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美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沈珊瑚
姐姐没说话,伸手过来,扶住我的肩膀,面色如水,双眼晶莹,有一种沉着清透的美。
光道继续下沉,然后停住了,接着开始平移。
“原来灵翅要带着我们去到魇君气囊所在位置的下方。”姐姐在我耳边悄声说。
我低头下视,光道几乎是贴着湖底前行了。
再次看到湖底那些嶙峋的断肢、带着懵懂惊愕神情的头骨,我心不再悲愤,而是凄凉的轰鸣:生而为人,岁月短暂,无法像血族那样,永远如花美眷十七岁,但至少希求能够安然度过此生,死的时候能够死在自己的床榻之上,怎料想,这阴暗可怖的湖底成了他们的栖身之地,人生以噩梦画上终止——这算是怎样的人生!
对于人类来说,单是活着,已经要耗尽了所有力气。
我心中酸楚,谓然长叹。
“美意,你那小脑袋里又在感怀什么”姐姐很低的声音:“我们已经到了魇君气囊的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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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私语(上)
我心中一个霹雳——
说话这人是谁!
气囊中另有他人!
我望向姐姐,她也正瞪着我,脸色煞白。
“……嗅蔷”我俩同时张嘴,但只动了嘴唇,没发出声音。
到底还是姐姐谨慎,她一把伸手过来、捂住了我的嘴,怕我造次。
我脑子快速转动:之前嗅蔷的雪魇滴被放在画海的胸腔里,他“复活”了,能够说话了,但借用的仍然是姐姐的声音;现在嗅蔷的雪魇滴放进了他哥哥恨夏的身躯里,难道他再次“复活”过来但为什么用的不是魇君的声音他们兄弟俩的雪魇滴,同置一具身躯,难道并没有一方吞噬另一方,而真的“共存”了或者,这个轻柔又陌生的声音,根本就不是嗅蔷,而是第三个人因为如果真是嗅蔷,他,怎么可能用这种嚣张又冷酷的声音对自己的哥哥说话
我的好奇之心大炽,恨不能立即冲进气囊中,看个分明!
我看着姐姐,轻轻挣扎。
姐姐柔软冰凉的手心贴着我的嘴唇,微微加重了力气。她缓缓摇头,一双妙目落在我脸上,清澄又冷静,眨了一下,示意我稍安勿躁、继续听下去。
“……嗅蔷嗅蔷——”魇君突然出声,声音听上去仿佛瞬间苍老,听在耳中,不知怎的,我感觉眼前突然像是有一枚树叶从空中坠落,只是一眨眼,那树叶就从盈盈碧绿变成了枯黄焦脆,然后落在脚下,生生碎了。
我发誓,就这两声名字的呼唤,我听到了一个哥哥对自己的兄弟、从狂喜到恐惧的心思转变。
是嗅蔷无疑了。
我忘记去拽下画海的手,就那样愣愣站着,立起耳朵——此刻我什么都不会做,我要听个究竟。
“是我,当然是我。还能有谁呢,亲爱的哥哥”嗅蔷的声音听上去真是分外轻柔雅致,像是手指拂过光滑的锦缎,只是,那柔和中还夹杂着一些别的什么东西,如同锦缎中陡然立起的刀刃,让人在猝不及防中手指被划了一道伤痕。
好可怕的声音。虽然那么文雅,但寒光凛凛。
我像真的被割了一刀那样哆嗦了一下。
“你……我们……咱们俩的雪魇滴竟然真的可以共处一身”魇君的声音语无伦次,但最终还是喜悦占了上风。
“……太好了……太好了!”魇君喃喃道:“只是……你同我说话……怎么感觉语气怪怪的”
嗬,原来魇君也不是蠢货,他也感觉到兄弟的异样。
“……也许只是不习惯,但你能在我的身体里复活,我们兄弟俩相依为命……简直不能更好了……”魇君迅速自问自答,真是天真的让人心酸——连不谙世事的我都听出来嗅蔷声音里的寒冷谑弄之意。
