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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山剑场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无罪

    林煮酒自己便觉得,若只是门内切磋比剑,他或许能够胜得茅七层,但若是真正和云梦山那些马贼一样,各种手段尽出的生死搏杀,最终活下来的,未必就是自己。

    一直都是我在教他,他就算回来,也不会是顾离人的弟子,也只可能是我的弟子。在他有些想不明白的这刹那,俞一斤却是看了他一眼,说道。

    这下不只是他,就连叶新荷和嫣心兰都愣了愣。

    夜色笼罩的长街已经彻底平静下来。

    他们几个人站在一块,其余人都隔着一段距离看着他们。

    他们这些人就像是站在一个独立的小世界之中。

    一阵夜风袭来,林煮酒回过神来,不知为何,他的身上莫名有些发冷。

    他明白自己一开始就领会错了俞一斤的意思。

    会有麻烦的。

    俞一斤之前和他们说话并不避讳,但此时扬起头来,他看向对于他而言已经近在咫尺的巴山剑场,他却是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阴郁,顾离人应是我这一生迄今为止见过的最为洒脱和不羁的修行者,他的世界没有规矩,顺从心意,只是规矩和传统,对于很多人而言却很重要。

    林煮酒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也轻声道:俞师伯您的意思是,这麻烦不在于树大招风,不在于剑场之外,而在于剑场之内?

    但愿我是多虑。

    俞一斤的脸色也很阴郁,他心中有些不详的预感,这和他当年恰好经过那个城镇,正好爆发疫情的时候类似。

    巴山剑场之前虽然年年收徒,但却都没有说死谁是谁的弟子,比如祁准没有说你就是他的弟子,别人不能教。比如我虽然一直在教茅七层,但也没有说茅七层便是我的弟子,不是别人的弟子。

    至少在绝大多数人看来,今日的巴山剑场能有些不算出名,但其实很强的剑师,便是因为入了巴山剑场的弟子见识得多,见的剑多。很多人同时教导一人,也能够从那人的所学所用身上,有所不同的领悟。

    巴山剑场不同于其余修行地和宗门,这便是和其余修行地最大的不同之处。

    俞一斤缓缓的接着说道,然而从现在开始,顾离人要改了。

    嫣心兰的话也一直不多。

    对于宗门内的很多事情,她也一直抱着很无所谓的态度,听着这样的话语,她便忍不住说道,那顾师叔想要怎么做是他的事情,其余人便自行其是,还是和之前一样就行了。顾师叔也是那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他不会妨碍其余人。

    这只是你的想法,谁知道别人的想法,谁又一定明白顾离人的想法?俞一斤微嘲的说道。

    他的面容和装束原本就给人不太好亲近的感觉,此时冷嘲,他便显得更加阴冷。

    林煮酒想了想,看着俞一斤诚恳的问道:我至少知道祁师叔没有特别的想法,他反而很希望我能跟着顾师叔学剑,不知师伯你是赞成还是反对?

    我自然觉得某人成为我独一的亲传弟子没有问题,比如茅七层我便一直教着,这林姿三,今后也是我独一的亲传。俞一斤淡淡的说道,但至于其他人,我便不知道是赞成还是反对。

    嫣心兰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对于她而言,都是一个宗门的人,何来那么多意见,只是收徒而已,谁想怎么收便怎么收,何必想得那般复杂。

    若不是俞一斤这么说,她根本不会想到这些东西。

    然而她能够明白俞一斤这种说法的道理和他的担忧。

    每个人的想法都有很大不同,可能有些人栖居于巴山剑场便是图个清静,甚至连余左池去参加镜湖剑会他们都未必赞同。

    很多人或许并不想巴山剑场这样耀眼的出现在修行者的世界里。

    若是连这样些许不同意见都不能容纳,都不能轻易的解决,那这样的宗门也没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她看着俞一斤,缓缓的说道:如果一定会有许多激烈的争执意见,那原本就需要有人站出来,将许多不同的意见压下去。至少在我看来,巴山剑场很少人不喜欢巴山剑场强大,如果顾师叔和余师伯能够让巴山剑场前所未有的强大,能够让我们变得更强,那我们肯定觉得这才是正确的意见。

    俞一斤根本不在意嫣心兰说的是什么,他只是觉得嫣心兰口气很大,原本他忍不住想要训斥嫣心兰两句,但是看向嫣心兰,看着她眼神中透露着的那种坚定宁静异常的神色,他想到这名不算太起眼的少女,其实却应该是过往二三十年里,巴山剑场最出色的弟子之一,他便改了主意,只是淡漠的摇了摇头,道:这只是你的想法。

    这终究只是小事。

    林煮酒深深的皱起了眉头,此时也忍不住轻声说了一句。

    但他的话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回应,无论是叶新荷还是嫣心兰,都没有应声。

    其实连他自己在下一刻都沉默下来。

    他自己都知道这不是小事。

    因为正是因为气氛不自然的变得很严肃,甚至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他才忍不住说这样一句。

    此时巴山剑场这几人围成一个小圈子,气氛紧张而严肃,声音压得极低,外面那些看热闹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身在这个圈子里却很像局外人的林姿三却听清楚了。

    他有些局促而不安,不知道自己此时应该做什么,应该说什么。

    你怕么?

