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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者美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沈珊瑚

    “终于醒了。”那人说,毫无感情,仿佛是在对一本书说话。

    “是的。”我乖乖回答。

    “醒来就好。一切仍未晚矣。”那人说。我只顾盯着他的手,那只雪白的手渐渐攥起来,有蓝色的血管隐隐显现出来。

    “‘美意’之名,可是你族中大人为你取的”那人问。手掌又渐渐舒展开。

    “不知。醒来后他们都这样唤我。”我说。

    “美意。美意。”他轻念两声,又咕哝了一句什么,然后就什么也不说了。我尴尬地站着,也不敢说话。等了好一会儿,他还是没说话,就那样端坐在椅中,一动不动。手也不动。我看不到他的脸,也看不到他的眼睛,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在死死盯着我看,反正心里毛扎扎的。

    “喂,你是不是——”还没等我问




第13章 新杯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圣殿大厅的,等我回过神来,已在大人、夫人和哥哥身边。

    三人同时望向我,面孔情状各有不同。大人稳稳看住我,眼角眉梢波澜不惊,眼神穿透我,一切洞悉。夫人面有关切神色,下巴微收,波光粼粼的眼睛仿佛总是有泪意,眨眼间就会有东西溢出来,一边柔声问我:“一切可还顺利”一边伸出纤纤素手,轻拍我肩。不知怎的,在他们面前,我总是不自觉地学着画海的样子对他们笑、对他们说话,就像此刻,我牵动嘴角,微微一笑,恭顺应答:“一切尚好,让‘准备一下’。”虽然我心里全是莫名其妙,手掌也是疼得厉害,那黑袍人、那画册中的背影、那铺天盖地的蔷薇花、那命令式的“准备”——“准备”什么啊……全部都是问号,但在大人和夫人面前,我什么都不问,只是做出一副很笃定的样子,因为我觉得,他们会喜欢我这个样子。

    大人和夫人对视一眼,夫人转脸轻言细语说:“那就好,我们好好‘准备’一下。”我顾不得她话中有话,反正我也听不懂,反正他们也不给解释,我这会儿只顾去看哥哥的脸。

    穿云垂手立着,眉眼安然,怔怔不知望向何处,红袍下的雪白夹衣,在领口处与他的颈脖、面孔白成一片,纵有红袍映照,只是更显苍白,整张脸上几乎只剩一对浓眉和两弯睫毛。我碰碰他的手,又凉又熟悉,真想对他说:“哥哥,其实我好害怕,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干什么,我们回去行不行……”大人和夫人在旁,这些孩子气的话说不出口,但只是想到这些想要说给哥哥的话,鼻子就一阵酸涩,眼泪忍不住流下来。

    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是轻轻晃着他的手。

    哥哥终于抬眼看着我。灰蒙蒙的眼珠子,仿佛是不认识我。我心中大惊,用力掐他的手背,他回过神来,眼睛里那抹漂亮的棕色光彩又回来了。他顿了一下,眼睛盯在我脸上,没说话,突然好像有人在他背后捅了他一下,他身子朝前轻俯,气息呼在我的脸上,轻声地、坚定地说:“该来的总会来。美意长大了,什么都不怕。做你觉得正确的事。哥哥永远守护着美意。”

    我愣愣仰脸看着哥哥,不知如何应他。只知道各种惶恐、各种迷惑变得薄薄的、软软的,瘪下去、塌下去,堆积在裙袍脚边,不值一提,胸中雄风扫过,豪气鼓胀,背脊都硬挺三分:“好!我只听哥哥的!”

    “是——听你内心的声音。”哥哥说。?“嗯。”我重重点头,眼角余光处,看到夫人张口似乎要说什么,被大人用眼神制止了。

    “圣族新人到——”突然有人扬声宣布。就在我身边不远处,一扇门缓缓开启,数人列队,翩翩走出,红衫在前,蓝衫居中,黄衫最后。大家不再言语,屏息观望。我定睛一看,那走在最前排的红衫少女,赫然便是姐姐画海!