画海的嘴唇动了几下,同时挪开了她的手,她估摸着我不会突然暴起了。
根据她的唇形,她好像说的是“自欺欺人”四个字。
“‘共处一身’”嗅蔷文雅的声音,配上冷笑,让人寒意顿生。
只听嗅蔷继续道:“你难道感觉不到我的雪魇滴正在吞噬你的若不是想到再等得片刻,你的雪魇滴就会彻底消失,这具身躯就会完完全全属于我,我将真正复生,我真的是这一会儿都不想忍受——你从来不知道你自己有多恶心”
这一次不用姐姐再动手,我自己猛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怕忍不住叫出声来:嗅蔷,这个魇君心心念念的兄弟,竟然说出如此惊人之语
且不说魇君表现出来的对嗅蔷的拳拳之心、殷殷执念,只说方才嗅蔷借着画海的嘴说出来的那些话,那也是对自己的哥哥手足情深、温和感激,他不是对魇君说“你我兄弟一场,相伴相行,很是知足”吗并且请求魇君将姐姐归还于我,说是“不忍心看他人姊妹分离”,那是何等的宽豁谦和、令人动容,怎么此刻气囊里的嗅蔷说起话来如此歹意恶毒
“……嗅蔷,你到底是怎么了”魇君的声音颤抖着:“我将你的雪魇滴置于我的胸腔里,就没想要自己活着。我说过,为了你,我的生命就算没了又有什么可惜,我这条命,本就是你的,吞噬就吞噬,你若肯接受我这具粗鄙的身躯、继续好好活下去,我高兴还来不及。只是,你为何要用这种语气同我说话难道是厌恶嫌弃我吗……”
“哥哥,你还要装腔作势到什么时候去”嗅蔷优雅的声音,仿佛一条蛇,安静地吐出细如火焰的蛇信:“反正我是够了,对着你做作了数百年,现在,终于可以一吐胸中浊气。”
嗅蔷一边说,一边轻轻柔柔地叹了口气,满足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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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章 私语(下)
嗅蔷此言一出,整个世界安静了。
其实也不是安静,沉在湖底,周遭嗡嗡作响的水流仍有动静,但我仿佛被彻底隔绝了一样,哗然的水声听在耳中,是一片尖哨般的宁静——我内心太过荒凉。
嗅蔷,如果你已经胜券在握、主动权都在你手上,那又何必将一切戳破、捣碎、踏上两脚、再逼着魇君吃下去
如果魇君的雪魇滴即将被你的雪魇滴吞噬,他的身躯也为你所占据,他什么都不剩,至少给他留下一丝丝温情,让他以为他是为了亲爱的弟弟而死去、让他觉得值,让他死也不用死得如此……不堪。
我不是同情魇君,我只是震惊于到底什么是真实的如果连胸膛都可以坦然剖开而仍然在撒谎,那么还有什么是可以信任的可以托付的!
魇君漫长岁月的努力、不惜杀人流血的罪过,还有这雪魇湖底的累累白骨,在嗅蔷自揭真相的这一刻,全部成了一个笑话!
“生命,是一场幻象。”我的脑海里突然蹦出来这句话。这是我那经年不展笑颜的哥哥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我之所以记得,是因为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躺在床上的我,而是用他的手指轻轻拂过我的眉毛,眼睛不知盯着何处。
我在感受着他冰凉如水的手指的同时,记住了这句话。
岂止是“人”的生命谁的不是呢血族,巫影族,萤族精灵,青蛇老枯,仙女小奈,还有这正站在我和姐姐头顶的雪魇蛛,生命都像这气囊一样,再精彩纷呈、虚张声势,也不过一戳就破。当命运的洪流轰然而至的时候,再逞强,也只能被冲得七零八落,各自逃命!
