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楚

    年伯出门时，瘦小的身影让楚立一下子感到温暖熟悉。

    他心里几乎可以肯定年伯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只是楚立心里竟没有一丝危险的感觉。

    天降初雪的夜晚，世间变得安静许多，下了整晚的大雪覆盖在整片大地上，掩盖掉昨夜所有的痕迹。

    第二日，飞雪飘得痛快过后，转为了丝絮飘花。

    王妃是一个虔诚的佛教信徒，出发西山的行程已定，便没有更改的道理。

    似乎天公也作美，西山之行的队伍出府后，雪势变得更弱，薄薄细细的雪花从天空飘落，转了几千万次圈才落到人的脸上，马车帘上，地上。

    细软的雪丝在接触到人的脸时便快速消融，冷冷如酥的触感倒更加让人精神矍铄。

    此次出行，林章只派了西楚骁骑营




第二十章 雪行西山（中）
    在风雪天赶路自然非常影响行进速度，到达驿站行馆的时候，天已经全然暗了下来。

    危险的气息很浓，但因为驿站附近有西楚军的一个小军营，所以四周还是一片平静祥和的气氛。

    虽然雪下得不大，但是却一直没有停过。

    晚膳过后，楚立在驿站旁边的一处小亭子生了一大堆火，慢慢烘干斗篷上融化的雪水。

    熊熊的火光照耀下，斗篷立即冒出了浓浓的水雾，夜慢慢静了下来，呼号的寒风也消停了一会儿，附近只剩下火堆燃烧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护卫的西楚军在驿站周围扎营，不间断地四处巡逻，火堆的热气让楚立感到四周的杀气淡了些。

    这时卫南扬走近来，他也借着楚立生起的火堆烘干身上披的那件有些陈旧的斗篷。

    他不时向楚立手上的斗篷瞥两眼，眼中满是羡慕。

    “听说楚兄弟箭术了得，在下一定要领教领教”。

    楚立客套答道:“不敢当，我这闲野村夫的吃饭本事那能与赫赫威名的西楚军相提并论，卫统领说笑了”。

    “楚兄弟救了我们世子，就不必过谦了，不知楚兄弟师承那位高人”。

    卫南扬这次除了护卫的职责，还带了林章的秘密任务，就是要弄清楚立的来历和身手。

    三言两语，楚立便听出了个中玄妙，原来暗中护卫还有这层用意在里面，看来林章是对自己的身手起了怀疑之心。

    “家师向来清寡避世，乃普通百姓，只是略懂弓弩之术”。

    “难道楚兄弟只是精通弓箭之术”。

    “粗浅拳脚倒会几招，只是难登大雅”。

    “如此......正好我带有弓箭在身，不如就此与楚兄弟切磋切磋”。

    见卫南扬有备而来，楚立似乎也不好推脱，于是准备起身，将手中斗篷放在一边，与他比点一二。

    “你你你......你要干嘛”。

    这时一段急促温软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响起，仿佛为这片有些死气的夜空增添了几分生机。

    看见林筱琳娇柔的脸上带有几分指责的味道，楚立放置斗篷的双手停滞在半空中。

    “这石板上这么脏，你怎么能把我亲手......母亲送你的斗篷放在那上面呢”。林筱琳三两步走近楚立，微仰着头，一脸不满地指责道。

    她那白皙的脸蛋被近处的火堆照得白里透红，嘟起的两片薄薄的嘴唇莹润剔透，鲜亮微红，无意间却展露出对男人的无限诱惑力。

    楚立立马将斗篷捧在胸前，嘴巴笨拙地上下颤抖着，讲不出话来。

    不过偶然听到手上的斗篷是林筱琳亲手做的，楚立心头还是涌上了一股暖流，让他足以抵御这个冬季的寒冷。

    “郡主误会了，是末将想要和楚兄弟比试一下箭术，所以楚兄弟才情急之下，无意将......”。

    还没等卫南扬辩解完，林筱琳插言道:“天色这么晚，比试就留到以后吧，卫大哥还是做好母亲房间附近的护卫吧”。

    虽然听到林筱琳称呼自己哥哥让卫南扬心里美滋滋的，但他还是严肃地应了声是后，大步往巡营方向走去。

    林筱琳转身看了眼楚立，嫣然一笑，脸上的羞涩之情被红红的火光遮掩，她在楚立刚刚坐的长凳上坐下，柔声问道:“斗篷披得合身暖和吗”。

    “合身，暖和，非常合身暖和”。楚立急促地回答道，一颗心却不听使唤地跳到嗓子眼上。

    虽然孤独冷漠的他一心只想着复仇大计，但是面对如此佳人的蜜意柔情，他的那颗如冰的心也开始被暖化。

    林筱琳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坐下，随后从他手上接过斗篷，发现上面仍旧有湿湿的感觉，便捧在自己胸前往火堆上靠近烘干。

