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世录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柴特儿
起初刚看到镇三八的脸色时,唐鬼差点儿一激动猛抽他一巴掌,心说这小子跟自己这儿装什么临终告白呢这脸色哪儿像要死的人,简直是白里透红油光锃亮,估计自己的脸色都没他好看。
然而当唐鬼与镇三八四目相对后,之前的念头全然不见。
唐鬼听说过一句话,叫“哀莫大于心死”,以前他不知道心死的人什么样,但是现在看到镇三八后,唐鬼突然明白了。
那是从活人眼中透露出的绝望、僵固和腐朽,仿佛能闻到死物腐烂所特有的味道,镇三八还活着,可他知道自己快死了。
大多数人都知道自己绝对会死,将来,将来绝对会死,但他们不知道那个“将来”会是什么时候,因为对死亡毫无预知,所以来不及做好准备,从这一点来看,镇三八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当所有人站在龙潭附近的山顶上看到舍昂山寨轰然倒塌,意识到祖宗们死在山地下的时候,镇三八丝毫感觉不到他们的喜悦和庆幸,就在那一刻,镇三八的脑袋里响起了“叮”的一声。
那是倒计时开始的声音。
祖宗们为了保住他们的性命做过多重保险,让镇斈司控制唐家是一方面,让镇斈司保护他们则是另一方面,而为了保证镇斈司的忠诚,祖宗们给镇斈司下了蛊,那是一种流淌在他们血脉中的蛊,好像定时炸弹一般,镇斈司每月初七都要去到祖宗们身边领药,只有保护好祖宗们安然无恙,他们才能好好活下去。
因此,祖宗们的死亡,对镇三八来说有着特殊意义。
回想这几天里发生的事情,镇三八觉得自己用一个词来形容最为贴切,叫做“如梦似幻”,当他在地下山寨中听到唐鬼那一番话时,镇三八仿佛看到了一束光,将他从之前闷沉沉的混沌之中唤醒过来,他以为寻着那道希望,生活就能发生改变。
或许能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或许还能找到爹娘。
但是镇三八没想到祖宗们会出现,没想到那些活了几百年的老家伙们会死在唐鬼父子手中,是唐鬼给了他希望,也是唐鬼砍断了他的希望。
只不过,镇三八还是想感谢他,身为镇斈司的镇三八活在刀光剑影之中,死亡,是他早已熟视无睹的事情,能在死之前觉醒,的确是万幸。
那么不如就让自己做好准备吧,镇三八开始在心中细数自己还想做的事情,找到爹娘不太可能,摘除掉这一条之后,镇三八掰着指头一个个地数,首当其冲的,就是对唐鬼道谢。
说完这话之后,镇三八看向唐鬼的脸,他身上的易容蛊正在逐渐失效,但是说来奇怪,当他的脸一点点变得不再像唐芒和唐冕时,镇三八反倒对这容貌感到熟悉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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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或许是那种邪气变得愈发符合这张脸了吧。
镇三八知道唐鬼不是那种热衷于客套寒暄的人,所以压根儿没奢望他的道谢能得到什么好的回应,果不其然,在他说完这话之后,唐鬼仍是摆着那张毫无表情的死人脸望着自己。
也罢,镇三八没有多想,将死之人,就不该拿什么形式上的东西给自己
第七百二十八章 瓜中万子
按理来说,齐孤鸿该觉得感动,身边的人各自有各自的原因,章杳为了保护其他人,叶君霖为了胞弟,金寒池为了家族,唐鬼为了镇三八。
可什么是理大义是理可这道理劝不了齐孤鸿,眼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开还是会让他难受,就好像小刀一下下在心上凌迟,活不痛快又求死不能。
而最难受的,是被扔下的感觉,齐孤鸿觉得自己是个异类,当所有人都为了目标而离开时,齐孤鸿就好像天地间的游魂,不知道自己该身往何方。