    俞一斤突然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问道。

    林姿三愣了愣。

    他想了想,点了点头。

    越是接近这巴山剑场,他便越来越觉得这巴山剑场隐秘而强大,但又不像他想象的那般简单,谁想一入门就遇到纷争?更何况还是那些厉害的师长之间的纷争?

    其实光是俞一斤就让他有些害怕,俞一斤的样貌原本就显得不容易让人亲近,而且绝大多数时候他还显得极为严厉。

    那你愿不愿随我学剑?

    俞一斤看着他,问道:我知道你来这里,自然是冲着想成为顾离人的弟子。

    我先前太过自负,到了这里便知道自己原来什么都不是。

    林姿三羞愧的垂下头颅,道:我自然不会再奢望成为顾离人的弟子。

    俞一斤觉得他有些啰嗦,些微不悦的挑起眉梢,意思是你愿意?

    愿意是愿意,但应该不至于让我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林姿三不敢看俞一斤的眼睛,有些惴惴不安的犹豫道。

    俞一斤冷笑道:巴山剑场不是邪道。

    林煮酒看着这两人,虽然之前气氛还很严肃,但不知为何,他忍不住有些不厚道的笑了起来。




第十五章 交代
    不远处的一座吊脚楼上,屋檐往下滴着水,下面有一株很老的芭蕉树,还有几个用来捣药的石臼。

    雨水滴在芭蕉树的叶上,然后又落在石臼里。

    石臼里的水早就已经满了,十分清澈。

    每一滴雨水如晶莹的珍珠从芭蕉叶上滚落,滴在石臼里的水面上,就荡起一层涟漪。

    真不准备过去见他?

    吊脚楼的二楼就一张方桌,方桌上方的屋顶烟熏火燎成漆黑,方桌的一边就直接在窗口靠着,雾气般淋溅进来的雨水染湿了半张桌面。

    一对男女都靠着这窗口,面对面坐着。

    出声的是女子,这名女子身穿淡紫色裙装,看上去十分温婉,让人第一时间联想到的,恐怕是深巷中的一株微紫的蔷薇。

    她对面的男子却是锋芒毕露,一身黑衫浆洗得干硬,如同铁衫。

    他的脸上也有数条淡淡的疤痕,不像是刀剑的痕迹,倒像是急速飞掠时,被树木荆棘刺伤的痕迹。

    只是这伤痕已久,不令人觉得触目惊心,真正的锋芒来自这男子摆放在桌子上的双手。

    他的双手十指很纤细,细而长,看上去有力,但最为关键的却是伸直的时候分外的笔直,就像是一柄柄的小剑。

    他是祁准,就是林煮酒等人口中的祁师叔,他不是现在巴山剑场最强的剑师,但绝对是杀人最多的剑师。

    而坐在他对面出声的这名看似温婉的女子,却就是余左池在巴山剑场之中见楼感慨的那座楼的主人。

    算了,等到这事过去之后再见。

    祁准抓了抓头,看着对面的女子,道:我和他剑意互冲,每次说上几句忍不住就想切磋一下,若是在平时也就罢了,但顾离人这事可能有些麻烦,兴师动众的说要收徒,结果到处都有人来了,却又说已经收了,若是收的是别朝的人也就算了,但收的也依旧是个秦人,这别朝的人心中何曾会舒服,总觉得他在故意开他们玩笑。更不用说自家的人也会有各种想法。我总不能现在就过去,把自己的力气和剑意先消磨了。

    若是天下人,麻烦也不在现在,而在以后。

    这名女子样貌温婉,说话语气也是柔和,但是话语却透露着一种强大的自信,现在我们都回来了,就算有些人有想法,又能如何。

    所以你还是觉得自家门内有麻烦。祁准手指在桌子上弹了弹,皱着眉头沉思道:其实规矩就是规矩,但巴山剑场之前也确实没有什么规矩,最麻烦的是,我们巴山剑场一直是谁修为最高,谁用剑最厉害便是宗主和剑首,前几年余左池第一,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但现在顾离人比他厉害,那按理便是顾离人说了算,只是余左池也向着他,而他做事又随意这有些人自然会有想法。那若是那些人反对到底又是谁坏了规矩,这想想真是头疼。

    眼不见为净。

    这名女子摇了摇头,轻淡的说道,这世上事哪有一定按谁想的便是好的,好坏谁都说不清楚,随遇而安,安静的看风雨飘摇也就算了,站起来想要改变风雨,这便是真的蠢,看了也心烦。

    祁准听得这名女子语气中淡淡的倦意,他便不由得大吃了一惊,道:你什么意思?

