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世录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柴特儿
呼啸而来的利刃划散了空气中的硫磺味儿,带着一股血腥之气,不偏不倚正插在金寒池面前的树干上。
恐惧和愤怒如枪膛里的火药,金寒池不假思索又是两枪连发,愤怒的喘息声中,手指稍作停顿,仅剩的理性提醒他,这已经是最后一枚子弹。
吸、吸、吸……金寒池深吸了口气,左手垫在右手腕子下,格外认真地对待这最后一次机会。
然而金寒池万没想到就在他已经瞄准那男子并缓缓勾起手指扣动扳机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冲入他的耳中,一股力量撞得金寒池身子一歪,子弹也扬向天穹,紧跟着一个身躯结结实实撞在他身上,将金寒池整个人从树后撞入荒草中!
金寒池在地上连打两个滚才终于稳住身形,视线还未清晰起来,金寒池已经本能地抓住那人的肩膀然后顺势骑在他身上,直到金寒池高举拳头时,他已经清楚看到齐孤鸿的脸,然而手上的动作没有半分迟疑,攥到已经露出青筋白骨的拳头狠狠砸在齐孤鸿脸上。
一拳,两拳,金寒池满脑袋都是愤怒的咒骂,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齐孤鸿,危难时刻不但救不了人,反倒将叶君霖置于险境,现在连最后救她的机会都没有了!
只是金寒池已经恼得说不出话,满腔愤怒都化作铁拳,如雨点般落在齐孤鸿脸上,到最后,金寒池干脆反手握枪,硬邦邦的枪托直奔齐孤鸿的下颚。
那枪托在齐孤鸿眼中急速放大,眼看到了面前时,齐孤鸿猛然间伸出的手死死将金寒池的手腕定在半空。
“她死不了,”仿佛一眼看穿了金寒池的愤怒般,齐孤鸿突然开口,声音如握着金寒池的手一般坚定,“你也不能杀他。”
金寒池来不及发问,皱眉向齐孤鸿投去疑惑神情,紧跟着,齐孤鸿用力翻身将金寒池从他身上甩下去,动作利落地起身,此时他不需解释也无暇解释,金寒池眼睛里只有叶君霖,但他齐孤鸿却是看到了全部过程的人,他头也不回,坦然地甩下一句话。
“你不能杀他,其中缘由,我将来自会解释。”
语言是用来描绘世间万物的,但万物之多世界之大,却不是用语言就能描述得完的,就像现在的齐孤鸿就无法用语言向金寒池解释自己心中的疑团,而且,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待他去确认。
就在齐孤
鸿走出去几步时,金寒池的声音自他背后响起。
“休伶……”
确认这话并不是在对自己说后,齐孤鸿稍稍停顿的脚步再度向叶君霖和那人所在的方向而去。
“去把其他人引开!”
齐孤鸿有理由相信金寒池仍在对自己发怒,而这一命令也有可能是在为了金寒池接下来的泄愤之
第六百八十三章 石人
齐孤鸿没有感觉到疼,只是突然感觉到颈嗓咽喉一阵甜腻,虽然学医多年,可齐孤鸿仍是不太理解人怎么可能心痛到吐血,所以也不太确定这阵甜腻到底是因中蛊,还是因心头的不甘。
甚至,齐孤鸿都没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吐血了,人便感到眼前一黑,就此晕了过去。
之后的漫长时间里,齐孤鸿一直被困在一个梦境中。
民国十五年春节后的唐鬼山寨里,齐孤鸿从哨楼围栏上翻身下去,唐鬼没有拉住他,而是眼睁睁地看着齐孤鸿坠落。
明明只是几米高的哨楼,可齐孤鸿却好像坠入无尽深渊,最终被淹没在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中。
直到在梦里的梦里再度醒来,齐孤鸿发现自己又一次悬在围栏上,又一次面对那张冷漠的、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的脸,然后再度无力地看着自己的手指一点点滑脱,感觉到失重的下坠感……
周而复始,一次又一次。
