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下岗时代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肖邦乱弹琴
成立公司的时候,刘万程就到电信局申请装电话了。那时候用手机的都是大老板,他这种小虾米还舍不得用,只能用传呼机,外带在公司里装部电话。
可正赶上加速发展的时代,装电话也得排队。一直到现在,一个月了,电信公司才派人过来。
刘万程只能停下机床,告诉工人,装在哪个屋里还得提醒他们,声音尽量小点,别把他媳妇给吵醒了。
徐老头吃饱了饭就出去遛弯儿去了。他闺女早上不许他喝酒,可他不喝酒根本不行,浑身难受。肯定是出去找地方整两口去了。
有一回他把酒瓶子藏到公司大门外的排水沟里,让徐洁给搜着了,好一通数落。
这父女俩也很有意思。徐老头只要是背着徐洁偷偷喝酒了,徐洁立刻就会知道。而且,无论他把酒藏在哪里,徐洁都能找到,比警犬都灵。这不,藏到大门外面的排水沟里,都没有躲过徐洁的搜查。
有时候闲着没事了,刘万程就想,这看着挺有意思。其实,往深里想,这就是爱。女儿对父亲的爱,让女儿具有了不管藏在哪里都能搜到的超能力。
而当年高老头被退休,在家里闷着,高秀菊那么不顾刘万程的态度,非要拖着他下班过去,天天陪着她爸说话,其实也是一种因爱而产生的超能力。兴许,她那时候已经直觉到,她爸将来会瘫痪了。
而现在,她婚姻不幸,却连照顾父亲的心思都没了。
当年的刘万程,没有这么善于思考。现在的刘万程,却喜欢考虑这些琐碎的东西,往往从对这些琐碎事情的思考中,悟出许多做人的道理,不断改变着自己的世界观。
孔子说,四十不惑,其实是不对的。刘万程穿越前已经四十多了,加上穿回来这几年,应该四十好几了吧他还是有许多疑惑。
而这些疑惑,通过对周边琐碎的,在别人看来毫无意义的事情的思考上,往往能够获得解答,使得自己的思想,对人生的认识,又前进一步。
好容易装好电话,试了机,电信工人走了。刘万程刚跑到机床那里,干了不到十件活,对面厂子的老板老周又过来了。
老周也知道刘万程忙,人家也挺懂事,不会无缘无故过来耽误他的时间。他那里有电话,派出所下通知就打电话到他那里。
派出所今天下午要给开发区各单位法人开会,学习治安法制。
嗬,刘万程这个急呀。安监局昨天才叫了大家去,开一下午会,今天派出所又来叫。明天没准儿税务局也来叫开会了,后天是不是环卫局也开会呀
我这是小工厂啊,老板也是工人。不是国企大厂,闲人有的是。我整天去开会,还干不干活啦
好在派出所所长刘万程认识。有一回赵杰请公安系统的几个人吃饭,抓刘万程的冤大头。正好这个辖区的所长也在,两人就此算是认识了。
刘万程就告诉老周:“你跟徐所说一声吧,我脱不开身。这样,开完会呢,大家可以搞个联动。派出所的同志们整天为咱们操碎了心,实在是辛苦了。咱们请领导们放松放松。具体活动呢,你来安排,费用呢,算我的。”
老周就有些为难说:“我和徐所长说不上话啊”
刘万程说:“你打我的旗号找他啊,我们很熟的。这样,你如果觉得没法说,就把我新装的电话号码告诉他,让他给我打电话不就行了”
现在的刘万程,可以说只要用得着的,他就敢吹跟人家很熟,撒谎不带打顿的。
那次吃饭,徐所长职位最低。刘万程跟他领导都称兄道弟,说跟他熟,估计他也不敢说不熟。这种吹牛打天下的本事,他也基本学差不多了。
再就是记人的本事。一起吃一次饭,都有谁,是干什的都得记清楚。这也是他从吴晓波那里偷的本事。
当然,光有这本事不行。吃饭的时候,你得有所表现,也让人家记住你才行。
打发走老周,没干几件活,已经快中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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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责任心
企业管理是一门科学。计划经济时代,没有销售压力,工厂只要完成上级交下来的生产任务就行了。所以,二三十年来,工厂就没有营销这个概念。
计划经济转入市场经济,自负盈亏,自寻出路的情况下,工厂的销售理论,基本是一片空白。领导者们意识到这个问题需要时间,领会这个问题的实质需要时间,真正总结经验,学会如何实际操作,更需要时间。
所以,企业的失败,完全归罪于产能落后,体制问题,是片面的。
营销更是一门经验型的科学。如何管理营销人员,如何区分客户,如何做大市场甚至是客户出现问题,什么情况下可以在客户的下层解决什么情况下需要与上层沟通随时掌握客户效益动向,防止因客户经营不善给自己造成损失,等等大大小小的课题和经典案例,完全可以顶上一本百科全书。牵扯到的学问,比如心理学、关系学、概率学等等,复杂、详细而又因人、因行业各异。
在国企不挣钱的时代,个别炒单人员,却可以游走于国企之间,自己挣个盆满钵满。腐蚀手段只能算一个方面,掌握了正确的营销手段才是实质。
这也可以充分证明,企业的衰败,不是一个片面的客观原因,而是缺乏真正的现代知识和现代管理理论。
高强、张年发们,最多算是企业内部生产管理的好手,并不擅长营销,等于是瘸着一条腿走路。往往下十分力气,得到五分回报就不错了。
当刘万程引进现代的管理手段,将他们瘸着的那条腿治好,两条腿走路的国企,爆发了巨大的潜力,也就不难想象了。
而像刘勇,就不是瘸一条腿走路的问题了。他是两条腿都瘸,整个儿一瘫痪,靠关系上位,要是能把二分厂搞好,那简直就是奇迹!