    之前便想去海外走一走,有两个朋友也找了两座岛,便顺便去看一看。女子道:此次来巴山和许多人见一见,离了巴山之后便可能去海外一些年。

    祁准一下便瞪大了眼睛,你这

    隔了片刻,他才忍不住说道:那嫣心兰你也不管了,还是带去海外?

    女子静静的看了一眼街上的嫣心兰,道:她比我出色,我能教的都已经教了,不需要再教什么。

    巴山剑场,一个可以看见东边初升的朝霞的洞窟里,有着一应生活所需的家私。

    黑土陶罐里还插着一些山间的野花。

    这是余左池平日里在巴山剑场修行所居的地方。

    早可见朝霞,晚间可见山雾如飘带在林间缭绕,若是雨后天晴,往往对面的山谷里就有彩虹。

    此时他的对面坐着一名青衫老者。

    这名老者身上的青衫是道袍式样,他须发都是银白,但是肌肤却是如同婴儿般红嫩。

    从你开始修行时,我们便都知道你喜欢住的高,住的高当然是有好处的,住的高看的远,心气就会开阔,心气开阔,行事用剑就会大气,但一味的看得远却也往往看不见隐忧,高处的东西光明而清晰,只有那些阴暗的地方,才滋生腐烂和霉变。这名老者煮了一壶黄酒,这壶黄酒的色泽和琥珀似的,很香,但是已经没有多少酒味,喝起来也很淡,有一种洞藏了很多年之后特有的清冽和甘醇,越发像最初酿造时的山泉水参杂了岁月的味道。

    不是我们害怕改变,而是已经有所改变。

    这名老者看着余左池,认真而温和的说道:这么多各朝的修行者过来,其中只有小半是想成为巴山剑场弟子的年轻人,其中有大半倒是剑器榜上的强者,有些则应该是比剑器榜上的许多人还强,只是不屑上榜的那些更加心高气傲的人,他们最想试试的应该就是你和顾离人的剑。来的修行者太多,军方都怕生出乱事,连横山军都开拨了过来,万一军方和某些宗门的人发生摩擦,军方的人死了和这些宗门的人要是死了,这些都会算我们巴山剑场的头上。而且,巴山剑场如此声势浩大的公开收徒,又不止只对秦人,许多别朝的年轻才俊进入巴山剑场修行,让长陵的那些贵人们怎么想?我们可是秦地的修行地,将来我们这里出去的修行者若是变成敌朝的强者你看,连温宛都已经决定去海外,可能很多年都不会再回巴山

    师叔。

    余左池喝了一杯酒,他突然打断了这名老者的陈述,语气和杯中的酒一样柔和道:你们在怕什么?

    这名老者顿时愣了愣。

    既然你说不是你们害怕改变,而是已经有所改变,那你们还在还害怕什么?余左池看着他,平静的说道:其实你们心中应该明白,无论我去不去镜湖,无论顾离人公不公开收徒,这改变都已经发生。就如魏云水宫,哪怕当年云水宫的人根本只在寒潭学剑,也是世所警惕,连魏的几支精锐军队都始终驻扎在云水宫周围,不是云水宫那些人有任何多余的想法,而是因为云水宫太强。现在我们有些人太强,而下面一代的弟子,也是分外的优秀。不管我们怎么做怎么想,巴山剑场终究会成为山林里那株招风的大树。一个宗门在某一个时代正好涌现很多强大的修行者,这算是巧合,也算是天命大势,任何人都阻止和改变不了。但幼时我就听到过一句老话,就算天塌下来,也有个子高的人顶着,所以害怕天塌下来,是没有意义的。

    这名老者沉默下来。

    他听明白了,也觉得的确有些道理,但这也无法阻止他心中的不安。他明白自己的不安只是因为他和余左池等人不是同样的人。

    但顾离人和余左池等人便是此时巴山剑场最高的人,余左池最后这句话的意思很清楚,即便出了什么事情,那也是他们担着。

    顾师弟并非像所有人想象的那么随意而不顾所有人想法,他很辛苦的赶回来,就是因为他知道必须赶回来,还有,他在休息前和我说过,他会就这件事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余左池笑了起来,道:既然他都已经这么说了,那我就相信他会给所有赶来的人一个交代,所以我便不心急,就等着看就好。



第十六章 试剑
    有人进山,也有人出山。

    烟雨空濛里,小镇上一些紫色的夜来香次第开放,还有马车的车轮碾压着高低不平的石子的声音,在山林中响起。

    巴山剑场的山门里,却是走出了一名少年。

    这名少年身穿黄衫,肤色很白,好像很少晒太阳,而且面上的神情也不像很多年轻人那样锐气,很有书卷气。

    他的怀里也抱着一本黑皮封面的厚厚书籍,似乎他对这本书里还有些始终想不明白的问题,一直便抱着这本书不肯放。

    山路湿滑,但高大松树林间却是相对干燥,层层叠叠的树冠将雨水挡掉大半,落在林间的雨珠都被干枯的树皮和地上厚厚的一层松针吸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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