    “本来大哥是要带你一起去幽州的，是我求哥哥让你留下，陪我和母亲来西山”。林筱琳小心翼翼地表露自己的感情，既腼腆又有一种不惧的直白。

    “我喜欢和你待一块儿，嘻嘻......”。

    望着林筱琳甜美的笑容，楚立也不自觉地微笑起来，还点了点头，示意林筱琳，他也有相同的感受。

    然而林筱琳不知道的是，让楚立留下其实是王妃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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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雪行西山（下）
    对于此次袭击，王妃没有表现出过多惊吓的神情，反而是林筱琳，在战斗伊始，便紧紧地抱住王妃的胳膊，手心也一直冒汗。

    从小在王府养尊处优，林筱琳自是没有见过任何血腥的场面，而王妃在年轻的时候，随林章东征西讨，南征北战，自然表现得处变不惊。

    在生死关头，楚立都没有展露自己的身手，让卫南扬彻底相信了他的猎夫身份。

    上山途中卫南扬还不停询问楚立在打斗中可有哪里受伤，隐约中他也能感觉得到楚立在王府的待遇不低，至少不比他差。

    这场意料之中的行刺比楚立想象中要简单，太子似乎有些敷衍这次行刺，连一个高手都没有派出，显然不是冲着王妃和郡主的性命去的。

    这倒让楚立有些百思不解。

    从十三年前开始，每年的这个时候，西楚王妃都会来恩业寺烧香拜佛，所以林章在恩业寺附近修了一座行宫，让王妃在这儿念佛时，能住得舒坦安心。

    行宫的位置宁静优雅，可观万山丛林于眼前，亦可远眺北江东流入海。

    往年王妃来这都是为了养病调身，今年却另有目的。

    行宫的位置处于山坡之上，易守难攻，有精锐的西楚轻骑护守，想来也不会再有人前来自讨没趣。

    楚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思忖着今日遇袭之事。

    他得出了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刺客是四皇子而非太子派来的，四皇子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想栽赃给太子，所以无心伤害王府的女眷。

    有些想明白后，他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随后又像是上了连环锁一般，在眉心拧成一个大大的疙瘩。

    他的斗篷因为打斗，被箭划破了一道口子，他不经意间对这件斗篷无比在意，间接也露出了对赠送之人的在意。

    ......

    缘起何时全不知，情灭今生再不能。

    ......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忽然听到屋顶有轻微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很快消失，似乎只是来向他传递某种信号。

    他立马往卫南扬的房间赶去，发现他正在安排行宫的护卫事宜，楚立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他快速往脚步声消失的方向追去，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来到一片密林之中。

    这里的每棵大树上都积满了厚厚的雪层。

    地上雪地的脚印在此消失，楚立警觉地往四周看了看，发现手中没有武器，顿时感到不安。

    此时一道黑影从上空急速降落，转眼间，锋利带寒的剑尖直指楚立的眉心。

    楚立的右脚猛地一蹬地，往后腾飞，避过刺下的一剑，还没等那来刺之人的剑尖触地，楚立又是重重地往身后的大树蹬上一脚，树上的积雪被激晃得纷纷下落，落雪还没能接触到楚立的身体，楚立已经飞蹿向刺剑的黑影，电光火石之间，那人凌空将手中的剑往飞来的楚立一扫，一道凶猛剑气从楚立眼前划过，直击刚刚被楚立蹬过的大树。

    为避剑气，楚立在空中侧旋一圈，于是凌空翻旋的二人同时落地，借着雪面照映的微弱光芒，彼此都看清了对方的脸庞。

    正当楚立高兴之际，身后传来吱吱嘎嘎声，水桶粗的大树被剑气劈开两半，分开倒下。

    楚立微笑地朝顾华轩称赞道:“三师兄的追云剑愈发精妙霸气”。

    顾华轩将手中的剑收鞘，走向楚立，嘴里同样称赞道:“去卫南扬的房间打探过后，这么短的时间就追上了我，少主的脚法大概已经到了师傅的境界了”。

    楚立小声埋怨道:“师兄不必称我为少主”。

    顾华轩只微微一笑，面色却藏着一份恭敬。

    “师傅他老人家近来可好”。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师傅一切安好”。顾华轩拍了拍楚立的肩膀，接着说道:“就是比较担心少主，所以派我来荆州，暗中协助”。

