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歌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五月酒W
第九十四章 夫子心事
两个月过后,张簿实有日忽然去求季苍,一同参加晚上的湖灯节。
湖灯节是南屿的一种风俗。每逢此时,城中大梅湖边的柳树上遍挂精巧纸灯,水里亦有人放莲灯。若是家境富裕又有情调之人,还能登上自家或包下的游船,泛舟摇曳湖面,看天光湖色争相辉映,仿若置身于浩瀚星海,颇为独特。
季苍所思无事,便点头应诺。张簿实舒了一口气,谢道:“多亏了苍弟,不然,我一个人难免尴尬。”说罢,早早开始整理仪容,还特意沐浴,并一丝不苟地束发。
到了晚上,季苍和张簿实步行到大梅湖边。彼时,已有不少人驻足在长长的湖岸边,嬉闹交谈,一派生机勃勃。宽阔的湖面上,缓缓摇着五六艘游船,船上也是遍布华丽的灯饰,看上去好不气派。
张簿实好似提前找好了位置一般,当前走着,到了湖边最大那株三分枝的大柳树下才站定,只是不去赏树上的灯,只呆呆盯着近处的一艘大船。
那两层的游船除了每个转角垂檐都挂着精巧六面灯外,船身上还涂着两道宽阔的金纹,宽纹汇向船头,形成一个圈,围着中间一个大大的“许”字。原是南屿数一数二的富裕商贾许家的船。
那艘船好似要故意展示气派一般,也不朝中间去,只缓缓在离岸不远的地方游动。张簿实呆呆看着,眼睛也不眨,甚至忘了身边还有自己刚才邀请来的季苍。
不一会儿,船舱中间的垂帘动了一下,里面走出两个人来。看身形,是两个年轻女子。
船渐渐移动着靠近,不多时,已然能够看清两人相貌。身姿高挑纤细的那个身穿银白锦缎,面容秀美,肤色莹白如玉,任由身边梳着双髻的丫鬟搀着,微笑着向岸上看来。
张簿实原本愣愣看着,突然间,那丫鬟抬手向岸边这株树指过来,他呼吸突然加重,面露紧张之色。
“苍弟,那船上的姑娘似乎看向这边,我们不妨见礼,以免失了教数。”张簿实忽然说道。
季苍心中好笑,这理由着实牵强——眼下两人足下所立之树,是湖边最大一株,上面挂了最多纸灯,也最为夺目,船上人往这边看,自然是情理之中。况且,这树下不止他们二人,何须贸然行礼。
但他眼眸一转,又明白了稍许,张簿实近日的古怪模样,只怕和船上的两个妙龄女子脱不了干系,虽不知是哪一个,但他今夜找自己来看湖灯,多半是为了看那女子吧。
这样想着,余光瞥见张簿实已经端端正正拱手向那两位女子的方向一礼,过于拘谨之下,模样看上去竟然有些笨拙。季苍一扬唇角,压住面上的揶揄之色,也不拆穿他,随意跟着抬手一礼。
那船上小姐果真略微颔首回礼。不知身边的丫鬟说了什么,她含羞低头,拿出手中的绢帕捂住脸颊,只露出一双眼波流转的明眸,朝这边看了几眼,才不胜夜风一般,缓缓转身,进了船舱。
“她回礼了!”张簿实惊喜之下,连掩饰也无,低声呼道。
“确是。”季苍淡淡笑道:“张兄,这湖灯看完,我们可以回了吧”
张簿实这才反应过来,傻傻一笑。
回书院后,张簿实有些不好意思地主动说起,自己有次在路边偶然见过轿子里的许家小姐,而且她的丫鬟也时常在他这里帮她买文品赏。
季苍对他人私事并不在意,也向来不拘泥门户家世之谈调,所以只笑笑,没有放在心上。
然而他却不知,这看似平凡的一夜,却让他无心酿错,莫名牵扯到后面的事里,愧疚之下,只能离开南屿,远走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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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灯节过后十多天,张簿实没打招呼,就从书院消失。三天过去,又突然回来,面容憔悴,一句话也不说。
他回来没几天,城中豪富的许家竟然派人到书院来寻,张簿实闷头不吭,顺从地跟着去了。书院不少人看到他离开,私下里议论,不知他是否招惹了许家,被人找上门来了。许家家大势大,他一个小小的穷书生怎么可能应付得了。
孰料,两日之后,城中爆出了一个极其突然、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许家为独女许枳招了一个上门女婿。
那人,竟然是张簿实。
书院众人几乎讶然地合不上嘴。那几日,大家私下里讨论的都是这件事。不少人嘴里骂着,心中艳羡——许家小姐据说容颜娇美动人,撇开这个不谈,单就这一份厚重家产,平白落到了张簿实这个才貌平平的穷小子身上,也着实让人眼红。
季苍虽然有点讶然张簿实和许家小姐进展如此之快,但比起其他人,他先一步知晓张簿实的心思,也没有太过吃惊。当张簿实托人送信,约他在茶楼一聚时,季苍只当是为同窗旧友当面道贺,便自然而然地去了。
他一进茶楼包间,张簿实小心关上门,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连连磕头,让季苍原谅自己。季苍尚在不解中,他便痛哭流涕地叙述了这个离奇好运背后不为人知的始末。
