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越泡沫时代

    他没有留意到对面中森明菜盘子里的东西几乎都没动，急切的展开自己的话题。

    中森明菜抬起头，看着他，“是的。”这么回答的时候，她还感到有一丝的心虚。因为近藤真彦以为她已经同意退出大赏。

    和岩桥慎一谈过话以后，中森明菜选择了相信事务所，这一做法，也减轻了她心理上的负担。

    但是，岩桥慎一那句“相信近藤桑拥有品格”的话，也让中森明菜对近藤真彦产生一点微妙的同情。想着既然大赏同他无缘，为了不让这个在橱窗前打滚的熊孩子失望，所以含混其辞，没有明确回答是退出了还是没有。

    近藤真彦本着之前对她的了解，将她的沉默认定是决定了退出。之所以如此笃定，是因为在之后劝她的时候，他搬出来了一个大杀招。

    “明菜酱，要是能拿到梦寐以求的大赏，就差不多能考虑终身大事了。”近藤真彦像是早就排练好了似的，说出这句话来。

    他有自信，只要许下这个承诺，中森明菜一定会妥协。

    可是，他却没有想到，正是因为听到了这句话，才让中森明菜选择了回避。

    一直以来都回避着婚姻问题的近藤真彦，能主动说到这件事，她乍听时心里是有些高兴。

    两人的交往，就有业界起哄的功劳。那时，她和近藤真彦就像是班上看上去最登对的两个学生，被人起哄着是一对，结果起哄着起哄着就成了真。

    而当他们真的开始交往以后，业界又开始期待两人能修成正果。哪怕之后近藤真彦丑闻不断，节目还是把两人的恋爱和婚事当成梗不断提起。

    次数多了，让人分不出，他们是真的想看他们结婚，还是仅仅为了拿他们的婚事当取乐的话题。

    但毋庸置疑的一点，是近藤真彦每每顾左言他，一眼看得出来他无意结婚——即使如此还不断在节目里起哄的那些主持人，居心显而易见了。

    这种业界人士上阵，一边看热闹一边催婚的阵势，让近藤真彦变得畏惧中森明菜，唯恐见了面，她提到最不该提起的话题。

    中森明菜一方面对近藤真彦那种闪烁其词的回避态度感到心寒，一方面今年是最忙碌的一年，几乎没有假期，私下见面更是难得，反而是在偶像歌谣节目里见的次数更多一些。

    就这样，今年，两人的关系或是有意或是无意的变得冷淡。

    听到近藤真彦终于提到终身大事，那一丝的高兴以后，想到这句话同时也可以看作是一种交换条件，中森明菜心里又感到复杂。

    要交换得来的婚姻，是否太过龌龊了？

    就算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身为女性，也还是希望，共同迈入婚姻殿堂是出于爱和责任，而不是交易一般的等价交换。

    近藤真彦的许诺，和跟岩桥慎一聊天的时候，从他那里确认的对大赏神圣性的认同和对音乐的热爱交织在一起，让中森明菜无法将这一丝高兴持续下去。

    “这次，可以说是胜算极高。”近藤真彦得意洋洋。

    看着他这一副好像大赏即刻能收入囊中的模样，中森明菜不知为何，想要在接下来，听到他再说一次那句话，说“差不多能考虑终身大事”那句话。

    可是，近藤真彦自始至终都没有提。

    一种虽然不愿意往这上面想，但又不自觉往这上面去的念头涌上她的心头。

    那番说辞，是否只是个劝她退出的幌子？

    比起这个，近藤真彦这种几乎是盲目的自信，刺痛了中森明菜。她一开口，鬼使神差般的，说道：“真的没关系吗？”

    近藤真彦有点自负的说：“就说了没问题的。”

    “是吗？候选者那么多……”

    近藤真彦流露出一丝不耐烦，如同夸示力量一般的对她说，“有玛丽桑在，她说了，会摆平一切。”

    原本用不着说这么透彻，但是，中森明菜一年红过一年，他自己却一年不如一年，面对着中森明菜，近藤真彦内心感到嫉妒，除此之外，还有一丝隐秘的抬不起头来的自卑。

    生怕在她面前落了下风，因而乐于在她面前展示力量，不管是不是他的，不管光不光彩。

    再说，他吃定中森明菜已经无力回天，不怕她说出去。

    想到这，近藤真彦露出个笑容，“玛丽桑说了，大赏十三个评审，只要能搞定其中的七个，就可以操纵奖项的得主。”

    “……！！”

    听了这话，中森明菜心里“咯噔”一下。

    最坏的想法成了真。




243. 浮想联翩
    “那是什么意思？”

