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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重工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齐橙

    听说了吗,那个被开除的临时工华菊仙,家里的孩子特别出息呢。

    冯啸辰一边吱溜吱溜地往嘴里吸着啤酒,一边像拉家常一样对王根基说道。

    是吗,你怎么知道的?王根基颇有一些当捧哏的天赋,虽然没和冯啸辰事先对过台词,接话接得还是非常顺溜的。

    冯啸辰道:我偶然听人说的,华菊仙的大儿子正在上高中,成绩在学校里是名列前茅的。她的小儿子在读初中,成绩也挺好。

    这么说,考上大学是不成问题了?

    要从成绩来说,当然没问题。

    那还能从哪来说?

    政审啊!冯啸辰像是看个傻瓜一样看着王根基,你想都能想出来的,如果这俩孩子的母亲在监狱里呆着,他们考大学能通过政审吗?

    王根基一愣,他的眼睛是看着冯啸辰的,但通过眼角的余光,他分明能够看到前后左右十几双眼睛都向他们这个方向瞟过来了。在这饭馆里吃饭的,都是北化机的职工或者家属,大家倒不一定互相认识,但至少能够从对方的服饰气质上判断出谁是厂子里的,谁是外来的。

    冯啸辰和王根基他们走进饭馆的时候,就已经被人认出来了,知道他们是从京城来的干部,是来调查分馏塔的事情的。这件事是目前厂子里的头号大事,稍微了解一点厂里情况的职工都知道此事。

    有关调查组的来意,以及可能对北化机带来的威胁,厂子里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小事一桩,也有人预言会天翻地覆。因此,大家对调查组的人都颇为关心,听到冯啸辰和王根基聊天,坐在旁边的人都竖起了耳朵,希望能够听到一点小道消息,以便回去向左邻右舍吹嘘。

    冯啸辰提到华菊仙的孩子,大家还没特别在意。可冯啸辰下一句就说这俩孩子未来会面临政审问题,还说他们的母亲会在监狱里呆着,大家就淡定不能了。

    什么,华菊仙有可能要坐牢?

    怎么,华菊仙的两个孩子有可能受到连累,上不了大学?

    不可能吧,发错一箱焊丝就要坐牢,哪有这样的事?

    这是一箱焊丝的事情吗?一座分馏塔全部返工,20多万的损失呢!

    该,我看让她坐牢也不冤,全厂的年终奖都被她糟蹋了

    不冤?我就呵呵了,她不冤,还有谁冤?

    嘘

    冯啸辰似乎没有听到周围的窃窃私语,事实上,他也的确可以装作听不见,因为餐馆里人声鼎沸,而工人们的议论用的又是当地方言,颇为难懂。倒是工人们听他们聊天不太费劲,因为普通话大家都是懂的。

    唉,可惜了。王根基萌归萌,脑子可不笨,听冯啸辰满嘴跑火车地瞎扯,他便知道冯啸辰想干什么了,于是跟着他的话头说道:这么大的损失,判她20年还真不算重。

    可不是吗?她是罪有应得,我是同情她的孩子。

    是啊,招工进厂也没戏了,以后冻结五年的招工,够大家喝一壶了。

    冻结招工

    冯啸辰咧了咧嘴,不错啊,老王,都学会抢答了,我还真没往这想呢。嗯嗯,冻结招工是一个好主意,再来点狠的

    暂停业务才可怕呢,以后只能发70工资了,奖金更是不用想

    退休工人的工资还是应当保证吧,扣他们40,我不太赞成,不过上头这样定了,我说了也不算。

    住房也建不成了,银行会冻结基建款。

    唉唉,喝酒,这些事别在这说,违反纪律了。

    这家馆子,菜炒得不错,可惜,过几天估计工商就要收回执照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还时不时地用眼睛向左右瞟一瞟,似乎是担心他们的谈话被别人听见,把欲盖弥彰这个成语演得活灵活现。

    旁边的职工们早已放弃了高谈阔论,他们故意用眼睛看着别处,以示自己并没有偷听冯啸辰他们的谈话,耳朵却是伸得老长,恨不得贴到冯啸辰他们的嘴边去,生怕听漏了一句什么。

    华姐华姐,出大事了!

    没等酒足菜饱的冯啸辰和王根基二人回到招待所,他们在小饭馆里聊天的内容,已经迅速地传遍了全厂。有要好的小姐妹飞也似地跑到华菊仙的家里,告诉了她刚刚得到的可怕消息:

    华姐,我听到一个确切的消息,说那些京城来的干部要判你的刑呢!

    判刑?不会吧?华菊仙半信半疑,我不就是弄错了一箱焊丝吗,凭什么判我的刑啊?