原来,张簿实在卖文的时候,结识了许枳的丫鬟小玉。
因为许枳对季苍文章的偏好,小玉时常来买,便和张簿实搭上了话,称自家小姐极为欣赏他那个叫季苍的好友。张簿实那时还没见过许枳,除了敬佩这位小姐的眼光,心中更多是能尽快卖出文章,谋得生计的喜悦。
然而事有转折,一日,许枳因家事乘坐轿撵出城,中途经过张簿实的书摊。她令人停下车马,让小玉过来问问有没有季苍最新的文章。张簿实一边帮忙拿着,一边抬眼小心往轿子方向望去。
巧就巧在,恰在那时,轿厢侧帘被风吹起。
许枳正随意向这边看来,清丽的面颊转瞬被落下的轿帘遮掩。张簿实却惊鸿一瞥,怔愣当场,犹如被摄取了心魂一般,再难忘却佳人容貌。
那之后,他曾经一直苦于生计的心里就多了别的思量。
虽然心知自己与许枳家世天差地别,但因着她的丫鬟时常来买文,张簿实自顾自地觉得和她有一份关联,生出亲近之意来。
他饱受相思之苦后,悄悄想出了一个和许枳结识的办法——模拟季苍的字迹,假装自己的好友要表达知遇之恩,托小玉传信给许枳。
怀着忐忑之心等了几天,小玉竟然带来了许枳的回信。信上不吝赞赏之情,字迹娟秀,犹如其人。
本想着就此珍藏许枳的书信,但张簿实鬼使神差之下,又冒充季苍写了一封信,述说书院生活闲事。
就这么一份无趣的信,许枳居然也认真回了。
惊喜之下,头晕脑胀的张簿实完全忘记了许枳欣赏和回信的目标是季苍,而莫名有种错觉,是许家小姐在回应自己的爱慕之情。于是他更加勤于写信。
许枳并不知情,只因季苍文章中的坦然正气判定他是才智不凡、心思磊落之人。两人书信间你来我往,逐渐地生出了别样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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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错错错
她的目光从地上像狗一样趴着的张簿实身上移开,缓缓移向季苍,眸中好似点着一团火般,将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烧的通红。她紧紧抿嘴,唇上显出泛着血色的齿痕,秀丽的脸上除了憔悴,还交织着仇恨、不甘,以及绝望。
“你,从未认得我”她嗓音好似撕裂一般,盯着季苍问道。
季苍面露不忍,却只能缓缓摇头,偏开脸,转身离开。
“我记住了。”就在擦肩而过的时候,许枳最后轻声说着,好似口中含着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语气冷的令人心中一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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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了,她当时的口气和今天最后那句话一模一样。”季苍夫子淡淡道。这一段故事,他讲了约莫半个时辰,虽然时过境迁,语气平静,但临到最后,眸中还是闪过一丝惆怅。
“那之后,夫子你就四处游历,虽对外宣称是南屿人,但是再没回去过”我叹了一口气。
季苍夫子虽然没有细说,但不得已背井离乡肯定还有一段不愿回想的过往。即便许枳的遭遇很可怜,可我还是觉得,夫子毫不知情,何错之有,却被许枳连带着记恨至今,实在比窦娥还冤。
“我并不想再见到张簿实。”季苍夫子点点头,叹道:“听褚县令说,他去年买了开原县县令一职,因为许家老爷早已过世,就带着许枳一同从南屿搬到了开原。”
“是许枳故意安排的么”我想起许枳在马车上说的话,似乎夫子被牵扯就是她让张簿实做的。
这样一想,我脑中浮现出一个更加可怕的念头,有些犹疑地开口道:“听闻户部那个大官受贿一向做的隐秘,为何偏偏在张簿实这里露了马脚,难道……”
“受贿案确有人告密,还提供了张簿实协助户部大官收受贿赂的证据。只是,那个告密人没有留下半点线索。”季苍夫子淡淡道。
我默了一瞬,终究没有把那份猜测说出口,只转口道:“张簿实成了阶下囚,她好像没有受半分牵连,真是不易。”
季苍夫子轻轻一笑,“据说,张簿实把所有罪责都揽在自己一人身上,许家又是富庶之家,除了折没部分家产,没有影响到许枳及家人。”
“张簿实虽然可恶,但好像真的很喜欢他夫人。”
季苍夫子清冷的面上略微有一丝动容,道:“褚县令曾说,不明白张簿实家境优渥,又当了县令,为何还要冒险跟户部孙达往来,替他办事。张这个人,自卑心重,其实……当年并不贪财。”
我隐约觉得猜出了季苍夫子话外的意思——张簿实这么做,也许只是为了在许枳面前找一份尊严吧。
可是,已经做错的事无法弥补,还想用另一些错事来掩饰,实在不知该说他是愚蠢还是痴傻。但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即便是痴情,做坏事就是要付出代价。天网恢恢,他终究把自己送进了牢房。