    中森明菜强稳住心情，像是不死心一般的开口问道。

    “就是说——”近藤真彦晃动着脖子，没有解释的耐心，只被从喜多川玛丽那里听来这件事以后的振奋和志得意满操纵，自顾自说下去，“原来是还没有这个把握的，玛丽桑只能争取到其中的六个评审，铁杆的演歌派们可不好动，都等着把票投给五木宏……桑呢。”

    私底下，他直呼五木宏的名字，说出口才想到不合适，加了个“桑”。从这样的轻率当中，也可以感觉到，近藤真彦跟五木宏关系不佳，他也并不将这个演歌前辈放在眼里。

    “不过，”无关紧要的插曲就像落在身上又飞走了的苍蝇，近藤真彦接着道：“评审里的桥本大三郎桑那边，这几天总算松了口，所以，事情已成定局了！”

    近藤真彦得意洋洋。这种志得意满，不仅仅是唱片大赏近在眼前，而是他从喜多川玛丽的操作当中，感受到了一种超越了人气、销量的绝对力量。

    人气也好，销量也好，资历也好，大赏的权威也好。

    不管什么东西，在这种绝对的力量面前，都不值一提，轻而易举就被推平。喜多川玛丽在他面前展现出了一种让他畏惧同时又向往的力量。

    在这一刻，大赏近在眼前的快意，甚至比不上从发现了这种力量这件事当中感受到的冲击带来的快意强烈。

    什么大赏，什么顶尖偶像，要是能够拥有那样的力量就好了……有那种就算什么都没有，也还是可以让自己不如的人对自己低下头来的力量。

    和那种力量相比，顶尖偶像的身份又算什么呢？毕竟这一次，顶尖偶像也好，演歌大佬也好，都在这种力量面前要被迫俯首。

    近藤真彦浮想联翩，甚至想起喜多川玛丽厌恶中森明菜，以及想把女儿藤岛景子介绍给他，招他当女婿的事来。

    藤岛景子那个丑女！

    近藤真彦想到她那张让人丝毫生不出趣味的脸，就觉得倒胃口，更不要提喜欢她了。

    不仅他讨厌藤岛景子，喜多川玛丽带他见了藤岛景子一次，那个丑女也是一副瞧不上他的样子……也不照照镜子！

    可是，她背后却拥有那样强大的力量……父亲出身华族，藤岛这个姓氏意义非凡，而杰尼桑显然无意结婚生子，以玛丽桑的强势，今后杰尼斯的归属问题，非那个藤岛景子莫属。

    要是真的娶了她，那让他畏惧又让他着迷的力量，也就能到他手里吧？

    或许可以试着再去了解一下那个景子……

    近藤真彦完全没有注意到坐在他面前的中森明菜，那骤然冷却的心。正如同他完全不觉得当着女朋友的面就已经开始思考去攀别的女人的高枝是件很恶劣的事。

    ……

    “我相信近藤桑是有着那样的品格的”，这是岩桥慎一对近藤真彦的评价。

    中森明菜亲耳从近藤真彦口中听到那些话，再想起岩桥慎一这番好心好意的评语，感到一阵**辣的羞愧。

    岩桥慎一的话，和面前自曝使用了卑劣手段还沾沾自喜的近藤真彦重叠在一起，让中森明菜感到这个人在这一刻是如此陌生。

    知道他拈花惹草，知道他对母亲不孝，知道他说谎，知道他种种在外人看来差劲的缺点。但是，却还总是在心里相信他拥有着某种品格，否则的话，她到底是在为什么样的人倾心？又是为了什么样的人付出了这几年的岁月呢？