故此,当齐孤鸿从梦中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挣扎着坐起来,不停大口喘着粗气,那样子就好像是溺水的人终于从水里冒出头,齐孤鸿贪婪地呼吸着,满脸都是惊恐和绝望。
“还好么”
金寒池的声音对齐孤鸿来说已经有些熟悉了,这一路上虽然有过争吵也有过分歧,但好歹是陪伴了这么久的人,故此,这声音让齐孤鸿很快平静下来。
停止了喘息后,齐孤鸿先是察觉到了房间里的静谧,意识到自己的喘息声在这片寂静中是如此突兀,而后,视线扫过窗外树梢上的月牙,可以肯定这是上半夜,也就是说,已经不再是坟地一战当晚,更无法确定中间相隔了几个日夜。
随着金寒池将一只粗瓷碗送到齐孤鸿手边,温热的水让他稍稍平静下来,紧绷的神经也逐渐松弛,齐孤鸿这才开始细细打量四周。
这是个陌生的房间,一个简陋、年久失修、甚至看起来已经很长时间没人住过的小木屋,从窗外景观来看,应该是在山野之中,小屋墙角有一口简易的灶台,里面还燃着微弱的火光,上面架着一只陈旧的铁锅,自己手里这碗热水应该就是从那儿来的,从墙边摆着的一些猎刀、弓箭来看,这里可能是山中猎人落脚的小屋。
除金寒池外,齐孤鸿很快看到了房内其他人——靠在灶台旁边不远处打盹儿的章山石,抱着乌金蛊血杵坐在门口守夜的休伶,还有……
齐孤鸿回过头来,突然看到叶君霖的时候不免吓了一跳,只见叶君霖双眼通红布满血丝,她并没有注意到齐孤鸿正在看着她,双眼一眨不眨地正盯着齐孤鸿身边不远处,那目光显得有些呆滞,应该是保持这样的姿势很久了。
光是凭这眼神,齐孤鸿也多多少少猜到了叶君霖在看些什么,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在他身边不到两尺的地方……
“啊!”齐孤鸿低声惊呼了一声,同时人也不免往后退了一些,不得不说,他的确是被吓了一跳。
躺在这里的的确是章杳,可是……齐孤鸿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简直以为这是一尊泥塑,只见章杳的脸上并无半点儿血色,也不是白,而是石头一样的青灰色,皮肤的纹路清晰可见,却让人觉得好像山石的纹路般,生怕轻轻一碰就会碎裂,全身僵硬,胸口没有呼吸的起伏,脖颈手腕上也看不到血
脉的跳动。
“这是……”齐孤鸿一时间说不出话,眼前所见让他完全清醒过来,浑身汗毛竖立,只能求助一般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一旁的金寒池。
“躺这么久也累了吧”金寒池忍着苦笑,对齐孤鸿伸出手,“走,带你出去溜达溜达,也松松骨头。”
齐孤鸿满头雾水地跟着金寒池出了门,正如齐孤鸿
第六百八十四章 信则有方
“是”,或者“不是”,这听起来只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只要嘴唇稍稍动一动就能给出的答案,然而在齐孤鸿的心里,这是一团乱麻。
在那只蛊虫扑向自己之前,齐孤鸿的想法格外坚定,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表情,看到那个熟悉的动作——齐孤鸿曾与唐冕并肩作战,知道唐冕的本事,在他将那把刀投向金寒池时,如果真的是唐冕的话,那刀锋明明应该不偏不倚地插进金寒池的脑门儿,之所以没有投中并不是因为一念之间的心慈手软,而是因为那动作,因那个混蛋用惯了圆月弯刀。
可是为什么齐孤鸿想不明白,他太熟悉那个表情,除了唐鬼之外,谁能笑得那么邪气那么操蛋可如果他是唐鬼,为什么会是唐冕的样子如果他是唐鬼,为什么会对自己下蛊
一定是有什么身不由己,虽然说……齐孤鸿转过头去,他现在无暇应对金寒池的疑惑,但是,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虽然现在齐孤鸿还不知道唐鬼到底因为什么事情而身不由己,但那一定是唐鬼,齐孤鸿对此格外坚定!
那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让齐孤鸿不需怀疑的人,甚至可以说,齐孤鸿就算会怀疑自己,也不会怀疑他!