“夫子,你真的是季家后人吗”我冷不丁压低声音问道:“张簿实和许枳好像很肯定啊。”
“当然不是。”季苍夫子毫不犹豫地回道:“张簿实不过是和我同居一室时,无意看到了一些他以为的证据。”
“那你是谁”
他顿了顿,淡淡一笑道:“我是季苍,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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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书塾回来,我尚还沉浸在夫子告知的往事中,因那个肌肤莹白如玉的美丽女子心生怅然。
许枳,一个从小生活富足、万事顺遂的女子,遭遇了那等不堪的事,为何能与张簿实真的结成夫妻,而又在十五年后还要设计陷害他和夫子难道这些年来,支撑她的,就是对这两个人的无尽仇恨么
可是季苍夫子何其无辜啊,究竟是因为许枳误以为他知情,还是正因为他不知情,才会这么恨他呢
我正想着,秋香轻轻走过来,递给我一个布袋,说道:“小姐,这是陆青少爷给你的。”
“陆青他不是早就走了吗”我疑道。
“是走了,又折返回来,说要交给你一样东西。你没在家,他就放下来。”秋香笑嘻嘻说道:“陆青少爷相貌能力样样出众,还这么贴心,小姐真是好福气。”
我接过布袋,顿了一顿,正式嘱咐道:“秋香,我和陆青只是兄妹,并无男女之情。以后不要再开这种玩笑,让人尴尬。”
秋香一双美目睁大,迷茫道:“可是,大家不都看在眼里,就连夫人……”
我故作不悦,皱眉道:“秋香,我都这么说了,你还不信”
秋香犹疑地看着我,似乎觉得我面上神色是真,这才支吾道:“我记住了,陆青少爷那边……”
“他也和我所想一样。”
秋香半信半疑,嘟囔道:“我也分不出你们是闹脾气还是怎样,不过我觉得陆青少爷……”
“秋香!”我难得严厉地瞥了她一眼。
接连被打断话题,她终于面色一整,连忙摆手道:“我不说了。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好吧,去帮我端点吃的来,我饿了。”我无奈道,打发她出去了,这才打开手中的布袋。
袋中装着的是一副折叠起来的手绘地图,一封信。
我展开地图,竟然有半个人大小。上面细致地画了从钺氏镇到云合城的路线,仔仔细细标记每一处可以歇脚的城镇驿站,每一段路途大概消耗的时间,每一点需要注意的事项……简直巨细无遗,足见绘图之人耗费心思之沉。
看着这熟悉的隽秀内敛的笔迹,我沉默不语。
世上除了陆青,还有谁能为了我,细心妥帖至斯,做到如此地步
明明那日,在我们曾相依为命的寒秋殿前,我错怪他偷看我的本子后,又不得已说了伤人的话。回府之后,他看似一切如常,却再没有单独和我说过话,眼角眉梢也不见了几乎可以融化人心的暖意。
府内的人见到的还是那个沉静淡泊的陆青,而我曾见过的,那个温柔炙热、会从眼眸深处绽放光华的陆青,却消失了。
还是深深伤了心吧……
我不知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没有告诉任何人,独自一笔笔描摹出钺氏镇到云合城的距离,刻画出这世界上绝无仅有的地图。
他是世间无双的良人,奈何痴心错付。
我鼻头一酸,眼前蓦然泛起了一层水雾,只得努力眨眼,止住将欲掉下的眼泪,默默将地图收好。
又展开信笺,依旧是熟悉的字迹:云合路途遥远,出发之前一定告知,容我妥善安排,谨防意外。
落笔:兄长陆青。
啪嗒一声,有水滴刹那间从我眼眶涌出,快速划过面颊,掉落在信纸上,湮开了最后的“兄长”二字。
这一刻,我心脏好似被人一把攥紧,骤然抽痛过后,是千万根针扎般细细密密地疼,喉咙里更似堵着一块巨石,哽咽难言。
我说的话,他确实听进去,记下了,可为什么我觉得这么难受,甚至会哭呢是为他的贴心,他的呵护,还是他的“自知”
奇怪,即便认为自己的决定没有错,即便是这样主动伤人的我,还会这么伤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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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春色
“什么不便”
“呃……”福全眼眸一转,忽然低声道:“郡主有所不知,王爷这个风寒,可能不是普通风寒,外间婢女都在传,说王爷有阙国血液,得的风寒会……会不一样,您要不等一等,我先通知王爷挡一挡……”
我顿住脚步,瞥向他,“外面那些胡言乱语你也信”
“不,不信。”福全挠挠头,咧开嘴苦笑。
“那不就得了,以后这种瞎话别跟着外人掺和。”我复又提起脚步,“司夜房间在哪里没见着沐悦,是不是在旁边照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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