    对着她细数近藤真彦的不可靠，劝她跟近藤真彦分手的人，无论如何也不明白的一点就是，她为什么会抓着这颗长满刺的果实不放手。

    是因为还相信着他……或者说，是还相信自己、不愿意承认自己看错了人。

    身边的朋友都对近藤真彦没什么好评价，就连冈田有希子那样个性纯真，不会在背后搬弄别人是非的女孩子，也曾表现出来对她的担心。

    唯有岩桥慎一，对她说“近藤桑拥有某种品格”。

    说着近藤真彦的卑劣之处劝她分手的人是在为她着想，肯定了近藤真彦的岩桥慎一，实际上也是在为了她着想。

    中森明菜听到他肯定近藤真彦，比起认为男朋友受到了肯定，更觉得是自己受到了肯定。

    可是现在，近藤真彦的所作所为，不仅是冲击了她的底线，同时也打破了岩桥慎一对他的信任。

    或者说，如果只是辜负了中森明菜一个人，她还能够自欺欺人，找到一个证明近藤真彦没有那么卑劣的理由。但是，这些所作所为，同时还辜负了岩桥慎一的信任。

    辜负了中森明菜心中所尊敬的人。

    是因为这样，这种打击才更加的深刻、强烈。

    中森明菜在自己感到受伤之前，先有一种辜负了岩桥慎一的羞愧。这种羞愧像是打在她身上的巴掌，又疼又羞耻。

    是因为这样，面前坐着的这个人，才让她产生了怀疑。

    ……

    冲击过后，继而想起，如果近藤真彦所说的事是真的，那么，劝她退出，就是为了方便近藤真彦凭借这样的暗箱操作拿下唱片大赏？

    倘使今晚，一切在近藤真彦口中已经水到渠成了的情形下，他能再对中森明菜说一次“可以考虑终身大事”的话，或许中森明菜还不会犹豫的这么厉害。

    但是，当认定了她会为大赏让路以后，近藤真彦一次也没有再说这件事。

    今晚也没有。

    中森明菜心里被刚才冒出来的那个阴暗的念头笼罩。她极力否定，想要再维持先前那样的信任，想要丢掉那个自己只是被利用的想法。

    可是这一次，就在她的面前，近藤真彦亲手摧毁的，不仅是她对他的信任，还有岩桥慎一对他的信任。

    因为牵扯进来了别的人，原先那一套自欺欺人的话，就排不上用场了。

    接下来的晚餐进行的气氛尴尬——单方面的尴尬，近藤真彦丝毫不受影响。

    明明是有名的餐厅，厨师的水准也毋庸置疑，可中森明菜吃着味如嚼蜡，打不起精神来。



244. 翻盘手段
    近藤真彦丝毫没有觉察到中森明菜的变化，将盘中物一扫而光，又气定神闲的喝起了茶，丝毫没有关注到女朋友情绪上的变化，就像是丝毫不对即将靠着暗箱操作这件事打败别人感到思想上的负担那样。

    这样的镇定自若，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个“人物”了。

    这顿饭吃的中森明菜筋疲力尽，像是刚和人大吵了一架那样头晕目眩，饭后，近藤真彦另有安排，急于跟中森明菜道别。

    相比跟女朋友度过安宁的约会时光，银座和六本木的灯红酒绿更加吸引他。

    听着他说出道别的话，中森明菜第一反应，竟然是感到如释重负。

    坐进回家的出租车，车子行驶到半路上，她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这种“如释重负”的反常。

    怎么会是如释重负呢……像是在害怕他刚才那副可怕的嘴脸似的。

    在这样的时刻，中森明菜忽然感到一阵难言的孤独。回了家，她静不下心来，想了想，把电话打给了冈田有希子。

    冈田有希子个性纯真，因为这样，在什么头绪都没有，又不想对别人倾诉真实想法的时候，和她聊一聊天，意外的能够获得心灵上的安宁。

    电话拨过去以后，响了一阵子，接起来的是她的母亲。

    那件事发生以后，冈田有希子的母亲就跟来东京照顾她。冈田有希子对母亲这样的贴身照顾感到不好意思，和母亲约定，过完年以后，就独自开始生活。

    看着她一切顺利安稳，大学生活也有滋有味，母亲放了心，答应了这个请求。等到明年，再拨这个电话，就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形了。

    “请稍等，明菜桑。”冈田有希子的母亲在电话里说。

    等了一会儿，电话接起来，穿过冈田有希子元气十足的声音，“明菜桑。”

    “晚上好，有希子。”

    听到她充满活力的天真的声音，中森明菜心里一松。发生了那样的事以后，她还能够保持这样的天真，不能不说这是一种幸运。

    因为她还这样好好活着，让中森明菜觉得人生在世，或许在不知道的地方，就隐藏着某种能够绝处逢生的力量。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了天，冈田有希子对她说着学校里的事。

    中森明菜为了专注演艺事业放弃了学业，大学生活对她来说非常陌生，因而很喜欢听冈田有希子说这些。

    聊着聊着，话题转到唱片大赏上面去。

    冈田有希子在电话里鼓励她，“明菜桑，三十一日晚上，比起看红白歌会，更想看你拿到三连霸哦。”

    “这种事……”中森明菜无声苦笑。

    没想到冈田有希子也提到这件事，或者说，年末不提这件事的反而是少数。

    冈田有希子对她的烦恼一无所知，也不知道她在今晚，心中对近藤真彦的信任又被击碎一次，变得更加四分五裂。

    而从冈田有希子的话语当中，中森明菜又意识到，相信她能拿三连霸的观众一定占了大多数。

    可是，这却是一个近藤真彦口中只要买通七个评审就能无视差距拿到的大奖。要真是这样，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仿佛看到大众的梦想将被打碎的情形。

    她如果让路，不仅是毁掉一个权威的奖项，同时，也打碎了大众的梦想。

    据说偶像的定义当中，有一条是为别人带来梦想的人。那么，她是一个能给别人带来梦想的人，还是一个打碎别人梦想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