    二人互诉兄弟之情，寒暄良久。

     



第二十二章 慕容家丧
    不忍仁慈

    楚立心中想的，只是不愿意做一个滥杀无辜的没有思想没有感情的报仇工具。至于对方是否无辜，在这个判断上，可能楚立表现得确实过于仁慈。

    这或许是他训练十年，离冷血杀手的最后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树上的积雪还在不停地往下掉，有一些落到楚立的脸上和脖子上，冰冷的触感让恍惚不定的楚立回过神来。

    “少主是让小七去北燕找墨师兄一起赶去幽州暗中保护林越了吧！”。静默一段时间后，顾华轩淡然说道。

    被拆穿的楚立一时找不到应对的话语来。

    “少主以为师傅派我来荆州是要取他的性命”。

    既然挑开了，楚立便明面上问道:“难道不是吗”。

    黑暗之中，楚立看见顾华轩摇了摇头。

    “那他为何突然被派去幽州剿匪，平定边乱”。

    顾华轩也不知个中缘由，他猜测性地答道:“或许是林章想趁热打铁让林越再多立点军功，以后好更方便接管西楚军”。

    “师傅让师兄来荆州还有什么任务”。楚立简单直白地问道。

    “我已经告诉过少主了，师傅担心你，所以让我来暗中协助，以求让你更快进京”。

    “为何那么着急进京难道计划有变”。对于顾华轩提供的理由，楚立仍然持怀疑的态度。

    “京中局势复杂多变，恐怕等不及让你和林越一同进京了。十三皇子已经赶往幽州”。

    对于原定计划的忽然改变，楚立无法立即想出应对之策，他自是不用怀疑师傅会陷自己于危难之中，只是他现在担心新的计划会平添一些他所不愿意看到的杀戮，比如西楚王府的人。

    顾华轩似乎也明白了楚立的顾虑，解释道:“虽然计划有变，但是师傅说了，仇人的鲜血必须洒在皎月刃上，所以你不用担心师傅会滥杀无辜，虽然他们可能并不无辜”。

    楚立依旧没有说话，脑子飞速转动思索着。

    “既然少主认为师傅的计划不妥，就更应该早日进京与师傅商度”。

    “其他师兄们都还好吗”。楚立故意转移话题，似乎同意了顾华轩的建议。

    “都好”。顾华轩也不再步步紧逼。

    “荆州既然已无变故，师兄也即刻赶往北燕与小七她们会合吧”。

    从这句话中，顾华轩明白，楚立已经接受改变计划了。

    “我就不去了，有墨师兄在，幽州之行无忧，我得回去向师傅复命”。

    对于顾华轩传递来的消息，楚立即使存疑也没有别的选择。

    回房途中，他不禁想起陆嫣儿来。

    ......

    北燕的雪较荆州来得更早，下得更大。

    墨归尘躺在床上无法入眠，脑海中浮现的是将慕容铁人头送回慕容府所见的一幕。

    慕容铁的丧礼既风光又冷清。

    北燕皇帝亲自到府吊唁这位老来才身败名裂的亲叔叔，随之而来的是满朝文武群臣。可是慕容铁家的荣华富贵也随着慕容铁的葬礼而去，以后的命运堪忧。

    慕容铁与林章交手了一辈子，却被林越斩下了头颅，的确让人唏嘘。对林越来说是英雄出少年，对慕容铁不就是老马失蹄吗

    墨归尘连夜潜入慕容府，灵堂之上，一男一女彻夜守灵。男的是慕容君傲，女的是慕容诗晨。

    寒冷的空气让火盆里的火焰都显得苍白阴森，跪着的二人脸上惨白浓郁的悲伤夺去了所有的血色，眼神中，悲痛欲绝，然而昏暗的夜色也无法掩饰那背后的凌厉的杀气。

    墨归尘坦坦荡荡地走进灵堂，将手中盒子递给脸上忽布茫然不解的慕容君



第二十三章 西山温泉
    到了西山的第二日，王妃便开始虔诚在佛前念经。

    恩业寺中，楚立看着眼前的佛像，不免觉得有些嘲讽。人世间的爱恨情仇，又岂是在佛前祈祷几句就能化解的。

    但是令楚立感到惊讶的是，望着佛像的那双有些传神的眼睛，他的内心仿佛产生了一丝平静。

    或大或小的雪连着下了几日，积雪已达数尺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