这个想法让齐孤鸿很快从那段梦魇的阴霾中走出来,尤其是金寒池的那句话,作为毫不知情的局外人,金寒池不知道那人就是唐鬼,但却能看出来那人对自己没有下杀手,否则齐孤鸿不会在两天的昏迷之后自己醒了过来,不过也正因如此,因唐鬼与章杳的不共戴天,倒是更能解释章杳现在为什么变成这幅样子。
“你先别急,”齐孤鸿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他回想起叶君霖的那副样子,虽然不知道这两人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现在又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是齐孤鸿多少能理解叶君霖的感受,“我现在没有办法跟你解释,但是章杳的事情,必须找他们当面问清楚再说。”
眼下唯一的办法便是如此,齐孤鸿顺着这个思绪继续往下推测,那天与他们一战的是唐家镇斈司的人,这些人甚至不算是齐孤鸿和金寒池等人的敌人,他们是唐鬼的敌人,不管是出现在上海还是出现在舍昂,杀掉唐鬼,是他们唯一的目的。
既然这么说,齐孤鸿倒是应该为此感到高兴,镇斈司的人会出现在葛家寨,有一种可能就是因为唐鬼并没有死,由此联想到唐阿娣死之前说的那句话,“唐门之鬼、地下往生”,镇斈司的人既然是为了这句话去找唐阿娣的尸体,也就是说明他们其实也没有找到唐鬼。
如此说来……
齐孤鸿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唐鬼很有可能是在镇斈司的人面前假死,送到自己手中的那个人头,自然也不是真的,这倒是可以解释盲丞后来占卜的结果,而在这件事情中最为玄妙的就在于,当镇斈司的人四处寻找唐鬼的下落时,他们万没有想到唐鬼其实就在他们身边!
金寒池看到齐孤鸿的眼珠儿滴溜溜地转着,当他听到齐孤鸿说的那个解决办法时,心中忍不住要骂娘,他娘的我问你该怎么办就是因为不能确定章杳是不是死了,可若真是个死人的话,等等要等到什么时候然而此时当金寒池看到齐孤鸿的表情时,心中的恼意转为疑惑。
这家伙应该是想到了什么,否则脸上怎么会突然生出一阵喜色
“你……”金寒池皱着眉头,实在是不敢相信齐孤鸿在这么短时间内就已经想到了解决办法,他将信将疑地轻声问道:“你这是想到计策了”
“对!”
“你这是打算……”金寒池竭力拼凑着所有线索,眼下且不说章杳的生死,他之所以会变成这个鬼样子,都是拜唐家人所赐,而在金寒池的想法中,他们所认识的、肯帮助他们的、同时又身在虎麟唐家的,就只有一个唐鬼,而一旦确定这个目标后,接下来要做的就只有找到唐鬼,“先去舍昂找唐鬼可是章杳现在这个样子,
第六百八十五章 幔后红霞
三朴镇位于湘西腹地,因自古以来就是交通枢纽,所以相比较附近的其他城镇更为繁华,也更为摩登,光是从这青楼里种类繁多、打扮入时的姑娘们身上就能看出这一点,清吟小班、评弹歌舞、洋装旗袍,简直不输上海滩。
姑娘们自然是从唐冕和镇三八的穿着打扮上看出两人来自异乡,操着一口轻软的官话轻声细语,端茶倒酒无微不至,那阵阵扑鼻的香粉味儿让镇三八浑身不自在,他坐在桌子边,垂下来的桌布盖着他的双腿,而同样藏在桌布下的双手此时正运力一下下抓着大腿,尽力排解年轻男子这一身无处发泄的血气方刚。
经葛家寨那一战后,镇三八对唐冕的疑虑逐渐消散,此时再回想那个“反心”的意思,镇三八觉得凭唐冕当时动手的架势,用来证明他并无反心已是绰绰有余。
离开葛家寨来到三朴镇后,唐冕特意邀镇三八出来,本以为他是想和自己商讨接下来如何返回舍昂去找那个“地下往生”之地,谁知道唐冕竟唱了这么一出,从未经过这般阵仗的镇三八当即乱了手脚,生怕他竭力伪装出来的镇定表情会出卖自己心中的慌乱。
对面的唐冕对这一切倒是应付自如,早已习惯了一般,只见他信手捏起一块点心,正要送到嘴边时,唐冕顿了顿,伸长了胳膊将点心送到镇三八面前的盘子里。
“尝尝,这叫云年糕,我小时候最喜欢吃。”
唐冕一边说着又一边捏起一块点心送到他自己嘴里,点心上洒了一层细细的白霜,镇三八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只看到那糕点入口后,白霜沾在唐冕浓密泛黄的胡须上,随着唐冕的嘴巴咀嚼蠕动,白霜一点点撒落在桌子上。