生命,好不值得。
突然有人重重拽了我一下,是姐姐。
不用提醒我,因为我也听到了。
从头上的气囊里骤然爆出一阵凄惶的哭声!
是魇君。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魇君终于崩溃,发出了绝望、受伤、仿佛滴着血的哭声。
魇君是当之无愧的恶人,但,此刻这个人,这般哭法,令人心酸。
我浑身冰凉地站着,只依稀觉得胸口有一点点温热,那是忘言的丹丸,那只红色小鸟。
我再也没有任何兴趣继续听下去了,揭开真相的嗅蔷,就像这雪魇湖底一样,灰暗阴冷,处处藏着残尸断臂,太可怕了——我做了我能做的,我做不了我不能做的,我只想以最快的速度远离这里,回到哥哥、忘言身边,看一看蓝龙那饱满明亮的蓝色鳞片——我想亲近一份生命的暖意。
“我们走。”我用唇语对姐姐说。
画海伸手在耳边支了一下,动动嘴唇:“马上。”
她还要听。
她到底要听什么啊
魇君的痴,嗅蔷的藏,已经如此疯狂,还有什么必要再听下去
“哈,再料不到得知真相后你会是这种反应!”嗅蔷轻声嗤笑——他明明是个男的,但看不到脸,光听声音语气,娇态横生,真是雌雄莫辨!
“早知如此,当初我何须忌惮于你!”嗅蔷的声音里有懊恼之意。
“算了,算了,若不是你这心软念旧的性子,此刻的我怎么可能会站在这里说起来还是要谢谢你,我亲爱的好哥哥。”嗅蔷话锋一转,又显得洋洋自得起来:“也许我本就是魇君之命,所以虽然肉身消亡,但我自己的雪魇滴我还是有感应的。活着的时候,你知我一向讲究,修饰仪容很是上心,又犹喜幻成人身、做人类美好少女的打扮——以前你不理解,现在你可明白了,嘿嘿,所以你尽找那些妙龄女子,当然也有少年,将其胸膛剖开,取出心脏,用她们的心房为我滋养雪魇滴,我可甚是感激;你还取下他们的器官,尝试和我的雪魇滴拼凑在一起,以重塑人身,尝试将我复活,这我也是知道的,只可惜没有成功——幸亏没有成功!你也不看看你那是什么审美水准”
嗅蔷一边指斥一边啧啧有声,语气轻柔,带着不屑,仿佛谈论的不是一条条生命,而是野地里无主的花朵——那亦是有生命的啊!
“所以当你最后将那个红袍少女带进来的时候……”嗅蔷继续道。
我心中一凛,他说到姐姐了!
我斜眼向姐姐看去,她咬住嘴唇,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前方,胸口起伏不定。
“还能有比她更完美的人选吗”嗅蔷吃吃笑起来——只听声音,他完全是个十足的女人!
