事不好,遂问:“思伦发这是得了天兵天将吗逼得国公爷接连两日发救急军报。”
沐春说道:“不晓得,但是我爹受伤了,看起来伤势还不轻。”
时千户有些不相信,黔国公这个人最好面子了,绝对不会再长子面前说自己受伤,需要长子去救援。就凭他们恶劣的父子关系,黔国公就是战死,也不会服软的。
沐春看穿了手下所想,说道:“他在信中只是说这次思伦发的大象战团很难攻克,我军伤亡惨重,但是他的字迹软弱无力,最近几年他又没有纳新的小妾进门……应该是受了重伤。”
时千户说道:“看来世子还是挺关心国公爷的,一看字迹便知国公爷近况。”
呲!沐春歪了歪唇角,发出不屑之声,“他这个人命大,死不了,我只是担心主帅受伤,敌军声势浩大,万一顶不住了,大后方二百五十万移民丧生在大象的肉柱子脚下,我六年心血不就白费了我还指望用这个功劳赚老婆本呢。”
沐英沐春父子形同死敌,但是唇亡齿寒,必要的时候还需放下隔阂,并肩战斗,先解决主要矛盾,再关起门来内讧也不迟。
六年前,沐春对胡善围许下不负国家不负卿的诺言。沐春不是王宁,必须在事业和爱人之间做非此即彼的选择。
他是沐春,他不做选择题,他都要。
从十七岁江西剿匪打响人生中的第一战,到十八岁参加北伐,到现在安顿二百五十万移民,每一件大事,他都要赢。
沐春带着手下精锐出发了,一辆辆马车装着佛郎机大炮、还有南京火/药厂给神机营新研发的火绳枪等等装备。云南多大象,尤其是专门用来作战的战象,皮厚肉粗如一副天然盔甲,冷兵器给战象造成不了大的危险,除非射中眼睛。
对付战象,火器是最管用的。
沐春日夜兼程,去西南前线支援亲爹,此时思伦发的大象战团已经攻下三城了,沐英连连后退,一直退到河东扎营。
西南温暖,初春兖州还在下雪,这里已经百花齐放了,只是战争中,鲜花的香气也掩盖不了血腥气,隔着宽广的河流,都能听见对岸战象的嘶吼声,仿佛远古巨兽。
呜——欧!
大明军队连连折在大象的柱子腿和獠牙下,听到接连不断的大象叫声,心下惶惶,军心不振。
沐春走进军营时,听见有伤兵议论:“大象会游泳,背上还能乘坐四五个军人,简直就是一艘小战船,沐小将军已经传令,时刻留意对岸敌营动静,敌人随时可能渡河攻过来。”
“怎么防咱们死伤过半,人困马乏了。他们五百头大象渡河,估摸能够阻隔河水,我们用什么拦大象一脚踏过来,能够一个大活人踩成肉酱。”
沐春听了,心里不是滋味,时百户正要呵斥这两个伤兵,被他阻止了,说道:“人家说的都是事
实,打仗是为了赢,又不是白白送死,如今这个局面,严防死守是下策,我爹真是老了。”
时千户难得为沐英说句话,“也没有其他法子,这条河好歹是个天然屏障,如果继续撤退,后方就是昆明城了。大象的大粗腿一脚就能把城门踹开的样子。”
呜——欧!
正在对岸用长鼻子饮水的大象战团应景的吼起来了,还故意吸水,用鼻孔互相喷洒,像是一道道瀑布。
沐春停住脚步,看着难得的一根根象鼻鼻孔朝天喷水柱的奇观,“有趣。”
大明军队只觉得恐惧,哪里好笑了!你是没有见识到大象战团的恐惧!
有胆子小的干脆扯出军衣里的棉花,堵住了耳朵,不想听见大象的死亡嚎叫。
刚刚把棉花团塞进去,就被沐春给揪了出来,“这是对方故意纵象群嘶叫,以压制我军士气,就像项羽被汉军所围,刘邦命军士唱起了楚歌一样,只是把楚歌换成了大象的叫声,你们不要中计,起来,我来叫你们唱歌反击,不蒸馒头争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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