就说内部生产管理,质量与效率,价格与工艺,这些最基本的东西的相互关系和相互作用,他都闹不清楚,何谈管理
最搞笑的一个故事,就是二车间一个车工,偷偷弄了几个私活来干。他把车床图纸夹上摆着车间工件的图纸,车床飞转的卡盘上,上着的却是自己的私活。只要工件旋转起来,就很难分辨他干的到底是什么了。
这天正赶上刘勇高兴,到车间里巡视。他看看那个工人,然后让他把车床停下来。
那工人吓的脸都白了。刘万程在的时候,对干私活有着严格的规定,工人下岗,干部免职。
那工人苍白着脸,手脚哆嗦着看刘勇。刘勇站在他对面,静默一会儿,不慌不忙从油盒里拿起毛刷,在那工人干着的私活上刷了些机油,然后叮嘱说:“要时常打油润滑,不然工件光洁度不好。”
这个笑话,一直在二分厂流传了许久许久。
内部管理这条腿瘸了,有对外销售这条腿撑着也行啊。现在有好多大企业老板,都是靠销售起家的。比如那个“好什么什么造”的女老板,这足以说明营销在企业经营管理中所起到的巨大作用。
在这方面,刘勇虽管过一段销售,但除却不正之风,他恐怕什么也没有学到。
这个活不如那个活利润高,当初刘万程为什么不接这个不用问,这小子肯定吃回扣了!我说怎么找不着他的把柄呢他吃回扣当然没有记录可查了。把那个活停了,去接这个活来干!
结果就是,活交了,货款要不回来了。
更多的却是,吴晓波走了,同时也带走了大量的订单。
在这个儒学传承千年,讲究人情大于一切的古老国度里,无论什么性质的企业,合作首先讲究的,就是双方能否建立牢不可破的友谊。
吴晓波帮着刘万程干,是处于两个人逐渐建立起来的友谊,也是他看好刘万程,把他当作潜力股。但他自己也要吃饭,当然就得利用以前建立的关系网炒单。
二分厂在这样一种环境下,在刘万程离开之后,业绩迅速滑落。先是没有了工人的高工资,接着就是欠账回收困难。要账也是一门学问,在这里咱就不说了。
再接着,就是流动资金开始短缺。那时候,可没有地方给你贷款,连银行都怕了这样的企业。
二分厂终于重新回到了当年风平浪静的轨道上,刘万程穿越激起的涟漪,就这样逐渐消失了。
像刘勇这样的干部,无论自己表现的如何无能,他都有各种办法,把责任推到客观上。
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把自己吹个天花乱坠。好像他是二分厂有史以来最努力最刻苦的一任厂长,可惜悲催地赶上了大时代不好。
诸葛亮六出祁山、五伐中原,耗尽蜀中财帛而不能兴复汉室,你能怪诸葛亮吗你只能为巨星陨落五丈原而痛心疾首!