    我站在原地,看着画海越走越近。红袍摇曳,面容端丽,在一众少年人中,清秀挺拔,姿态傲然。姐姐真美,我心下暗赞,忍不住朝姐姐摆摆手,但姐姐目不斜视,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

    “姐姐——姐姐——是我,美意”,眼见着画海走得更近些,我轻声喊她。她在与我擦肩而过的瞬间,眼神掠过我,脚下并未有片刻的停留。

    我愣住了。画海是看到了我,但她的眼神好奇怪,冷冰冰又热滚滚,认识我又好像跟我不熟,似笑非笑,似恼非恼,脸色白的吓人,眼睛不带眨的,直着脖子就从我跟前过去了。

    怎么回事画海有哪里



第14章 入水
    无形手将我紧紧抱住,我几乎喘不过气来。那手又在我脸上温柔摩挲,久久不肯离去。急得我抓耳挠腮想要扯下他的手,嘴里一叠声叫道:“好了,好了,够了!够了!”

    哥哥看我一副自我搏斗的古怪样子,甚是诧异:“美意,你在干什么脸都挠破了。”一边伸手过来轻轻按住我的手。那无形手很是警觉,离了我脸,松松环在我腰间,老老实实。我拍拍那手,对着哥哥展颜一笑:“没事,乖乖的!”

    “过来,眼睛睁大,我看看。”哥哥用手捧住我的脸,提到他眼前去。我一凑近,就看到他眼珠子里有两个小人,圆头圆脑,笑意盈盈,啊哈,那小人就是我呀。

    “棕色的……确实是棕色的……那小时候怎么是……”哥哥皱着眉头,扒拉着我的眼皮,掌心在我眼前划一下、划一下。

    “哥哥!要吃东西!”我看他弄个没完没了,耐心全无,大喝一声。

    “走走走,找东西吃去,你这小人儿——还知道饿”哥哥牵了我手,带我穿过殿前广场,又忍不住笑着说:“我可是有几百年不知道‘饿’是什么滋味了!”

    我看着他的笑脸——数年来他可是难得一笑——一边嘴角轻轻扬起来,嘴唇抿着,很害羞地不露出牙齿,眼皮微垂,睫毛轻颤,好像有人在对着他眼睛呵气,我心里一阵暖,拉紧了他的手,加快脚步。

    穿过广场,是一片杳无人烟的银色草坪,中间有修整出来的穿行小道。我紧挨着哥哥,小心翼翼地走着,那银白色细密的叶片,美则美矣,扑倒在上面,可是会扎得满身窟窿。我抬头望望那蓝色穹顶,不知何时已有半边被黑色笼罩,整个穹顶被一分为二。?我扯扯哥哥袖袍,又指指上面,哥哥解释说:“今日已过半,待得黑色帷幕罩顶,今日就结束了。我们要快一点了,还要赶回去与大人汇合,返回红蔷堡去。”

    “嗯,好的,哥哥。我们就去那边看看好不好”我指着远远的草坪尽头一栋白色房子说。“好——就去那里。”哥哥说,略有迟疑。

    走近些才发现确实有栋白色房子,但是被一片巨大的水面包围着。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这么一大片的水面,波光细碎,幽蓝辽阔,风从水面悠然扑面,带着一股新鲜的腥味。水面中央的白色房子,安静,闲淡,不理不睬。

    不知怎的,这水、这房,都叫我心生欢喜,我挣开哥哥的手,纵身就要跳入。哥哥一把拉住我,惊问:“你要干什么,美意!”

    “不知道,就是想跳进去。”我老实说。

    “傻瓜!等等。”哥哥拢起双手,放在嘴边,一字一顿地说:“红蔷堡穿云、美意前来拜访——”声音从水面远远传了过去。

    半晌无动静。哥哥又扬声说了一遍。仍无动静。

    “有些诡异。算了,我们走吧。”哥哥拉了我要走。

    “不行,我要去那房子里看看。”我死死盯着那远处的白房,我居然能看到一扇窗户,洞开着,窗边白色飘拂,不知是窗帘还是衣衫。窗户里面,是能把人吸进去的无边黑暗。一阵寒意。我摆摆头,好像又看不清楚什么了。

    那窗户里面的黑暗紧紧吸附着我。我像是着了魔。



第15章 爆裂
    那蓝色大物一路浮水,不再多言。

    那白色房子哪里是建在岛上,它本身就是一座岛。直接漂浮在水中央。一栋白色的两层圆形建筑,四周一圈白色细密台阶,台阶的底层没入水中,向上延展几十层后是一转宽阔的长廊,优美的白色细柱相隔而立。

    大门紧闭。我抬头望向二楼的一扇窗户。窗户开着,白影闪过。这次我很肯定,窗后隐了一个人。

    那蓝色大物靠近台阶,将他的背部和身体平顺,瓮声说:“请下来吧。”