几人默契地得知了彼此都要离开,默契地并未多言,又默契地东拼西凑,在后院里摆起了一桌送别宴,饭菜算不上珍馐美味,却是这段旅途劳顿中罕有的美食,可齐孤鸿却无心下咽,他漫不经心地望着面前盘子中摆着的一根青菜,其他的都被夹走了,只剩这一根孤零零的,像是为了映衬齐孤鸿的形单影只。
金寒池坐在齐孤鸿身边,许是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轻声安抚了一阵,说的不过只是这一行好歹救了唐鬼算是功成而返之类,又嘱咐了一阵说待到北平金家的事情处理好自会早日聚在一处去找返生蛊之类。
“倒是你,”金寒池难得关心起齐孤鸿,“下一步打算去哪儿”
齐孤鸿没有回答金寒池,一阵交谈声灌入耳中,将他的吸引力引向一旁的唐鬼和守汶。
“别跟个小姑娘似的,往后多吃肉,”唐鬼嘴上好似是一副不耐烦的鄙夷语气,手里却是在一个劲儿往守汶碗里夹肉,“吃菜能长什么个子”
“是,我吃。”
“看着你婆,看着乡里,别管他们以前怎么待你,既然是头人,就要有个头人的样子。”
“嗯,我学。”
“记住,从今往后,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会跟虫子说话。”
唐鬼的语气严肃,望着守汶的目光仿佛是在急切地逼迫他给自己一个答案,然而向来听话的守汶却第一次提出疑问,他不解又不甘地望向唐鬼,“为什么”
为什么唐鬼没有回答守汶,只是苦笑着往向自己满身的伤痕,那一刀一刀都是留给守汶的答案,只是,自己没办法将那些残忍的事情说给这个孩子,恐怕,说了也不会信。
守汶没有得到答案,须臾片刻,好似讨价还价般又轻声问了一句道:“那,以后偷偷说行么它们救过我,总不能不理了……”
齐孤鸿看向守汶,看着他双眼之中的纯真,既有些羡慕,又有些心疼,他能理解唐鬼的沉默,很多事情不是说了就能懂的,如果不亲身经历,守汶怕是很难懂唐鬼的无奈,可他也能理解守汶对虫子的感情,这一点齐孤鸿自己深有体会,当初在龙潭边如果不是那道白光,他恐怕早已溺死在深深潭水之中。
所以,保护它们吧,这是齐孤鸿一直以来坚信的道理,蛊师和蛊之间,应该是一种共存,这是守汶和舍昂山寨的生存之道,也是巫蛊五族的生存之道,齐孤鸿说不清楚其中的道理,他只知道自己已经数次从中受益,齐家之所以能立足于世间,也正因从中受益。
也不知道算不算齐孤鸿与唐鬼的心有灵犀,当他这样想的时候,唐鬼也在与守汶说着相似的道理,让多少让齐孤鸿感到欣慰,人终于畅爽地长舒了口气。
“我说,”身旁的金寒池不知道齐孤鸿的思绪已经飘远了,他推了推齐孤鸿的胳膊,将他从遥远的思绪中拽了回来后,有些急迫地又问了一声道:“那你到底准备去哪儿”
齐孤鸿没有回答,只是炯炯地望着金寒池,反问一声道:“你几时开始这么关心我的”
金寒池被齐孤鸿这眼神看得哑然,酝酿片刻后,金寒池深知自己的心思已经藏不住了,干脆豁出去道:“你该去齐家。”
“为什么”
“因为……”
金寒池越是吞吞吐吐,齐孤鸿就越想知道答案,向来对什么都不过意的金寒池竟会如此关心自己的去向,这让他如何不起疑
第七百二十九章 纹身
自羣玉坊一战后,齐以失踪了几天,那几日中岛江沿亟不可待,他在家中来回踱步,眼睛始终盯着中岛家的栅栏铁门,等待着齐以归来的身影。
就在漫长的等待几乎令中岛江沿绝望时,齐以出现了。
那是某日的清晨,中岛江沿勉强睡了几个小时,天还没亮的时候他便裹着厚重的浴袍坐在窗边,中岛江沿知道自己为何夜不能寐,他在心中宽慰自己,说不定自己和齐以的缘分已经到头儿了,囚禁他这么多年,或许真的到了他该离开的时候,对于这一结局,自己应该欣然接受。
然而就在天色微微亮起来时,中岛江沿没有焦距漫无目的扫视着的视线落在栅栏外,他注意到蜷缩在那儿的一道黑影。
不知为何,那个身影令中岛江沿心头狂喜,他顾不上换衣服,穿着浴袍和拖鞋便向门外急急狂奔。
即将入冬这段时间,上海的天气最是湿冷难捱,中岛江沿浑身汗毛竖立,却不是因为冷,而是一种激动,心就像是火山爆发前的大地,不断震颤。