连镇三八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视线自始至终都在跟着那块点心走,此时他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
到底是什么味道
唐冕一边嚼着,一边对镇三八说起话来,也不知是因这段话的内容本身就很是暖意十足,还是因为糕点令他混沌的话语间都充满了软糯的甜味儿,总之,镇三八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慢慢放松下来,好似融化在柔软的云端,他紧绷的戒备心也不知去了哪儿,在他自己都毫无察觉的时候,已经拿起云年糕送到了嘴边。
“那时候我还不能出门,我爹每次出门回来时,都会给我带几块云年糕,五块,就是我娘三块,给我两块,总之他给娘的总比给我的多,虽然娘也会把她的偷偷留给我,但总觉得吃不够,记得有次留着两块舍不得吃,就包起来放在抽屉里,三两天后忍不住翻开一看,哎长毛了把我哭得这个心疼哟……”
话是软的,点心是甜的,镇三八一边慢慢地嚼,一边认真地听,他打量着唐冕,在之前他没怎么见过唐冕,如今看着他的眉眼,终于开始觉得这个人变得真实起来,不单单只是那么个单薄的名字而已。
然而这些话听得越多,镇三八却渐渐觉得心头有些酸酸的,嘴里的点心也似乎变了味道。
“后来啊,”唐冕仍在细细碎碎地说着,往镇三八的盘子里放点心的时候,嘴上的话也没停过,“我第一次出去的时候,头一件事儿就是嚷嚷着让我爹带我去买云年糕,我记得那天我整整吃了九块,我爹就笑我没出息,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长大了之后就可以经常出来了……”
是的,唐冕是唐家本家,小时候有爹娘给买点心,长大之后就可以离开唐家去看外面的世界,可这些故事离镇三八却是那么遥远,触手不及,他听得越多,就觉得心头越是真真难受,镇三八突然怀疑这些点心有毒,为什么吃过之后,总觉得好像有无数把小刀在自己心头用力扎
似乎是察觉到了镇三八脸上的表情变化,唐冕终于适时住口,他对着身旁的姑娘低
声呢喃了几句,镇三八也不知唐冕说了些什么,就看到那姑娘的脸上露出了一阵暧昧的笑意。
紧跟着,房里的两位姑娘来到窗边拉下窗帘,夜色被隔绝在厚重的窗帘之外,房里的烛火显得越发烨烨生辉。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三四个姑娘人手两盏灯火,一个跟着一个进门,镇三八这便看到他们将那灯火都放在了窗前的
第六百八十六章 通铺店
三朴镇的青楼对面,是一家通铺店,两家店子整日相对,算得上是一对儿顶头冤家。
财大气粗的青楼嫌弃通铺店开在对面煞风景,整日嚷嚷着要买下通铺店让他们卷着铺盖卷儿滚蛋,然而这通铺店世代扎根儿于此已经干了三辈儿有余,再加上店里往来的住客多是些穷鬼光棍,光是凭着对面的三分春色,也为这通铺店的生意添了把火,那通铺店的老板娘虽然天天指桑骂槐说满大街都是狐骚味儿,但就偏要死守着这地界不肯挪动半步。
这两家一个有钱,一个有理,每日三次比吃饭还准时的斗嘴称得上是这条街上一道特殊的风景。
此时此刻,如果镇三八不是在忙着欣赏他的那道“红霞”的话,他只需推开窗探出头,便能看到倚在通铺店窗边的一张小脸。
通铺店,顾名思义,是以几张大通铺为过往行脚商提供住所的店子,四海之内从不缺穷人,这专门为穷人行便利的通铺店也开遍了大江南北,南方叫豆荚店,北方叫鸡毛店,别管名字是否相同,通铺永远是这种店子的共同特征。
沉重的夜色如一张巨大的毯子压在整座镇子上,除了通铺店对面的青楼里仍亮着暧昧的红光,只可惜,盲丞看不到。
夜里的通铺店就像波涛汹涌的大海——海浪般的鼾声此起彼伏,各有千秋,其中不乏磨牙放屁声,一声一声交叠在一起,如同奏鸣曲一般,盲丞起初是用袖子捂着嘴,以此阻挡各种汗臭、脚臭、屁臭,可此时他改为用袖子捂着耳朵,要知道,这瞎子眼不得见,最怕的就是自己的耳朵也不听使唤了,但是眼下生生被这阵奏鸣曲逼得巴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