    我看着那被水动的台阶,晃来晃去,像是移动的,又回头看看仍然双眼紧闭的哥哥,犹豫万分,不知是不是应该拜托这个好脾气的蓝色家伙再把我们送回对岸去。

    “欢迎你。”一个陌生的、纤细的、略带僵硬的女人的声音在我耳边说。我猛一回头,一个女人正站在台阶上,一身白衫,赤着双足,弯腰向前,伸手向我。她的脚和衣袍边都浸在水里,但她丝毫不以为意。

    她身后是敞开的大门。她什么时候走到我身边的我完全不知。我看着她,满头银发编成辫子,盘在头上,有细密的纹路散布在她的额头、眼角处,那些纹路不知是刻上去的还是画上去的,我从未在其他任何人的脸上看到过。还有那伸向我的手,既不饱满也不光滑,一层半透明的皮肤松松裹着她那枝桠般的手掌,有蓝色的管状突起。但这一切并不让我害怕,因为我看到她那双眼睛,那眼里充满了悲悯。

    “你是——”我迟疑着问。?“我是这白岛的主人,扶栏。”她并不微笑,但也不威严。眼神明亮,有浅淡的温情。只是说话的时候字斟句酌,语速很慢。

    “扶栏,你好……我是美意,请帮助我哥哥,他溺水了……都怪我……”我一边说一边尝试着把穿云扶起来。

    扶栏看了一眼那蓝色大物,蓝色大物轻摆身体,摇动尾巴,把哥哥轻轻抛起,扶栏伸掌一接,将哥哥轻轻托住,另一只手掌在哥哥背上轻抚两下,“噗!”哥哥吐出一口水,进而睁开双眼,自行站立起来。

    整个过程看得我目瞪口呆!我连滚带爬地从蓝色大物的背上下来,一把抱住哥哥,欢喜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哥哥正咧嘴要冲我笑呢,突然“哎呦”低呼一声,胳膊想要抽离我的怀抱。

    扶栏伸手把哥哥的



第16章 蓝龙
    握着我的手的那只手突然僵硬。我心知不妙,悄声问道:“哥哥,她什么意思啊”哥哥不及回答,脚下一软,就要跌倒!

    扶栏伸手将哥哥一带,正色说道:“他在水中浸泡太久,撑不住了。快进来。”

    进屋之后来不及四处打量,我依扶栏的指示将哥哥搀扶坐下。哥哥面色平静,沉默不语,整张脸上只剩下一双眼睛是亮的,一眨不眨盯着我看。我站在他身旁,耳听得他红袍下皮肤仍在发出轻微的“噼啪”爆裂声,他一声不吭,只是身体在极轻微地颤动。

    扶栏拿了一个小白罐子走过来,掀开哥哥长袍,一边拧盖子一边轻缓地说:“如此耐力,你是我所见第一人。”

    长袍之下,哥哥四肢已……无法用言语形容!我不觉恶心,只是心中大恸,恨不能代为受之。原来他身体微颤,实在是痛苦至极!

    有那么一瞬间,我多后悔自己醒过来。永远沉睡,永远有哥哥安然相陪,多好。

    眼见那白罐盖子打开,一个小人轻飘出来。一个小人!我惊呼一声,顾不得感怀,凑近了看。真的是一个小人,手指大小,浑身雪白,关键是他没有长脚!他那应该长脚的位置是一把小刷子一样的东西,一个刷子小人!

    那雪白的刷子小人蹦到扶栏的手掌上,我呼一下凑过去看他,鼻子差点把他掀翻!?扶栏示意我后退,手掌轻滑,刷子小人纵身跃了出去,直接落到了哥哥的手臂上。扶栏目视小人,口中轻念,那刷子小人开始在哥哥臂膀上上上下下地刷动!

    我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那小人的刷子所到之处,哥哥烂掉的皮肤就像被那刷子吞掉了一样,留下的是光滑又健康的皮肤!刷子小人就这么勤奋地来来回回奔跑数下,哥哥的一条胳膊就已经几乎完全恢复了正常!