    可造成的结果严重啊,听人说,国家损失了好几亿呢。华姐,你说你也真是的,怎么就会这么不小心呢?小姐妹满脸惋惜,心里却带着幸灾乐祸。兄弟就是用来出卖的,姐妹也是如此。华菊仙也招惹过人,巴不得看她出事的可不止一个两个。

    我哪不小心了,我是华菊仙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边广连找她谈过,让她把事情的责任全揽下来,背一个开除的处分,并答应事情过后给她补偿。她原本就是一个临时工,开除不开除根本不算个事。可没想到这件事的责任会这么重,开除和判刑,二者可差着好几个档次呢。

    边厂长说过,没多大的事情的。华菊仙嗫嚅着说道。

    厂长的话也能听吗?小姐妹斥道,华姐,你可别糊涂。我听人私底下议论,说其实不是你的事,你可别去帮别人背黑锅。

    不会这么严重吧?华菊仙也有些不踏实了。

    哼哼,不严重?小姐妹冷笑道,华姐,我跟你说,你坐牢也不打紧,厂里没准会给你补助的。可你家小军和小兵就惨了,你坐了牢,他们考大学政审都通不过。

    什么!华菊仙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自己会不会坐牢,还只是一个猜测,就算是坐牢,事情也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可涉及到两个儿子考大学的事情,性质就完全不同了,如果因为自己与边广连的幕后交易,耽误了儿子的前程,那再多的补偿也没用啊。

    你听谁说会影响小军和小兵政审的?华菊仙攥着小姐妹的手腕子问道。

    这还用谁说吗?小姐妹心里那份畅快啊。尼玛,你家两个儿子都是学霸,我两个儿子是学渣,你在我面前得瑟好几年了,现在总算让我能出一口气了。学霸有什么用,政审通不过,不还是得回厂里来当临时工,到时候连对象都找不着,找个缺胳膊断腿满脸大麻子双目失明的呃,我的想象力是不是太丰富了,说正事呢!

    华姐,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你真的别大意啊。小姐妹掩饰着开心,用关切的语气说道:我听人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最好去向京城来的干部彻底坦白,争取从宽,要不可就晚了

    这事我还得想想。华菊仙虚弱无力地应道。

    在华菊仙胆战心惊想着各种可怕结果的时候,厂子里其他的人家也在惶惶不安。在小饭馆里吃饭的那些人带回来的消息实在是太丰富了,有说厂子未来20年都不会再招工的,有说全厂职工工资要扣发一半的,有说退休工人从此以后领不到退休金,还有人预言国家会把北化机改成劳改农场,全厂工人直接变成劳改犯

    这特喵的算个啥事啊,是他程元定搞的名堂,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就是嘛,我们只是普通工人,厂里出了质量问题,碍得着我们啥事吗?

    我跟你们说,咱们是帮厂长背锅呢,这次这么大的事情,厂子里往个华菊仙身上一推,厂领导没一个出来担责任的,这不是明摆着糊弄人吗?人家中央的领导又不傻,还能不生气吗?

    生气乍的,生气就能扣我们的工资?

    人家就扣了,你能乍的?你敢说欺上瞒下这事你没份?

    我特喵

    后世的互联网舆情专家曾总结出操控意识的若干准则,其中便有一条,叫作以恐惧为刀。当人们陷入恐惧的时候,理智就会被淹没掉了。冯啸辰他们放出的那些消息,如果冷静地思考分析一下,会发现根本就站不住脚,而且他们这种在大庭广众之下传播内部消息的举动,也同样存在着疑点。

    可是,因为他们所说的事情是大家所害怕的,所以大家的心态都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有些职工为了显示自己聪明睿智,还会帮着寻找各种解释,让这些小道消息显得更为真实。再往后,谣言不断发酵,其最初的来源反而被人们无视了,整个北化机厂都陷入了深深的惶恐之中。




第三百九十八章 坦白从宽
    边厂长,我听人说,这一次的事情很大,弄不好我会被判刑的。

    华菊仙,你瞎说什么呢,这怎么可能?

    真的,大家都这样说。

    这是谣言,不要相信!

    边厂长,我如果被判刑,会判多少年啊?

    怎么可能会判刑呢?法律没这样的规定嘛。

    我判刑倒不要紧,可我家小军和小兵就麻烦了,他们政审都通不过

    华菊仙,我跟你说了100遍了,判刑是谣言,不要信!

    边厂长,我想撤回我那份材料,这件事真的不关我的事情。我也不要厂里给我补贴了,这钱我拿着不踏实。

    华菊仙,你不要胡思乱想,别说你不会被判刑,就算真的被判刑了,厂里也不会不管你的。

    边厂长,这么说,我真的会被判刑?

    我说了,不会!!!

    可你刚才说会的

    不会!!!

    边厂长,我求求你

    滚!