管理工厂不行,干别的刘勇还是满用心的,比如女人。
刘万程的那一顿饱打,并没有给他增长记性,只是成了他总结经验教训的一段经历。
对女人,他过去的手段是威逼利诱,威逼胁迫为主。挨了打,他认识到,兔子急了会咬人,威逼的手段尽量少使,应当利诱为主。
他又盯上苏媛媛了。这女人长相、身材都算上乘,说话声音让人心里发酥。
82.沉默的车间主任
王浩十八岁从江山机器厂子弟高中毕业,进厂当车工。慢慢地,从工人到组长,再到定额、调度,三十岁的时候,被张年发提拔为二车间主任。
当时,他是二分厂最年轻的干部。
从当组长开始,他每天就要重复着读图,理解加工工艺的工作,然后就是分派活。再后来,除却这些,还要考虑工件的加工程序,怎么走比较快,哪里是检验重点编制生产计划。日复一日,周而复始。
他话不多,想不成熟的东西,从来不会从嘴里说出来。
像他这样一种比较沉闷的性格,是很难被提拔到领导岗位上的。
当年是张年发发现了他。他虽然没有多少话语,却有思想,干活知道用巧,速度和质量,都比其他人强。
即便这样,他也是在基层岗位兜兜转转了七八年的时间,才走到车间主任的位置上。
他知道自己年青,会有好多人羡慕和嫉妒他,所以尽量不得罪人。不管是在上级还是下属面前,他都表现的十分温和,给人一种与世无争的印象。
逢年过节,他还会买了礼物,早早到厂里的领导们家里,挨个拜访。他不会甜言蜜语,却用这种行动,来让领导们知道他,他对他们是尊重和感激的。
刘万程成为副厂长的时候,他心里是不服气的。为什么一个毫无经验的,二十来岁的技术员可以当副厂长,而兢兢业业的他却只能走到车间主任的位置,就再也无法前进了
心里不服,但是他不说,只是默默地看。看看这个刘万程,到底是因为关系,还是因为有过人之处,才被破格提拔的
刘万程的表现,让他震惊。对车间管理的理念,对生产工艺的理解,对销售和仓储的改革,都是刘万程做了,做完了,他才能够理解到人家那么做的好处。
他不理解的时候,并不抗拒刘万程的领导,认真去布置刘万程对车间的每一个指示,这也给刘万程留下了极好的印象。三个车间主任,刘万程只留下王浩,其余全部被免。
看到了刘万程改革的成效,他从心里服刘万程,两个人的配合,也最默契。
但是,这种默契的配合,竟成为刘勇上任以后的罪过。刘勇就是从二分厂出去的,原来手底下有几个亲信。他回来之后,亲信们看到了希望。
可是,干部位置就是那么几个,不把原来的干部挤下去,就算刘勇打算提拔他们,也没有位置安排呀。
就算王浩没有话语,他们抓不到他诋毁刘勇的直接证据,仅是刘万程死党这一条罪名,也就足够了。
刘勇把王浩叫到自己办公室里,逼迫他说话表态,说刘万程的坏话。
王浩虽然性格温和,却不会阿谀奉承。他沉默半天,不得不表态,仍旧实话实说:刘万程对二分厂,是有贡献的。
仅仅这一句话,决定了他的命运。
星期一召开生产例会,刘勇命令二车间,必须在三天之内,把他要的产品加工完毕。
虽然感到自己危险,王浩还是实话实说:完成产品,最少需要一个星期。
刘勇就有了撤换他的理由:你完不成是不是那好,你下车间干活吧,我用别人。
张年发实在看不下去了,站起来反对:你用谁都完不成!这样处理一个分厂中层,缺乏严谨的态度!
刘勇沉默半天,只说四个字:下不为例。
本以为,王浩的车间主任位置,就这样保住了。可是,刘勇没按常理出牌,直接不通过常委讨论,就重新任命了二车间主任。王浩的工作,则是下放车间,打磨工件毛刺。
这个突然的决定,气的张年发直跳脚。刘勇就跟他解释:大家都是为工厂工作嘛。工作不分高低贵贱,这是咱们的最基本原则。新的时代,我们干部必须要具备新的理念和新的思想,不被新时代淘汰才行嘛。过去,干部能上不能下,这不符合精神嘛!这是陋习!从我这里开始,这种陋习,必须彻底打破!
王浩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命令下来,他平静地和新主任交接了工作,戴上手套,到工具室领了锉刀,默默地去车间了。
他心里的波澜起伏,连张年发都问不出来。
他不说,面色平静,只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他心里到底承受了怎样的委屈,只有他自己知道。
刘勇经常到苏媛媛的机床跟前问寒问暖,他看到了。苏媛媛脸上表现出的,厌恶而又不敢不陪笑脸的表情,他也看到了。
终于,他还是忍不住,在苏媛媛机床跟前干活的时候,就悄悄对她说:“刘万程在开发区自己开厂了,他肯定需要技术工人。”
苏媛媛犹如在下落深渊的一霎那,抓住了救命稻草,扔下手里的活,直接回更衣室换工服,去找刘万程了。
王浩看着苏媛媛跑了,心里长出一口气。权当做件善事,拯救一只待宰的羔羊吧。
可是,分厂里,并不是只有苏媛媛一只待宰的羔羊。他救了苏媛媛,下一个,就不知道要轮到谁了。
每天,王浩都默默地准时上班,默默地在更衣室里换好工服,拿上工具,再默默地进入车间,蹲在工件跟前,仔细地打磨工件上的毛刺,基本不说一句话。
刘勇和刘万程一样,是嗔呲必报的小人。但刘万程从不欺负老实人,也从不和心地善良的人计较。刘勇却是神挡杀神,不加区分。
大家都知道王浩得罪了刘勇,也都知道这位新来的老大是个什么揍性,谁也不愿意惹麻烦,去主动接近王浩。整个车间里,只有王浩一个人孤独的身影,在隆隆噪音里,沿着安全通道,从那些机床旁边过去,打磨机床周边加工好的工件。
但王浩停留在哪个机床跟前干活的时候,哪个机床的操作工都会主动停止工作,唯恐因为工作,飞溅下来的铁屑,崩到王浩身上,烫伤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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