    我激动得又要哭又要笑,伸手就想去抓住那个刷子小人,好好亲他几下。扶栏唤了一声“美意”,她一不念,那小人就“啪嗒”倒在哥哥胳膊上不动了。我吓得连忙收手,只看不动不吭声。

    一条胳膊刷完,小人蹦回白罐中去了。我拉着哥哥的胳膊心花怒放。哥哥向扶栏躬身致谢,我也忘形地一把抱住扶栏,在她耳边热烈地说:“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着谢着竟呜咽起来,眼泪鼻涕都糊在扶栏的颈脖处。然后就听到我抱着的那个身体里面发出“嘎嘣、嘎嘣”的声响,扶栏好像被烫了一下,一把推开我,眼中满是狐疑。

    我也吓了一跳,不明所以。扶栏倒也没恼,只是温言命我:“安静。”我乖乖坐下,眼看着刷子小人又从罐中出来,继续忙碌。扶栏口中念辞,不再望我。哥哥温柔看我,嘴角渐有笑意。我放下心来。

    现在才有机会细细打量这房子。房子里通透雪亮,目之所及,皆为白色。桌椅窗帘倒也罢了,有一整面的墙全是白色的细巧抽屉叠罗而成,有一只抽屉半开着,估计那装着刷子小人的白罐子就是从那个抽屉里拿出来的。吓!想到这儿,我一阵心痒痒,还有那么多个抽屉,里面不知



第17章 早就知道
    “戴着吧,你配得起。”见我伸手要扯那项间明珠,扶栏出声制止。

    我看哥哥亭然站立,已无异样,想来已是好了,赶紧上前去拉着他的手,这一切太稀奇太诡异,什么小人、大龙,什么明珠、王者,我只想快快离开此地。

    还没张口,扶栏突然伸手扣住我手腕,仍然是缓慢、僵硬的声音,但手中力道却有不同:“美意,一番慌乱,头发乱了。让扶栏为你重新梳理。”言语间,已从她那银白发辫中取下一枚小梳,通体透明,十分精致。

    我哀哀看一眼哥哥,哥哥马上明白,拱手说道:“穿云与美意已叨扰多时,感谢扶栏运咒疗伤。我们兄妹就此告辞。”

    扶栏并不答话,只是绕至我身后,一言不发开始给我梳理发辫。唉,她坚持要这样做,也不是什么大事,我站着不动,由她在我头上一下一下地梳着。梳好了我们就走呗。

    然后,她的手,停住了。我不耐烦起来,嘟哝着问:“好了没有”

    半晌无语。

    “请问好了没有”我一回头,看到的是哥哥无比惊恐的眼神,盯着我的脑袋。?“哎——”我还没说话,头就被扶栏的手温柔坚定地扳正了,一只手稳稳扶着我的头,另一只手又开始轻柔地为我梳理。

    哥哥那啥眼神啊等一会要问问他。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扶栏问。也不知道在问谁。

    “她刚才哭泣,体液烫我,我就有所怀疑。果然如此。”扶栏又说。这次铁定是在说我了。我忍不住又要别转头,这一次是哥哥出声:“美意,乖,不动,一会儿就好。”

    “你将她保护得很好。良苦用心。”扶栏说。哥哥不应腔。

    “想来你族中大人亦是不知,否则……唉,我知有此人,没想到此人却是……”扶栏又说。

    我一动不动地站着,竖着耳朵,一字不落地听着,知道是跟我有关,并且非常重要。

    我背对着他们,看不到他俩的脸,我也看不到我的头发,只觉得头发仿佛是被打湿了,湿哒哒、热烘烘地拢在我头上、肩上,甚至能感觉到有液体黏黏地顺着脖子滑下来、滑下来。

    “唉,这样看来,情状复杂,非我可测。”扶栏沉吟说:“我知晓开始,却无法预知结局,甚至连这开始也是我未曾料想的。你既然知道,她已不属于你的世界,何苦呢”

    “扶栏可知,今日是我900生辰,于我而言,这900年繁华盛景还抵不上美意的展颜一笑。16年前,我与大人将她从源园接回,她在襁褓中对我睁眼微笑,在那一刻,我才知道我过往的数百年都是鬼影瞳瞳、行尸走肉,那个小婴儿成了我存在下去的唯一理由,是黑色暗涌中的唯一光亮,我为她遮掩,护她周全,并不是她太弱小,需要我的关照,而实在是我在无边无涯的荒野里,她是我唯一能看到的明亮,是我的依靠。”哥哥平心静气地说。

    不知为何,哥哥的话字字戳心,痛得我眼泪一颗颗滴落。

    “扶栏您是高人,大名我有耳闻。今日见这光景,如您所是,美意确非凡人,至于她是鬼是人是神,穿云皆不挂心。只求相伴,不问前程。我们就此别过。”哥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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