    边广连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他都快要被华菊仙给逼疯了。从一早来上班,华菊仙就堵在他的办公室里,翻来覆去就是说着自己会不会被判刑的事情。边广连一开始还有耐心跟她解释,为了能够解释得有效,他又换了几种不同的解释方法,结果就在华菊仙的脑袋里造成了混乱。这种混乱让华菊仙感到边广连肯定是在骗她,而她被骗的结果将是很悲惨的。

    边广连当初选华菊仙来背这个黑锅,是看中了她头脑比较简单,稍微给点好处就能让她就范。可现在看起来,选择这个头脑简单的人实在是他犯下的最大的错误,头脑越简单的人就越偏执,一旦认准了一件事情,谁也无法改变她的想法。

    老边,情况不太对啊。

    华菊仙前脚刚走,管人事的副厂长蒋新乐后脚便进了边广连的办公室,他手里捧着一个水杯,显得悠然自得的样子,但眉头却是锁着,像是有什么难事一般。

    我听到一些群众的反映,好像厂子里出了谣言,乱七八糟说什么的都有,我担心会出乱子啊。蒋新乐说道。

    这谣言是从哪传出来的?边广连问道,他也是厂里的一员,像这样的谣言,他岂能听不到。最开始,他只是付之一笑,觉得不过是少数人庸人自扰而已。让华菊仙闹过一阵,又听蒋新乐提起此事,他才有些不踏实了。

    蒋新乐道:现在议论纷纷,也说不清是从哪开始的。我听说,那几个被安排承担责任的中层干部,好像也有些动摇了。

    这不,华菊仙刚走,她想改口。边广连指着桌上自己给华菊仙倒的茶水,苦笑着说道。

    这绝对不行。蒋新乐道,她如果一改口,事情就麻烦了。咱们自己提交的调查报告,连最关键的人物都出错了,这不是送上门去的把柄吗?

    嗯嗯,我马上安排人去稳住她,绝对不能让她改口。边广连道,说罢,他又恨恨地嘟囔了一声:特喵的,这些京城来的人,到底是想干什么,不把咱们厂折腾黄了,他们就不乐意是不是?

    蒋新乐道:我倒是觉得,咱们太轻敌了。这次的事情可真不算小,最关键的是,直接给了重装办一个耳光,人家咽不下这口气啊。现在咱们光推了一个临时工出来,人家能接受得了吗?

    边广连的脸有些变色了,老蒋,您这话,我怎么听不懂啊?

    蒋新乐幽幽地说道:老边,咱们都是老同事了,有些事情唉,说句难听的,我是分管人事的,生产的事怎么也追究不到我的头上,你可是管生产的,就难说罗。

    说话听声,锣鼓听音,蒋新乐把话说到这个程度,边广连岂能听不出其中的暗示。如果这件事情要追究到厂领导一级,那么有资格承担责任的,不外乎边广连和程元定两个。要保程元定,就意味着边广连要去背黑锅。边广连如果想明哲保身,就得把程元定供出去。此前边广连让华菊仙去背黑锅,那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事情,他没有丝毫压力。可现在要让他去背锅,他可得掂量掂量了。

    老蒋,谢了,我会注意的。边广连压低了声音,向蒋新乐说道。

    华菊仙出了边广连的办公室,转身就往党委副书记卓惠珍的办公室去了。卓惠珍是管工会妇联的,在厂里颇有一些知音姐姐的盛名,华菊仙六神无主,自然要找卓惠珍给她拿个主意。

    卓姐,我可活不下去了!

    一进屋,华菊仙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开了:那箱子焊丝的事情,根本就和我无关,是边厂长找我,让我把责任担下来。他还说,现在给我一个开除处分,等调查组走了,给我换个更好的位置,工资也可以提一级。可谁知道,这件事情根本不是他说的那样,人家都说,我起码要判20年的刑,而且我家小军小兵也上不成大学了,政审就通不过。卓姐啊,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可没法活了!

    你说什么,那焊丝的事情跟你没关系?卓惠珍眼睛一亮。

    可不是跟我没关系吗?我再糊涂,也做了这么多年保管员,材料型号哪能看错了?

    那你怎么不早说啊?

    我我一时糊涂啊,听了边广连这个混蛋的,卓姐,现在我该怎么办啊?

    卓惠珍心里犹豫起来了,这么狠的料,如果曝给调查组,程元定恐怕得挨一个大处分吧?边广连就更别说了,欺骗组织可是严重错误,撤职也最起码的事情。可是,这个料由她去曝,合适吗?

    菊仙啊,这个事情是生产上的事,我也不太了解,所以也不好说什么。不过,我们党的政策一向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一个人犯了点错误不要紧,只要向组织说清楚,组织是会给予保护的。相反,如果和某些人串通一气,欺骗组织,一旦事情暴露,处理会是非常重的哦。卓惠珍说道。

    华菊仙脸色煞白,问道:卓姐,你是说,我应该去向京城来的那些领导说清楚?

    我可没这样说。卓惠珍拿起桌上的一张报纸,把目光投到了报纸上,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我只是向你介绍了一下党的政策,具体到这件事,我说了我不了解情况的。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是不是?

    我明白了。华菊仙这一回倒是一点就透,她从木沙发上站起来,拢了拢头发,毅然决然地走出了卓惠珍的办公室。

    卓惠珍装作无动于衷的样子,把看报纸的姿势又保持了几秒钟,这才一跃而起,先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然后冲到窗口,借着窗帘的保护向楼下看去。这时候,华菊仙已经走出了厂部的办公楼,向着调查组住的招待所的方向大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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