“哥哥啊哥哥,你终于聪明了一回,不再动不动就将那些小可怜儿大卸八块,而是……”嗅蔷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回味当初见到姐姐时的惊喜和魇君终于遂了他心意时的惊险,他说:“将我的雪魇滴放入了她的胸腔,和她的心脏放在了一起。”
“你能想象我当时的狂喜吗但,离我真正复活,还是缺了一步,其实我也不知道是缺了哪一步,直到——你将你不知从何处弄来的那只红色小鸟鬼使神差地放进了那个少女、哦,不,是‘我’的嘴里,”嗅蔷长长地、满足地叹了口气:“我知道,我是真的‘复活’了。”
红色小鸟
忘言这枚丹丸竟有如此神力
“嗯亲爱的哥哥,那红色小鸟到底是何来历”嗅蔷柔声问道。
 
第221章 了断
“他带走了什么”我用唇语问姐姐,同时我的心在抑制不住地下沉——事情变得复杂棘手起来,不是杀掉魇君和嗅蔷那么简单了。
伏在我胸口处的红色小鸟微微耸起身子、抖动翅膀。
不知道忘言现在什么情况了,我真的不能再耽搁在雪魇湖底。如果蓝龙、寄城他们已将所有囚禁的人全部救出,是不是可以召唤蓝龙现身,至少让他先将红色小鸟给忘言带过去。
我正心绪翻涌,姐姐突然一把掐住我的胳膊,身子就势萎顿下去。
我心突的一跳,连忙伸手揽住她,低声唤道:“怎么了姐姐!你怎么了!没事吧嗅蔷他从你身上带走什么了”
画海仰头看我,眼神从未有过的惊恐,有汗水从她的额角滚落,她面色薄脆,张着嘴,低声喘息,一边将一只手按在她自己的胸口处,一边低声道:“我……我好像感觉不到心的跳动了……是空的……”
我只觉得全身的血“刷!”一下向头顶飙去,震得脑袋嗡嗡作响。
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
如果姐姐的心脏没有了,她早就倒下了,怎么可能撑到现在
我定定神,轻轻推开姐姐的手,将我的手盖在她的胸口上。
感谢神,我的手心感受到了从她的胸腔里传来的“怦!怦!”的跳动声。
“姐姐,你的心还在……别害怕。”我低声道,但自己的牙齿却在无法控制地打颤——如果画海心脏无恙,那嗅蔷能带走姐姐什么东西呢
“我不知道,他没说我还不觉得,他一说什么‘顺手带走了一样东西’,我就立刻感觉胸腔空了……就像被倒悬在一个黑暗的洞里……美意,我很害怕……”姐姐瞪着我的脸,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别怕,我们听听嗅蔷怎么说,”我将手挪到姐姐的肩头,停在那里,紧紧揽着她,语气沉而坚定:“不论他带走了什么,我们一定会拿回来的。”
画海垂下头,检视了一下自己,再抬头时,眼神明亮了许多,她望向头顶的气囊,嘴角甚至抿出一抹傲慢不屑的笑意。
“怎么了,亲爱的哥哥,你这半晌不语,到底是因为你已无力言语,还是你心灰意冷、彻底放弃了”嗅蔷轻柔的话音再次响起,犹如毒辣的花朵绽放到尽,有一种柔媚笃定到几近狰狞的惊人气势。
“什么时候开始的”魇君终于开口,声音低缓,不恼怒,亦不伤心,有一种大雪封山的苍茫肃静。
“什么‘什么时候开始的’”嗅蔷轻笑,语气佻达:“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从我出生、睁开眼的那一瞬,我的一切努力就是要掀翻你这座山,让你永远别想挡在我面前!”
“何必费这么大劲”魇君声音沉稳——可我总觉得那沉稳之下蓄着可怕的风暴,只是不知何时爆发——语气认真道:“你所有的心机、演戏、冒险和努力,还不如就简简单单对我说一句:‘哥,把魇君之位还给我;哥,把你的命给我……’”
“我傻吗”嗅蔷打断魇君的话,冷笑道:“我说那样的话,你还不杀了我试问这世间有谁不贪恋富贵荣华有谁不想坐上至高王位有谁不想千秋万代、长生不老哥哥啊哥哥,你是知道自己大势已去、性命不保,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好听话,行,行!你一向虚伪,最擅长在父亲、母亲面前扮淳厚良善、无欲无争的好人形象,那你就快快死去,将这具躯壳让与我,你去跟死掉的父亲母亲团聚、继续装模作样吧!”
“哈哈!”魇君突然纵声大笑,我仿佛听到了雪片从树顶簌簌落下的声音。
“你笑什么”嗅蔷奇怪地问。
“嗅蔷,好兄弟,”魇君笑声歇止,声音低沉:“你我一母所生,竟然如此不同,更莫说心意相通!我即位魇君后,是有人旁敲侧击过,但我统统没放在心里,只道你我二人性子相左,但兄弟同心、手足情深,你甘愿让位在前,舍命相救在后,没想到……是哥哥我误会了,误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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