随着中岛江沿一点点接近门口,那个身影也变得越发清晰,中岛江沿看到那人身上裹着一件破棉袄,隐约可见斑驳血迹,他的头发凌乱,青黑色的胡茬盖满了半张脸,但中岛江沿还是一眼认出齐以。
中岛江沿来不及说话,也或许是因声音颤抖难以发声,他半扶半拖地将齐以带进院子,后院的仆人听闻脚步声也涌了出来,可还不等中岛江沿吩咐人去照顾齐以,他就好像只受惊的猫,一溜烟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中岛江沿望着齐以的背影,他佝偻着背,瑟缩着身子,身上全然没有半点儿往昔的儒雅英气,这让中岛江沿心头一紧,他知道,齐以的“老毛病”又犯了。
接下来的几天,齐以的房门始终紧紧关着,中岛江沿亲自送来药和食物,他在门外以近乎哀求的语气请齐以开门,可那扇房门却终究没有在中岛江沿面前打开过,传出来的只有齐以的声音,听起来状态倒是很平静,只说自己想要休息,请中岛江沿将东西放在门外。
房门是在中岛江沿等人离开后打开的,装满食物和药的餐盘被清空后重新放回门外,像在等中岛江沿再次将它填满。
这种情形让中岛江沿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儿,这和以前的齐以不太一样,他看起来是正常了许多,乖乖地吃了药,也吃了很多食物,可这份平静却莫名地让中岛江沿感到心里发慌。
几天后,中岛江沿在餐桌上看到了齐以,他已经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长衫从领子到袖口将他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天气虽然已经转冷,但在家里也还不至于如此,中岛江沿打量着齐以,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
齐以当然能感觉到中岛江沿好奇的目光,但是他不会说,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衣服下面藏着秘密。
羣玉坊那一战轰动了整个上海滩,当夜,家家闭门不出,就连平日里走街串巷的混混们都格外老实地窝在家中。
这倒是让于一针觉得有点儿无聊,他这偌大的石库门房子里,往日一到晚上就是呼朋唤友门庭若市,街头巷尾的混混们已经习惯了每天夜里在他这儿聚一聚,突然安静下来,真是不适应。
于一针的石库门房子不是开买卖的,他虽然也经营着一门手艺活,却不能单纯定义为买和卖的关系,他赖以吃饭的活计不像是穿衣买菜那么简单,而是跟着人一辈子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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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个刺青师傅。
于一针的手艺是偷学的,在他小时候,爹平日里出去种地,隔三差五才接一些给人纹身的活计,虽说能赚些钱,可他爹并没有要将手艺传给于一针的意思,据说老爹的手艺也是祖上的祖上流传下来的,但不是纹什么青龙白虎,他家之所以能与这手艺结缘,是因为祖上专司给有罪之人
第七百三十章 第一个目标
于一针刺完最后一笔的时候,齐孤鸿还没到葛家寨,而后来发生的很多事情,也都不在齐孤鸿的知晓范围内。
而当齐以重新出现在中岛江沿面前时,齐孤鸿正坐在前往上海的火车上,摇晃的车厢中,齐孤鸿望着面前的一包点心,点心里的油脂已经浸透了纸包,齐孤鸿就这样静静看着,这是唐鬼临走前塞给他的,齐孤鸿眼里看着点心,可浮现在心里的,却是临行前唐鬼对他说的话。
“去了上海之后,万事小心些。”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耳朵还不大好使的原因,唐鬼说话的时候嗓门儿很大,与齐孤鸿说话不像是面对面交谈,好像是巷头巷尾隔着几十米,生怕他听不清楚似的,以至于直到此时,他的声音仍在齐孤鸿的脑海中作响,完全压盖住了火车的隆隆声,一声一声仍在齐孤鸿耳边萦绕不觉,仿若绕梁之音。
唐鬼要回唐家,虽说他对那里没有任何印象,但无奈自己终究是冠着唐姓,只能在心里劝说自己,真正可恨的是那些祖宗们,而非与他流淌着同样血脉的唐家人,唯有如此才能强压下对这趟行程的厌恶。
自从舍昂山寨再度被埋在山下后,唐鬼没有再动用过他通虫语的能力,大概是心底暗暗有些抵触,毕竟,这一趟若不是为了寻这个能力回来,就不会搞得唐芒、唐冕为此身死,就连唐芒本来准备留给唐鬼的伴生蛊也就此随主而去,而这一切就只是为了这么个看不出究竟有什么用却拖累了唐鬼半生的能力……
一想到这点,唐鬼就觉得自己肩头好像背上了无形的重担,令他喘不过气,忍不住在心头唏嘘不知自己这一趟到底值与不值。
要说唯一的幸事,大概就是祖宗们终于玩完了,唐鬼不是唐家人,无法真切感受到这件事情的重要性,但是从镇三八的反应中多少有些察觉,这也催生唐鬼心中出现了另一个想法,这一趟回去唐家,除了为镇三八寻条活路之外,唐鬼还要完成另外一件事情。
两人临别之前,唐鬼问了齐孤鸿一个问题。
“那伴生蛊死之前……都说了什么”
问这话的时候,唐鬼搔着头发,摇头晃脑地望着不远处,他越是竭力装出一脸毫不在意的样子,齐孤鸿就越能感觉到他心中的介怀。
齐孤鸿望着唐鬼的眼睛,不假思索地轻声道:“它说,你爹让你好好活下去,从今往后,唐家就是你主事了。”
常听人说起什么善意的欺骗,以前齐孤鸿不明白,现在运用起来却是得心应手,毕竟这也算不上什么欺骗,姑且就当是上天的安排——老天不想让唐鬼听到那些话,不想让他背负亲手杀了唐冕的内疚。
齐孤鸿这么做,不能算是刻意隐瞒,不过只是顺应上天,时至此时再回想起唐鬼当时的反应,齐孤鸿清楚记得自己没有从他脸上看到什么悲伤或是喜悦,他仍是一脸淡然,只是双眼之中隐隐透着一股开山劈地般的坚毅。
多好,那眼神好歹让齐孤鸿觉得轻松不少,让他能够卸下心头的担忧,就像唐鬼一样,毅然决然地踏上属于自己的旅程,那段瞎子口中“妙不可言”的旅程。
一路上水路陆路交替,足足折腾了四五天时间,齐孤鸿才终于抵达上海,此时的心境与当初离开时全然不同,那时是他带着金寒池等人离开,尚有人在身后替他守着这个家,眼下,瞎子、魏大锤和刑三等人随着唐鬼去了唐家,原来追随他的齐家门徒衷衡七树等人则去往千古镇齐家,放眼上海滩,齐孤鸿算是彻头彻尾成了孤家寡人。
依着齐孤鸿的计划,按理来说,他在上海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到齐以,然而当初有唐鬼帮忙时,尚且没能将齐以成功救出来,更别提他自己一人,而且,想要救出齐以简单,可以能够治好他的毛病就难了。
齐孤鸿想到“梅姐”曾对自己说过的话,与其擅自将齐以带出中岛家,倒不如先找到万全之策再做打算,毕竟,若能治好齐以的毛病,他在齐孤鸿身边就是最
强有力的后盾,但如果治不好,那么,他就是齐孤鸿身后沉重的拖油瓶……
随着这些话在齐孤鸿耳边回响时,梅姐的脸也随之出现在齐孤鸿眼前,她的称呼很多,光是齐孤鸿知道的就不少,而就像她所说,在救齐以之前,齐孤鸿的确有很多事情要做,其中一个,就是找到她。
如果深究这次在舍昂的经历都给齐孤鸿带来了什么,其中决不可忽略的一条,就是对死亡的认识
第七百三十一章 出局
天色甚晚。
按理来说,现在早就已经到了这些日本兵在营房中休息的时间了,可他们却不得不在四处蹲点,抓这些看起来毫无用处的混混们,而究其原因,就只是因为横野下二的一声令下——他命令这些日本兵们前往街头去抓人,但凡是手臂上有一种图腾的,一律抓回来关押起来,不论男女,不论地位,不论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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